论奥巴马政府对俄政策调整的原因及俄美关系前景,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巴马论文,前景论文,原因论文,关系论文,政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D81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7411(2011)02-0020-(10)
苏联解体后,美国成为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其追求单极霸权的野心更加有恃无恐,而俄罗斯的国力则出现大幅度下降,失去了与美国“平起平坐”的资格。但基于现实主义的权力政治逻辑——无论俄罗斯是不是在向西方靠拢、无论姓“资”姓“社”,拥有超强核武器和强大常规武力并拥有广泛地缘利益的俄罗斯,仍然被视为是美国的重大威胁,由此美国对俄罗斯采取的是“遏制、挤压与削弱”战略,无论对于俄罗斯的所谓“亲西方”外交,还是对于俄罗斯所作出的一系列“妥协与退让”,美国不仅没有投桃报李地将俄罗斯接纳为一名“平等的伙伴”,相反,对俄罗斯的“排斥与遏制”却愈益“疯狂”。
特别是小布什总统任期最后两年,美国在北约东扩、东欧导弹防御系统等事关俄国家核心利益问题上对俄“咄咄逼人”的进攻姿态更是使美俄关系陷入“冰点”。
奥巴马新政府上台后开始逐步调整美国的对俄政策,表示要“重启”俄美关系。从美国督促北约恢复与俄罗斯的正式接触到宣布放弃小布什政府的东欧反导系统方案,从2009年7月初奥巴马成功实现对俄罗斯的访问到2010年4月8日俄美签署新的《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从2010年8月6日至14日俄美举行名为“警惕之鹰”的联合空中反恐演习,到当前俄美在阿富汗问题上“卓有成效”的合作,所有这些都似乎表明,美国的对俄政策不仅在言辞而且在行动上都在发生重大变化,改变以往对俄一味“挤压、遏制、削弱”的单边“羞辱”外交模式而转向一种强调“对话、协调与合作”的政策取向。那么,奥巴马政府调整对俄政策的原因何在?未来俄美关系的发展前景又将如何呢?
一、奥巴马政府对俄政策调整的原因分析
1.近年来俄罗斯对美国单边“挤压”战略的“激烈反应”,是美国调整对俄政策的基本原因
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并认为,“美国应该利用优势军事力量维护和扩大其全球领导地位,建立符合美国利益与理想的全球安全秩序。此等机遇史所未有、千载难逢。”“未来世纪的挑战就是如何维护并强化‘美国治下的和平’。”[1]由此美国对于俄罗斯的战略逻辑是,苏联解体以后实力大幅度下降的俄罗斯已经完全失去了成为美国平等伙伴的资格,其对于美国的战略价值与战略地位与苏联时期已不可同日而语,“在美国眼中,俄罗斯成了战败的苏联帝国‘一个断了头的木块’,是‘国际贫困户’中的一员,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上苍‘大发恩赐’的石油国家,一个威胁地区安全的国家。”[2]
根据此种逻辑,美国对于俄罗斯的战略目标就是通过在经济、政治、军事、地缘等各方面的遏制和弱化“将俄罗斯变成一个依赖于美国的、确保向西方‘民主国家’提供能源和原材料的国家”,[3]并最终将其作为一个“小伙伴”完全纳入以美国为主导的世界秩序之中。从这一点出发,对于俄主动和被动的战略性退却,美国不仅没有作出相应的善意回应,反而步步对俄罗斯实施战略紧逼,恣意挤压俄罗斯作为国际政治大国的政治、经济和战略空间,绞杀俄罗斯对国际事务的政治影响力,在国际社会羞辱俄罗斯的民族自尊心和价值观,并力图按照西方设计的模式迫使俄罗斯改造其民族特性。
北约持续东扩、“9·11”后美国借反恐名义对中亚以及外高加索地区的大规模进驻,已经将俄罗斯在中东欧地区的传统势力范围和战略缓冲地带蚕食殆尽,几乎实现了美国对俄罗斯实施所谓“零距离”遏制的战略目标;而小布什政府的东欧导弹防御系统计划,更是把美国的核武装备搬到了俄罗斯的“家门口”,俄“实际上被置于必须采取反击行动的境地”。[4]
近二十年来,一方面是俄罗斯实际上在自觉不自觉地追随美国的路线,另一方面则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极度漠视俄罗斯的利益与诉求,由此“近二十年与西方‘互动’的结果造成,俄罗斯所有层级的政策制定者实际上都陷入极度失望之中。他们认为,从糟糕的情况来说,西方一直是欺骗俄罗斯,就好的情况而言,西方一直是使用双重标准和尽可能地利用俄罗斯的软弱、‘理想主义’或者甚至是俄罗斯的‘善意’,实际上却不给予俄罗斯任何回报。
对于美国的不信任近乎达到百分之百。这种情形甚至比1979-1984年‘冷战’形势的最后一次紧张时期还要糟糕。那时,至少还有相当一部分的苏联精英和民众对西方的政治制度与生活方式还抱有隐隐约约的向往和赞美,甚至怀有‘一旦卸去共产主义的枷锁,我们就会成为兄弟’这样的期待”。[5]而在经历了俄美多年的紧张关系之后,对美国抱有好感的俄罗斯人已经所剩无几。
对于美国等西方国家对俄罗斯落井下石般的“步步紧逼”,如果说此前十几年中由于实力不济俄不得不“受屈隐忍”的话,那么随着新世纪以来其综合国力的日益提升,加上其一贯自认为不同于其他所有欧洲后共产主义国家的大国定位,俄罗斯人的民族主义情绪和大国意识逐渐高涨,“在最近几年来俄罗斯开始清楚而坚决地提出了要改变90年代所形成的那种游戏规则——对于俄罗斯而言不再适合的那些游戏规则。”[6]
特别是以美国计划在东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为契机,俄罗斯向世界展示“肌肉”的一系列举动引起世人的高度关注:俄罗斯政府决心斥资4万亿卢布为俄军添置装备;针对美国在东欧部署反导弹系统,俄罗斯除了采取四大反击措施①以外,还计划在加里宁格勒部署可以对反导系统实施有效精确打击的新型“伊斯坎德尔”导弹系统;为了制衡美国对俄“后院”独联体的“渗透”及扩张,俄罗斯对美国的拉美“后院”高调发动军政外交攻势特别是恢复古巴军事基地;就北约东扩以及乌克兰和格鲁吉亚极力加入北约一事,俄罗斯不仅警告说“该两国加入北约是俄罗斯的‘红线’并将采取一切手段阻止发生这种进程”,而且于2009年2月4日主导集体安全条约组织莫斯科峰会组建了“潜力不比北约部队差”的集体快速反应部队予以抗衡;对于格鲁吉亚自恃北约为后盾的军事挑衅,俄罗斯更是重兵出击、大打出手;如此等等俄罗斯的一连串反制行动似乎明白无误地告诉世人,俄罗斯再也无法忍受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其利益的漠视和颐指气使的霸道作风,并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绝地反击”。更为重要的是,美俄间的一系列“互动”态势简直就是一个“刺激”—“反应”冲突升级的经典案例,也正因为如此,一时间所谓“新冷战”之说不胫而走,似乎一场新冷战“呼之欲出”。其实,发动一场新的“冷战”不仅于俄罗斯无利,也不会给美国带来什么好处。面对俄罗斯所采取的一系列反制措施,变本加厉地对俄实施“挤压”和“打压”并不符合美国的根本利益。因此,美国借政府更迭之际调整对俄罗斯的外交政策,可谓适时之举。[7]
2.布什政府单边主义政策的失败,是奥巴马政府调整对俄政策的重要因素
苏联及华约集团解体,标志着两极世界秩序的瓦解与冷战的结束。为了建立“一超独霸”的国际格局,美国采取了基于武力的单边主义国际战略,极力追求美国的绝对安全并抢占世界资源,同时大肆向全世界推广西方所谓“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和政治制度。美国人一向认为,“美国是世界上的‘文明’大国,它有义务将这种‘文明’传播给落后国家,而后者必须接受文明国家的统治,以便得到教化,向文明状态转化。”[8]美国在冷战后发动的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都是在其单边主义的对外政策指导下完成的。为了实现建立单极世界的目标,在亚洲,美国实施抑制中国的战略,与日、韩、澳等国分别建立了双边军事安全联盟;“9·11”事件发生后,美国认识到其现实威胁来自恐怖主义,提出了“先发制人”的战略,并且把打击恐怖主义同建立单极世界的全球战略联系起来;此外,美国借反恐之机大举进兵中亚和外高加索地区,并与其中一些国家建立准军事同盟关系,在其境内建立永久性军事基地,进而谋求把该地区从俄罗斯的地缘后院变成美国推行遏制战略的前沿,并通过北约新一轮大规模东扩,对俄罗斯实施“零距离”遏制。
然而,美国的单边主义政策不仅没有获得其所预期的成效,反而在实践中屡屡受挫,美国雄心勃勃的所谓“大中东民主计划”不仅没有给当地带来其所兜售的公民自由、平等乃至国家的强盛,反而把伊拉克等国搞得满目疮痍,“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的新保守主义者急忙宣称这种形势是单极时期,并被看做是上帝赋予美国人以自己的标准重构世界秩序的绝好时机……然而,这一理论的稳固性由于在伊拉克持续不断的暴力而遭到国际社会的严重而广泛的质疑。同时,美国在关塔那摩以及阿布—格列布监狱对于国际法及人权的肆意践踏也使华盛顿企图领导世界的正义性受到越来越多人的怀疑。”[9]“所向无敌的3个星期只是美国‘巨大地缘政治灾难’的开端而已。伊拉克陷入毫无出路的‘陷阱’之中。”[10]俄罗斯前总统普京指出,“单极世界的神话在伊拉克彻底破灭了。这种模式本身无法发挥作用,因为它没有,也不可能有当代文明社会的道德基础。”[11]美国日益肆虐的单边主义不仅遭到中俄等国的强烈抵制和反对,“格鲁吉亚冲突不光意味着俄罗斯、中国以及其他许多国家不认同我们的价值观和目标,而且是一种对美国滥用强力和影响所致威胁的警告。”[12]同时还日益受到美国欧洲盟国的反对和不满,比如,欧盟甚至已经变成了世界上抵制和牵制美国单边主义战略的一个主要力量。在世界安全战略领域,欧盟极力反对美国退出反导条约和谋求自己绝对安全以及绝对军事优势的图谋;在国际政治格局问题上,欧盟力推世界多极化,反对美国的单极霸权企图;欧盟主张多边主义,主张在多边框架下解决国际及地区重大问题,反对美国的单边主义;欧盟反对美国提出的所谓“先发制人”战略;欧盟主张维护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权威和遵守现有的国际条约、准则与协议,谴责美国单方面违反、否定甚至退出国际条约和协定的行为;如此等等。“当今美国政府已经把单边主义行动绝对化,完全蔑视国际法以及国际法准则,完全不顾其他国家的利益和反对,美国的这种行为已达到极致甚至荒谬的地步,现在到了必须进行改变的时候。”[6]其实早在1997年1月6日美国《新闻周刊》的一篇文章就指出,美国在冷战后推行以我为中心的政策已经很难得到其他国家的认同或支持。“上世纪90年代末,无论美国人如何看待他们自己,世界其他地方的人都把美国看作是一个气势汹汹的霸道者……甚至在美国的盟友中,对美国强权的憎恶也愈发普遍。”[13]就连美国众议院议长金里奇也认为,“如果我们不学会改变我们的领导作风,我们最终将在全球引发极大的怨恨。美国幅员辽阔,因而除非我们采取更注意‘学习和聆听’的领导作风,否则我们会引起许多怨恨。”[14]此后的事态发展果真验证了这些看法的远见与睿智。而从俄美2010年所达成的新的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来看,显然也是“再一次证明了美国在冷战结束后巩固国际关系单极体系企图的破产。长期以来,华盛顿被耗资巨大的伊拉克以及阿富汗战争所牢牢困住,控制全球的企图已经让其深感力不从心”,在这种情况下,奥巴马上台后不得不进行战略重组,并试图使其对外政策的目标与其能力相适应,以避免陷入造成更严重地缘政治灾难的新的“越南泥潭”,特别是,“奥巴马政府不想陷入一场与俄罗斯毫无意义的对抗当中。”[15]
总之,美国在冷战结束后强势推行的单边主义处处碰壁,遭到广泛抵制与反对,这是奥巴马上任后决定调整美国对外政策包括对俄政策的重要原因。未来奥巴马政府可能会从“先发制人”战略转向更加注重外交努力,从崇尚单边独斗转向更为强调大国协调与合作,同时通过借重多边合作机制,继续保持美国在大国关系中的核心地位。
3.美俄势力此消彼长的发展趋势,也是催生美国调整对俄政策的一个动因
自从进入新世纪以来,国际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对美国不利的变化,虽然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暂时还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替代,但中国、巴西、印度等新兴国家的强势崛起正在从根本上改变世界的力量格局,美国势力的相对衰落已成为无可挽回的发展趋势。过去十几年中,在许多人看来,美国注定会成为世界的唯一领导者甚至将独霸世界,然而美国深陷伊拉克的事实表明,其独有的军事优势并不能保证对外政策的有效性。传统上自以为独胜一筹的美国政治经济发展模式正在遭受重创,美国企图依靠强力扩展的所谓民主理念的“软实力”也因一连串的挫折和失败而广受质疑,“俄罗斯认为,美国对世界经济、金融与政治统治的鼎盛时期已成过去,在军事行动非对称时代,美国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军事力量及其继续实施核遏制的作用亦大打折扣。”[2]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如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所言,美国的影响力已经开始下降,“冷战结束后,制造出观察家称之为‘单极世界’或‘一个超级大国’的世界。但是,美国实质上并没有比冷战开始时更能单方面独断问题。美国比10年前更占优势,可是够讽刺的是,权力也更加分散。因此,美国能够运用来改造世界其他地区的力量,实际上也减弱了。”[16]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新世纪以来俄罗斯势头发展强劲,特别是普京上台后实施的一系列综合整治措施,使俄罗斯已经步入一个新的发展轨道,俄罗斯著名外交分析人士德·科瑟列夫指出,俄罗斯作为世界主导国家的地位、俄罗斯人的自尊心正在得到恢复,“如果说上世纪90年代人们开玩笑说,俄罗斯是由美国驻俄罗斯大使统治的国家,那么今天任何一个俄罗斯人(或者外国人)都明白,莫斯科可以在任何一个国际或内政问题上不同意华盛顿或者任何一个国家的意见,坚持己见,且不会招致任何不良后果。今日世界上能有这种过分之举的大国为数不多。”[17]目前梅德韦杰夫总统正在大力倡导和实施现代化发展战略,声称俄罗斯“清楚地了解以何种方式和依靠什么资源”来解决既定的任务,“俄罗斯已经不止一次地证明,它能够做到其他国家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到2020年,俄罗斯将实现“国民生活、国家及经济和社会领域的本质性改变”。[4]虽然目前俄美两国都受到全球金融危机的严重困扰,但美国和俄罗斯各自综合国力的发展趋势却是:俄罗斯已经走上其发展的上升通道,而美国则陷入了其相对衰退期,“一方面是欧美势力的相对衰落,另一方面是俄罗斯对外政策影响力的急速提升,二者的反差已经给予世人深刻印象”,[18]“现实情况是,俄罗斯已经变得逐步强大起来,内外政策更加独立,而美国却极大地遭到削弱,其双手已经捆住,首先是被在伊拉克的野心所捆住”。[6]在这种情况下,奥巴马政府调整其全球战略包括对俄罗斯政策,可谓明智之举。
此外,日益肆虐的金融危机使美国经遭受重创,政府赤字创下新纪录,奥巴马政府的施政重点已经转移到如何尽早摆脱危机和解决经济问题上,因而“当前重要的是使全球所有‘角色’共同行动,而不是互相敌对”,[19]换言之,争取国际社会更多支持以帮助美国早日摆脱经济危机,这也是促使美国调整全球战略包括对俄政策的一个原因。
二、俄美关系前景展望
受到上述几个因素的综合作用,调整对俄政策,修复和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已经成为奥巴马政府的政策取向,“华盛顿希望克服去年承认科索沃独立以及高加索战争所造成的消极后果,并呼吁俄罗斯也朝此方向努力……今天实现美俄两国关系快速突破的独特‘机会之窗’已经开启。”[1]2009年伦敦20国峰会期间美俄共同发表的《美俄总统联合声明》表示,“两国彼此敌视、把对方视为敌人的时代早已过去。两国目前存在诸多共同利益。双方决定在相互尊重和彼此承认对方利益的基础上共同应对全球性危机,共同解决彼此之间的分歧”,两国领导人将“超越冷战思维”,“把‘重启’的美言落实到具体行动中”。就俄美成功签订新的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来看,俄美关系似乎已经处于上升阶段和获得新的动力,具有新的基调并走上高质量的新水平,然而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虽然目前俄美关系“修复与改善”的趋势已经形成,但这并不意味着俄美关系会发生“质”的变化,奢谈所谓“俄美新蜜月期”更是为时尚早。这是因为:
1.奥巴马政府的对俄政策调整面临美国外交政策惯性及其国内阻力的强大挑战
虽然奥巴马本人非常现代,不像小布什那样从意识形态到行动都充满了浓重的“冷战”思维,然而美国的外交政策历来都颇具惯性,要想改变绝非易事。美国前国务卿赖斯声称,布什第二任期内实行的是一种足够克制并且是精心制定的政策,奥巴马政府只能延续而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政策。奥巴马上台一年多来美国的所作所为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这一点。比如在东欧导弹防御系统问题上,奥巴马政府虽然宣布放弃布什政府在波兰和捷克部署反导系统的计划,但作为替代性方案,美国可能在北极安置舰载反导系统,“理性的奥巴马及其超实用主义的国防部长盖茨停止这一‘游戏’并非意在讨好莫斯科或者‘重启’与之的关系,而不过是为了减少这一毫无意义的开支而已。”[20]再如在乌克兰与格鲁吉亚加入北约问题上,奥巴马政府与小布什政府的立场的变化亦是微乎其微,“奥巴马上台后虽然在北约吸收该两国问题上作出了一些调整……但是,华盛顿仍将继续表达对这些国家的关注,因为,归根结底,它还是希望将它们变成自己的政治甚至军事盟友。”[21]如此等等,都不过是布什政府政策的一种延续而已。美国世界安全研究所俄罗斯及亚洲项目经理尼·兹罗宾指出,俄美签订的新的战略武器条约是否能够改变俄美双边关系的性质和内容,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美国与苏联当年曾经签订过无数的条约,然而没有一个条约把这两个国家变成伙伴,更不用说盟友关系了。俄美能够就此问题达成一致的原因只是在于,美国需要新的条约,以便开始重构全球安全体系,消除其中对于美国而言的最薄弱环节并着重发挥自己高精尖非核武器方面所拥有的技术优势;对于俄罗斯而言,与美国就武器控制问题进行谈判使其重新感受到了一种超级军事大国的“甜丝丝”的感觉,使其产生了某种似乎已经变得——尽管是暂时和有限度的——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幻觉,也使其重新想起了不久前莫斯科与华盛顿作为世界上主要首都的那些岁月。将来即使条约顺利得以批准,主要的问题仍然没有答案,因为新的条约更多的是属于“冷战”时期的“老日程”,属于苏美关系的传统关系范畴,它根本不能重启今天的俄美关系,因为在今天,俄美已经不再是世界进程的垄断立法者,其双边关系也已不像以前那样具有全球性质,“未来的情况将是,新的条约签署后,莫斯科与华盛顿将不得不承认,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所谓‘重启’的实质何在以及如何表述对两国都有利的崭新议程。”[22]换言之,“俄美关系的任何‘重启’没有并且看来也不可能发生,按照正式的说法,新条约本来可以推动双方关系‘重启’的。实际上,即使新的战略武器削减条约能够得到顺利批准,也只是为俄美关系的继续正常化以及出现一个稍微‘温暖’的‘冰冷世界’带来一点希望而已。”[19]与此同时,奥巴马新政府“重启”俄美关系的政策还受到了来自美国国内仇俄势力的反对与阻挠。实际上,奥巴马“重启”与缓和俄美关系的做法从一开始就遭到美国国内反俄势力的强烈抨击,“自‘冷战’开始时起,对俄罗斯的仇视和敌意即深深地扎根于美国政府的政策当中,如同细菌一样滋长在美国的‘政治肌体’上,新时期仍然经常地发挥作用。”[23]并被斥责为出卖“美国的理想”和向俄罗斯“投降”。特别是随着共和党在国会中期选举中的胜利及其势力的不断增强,不仅俄美新的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能否在美国国会通过成为疑问,因为“对于共和党人来说,裁军——这是一种罪恶,而导弹防御系统——则是一件善事,因此,围绕批准新的裁军条约的斗争无论如何都将是一场复杂的较量。”[24]而且“奥巴马旨在改善与俄罗斯关系的所有倡议都可能陷入危险境地。而一旦奥巴马不能履行其承诺,美国的对俄‘重启’政策势必遭到破坏,并为一直对俄美‘重修旧好’持怀疑态度的普京总理以及其他强硬派分子提供根据”。[25]
此外,不论是政治上还是心理上美国长期积聚的“单极惯性”仍然极大。美国人一贯认为,美国是世界上实力最强大、影响力最广泛、制度最民主的国家,它完全能够自给自足而且无所不能,美国几乎拥有解决所有问题的全部手段及力量,美国有能力确立自己的霸主地位,美国拥有足够的道义权利去做任何其他国家根本无权做的事情。[25]美国这种根深蒂固的“单极”惯性思维对奥巴马政府的对俄政策调整的影响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2.俄美两国长期形成的相互猜疑与防范意识根深蒂固,短时期内不可能消除
俄美之间通过长期的冷战对抗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疑惧和防范心理。冷战结束以后,人们曾经一度认为,苏联解体以后俄美两国意识形态对抗的终结特别是俄罗斯的“西方化运动”为其双边关系的历史性改善提供了绝佳的机遇,从此双方就可以摒弃前嫌而成为平等的友好伙伴甚至是战略盟友了。然而实际情况却是:美俄不但没有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反而相互间的敌视与防范意识却呈现日趋加深之势。对于美国来说,俄罗斯是一种威胁的观念定位始终是美国人挥之不去的“梦魇”,无论怎样,华盛顿都将俄罗斯视为是对美国战略利益的某种潜在危险。一部分美国精英认为,俄罗斯作为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国家正处于缓慢解体和逐渐没落的过程当中,因此,俄罗斯衰落进程、其在地区层面影响力的削弱,以及俄罗斯可能发生的解体都对美国构成了威胁;另有一些美国精英人士认为,俄罗斯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强大是最大危险,因为伴随这种发展与强大的并不是其内部的民主化进程以及法律至上原则的确立,逐渐强大的俄罗斯将在世界舞台上发挥消极作用并迫使美国付出大量精力以遏制专制但却是经济强大的莫斯科的帝国野心;美国人的第三种观点认为,俄罗斯将经常处于不稳定的发展状态,经济的快速腾飞及其世界影响力的相应增长与不可避免的定期性经济下降两种情况交替出现,伴随俄罗斯这种曲线式发展莫斯科可能出现的对外侵略性的加剧必然构成对于美国战略利益的巨大威胁。[26]正是从这一逻辑出发,冷战结束后美国对俄罗斯采取了一种“遏制、挤压兼削弱”的战略。而就俄罗斯方面而言,“在莫斯科占据优势的观点是,美国一直是在利用上世纪90年代以来俄罗斯的虚弱,甚至是企图竭力延长这种虚弱的状态。俄罗斯认为,美国极力向世界兜售的所谓‘民主化’方案只是想创造条件将各种不同的仆从国纳入为美国的地缘政治利益服务的轨道而已。”[27]卡耐基国际和平基金会莫斯科中心主任德·特列宁在2010年3月25日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指出,不管是在俄罗斯社会,还是在俄罗斯的精英阶层,都有不少人从心底里认为,美国的真正目的就是要钳制和遏制俄罗斯,如果得以成功,则就会从根本上将俄罗斯肢解成若干相互敌对的部分。这也许是一个凭空虚构的问题,针对俄罗斯的这种计划可能并不存在,但这一问题本身却不会因此而在俄罗斯人的头脑中消失。[28]此外,美国以冷战胜利者自居,同时把俄罗斯看做是冷战完全失败的一方,而俄罗斯则认为,苏联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失败以及苏联的解体绝不是“冷战”以及西方国家军事压力的结果,而是苏联人自身的选择,俄罗斯不是“冷战”的失败者,俄罗斯有权与西方国家一道平等地参与构建冷战后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对于冷战问题的这种从“胜利者—失败者”角度所得出的迥然相异的结论显然更进一步加剧了俄美之间的猜忌心理,“在莫斯科通常会听到这样的说法,即:美国不注意俄罗斯的存在,经常忽视它的作用,自然,也完全漠视俄罗斯的国家利益。美国人行事所依据的只有一个标准——美国自身的利益,而绝不是俄罗斯的利益。”[26]“最近十多年来的形势与其说是长期‘冷战’后的和平,倒不如说是脆弱的暂时休战……俄美两国之间的冷淡关系与双方的互不信任密切相关。俄罗斯把美国视为敌人,而美国则把俄罗斯的任何一种政治行为都怀疑是反美主义。”[29]虽然今天俄罗斯很少有人怀疑奥巴马总统对于裁军事业的忠诚,但“却有很多人对美国的精英人士——官僚政客、军界以及国家安全机构的官员们的立场深表疑虑。”[30]由此可见,俄美两国要想从心理层面融化长期积累的疑惧“坚冰”并走上关系持续改善的良性发展之路,可谓“任重而道远”。
3.俄美在建立国际关系新体系以及各自在该体系中的角色定位问题上的认知迥异,难以调和
对于未来国际格局问题,俄罗斯与美国立场严重对立。俄罗斯认为,当前,世界正在形成新的坐标体系,多极国际关系体系的基础逐步建立,多极现实在所有水平层次正在确立,“多极现实的确立以及多中心世界体系的形成——这是当今国际关系中的一个主要趋势。其力量在于,这一趋势不是某种人为的臆想,而是反映了世界不同地区正在发生的自然进程。”[31]俄罗斯毫无疑问将是未来多极世界中的重要一极,基于此,俄罗斯一直主张并积极致力于建立能够真实反映当今世界及其利益多样性的多极国际关系体系,要求维护和加强联合国的权威,维护公认的国际法以及国际关系准则的尊严,实现国际关系的民主化。然而一向以“世界领袖”自居的美国的全球战略目标却是要确立单极世界秩序,维护美国至高无上的地位与荣耀,而决不允许有挑战美国的强权出现,“美国全球战略的关键点是,它决不允许其他国家获得按照另外某种标准改造世界的权利和可能。”[32]由此美国不能容忍俄罗斯重新崛起成为与其相抗衡的另一个超级大国,俄美之间这种“崛起—反崛起”的深刻矛盾实际上也是俄美两国根本对立的实质之所在。
此外,“独联体问题仍是俄美关系中最头痛的一个问题,两国在此区域的利益很难不发生尖锐的矛盾。”[21]俄罗斯始终将独联体国家视为自己的传统势力范围而不容许其他国家染指该地区,“与俄罗斯相邻的国家——独联体,这是俄罗斯的利益范围,任何外部的军事同盟,任何其他大国包括美国都不能染指该地区。”[33]虽然俄罗斯承认独联体各共和国的主权地位,但是这种承认来自于精明的算计,而不是情感,“扎根于俄罗斯心理之中的祖传思想认为,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一切都是不可剥夺的财产。这种思想反对把周边国家的分离当做既成事实来予以接受。因此,莫斯科不遗余力地要使这些国家在经济、政治和军事等方面逐步地与俄罗斯重新一体化。”[34]鉴于这些国家在大小和人口方面的差异,这样做只会意味着使这些从前的加盟共和国重新沦为附属国。然而就美国方面来说,“对于莫斯科在毗邻地区拥有特殊权利的愿望,任何一届美国政府都不会同意。华盛顿并不打算牺牲原则,也不承认俄罗斯在欧洲的任何特殊影响范围。”[35]
以上几点构成了阻碍美俄关系进一步改善的基本要素,而考察一年多来俄美关系的发展进程,也可以发现其双边关系的“重启”确实存在不少的问题和“水下暗礁”。首先,俄美关系的接近具有极大的脆弱性,因为其成功在许多方面将取决于奥巴马政府的政治命运,包括共和党人在内的美国朝野各界并未在俄美关系的发展问题上达成一致的共识;其次,今天俄美关系的几乎全部议事日程都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范畴,而不是用于应对未来人类以及两国遇到的挑战上,“今天俄美关系模式的最大弱点就在于它几乎完全不是着眼于未来。”[36]比如,今天的俄美武器削减新条约仍被看做是两国关系的中心,而实际上,该条约和当今世界的现实挑战与威胁并无多大关系;而有关俄美建立国际自然保护公园②的议题更是凸显了当前俄美关系接近议事日程内容的匮乏以及俄美关系缓和主导者思维的狭窄,似乎除了核裁军议题以外,双方实际上已经无话可谈,再也想不出比苏联时代更有意义的东西来。
然而尽管如此,对于俄美关系的未来发展,笔者的一个基本看法还是:以奥巴马就任美国新一届总统并调整全球战略包括谋求缓和与改善与俄罗斯关系为契机,俄美关系中“零和博弈”成分在减少、“互利共赢”因素增加的发展趋势已经基本确立,未来一段时期的美俄关系大致将维持一种“震荡回升”的态势。这主要是因为,美俄之间在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军备控制、反恐和禁毒、地区安全、全球气候变暖等领域毕竟存在许多共同利益。今天的现实是,俄罗斯仍然是华盛顿对之一贯发生兴趣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国家之一,俄罗斯虽然不是美国的经济伙伴,然而华盛顿对于俄罗斯的兴趣却仍然是相当巨大并且是出奇的稳定。毫无疑问,第一,美国明白,俄罗斯是世界舞台上的“重量级选手”之一;第二,美国绝大多数精英阶层都认为,对于美国而言,最好莫斯科是美国的一个盟友或者至少是一个中立的“选手”,但决不要成为一个政治对手或者军事上的敌人。如果俄罗斯成为一个令华盛顿非常头疼的问题,那么它将不得不对俄罗斯政策付出过多的心血;第三,美国国内存在一个基本的认识,即:国际政治中仍存在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一般而言没有俄罗斯的参与是不可能解决的,这些问题首先是指武器控制、核武器削减以及反对恐怖主义等。[26]而对于俄罗斯方面而言,加入西方大家庭本来就是其孜孜以求的目标,只是美国此前没有向俄罗斯提供这样的机会,面对此次美国方面主动抛来的“绣球”,莫斯科自然不会轻易错过,更何况“通过‘重启’俄美关系克里姆林宫的男士们仿佛还会获得一种‘胜利者’的感觉。”[37]而从当前俄罗斯最优先议程——实现经济与社会总体现代化的角度看,与美国的正常关系对于俄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俄罗斯欢迎美国方面与俄讨论两国利益的积极举动,并期待与美国“利益妥协”的可能性,梅德韦杰夫指击,俄美不应寻求差异,而需要构筑长期的实用性的关系,这种关系基于共同的民主价值观、经济自由以及反对全球威胁的共同目标。[38]就当前而言,“华盛顿与莫斯科会谈的语调及议题已经明显发生变化,俄美双方都存在就任何尖锐问题展开对话的政治意志……今天俄美双边关系的气氛已经有了相当的改变,如果不抓住这种改变给两国精英带来的这些机会将是双方的政治失算。”[21]总体上讲,未来俄美两国关系能否有实质性的“重启”及进一步的改善,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会在何种程度上考虑俄罗斯方面的利益与诉求。实际上,自冷战结束以来,俄美两国领导人曾经不止一次要成为战略伙伴,但每次这种宣示都未能以具体的内容加以巩固,并最终以两国关系的急剧恶化而告终,其中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华盛顿不愿意承认莫斯科是一个平等的伙伴,不肯考虑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利益。”[39]而现在,正如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所说的那样,“奥巴马政府从小布什执政时期俄美关系中所累积的那些消极‘经验’中得出了非常重要的结论,并且声称准备按照平等原则,在尊重相互利益以及相互信任基础上与俄罗斯打交道。”[40]那么,俄美两国是否能够以奥巴马“重启”俄美关系为契机,化解彼此长期积聚的“历史恩怨”,避免重蹈历史覆辙,重塑相互信任并真正提升两国的关系水平,对此,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注释:
①一是拒绝履行被称为维护欧洲常规力量平衡“基石”的《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并于2007年12月13日单方面退出该条约。二是重新将核弹瞄准欧洲。三是生产并部署更多可突破导弹防御系统的“白杨—M”导弹,加快研制955型核潜艇,并在欧盟后院加里宁格勒部署导弹。四是退出俄美两国在1987年签署的《美苏关于销毁欧洲中程和中短程导弹条约》(《中导条约》)。此外,2007年以来,俄罗斯采取了一连串令西方震惊的举动:4月,俄罗斯史上最强大的核潜艇下水试航;8月,经历两年休整后,俄罗斯唯一的航母“库茲涅佐夫元帅”号航母恢复值勤状态,俄远程战略轰炸机当月也开始挂弹巡航四大洋;9月,俄罗斯成功试验威力与核弹相当的“炸弹之父”;12月5日,由俄罗斯唯一的航母领衔的舰队驶向地中海和大西洋;12月8日,俄罗斯战略火箭军成功试射白杨RS—12M洲际弹道导弹,射程1万公里,具有突破导弹防御系统的能力。12月25日,又分别从陆地和潜艇成功试射RS—24新型多弹头洲际弹道导弹和RSM—54洲际弹道导弹。
②2010年8月25日,据俄罗斯媒体报道,俄罗斯与美国打算在东楚科奇和阿拉斯加共同建立国际自然保护公园。实际上,有关两国建立“白令海峡遗产”公园的问题早在1990年6月前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和美国总统老布什就已达成一致。20年后,重新捡起冷战时代的这一议题,彰显了莫斯科—华盛顿之间对话内容的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