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两个归纳问题_休谟问题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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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在大体经验主义哲学的框架中是否能找到一种对休谟问题的解答,如果不能,那么清醒和疯狂之间在理智上就没有区别了。

——罗素

本文将从纯粹哲学或形而上的角度探讨关于经验知识(常识和经验科学)的基础问题,因此本文只在经验所及范围之内才将经验科学和常识的结论作为论据来使用,至于经验知识超出直接经验的那部分内容的意义,则是本文所要讨论的论题。

一、问题的区分及归纳问题1的解

在日常生活和科学活动中,一般人们都认为经验知识是陈述或理论对实在(事实)的符合或正确的反映,如此等等;且不管这里的“符合”和“正确的反映”的确切含义到底是什么,至少在直觉上人们都认为它们是清楚到可以不成问题地加以运用的。但倘若如此,既然未来还不曾实现,则这些知识相对于未来就必定不可能是那种符合论意义上的真理了,这便导致了严重的认识论问题。唯一的补救方法就是断定未来的自然界与过去的自然界在相关方面保持不变,即自然具有齐一性。这样说来,我们一切重要活动的成败,我们一切福利和希望的实现,乃至于我们作为人所具有的理性尊严,都以这个断定为根据了。不幸的是,两百多年前年轻的休谟对此提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哲学史上最令人惊异的问题,遂引发了近代哲学史中一场令人激动不已、绵延至今的大论战。按现代的措词来说,该问题即:你怎能保证自然齐一性在明天还有效①?你怎能肯定你所谓的科学定律或自然律在明天仍有效?一句话,你怎么能证明归纳推理具有任何程度的确定性,既然任何归纳推理的结论从逻辑上讲都是可错的?

我说休谟的这个问题是哲学史上最令人惊异的,因为它打到了人类认识合理性的根基,摧毁了经验知识的认识论基础,确切地说,使人看清楚了本无这种基础,尽管经验知识被认为是人们认识外在世界的唯一相对可靠的来源;尤其因为,与诉诸人们根本有限性从而令人完全无可奈何的绝对怀疑论不一样,我们清晰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向我们揭示了从全部日常生活到形而上的理论活动在其经验方面人所必定面临的最深刻的处境:归纳问题乃是我们根本有限性范围之内的问题。

休谟当时给他的问题作出了一个解答。他认为通过演绎是无法证明归纳有效性的,因为归纳推理的结论的内容总是超出其前提的内容;另一方面,靠归纳也不能做出这种证明,因为这是循环论证。而演绎和归纳则是我们所拥有的全部论证手段,所以归纳推理之具有任何有效性是不可证明的。这是他的解答的第一部分。第二部分是,尽管如此,人们在生活中之所以还要使用归纳,乃因为习惯使然,其中并没有理智的根据。由此说来,与休谟两部分解答相应的有两个归纳问题。归纳问题1是关于归纳推理在认识上的有效性问题,以罗素为代表的对人类认识有精深研究的哲学家们一致认为,休谟解答的第一部分决定性地解决了该问题②,既然从逻辑上讲,任意两个经验事实之间并无任何程度上的必然联系;具体说来,我们可通过观察发现任意两个经验过的事实之间存有某种相关,但我们完全不能确定在一经验过的东西和一未经验过的东西之间是否具有某种相关,更无法确定两个未经验过的东西之间是否具有某种相关,甚至对未经验的东西本身是否存在,我们也不能加以确定,因为我们无法观察未经验过的东西,而我们在这些方面所提出的任何论断(无论是关于未经验过东西的论断,还是关于这种论断为真的概率的论断)都是可错的。我也认为这观点乃无可辩驳。另一方面,关于人类理智是否具有合理性亦即使用归纳是否具有合理性的归纳问题2,休谟解答的第二部分显然完全不能令人满意。然而,休谟对归纳问题2的解答似乎是从关于归纳问题1的解答中推出的,这就无异于向人类理智合理性的基础发出了严重的挑战,虽然他的后辈哲学家们对之进行了持续激烈的争论,但至今仍没能提出一种有说服力的应战。可是我们从经验中知道,存在着一些无可争辩的事实:我们在日常生活和科学活动中依靠归纳获取新知识;我们不是疯子;我们在某些方面比没理智的动物更高贵;诸如此类。但要从理论上说明这些事实,我们就必须适当地解决归纳问题2,下文便是在前辈哲学家们所奠定的基础上,勉力为推进这项工作所作的尝试。

二、问题的背景:哥白尼革命的实质

1543年哥白尼《天体运行论》的发表,开创了及至今日的近代科学革命的宏伟历程,它的一个直接重要的后果便是,人们逐渐明白了自己在宇宙中实质上并无特权的实际位置。与浩瀚的宇宙相比,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我们最了不起的业绩影响所及也仅只限于我们生活于其上的渺小行星及其附近空间非常有限的范围之内;我们的理论在努力学习宇宙,而不是宇宙在努力学习我们的理论。通过精密观测我们知道,我们的生存环境是无数偶然因素汇集而成的一种无比奇妙的平衡,它的实现在宇宙中具有非常低的几率。太阳的表面温度有6000多度,若使地球表面温度上升100度对它来说算不了什么,为什么太阳不这么做?地球的运行非常匀速,如果它再快一点或慢一点,地壳就会飞蹦起来,可事实上它并没如此做,尽管这对它也算不了什么,但谁能保证明天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一句话,谁能保证我们所习惯、所熟悉、所依赖的一切事物,明天还在其固有的活动限度之内?

休谟的归纳问题可以说便是在哲学上对人类所面临的这种无比奇妙又十分脆弱的平衡处境所作的最为深切的刻划,从而成为哥白尼革命在哲学方面的决定性的升华。所以只有相对于人类的这种处境而言,归纳问题才可对我们具有认识意义,据此,我们提出归纳问题由以具有意义的三个公设:

(一)人性不起根本性的变化。意思是只有相对于具有大约象我们这样程度认识和行为能力以及本能欲望的生物,归纳问题才可具有意义。试想如果我们能洞悉未来,那么我们便不屑于使用归纳作为认识工具了,当然该问题就丧失了意义。再试想我们变成了只求当下满足的卑贱生物,对未来全然丧失了兴趣,那么我们自然也不会关心归纳了。

(二)形式逻辑的基本规律必然有效。因为只有在逻辑规律的框架中,经验事实才能判然分明地呈现出来,逻辑基本规律的失败,意味着万物混同,一切则无从谈起。

(三)直接经验(其最佳形式为科学观测)是我们认识当下外在世界的唯一相对可靠的来源,换言之,一般而论,凡是我们正常经验过的东西即可作为讨论的非归纳根据③。因为从实质上看,休谟的归纳问题所质疑的仅是由经验过的东西推论未经验过的东西这种推理的有效性,如果怀疑作为认为外在世界相对可靠来源的直接经验本身,则研究归纳问题就丧失了认识意义。

以上三个公设是休谟提出归纳问题并对之作出解答时,以及一般后人讨论该问题时所隐含设定的,因此所谓归纳问题的本质便在于,对于只有直接经验和逻辑为可用知识的人来说,如何有效地或者有利地预测未经验过的东西?显而易见,如果否定了以上三个公设的任何一个,该问题对我们就不成其为问题了。所以它们是经验认识的最基本条件,我们亦将其当作不证自明的。下文的讨论将以这三个公设为出点来进行,除此之外的其它内容的确立都必须以这三个公设为根据来得到辩护。如果有谁不接受这三个公设的任何一个则我们下面的讨论对他便没有意义。

三、前辈哲学家对归纳问题尝试解答举要

经过哲学家们200多年的辛劳,到本世纪初以来,关于归纳问题的解答已有三种主要观点获得了广泛的影响:以卡尔纳普为代表的归纳主义、波普的证伪主义以及以莱辛巴哈为代表的实用主义。

归纳主义试图构造概率的演算系统,由以刻划归纳推理的前提和结论的关系。但这注定是不可能成功地回答归纳问题的。因为哲学家们已广泛承认,概率须以归纳为基础,而不是归纳以概率为基础,概率演算系统中的初始概率只能靠归纳来获得④。

另一方面,波普的证伪主义则全面接受了休谟对归纳问题1的否定解答,又认为以重复为根据的归纳只是一个神话,因此完全取消了归纳问题2。波普企图撇开归纳而为经验知识寻求其它基础,他认为,归纳除了心理学上的意义以外,在科学中实际上并无任何认识地位,科学理论本质上是猜测性假说,它据以和一切伪科学相区别的标准是科学假说可通过科学证伪,伪科学则因无法提出自己被证伪的条件或不能通过证伪而被淘汰。科学家在证伪和优选理论时所用的批判方法,便是科学合理性的基础。就在对几种都通过了证伪的互相竞争科学假说之间进行选择的标准而言,关键的概念是证认。波普认为,冒遭到证伪的风险最大,因而几率最低,内容、预测力和说明力最丰富的假说其证认度最大,科学家就应选择这种证认度最大的假说,因为通过这种途径,科学理论即可逐渐地趋近客观真理⑤。实际上,既已接受了休谟对归纳问题1的否定回答,那么相对于不确定的未来,从认识论上讲任何理论,无论是已通过大量证伪的科学假说,还是没有通过任何证伪的最离奇的狂想,都处于同一层次之上了,因为我们已经承认,在过去和当下经验与未来经验之间,我们无法发现认识上任何确定程度的联系。就否定地回答了归纳问题1而言,牛顿定律明天很可能失效,也未可知;而托勒密体系明天会突然获得完全的成功,亦未可知。就此而论,科学和巫术⑥相对于明天在认识上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波普企图用批判的方法来确认科学合理性从而给人类经验认识合理性以肯定回答,是不能成立的。批判并不能保证一个理论在未来具有任何有效性,因而批判不能显示相对于不确定的未来科学理论比巫术更可取。在归纳问题上,“未来”是无比险恶的暗礁,波普和所有以前其它有关哲学家们一样也栽在它上面了。

跟波普一样,莱辛巴哈完全接受了休谟对归纳问题1的否定回答,但他却另辟蹊径,以为既然我们无法发现经验事实之间有任何认识上确定性的联系,则就应在认识活动的实际效用方面去寻找使用归纳的合理根据,由以给出归纳问题2的肯定回答,这正是他卓越的洞察力之所在。

他的论证可分为直觉和概率频率论两部分。在直觉方面,他认为,尽管在预测未来时从认识论上看我们没有理由选择归纳,但归纳却是我们行动的最佳工具,因为面对未来,凡是别的方法可以预测成功的,归纳也行;但如归纳不能预测成功的,别的方法也不行。这样选择归纳就可以得到可得到的任何利益,而不会损失任何东西。试想某个巫术在预测未来时获得了连续的成功,这事实本身便构成了我们进行归纳的根据。因此,在采取行动去影响未来时,对我们最有利的方法即是归纳。

不幸的是,莱辛巴哈的这一观点仍没能逾越“未来”这块对迄今所提出的关于预言性知识的任何解释都致命的暗礁。即否定地回答了归纳问题1,则任何方法在过去的任何表现,都不能保证其在未来会有何种确定性的表现,在这两类表现之间我们无法发现具有逻辑上任何确定性程度的联系。试想,如自然在未来与过去是齐一的,则归纳必然有效。但我们很容易设想这样一种未来世态(设其为H),它混乱到这种程度以致于使得归纳必失效,而某种巫术在其间却可有效,亦可无效。这样,相对于可观测的自然事物而言,只要H不变,则该巫术在其间比归纳预测成功的几率要更高。对此,莱辛巴哈或许会说,归纳可学习巫术,从而获得与该巫术同样的成功。但学习只能学习过去和当下的东西,却不能学习未来的东西。关键的是,如果我们知道未来具有某种确定性,那我们即可据之而优选某种预测方法,但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即使归纳将该巫术的全部获致成功的优点都学到了,这二者以及其它任何预测方法仍都处于同样的层次之上,即我们对它们分别在未来的有效性没有任何把握,无论它们在过去有何种表现。所以我们不妨继续设想H不断地如此变化以使得任何归纳,无论是对自然事物的规则性还是对关于这种规则性的任何形式概括(比如该巫术之所为)的归纳,通归无效⑦;而在这过程中,总会有某种巫术仅凭偶然性即可获得比必败的归纳更高的预测成功率,因为巫术在做预测时,不依赖于对所观察事物的外推。故在H世态中,总会有某种巫术可比归纳更优越。这足以表明,从这个意义上讲,面对不确定的未来,作为行动策略的归纳并非总是比巫术更可取;相反,在可能的未来某些世态中,某种巫术会比归纳更可取。

另一方面,从技术上讲,莱辛巴哈对概率进行频率解释,他认为,简单列举归纳是从一无穷序列的被观察到足够大的初始段相对频率的值,推断该序列相对频率的极限值的最好方法,如果存在这种极限的话。基本方法是,将被观察到的该初始相对频率的值设定为该序列相对频率的极限值,如以后观察中出现了新的情况,可随时作相应的调整。倘若该序列的极限存在,那么运用归纳方法将会确定它,倘若它不存在,则我们这样使用归纳也不会使我们损失任何东西,因为在这种情形下,其它方法也无法确定一个不存在的极限值。这样,如果我们将自然界中的某类现象看作是一无穷序列,则应用上述道理即可使我们关于该类现象的预言性知识得到辩护⑧。然而,莱辛巴哈的这种观点在技术方面却存在着严重的困难。比如从我们极其有限的经验,如何充足地推断无穷序列的相对频率极限等等。最重要的是,一无穷序列初始部分的相对频率值可与该序列的任何极限值以及无极限值相容。这就意味着,我们用归纳从该序列被观察到的初始部分的相对频率值,所推断出的该序列的极限值可能错了,而另一人通过某种巫术推断出的该序列的极限值却可能是对的。莱辛巴哈在这里仍没能证明归纳比巫术更优越。

以上我们非常简括地评述了哲学史上三个对归纳问题最有影响的回答,它们都没能圆满地解决归纳问题,这是公认的。它们主要的失误点,也就是知识论所要征服的关键点,即关于经验知识对未来经验事实的预测力的意义问题。让我们将这点牢记在心里,看一看在下面我们是否能越过这个难关。

四、关于归纳问题2的解及其必然性

当我们眨眼的时候,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从逻辑上讲周围的世界有可能发生巨变,但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点。我们习惯于当一瞬间闭上眼睛又睁开时,所看到的世界景物依旧。可我们却相信,我们今天的社会与古代的社会有很大的差异,现在的自然界与亿万年前的自然界差异更大。这种大尺度时间上历史巨变的自然性和在眨眼的一瞬间世界巨变的不可信性之间有本质的区别吗?既接受了归纳问题1的否定回答,则就不得不承认,在这里我们并不能发现这种区别。可是实际上我们为什么却明显地表现出相信这种区别呢?试想如将逻辑上可能性的考虑贯彻到实践中去将会发生什么。我们周围有似乎无限多的东西,这些事物及其存在方式都可能在一眨眼的工夫中发生重大变化,如果我们在每次睁开眼睛时,都必须怀着周围每个事物都可能已发生巨变的顾虑,先将它们观察一遍,然后再以此来确定我们的行为举措,那我们很快会因精力衰竭而瘫痪。我们生存本能要求我们只能考虑进入视野的明显变化的东西,而将其它事物弃置不顾,除非我们对其中的某些事物有特殊的兴趣;也就是认定它们是依旧未变的,直到它们的明显变化引起我们的注意为止。这便是大自然教给我们维持我们有效生存的明智的基本策略⑨。事实上,在我们进行一切自觉和不自觉的实践活动时,都在忠实地执行这条基本策略。如果将当下世界中一切事物及其属性自身和彼此之间保持不变和发展变化的较稳定、可重复观测到的趋向性通称为当下世界的规则性,那么我们的生活史便是我们(或许自休谟之后的某些哲学家除外)以无可置疑的方式自觉不自觉地将当下世界的规则性不断地外推或投射到未来的历史,即我们总是认定未来世界的规则性与当下世界的规则性是完全一致的,两个世界具体事物状态可以有所不同,但它们的规则性则是同一的。这样,未来世界中某些事物状态之所以与当下世界中相应事物状态有所区别,乃是当下世界中这些事物状态及其彼此间关系的发展变化趋势在未来世界中得以实现之所致。因此从我们不自觉的观点来看,仿佛未来世界是由我们将当下世界的规则性投射到未来的自然结果,尽管实际上未来世界将是怎样的,完全要由大自然来决定。

从逻辑上看,未来世界可能有无穷多种状态,其中每一种世态都可能是我们当下世界的自然归宿。至于这些世态得以实现的可能性的大小,则是我们无法获知的。我们可将这种情况表现为一幅世界轴,目前我们正处于当下世界D中,而当下世界D在未来所具有实际状态的全部逻辑可能性,则可由下面的世界轴完全刻划出来。其中1世态的所有规则性与D的规则性完全相同。随着在世界轴上向0世态方向过渡,其间无穷多种世态的规则性与D的规则性相同的数目递减(比如在1/2世态中,其规则性只有一半与D的规则性相同),直至到0世态,在那里其规则性与D的完全不同,或根本没有任何规则性⑩。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在实践上总是将当下世界的规则性投射到未来(其结果在未来世界轴上便是1世态),而不是将其它无穷多种可能世界的规则性之任一种投射出去,尽管在认识上我们并无任何理由这么做?前面我们关于生存本能要求我们不得不如此的论述已构成了该问题较次要的解答,下面让我们来阐发这个答案较重要的部分。

就对我们的有效生存是否有利而言,从逻辑上看在预测我们当下世界的未来世态时,无非有三种可能性,对我们来说这三种可能性分别代表三类世态,即对我们的有效生存更好的世态(Bn)(11)、完全维持我们的有效生存即与当下世界保持齐一的世态(A)、对我们的有效生存更差的世态(Cn)(12)。由于当下世界在未来到底是哪种世态要完全由大自然来决定,我们对此至多只能进行一些推测,所以在认识上我们没有确定理由偏选其中任何一个,但从对我们有效生存是否始终有利的观点来看,就有了明显的偏选理由。

先看更好的世态(Bn)那类可能性,由于(Bn)本身具有无穷多种可能形态,而到时至多仅有一种才能实现,所以我们对哪一种世态会实现完全没有把握。另一方面,作为有理智的行为者,我们又希望依据对未来的最佳预测来合理安排当下的资源,以期确保有效生存得以最佳地维持下去。这样,消耗我们当下有限的资源以适应我们对之完全没把握的、无穷多可能性之一种,是十分不明智的,因为这样做不仅会可能牺牲掉一部分我们当下的有效生活,而且一旦预测落空则会有可能将我们置于难以适应其他已实现的世态的不利位置之上。所以,我们宁可在安享当下有效生活的同时,等待(Bn)降临后再去适应(享受)它也不迟,既然无论如何(Bn)较之当下世界对我们有效生存更有利,就此而言,这乃是最明智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对(Bn)有所顾虑。

再看更差的世态(Cn)那类可能性,鉴于(Bn)本质上对我们的有效生存总是更有利,所以这应是我们所须对付的主要对象。具体说来,除了在(Cn)中仍是至多只有无穷多种可能性之一种得以实现之外,如果(Cn)是我们本性所不能适应的,则无论我们怎样对当下的资源作调整也无济于事,我们的毁灭已命中注定。如果(Cn)是我们本性所能适应的,则事到临头再去适应也不迟,这总比事先消耗掉我们当下有效生存赖以存在的部分资源、去瞎碰似地适应我们对之毫无把握的世界轴上无穷多可能世界规则性之一种要明智得多,这样做的风险最小。因为就面对未来整个世界轴而言,作为当下世界规则性的充分适应者,当我们占有全部当下世界可用资源时所具有的适应力最大。况且一旦将这种非当下世界规则性投射出去,作为合理的行为者,我们便丧失了充分享受当下世界和未来世界(1世态)中完全有效生存的可能性,我们所得到的至多只是受到损耗的部分有效生存。至于对那些只要我们在事先将资源作了相应调整即可保持一定程度的有效生存、否则就不行的世态,道理也基本一样。对当下有效生存作出牺牲去适应我们对之没有把握的、无穷多的可能性之一种,是完全不明智的。更何况在那种极端状态的环境中,我们有效生存的重要部分能否保持是大有疑问的。打个不完全类比,在我们时代,有可能爆发全面核战争,无论这种可能性多么地小,具有健全理智的人谁也无法否认,这乃是现实的可能性。但如果有谁因此便极力主张大家都应终年生活在几百米地下的防核工事中,那人们一定认为他疯了。从实质上讲,我们面临未来世界轴较差可能世态时的处境及其相应的明智举措的选择,与我们今天面临爆发全面核战争可能性时的处境及其相应明智举措的选择是极其相似的。

到此为止,我们已逐渐明白了何以将当下世界规则性投射(外推)到未来是最明智的理由,这样做是由如下事实决定的。我们是适应周围环境的产物,对大自然发展的适应已经成为我们本性的重要部分(13)。也就是说,我们已充分适应了当下世界,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才可最佳地维持我们的有效生存。因此面对未来,我们便自觉不自觉地使用归纳将当下世界规则性投射出去,如果在未来1世态得以实现,则我们便可以完全维持有效生存;如果未来实现的世态是(Bn),那么我们尽可以去享受它;如果未来实现的世态(Cn)处于世界轴上1世态附近,则只要可能我们到时便努力去适应它,如果它离1世态太远而超出了我们的适应能力之外,则我们便灭亡。这样做不仅可以使我们掌握对未来世界轴的最宽泛的适应幅度,而且如上所述也可使我们有可能最佳地享受当下和未来世界中的有效生活。

现在让我们来考察一个实例。假设我现在的存折上有100元钱,那么为什么我不认定明天它将变为500元,既然在认识上我不能确定到底存折上明天会有多少钱,并且500元钱显然对我更有用?这乃因为作为合理行为者,在没有其它经验理由的情形下,当然我要认定明天存折上的仍是100元钱,因为我是将当下世界规则性,(它包括目前没有变化征兆的存折上的100元钱)外推到未来。既然如此,认定明天存折上会变为500元钱便与此相矛盾,我们凭经验知道,这100元钱没有任何经验理由在一天之后就自动变成了500元钱,在当下世界的规则性中是不可能的。此外,一旦开了允许这种行为的先例,则这种违反逻辑规则的破坏性便没有理由不无限扩大,进而危及我们整个的有效生存。外推当下世界的规则性既然是最佳地维持我们有效生存所必需的,而认定存折上明天将有500元钱只有在实现了之后才有用,那么在这二者必有一假的情况下,我们自然应明智地认定明天世界的规则性与当下世界的规则性保持齐一这观点为真。

在这里我们并不认为归纳能确保我们的预测可取得任何程度上的成功,也不认为巫术所产生的预测就很可能失败。我们只认为就人类处境而论,将当下世界的规则性外推到未来,始终是我们维持自己有效生存的最佳策略。而归纳肯定能保证我们将当下世界规则性外推出去,巫术却仅只可能做到这点而已。面对整个世界轴,如果在未来实现的世态是我们本性所能适应的,则归纳便能肯定保证我们用最佳策略调整当下资源去适应它,从而最大程度地维持我们当下和未来的有效生存,但巫术仅只可能做到这点而已。如果在未来世态中归纳完全失效了,那么在这种世态中我们便不能生存,我们的有效生存有赖于一些事物性质最基本的确定的连续性,比如至少得有一种不断以某种方式满足我们生理本能的事物性质等等。归纳的完全失效意味着在该世态中不存有这种确定的连续性。因此归纳在这种情形下不能保证我们不灭亡,但巫术也不能使我们得以幸存,尽管我们通过巫术在过去对之做出的预测可能成功。试想,即使我们今天用某种巫术正确地预测到了明天地球表面温度要达到使人汽化的数千度,我们又能有什么作为呢?我们在明天的灭亡是无可挽回的。至于倘若未来世态是对我们的有效生存更有利的世态(Bn),可以说我们在当下使用归纳并不会妨碍我们在未来充分地享受它。所以就在当下和未来最佳地维持我们的有效生存而论,归纳比巫术对我们更有利。

实际上,在我们三个公设的前提下,我们亦可将当下宇宙的实际和可能状态设想为一个世界轴,其中我们的实际世界处于1世态中,而其它各种可能世态都可根据其规则性与当下世界规则性相同数目的多少,依次在该世界轴上找到自己的适当位置。这样,可以设想在该世界轴上存有无穷多个这样的不同可能世界,其中每个世界里都生活着具有大约象我们这种程度本能和理智的生物,只要这些宇宙生物都是适应各自环境的产物,则他们若要在当下和未来最佳地维持其有效生存,就必须使用归纳来外推其当下世界的规则性。但各个不同可能世界的具体状态是不一样的,因此那些宇宙生物使用归纳外推的各自当下世界的规则性亦有所不同,不过他们这样外推时所做推理的基本形式必然都一样,即那类最终可化归为简单例举归纳的归纳推理,因为只有这种归纳推理才可保证将其当下世界规则性外推出去。这个重要的事实说明了,我们在外推当下世界规则性时,所作推理的具体内容是偶然的,因此该推理的结论在未来是可错的;不过其形式的使用却是必然的,不论命运将我们重新安排在哪个可能世界中,只要我们想在当下和未来最佳地维持我们的有效生存,最明智的就是使用归纳来外推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当下规则性。所以我们对使用归纳的合理性问题即归纳问题2的解答是必然而唯一的。换言之,不论处于何种可能世界之中的宇宙生物,只要他们是适应所处环境的产物,且具有大约象我们这样程度的理智和本能,并希望最佳地维持在当下和未来的有效生存,那么他们对归纳问题2都会作出相同的解答。

五、结论:人类经验知识合理性之基础的确立

经验知识对人类的最重要的价值就在于它据信能为我们提供对未来经验事实的相当可靠的预测力,但如果我们仅凭本能和过去的经验来相信它,那么就认识性质而论,原则上我们与无理智的动物便没有什么区别了,因为这并不能保证经验知识在未来的有效性;况且动物也是凭本能和习惯调整自己的行为以适应未来经验事实的。更糟的是,如仅此而已,那么经验知识和迷信及狂想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因为从逻辑上看,本能和过去的经验并不能对未来的经验做任何有效的证明。幸而事实远非如此,我们还通过逻辑和经验的结合(即通过理智)而获知,就预测未来而言,面对整个世界轴,使用归纳将当下世界的规则性(及其经验知识)外推到未来,始终是维持我们当下和未来有效生存的最佳策略。动物之使用归纳完全是大自然强制使然,因而是盲目不自觉的,它们别无选择,根本不知道未来还有任何别的经验可能性,就此而论,它们的成功纯属碰巧。然而人不仅可象动物那样将眼前具体的当下世界规则性外推出去,而且也能将更深层的、抽象的当下世界规则性(比如科学定律)外推出去,从而使得人解释和适应未来经验现象的范围要广大得多,如果大自然仍旧保持齐一的话。另一方面我们人还清楚地认识到,宇宙未来所具有的经验形态上的无穷多种可能性,就象它在时空上的浩瀚一样,全然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由此可知,科学知识的预测力在未来是否还有效的问题亦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尽管如此,使用归纳始终是维持我们有效生存的最佳手段。换言之,除非经验提供了相反证明,否则保持当下世界规则性(及其经验知识)在未来一直有效的信念,对我们享有有效生存最有利。恐怕清醒地研究过历史的人很少会认为,在性情方面人总是比动物更高贵。历史表明,某些激情所导致的人大规模自相屠戮之残酷,其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之卑劣,是远非没理智的动物所能望其项背的。但是历史同样表明,从泰勒斯不惜跌倒在坑中也要专注地观察星辰起,直到今天宇宙论学家提出各种宇宙起源论、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壮丽的宇宙图景止,科学的这些尖端部分始终与人的直接生计无关,正因为如此才迎合了我们深层天性中无尽的形而上的冲动,从而以近乎纯粹的方式带动科学向宇宙的纵深不懈地挺进,与此同时相应地大大提高了我们的精神境界。所以“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他的思想”(14)。而科学正是能给人带来相对最确定的对未来的洞察力以及各种巨大力量的那部分核心思想,这种核心思想的基础即是归纳,不能不是归纳。归纳之作为维持人在当下和未来有效生存的最佳策略而得到确立,赋予了科学合理性以坚实的基础,对我们人而言,使用归纳之合理性亦即科学合理性的核心。这样说来,作为这番道理的一个应用,则疯狂和清醒之间的区分问题也可迎刃而解了。迷信和狂想之所以对人的有效生存有害无益,乃因为这些反理智的观念完全脱离了人的现实生存环境,它们投射到未来的可以是任何别的什么东西,唯独不是当下世界的规则性。

自从休谟时代以来,摆在力图阐释科学合理性的哲学家们面前的道路无非只有三条可走。一方面一些哲学家致力于在客观的大自然中去寻求这种合理性的根据。但休谟对归纳问题1的强有力的否定解答,使得这种努力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特别是到了我们这个世纪,人们对形式知识以及对经验知识的本性有了较深入的洞察之后,休谟的这个否定解答在今天看来可以说是决定性的了。另一方面那些力图在人的主观领域中寻求这种合理性根据的哲学家们也遇到了如何说明科学知识所具有的客观普遍性问题这个难以克服的障碍。其代表人物康德认为,人的感性直观形式和理智范畴赋予经验材料以秩序,由以保证了科学的客观普遍性。不过该观点、尤其它的主要论据,随着形式和经验科学的发展其认识价值已变得十分可疑(15)。这样对哲学家们来说,或许剩下的唯一选择便是在主客观的结合领域中去寻求的他们的运气了。我们在上文中已提出以人对大自然的适应这种主客观的结合来解答该问题。因为这种适应本身既是一种涉及客观的过程,在其中人获得了对当下世界规则性的各种认识,这就确保了科学知识的经验性质。同时在该过程中,人出于最佳维持自身有效生存的主观需要,又自觉或不自觉地将所获得的关于当下世界规则性的认识外推出去,从而使得科学知识的普遍性以及科学知识相对于人的合理性成为可能。迄今为止这种外推一直非常成功这一事实所意味的重要内容是,我们对当下世界规则性的认识是大体正确的,而且大自然依然还在保持着齐一性。但是认识史告诉我们,在大自然素朴而崇高的外表之下,蕴藏着奥妙难测的无穷活力。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确实知道,面对未来整个世界轴所包含的无穷多可能性,外推关于当下世界规则性的知识对我们的有效生存总是合理的。

莱辛巴哈以深刻的洞见看出了经验知识的合理性基础只能在这种知识与人利益相关的方面去寻求,但他关于归纳于人有用的探索活动却主要仍局限于客观领域之中,因而终于没能跳出休谟对归纳问题1的否定解答所致命打击的范围之外。沿着他指明的方向,我们论证了归纳推理从而经验知识的合理性只能建立在人对客观世界的适应以及自觉不自觉地力图最佳地维持这种适应的人的有关愿望和行为这个基础之上,并据此解答了归纳问题2。这似乎恰好印证了斯宾诺莎的如下名言:我们具有的关于事物的知识,与其说反映事物的本性,不如说反映了我们自己的本性。至于是否或者在何种程度上本文完成了这项哲学上重要的基础工作,那就不是我所能判断的了。

注释:

①为了行文方便,本文在涉及共时事物时,措词“明天”、“未来”等一般可作“未被观察的领域”解。

②参见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第196、第212页。

③当直接经验确立一个事实时,仅就此而论,在论证中它是被当作一个非归纳根据来使用的,但如果我们将该经验所确立的事实外推到未来,则其就变成为一个归纳根据了。本文都是将经验当作非归纳根据来使用的,至于经验作为归纳根据的意义问题,则正是本文所要讨论的论题。

④Cf.A.J.Ayer,The Problem of Knowledge,P72-73,The Penguin Group,1988。

⑤Cf.K.Popper,Objective Knowledge,Chapter 1,OxfordUniversity Press,1979。

⑥我用“巫术”在本文中指归纳法以外的一切其它经验预测方法。

⑦Cf.Nicholas Rescher,Induction,p76-77,Universityof Pittsburgh Press,1980。

⑧关于莱辛巴哈的有关论述,请参见他的《科学哲学的兴起》第14节,以及他的论文《概率概念的逻辑基础》(载于洪谦主编《逻辑经验主义》上卷)。

⑨所谓“有效生存”,本文指作为当下世界的适应者人所具有的各种体能和精神能力的正常发挥。

⑩至于如何衡量世界轴上一世态的规则性与D的规则性相同数目的问题,我们可作如下粗略规定,在D中我们从周围环境随机抽取一定数目的规则性,然后待到未来某世态实现时,再在该世态中对照考察其相应的这些规则性(如果可能的话),一旦从中找出相同规则性的数目,我们即可设定该数目为该世态的规则性与D的规则性的相同数目,这样的实验次数越多、范围越广,所得到的平均结果就越具说服力。当然根本上讲用如此方法所获致的数据仍远不能客观反映这些世态整体的特征,但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反映出我们周围生存环境的有关特征,这对我们研究是否有利于我们的有效生存问题就足够了。

(11)(Bn)代表无穷多更好世态之任一种,其中n为任意自然数。

(12)这三类世态反映在世界轴上则为,世态(A)即1世态,而在1世态到O世态(包括O世态)之间所有的无穷多其规则性与D的规则性相同数目递减的世态所构成的系列中,就对我们有效生存而言,每一可能世态都具有更好(Bn)和更差(Cn)两种可能性。比如在1///2世态中,有一半规则性与D的相应规则性完全相同,因此我们对之的效用凭经验就有了把握。但对其他与D的规则性不同的规则性,在其是否有利于我们有效生存的问题上,我们就完全没把握了。

(13)我们人之作为适应自然环境的产物,就过去和当下而论是无可置疑的,因为这不仅为大量科学所支持,且亦为日常实践所确证。此外根据公设(一),本文拟将该事实作归纳根据来使用。

(14)参见帕斯卡尔《思想录》第158页。

(15)Cf.W.C.Salmon,The Foundations of Scientific Inference,P39—40,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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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两个归纳问题_休谟问题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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