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和生成学派视角下的构式理论对比研究——以构式语法和第一语段句法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句法论文,学派论文,为例论文,视角论文,认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 引言
构式语法是目前句法理论研究的热点之一。目前国内的构式语法研究主要是聚焦于认知语法视角下的构式理论,尤其是Goldberg的构式语法理论[18;19;21]。而事实上,构式语法不仅仅在认知语法体系中有较多理论体系[17;28;29],在生成语法内部也出现了多个构式的句法理论[4;5;37;43],Ramchand[43:9]将这类理论称之为生成构式理论(generative-constructivist approaches①)。尽管分属不同的理论阵营,笔者认为有必要对两类构式理论进行比较研究。此类对比研究不但对两派构式语法理论、甚至对认知和生成语法两大阵营的理论探讨都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此外,尽管国内对Goldberg的构式语法研究较多(如[46;47;48;49;50;51;52;53]等),但对于生成学派的构式句法理论的研究并不多见,从这个角度来看,本文的对比研究也有一定的实际意义。
限于篇幅,本文的比较研究将聚焦于两个流派中具有代表性的构式语法理论,即Goldberg的构式语法理论(下文简称为“构式语法”)和Ramchand的第一语段句法理论(First Phase Syntax)。笔者选取这两个理论是因为两者都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两大阵营的理论特征,对于两个理论的对比研究可以加深对分属两大阵营的构式理论的理解。本文的对比研究不局限于逐条列举两个理论的异同,而是通过比较指出两个流派各自的优缺点分析两者之间可相互借鉴的地方。
2 理论概述
2.1 构式语法
在Goldberg的理论中,构式是意义与形式的配对。Goldberg提出构式的动因之一是基于对语义合成性(compositionality)[27]的批判。很多句子的意义并非可以通过句子各成分的语义的合成就能获得,因此Goldberg认为句子意义的获得是构式意义和各成分意义结合的结果。尽管构式语法强调各个语法单位都存在构式,但构式语法的解释力主要还是体现在对论元结构以及句法连接(linking)②的解释。Goldberg认为论元结构并不是动词所带的信息,而是构式和动词互动的结果:动词的框架意义(frame semantics)指配事体的参与角色(participant role)。除了动词词汇本身所带有的参与角色以外,构式也指配相对抽象的论旨角色(thematic role),如“施事”(agent)、“受事”(patient)和“主旨”(theme)等。一个句子中论元的出现,是两套论元角色根据固定的原则融合后生成的。Goldberg提出的融合原则大意是:参与者角色与论旨角色必须在语义上兼容,并且词汇语义所显影(profile)的参与者角色必须在构式中出现,否则句子不符合语法。我们可以用双宾语句子“John baked Jane a cake”为例。动词“bake”(烘焙)显影的角色分别是烘焙者(baker)“John”,被烘焙者(bakee)“cake”,这两个角色分别与构式中的“施事”与“受事”在语义上是兼容的,可以融合。此外,这个双宾语构式还显影了一个在动词词汇显影中不存在的角色,即“接受者”(recipient),这个角色可以由“Jane”充当。双宾语构式大致如下:
(1)双宾语构式
以上图例中,第一层是语义层面:该构式的意义是“使—获得”,这个构式指配三个论元角色“施事”、“接受者”、“受事”。第二层展示的是具体的“谓词”嵌入到构式中,“关系”指的是具体的谓词和构式意义之间的关系,只有谓词满足这种关系才能融入构式中,具体可参见[19:59-61]。实线表明这两个角色既是构式指配的,也是谓词指配的;而虚线则表明谓词本身并不指配这个角色,该角色由构式指配的。最底层展现的是构式中的论元以及谓词在句法上的体现:谓词是动词,施事是主语,接收者是直接宾语,受事是间接宾语(宾语2)。
有关构式语法的具体操作以及语言观,我们将在后文进—步阐述。
2.2 第一语段句法简介
第一语段句法的基本假设是,词汇信息中不储存任何语法信息,语言中的合并操作(combinatorial operation)存在于独立的句法体系中,与词汇没有直接关系。词汇信息作为句法结构的修饰成分能够决定某个词汇是否可以安放到句法结构的某个节点。因此,句法研究虽然与词汇相关,但是核心成分,即句法结构,则是独立于词汇信息的“构式”(construction)。Ramchand认为一个动词词组表达的事体结构可以进一步分成三个分事体结构(sub-eventual events),即初始短语(init(iation)P),过程短语(proc(ess)P)以及结果短语(res(ult)P)。这三个分事体结构不属于任何词汇,而是句法中固有的结构。第一语段句法摒弃了生成句法中常用的论元角色(thematic roles)指配的相关理论(如[2;3;22]等),认为大部分论元的出现及其句法分布的位置都是这三个事体结构组合的结果。因此,主要的论元实际上是分属于这三个事体结构的论元,即初始者(initiator)、历事(undergoer)和结果受事(resultee)。每一个分事体结构都投射在句法结构上,各自形成一个述谓结构(predieational phrase),论元处于述谓结构的标志语位置(specifier position)③。其中初始短语所代表的事体是整个事体的致使或触发部分,因此作为初始者或者致使者的外在论元由该短语的核心成分(head)分配,处于该述谓结构的标志语位置。过程短语是一个动态事体,这个事体是由初始事体触发而产生,展示的是整个事体的变化(change)或者过程(process),这个过程的经历者“历事”为这个述谓结构的论元,处于这个结构的标志语位置。结果短语展示的是最后状态的分事体,该最后状态是过程分事体的结果,处于标志语位置的结果受事则是该结果承受者。三个分事体的论元很有可能会出现重复的现象,尤其是一个论元可能既是历事又是受事。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则违反了生成句法理论中的“论元原则”(thetacriterion)[1:82],即一个论元只能承担一个角色。Ramchand明确提出,在第一语段句法中,“论元原则”并不成立,一个论元可以同时承担两个角色,比如以下例子中,metal既是过程事体的论元,也是结果事体的论元,只不过在句法生成的最后阶段只出现一次④。我们可以通过下面的树形图分析来具体了解第一语段句法⑤的操作过程:
(2)
在以上例句中,“John”是初始者,触发了初始分事体“hammer”(锤击),“the metal”(金属)作为“历事”,经历了过程分事体“hammer”。初始和过程分事体则导致了结果分事体“flat”(扁平),而承受这个结果的受事则是“the metal”。我们可以发现,“metal”既是过程事体的历事,又是结果事体的受事,而初始短语和过程短语的中心语都是动词“hammer”,在第一语段之上的句法操作中重复成分将被删除,因此在语音形式(Phonetic Form)中各成分都只出现一次。以上句子生成过程并没有遵循最简方案中的推导模式(derivation)[12],因为这个生成过程不是通过逐步的“合并”(merge),而是在句子生成前已经有一个固定的句法结构,即上文所介绍的三个分解的事体结构的句法表征,每个论元的位置也是固定的。现在,我们可以比较清楚地了解为什么Ramchand将这个理论称之为“生成构式理论”:首先,从构式的角度来看,在句法生成的过程中,与事体结构相关的构式起了关键作用,很多意义确实也是构式赋予的,比如事体中的起始、过程和结果,这些抽象的意义在动词以及其它论元嵌入后形成了具体的意义。其次,之所以称为“生成理论”,是因为尽管该理论在诸多方面没有遵循最简方案,但总体精神以及一些技术操作与生成语言学一致,比如树形图和论元的位置完全是生成语言学的模式;此外,在第一语段之上,还有格位核查、移动等操作。
3 构式语法与第一语段句法理论对比分析
3.1 两者的共同点
由于本文所对比的两个构式理论分属于对立的功能认知学派和生成语法学派⑥,很容易让人忽视两者共同的理论传承。事实上,两者(也包括其它大部分构式理论)有着明显的共同点。
无论是构式还是第一语段句法,都沿袭了从语义到句法领域的事体结构分解的传统,这个传统早期主要是在认知语言学的前身“生成语义学”领域内最早提出(如[13]),并为其他流派传承至今([71;27;35;38]等)。无论是认知构式还是第一语段句法理论都继承了以上的语义和句法研究的传统⑦,即接受:(a)动词所传达的事体可以分解为多个简单的事体(比如对于双宾语结构的分析,Goldberg强调ive可以分解为“致使—获得”两个事体;Ramchand也将一个复杂事体分解为三个分事体);(b)语义层面上的事体分解可以在句法中体现出来进而成为句法结构的基础。当然,两者对于事体可以分解为何种简单事体以及语义如何在句法中体现这样的问题都有不同的视角。
除了相似的语义、句法传统以外,与之相关的另外一个相同点是两者的直接理论动机。两类句法理论的直接动机都是解决动词和句法结构的关系。在句法研究中,研究者面临的两个问题是:(a)很多句子的意义单纯靠词语的组合无法得出;(b)同一个词(主要是动词)可以出现在不同的句子结构中。对于这两个问题的解决,有两种取向,一是投射主义(projectionist),即认为这些不同的意义和结构是由动词造成的,在不同的情况下动词会投射出不同的句法结构以及相伴的句子意义[2;3;22;33];而另外一个取向则是认为动词本身并不会发生变化,是不同的构式赋予了不同的意义。无论是认知构式语法还是第一语段语法都是选择了第二种取向,这也是为什么两者都认同自己的理论是构式理论。
3.2 两者的差异分析
3.2.1 构式种类和意义
在理论操作的层面上,构式语法和第一语段句法对构式种类和意义的解读是理解两个理论差异的关键。如前文所述,两者在构式意义上有共同之处,即(a)句法信息处于构式中而不是词汇信息中,(b)构式具有意义。但是关于构式的意义,两者的论述相差悬殊。构式语法的构式种类是开放性的,每一个构式类别都有其特有的意义。构式语法提出某个新构式的前提是某结构的意义无法从其它构式或者词汇中获得,因此必须建立一个新构式,且该构式有具体的意义。相反,第一语段句法中构式的数量是固定并且有限的:一个句子的构式总是可以分解为三个,即初始短语、过程短语和结果短语。这其中反映出的本质差别是,构式语法随时都有可能为解决某一个句子结构问题而在语言中新增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构式,而第一语段句法的少量构式则囊括各种可能性,这少量构式的意义是抽象的,且稳定不变。
从构式种类和意义的阐述来看,构式语法存在潜在的问题。首先,给每个构式明确具体的意义在理论上很难实现,在操作上显得过于随意。无论何种构式理论,都需要回答一个直接问题,即构式意义究竟从哪里来。比如双宾语结构会有一个具体的意义:直接宾语的成功转换(successful transfer),即双宾语这个构式本身就带有“直接宾语从主语转换到间接宾语的掌控中”的意义。我们很难想像一个抽象的具体句法结构有如此具体的意义。相反,第一语段句法并不为构式赋予具体的含义。双宾语结构在第一语段中并不是一个构式,而是抽象的三个事体结构组合后生成的。如下面的例子:
(3)Mary gave John two apples.(Mary给了John两个苹果)
在以上例子中,“give”(给予)这个过程带来了一个结果,即“John获得了两个苹果”。需要注意的是,“获得”这个意义并不是构式直接赋予的,而是通过句法结构、词汇意义以及语用推理的综合而获得的。在句法结构中,“John”和“two apples”构成述谓关系,而这个述谓关系是由“give”这个动作导致的,在谓词缺失的前提下,两者之间的领属关系的可能性是最大的⑧。
其次,构式语法中的语义链也存在问题。比如,在解释某些双宾语结构中并不存在“成功转换”这个意义的时候,将构式看作一个类似有一词多义的词汇:
(4)a.Mary gave John two apples.(Mary给了John两个苹果)
b.Chris baked Jan a cake.(Chris给Jan烘培了一块蛋糕)
c.Bill promised his son a car.(Bill答应给他儿子一辆汽车)
(b/c例子都摘自[19:32])
Goldberg认为(4a)是双宾语构式的原型,传达了“成功转换”这样的核心意义,而(4b)(4c)的构式意义以这个核心意义为“源域”(source domain),而它们各自的构式意义则是通过隐喻延伸(metaphorical extension)获得的。Goldberg通过认知语言学的相关概念和操作,将构式的多义现象做了统一的理论概括。但跳出认知语言学的视角,这个假设还存在几个逻辑问题。首先,将某个意义定为原型,其他意义定为该意义的延伸本身就缺乏足够的逻辑基础;其次,这样做会使得理论操作过于随意,因为这样的操作很容易使人通过隐喻和延伸将一些可能并不相关的意义强行联系起来,纳入到一个统一的框架中。而第一语段句法则避免了这个问题。在第一语段的操作中,不需要设定某个意义是原型,任何句中都是通过固有的构式与词汇的融合而生成的。以上文的句子为例,(4b)的生成是由三个分实体组合而成,“Chris”触发了“bake”这个事体,而“bake”这个过程的结果是“Jan”获得一块蛋糕。但是这个结果并不是一定会产生的,通过结合词汇信息的语用推理,“bake”这个过程并不能保证蛋糕一定会转换到“Jan”的手中,但“Chris”触发这个过程的目的是希望“Jan”获得蛋糕。通过这个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构式意义是独立的,并不需要从某个假设的核心意义中延伸而获得,这也就避免了我们前面分析的逻辑问题。
应该说,根据分析的需要设立具有开放性的构式,并且给每个构式赋予具体的意义,很容易使得构式语法失去应有的系统性,而构式具体意义的来源也会成为构式语法的一大难题[48;50]。同时,在给构式归类时过多强调原型和延伸也使得理论有随意性的潜在问题。而这两个问题在第一语段句法中都得到了较好的解决。笔者赞成张韧[54]的观点,即构式语法的“心智主义”等语言观决定了构式语法强调“构式不可预测性”等方法论特点。但以上问题——尤其是构式的确立略显随意、构式意义来源不明、意义的原型建立与延伸缺乏充分的逻辑基础——似乎是任何严谨的语言科学理论都应该要尽力解决的问题,而不应该仅仅用该理论的语言哲学观作为借口而放弃对理论的进一步完善。
3.2.2 动词与构式的关系
无论是认知构式还是生成学派的构式在词汇意义与构式关系上都有一个共同点,即认为一个合乎语法的句子的生成是当词汇嵌入构式时,词汇信息能够融入构式中。两个学派的差异在于,Goldberg借助于认知语言学以及框架语义学[15;16]的相关理论,具体阐述了动词的意义如何融合到构式中去。而第一语段句法和其他生成构式理论一样,只关注与句法相关的构式,对于词汇信息如何融合到构式中并没有系统的阐述。Borer[4:11]的阐述能够反映这种操作的深层原因:句法研究的任务是探究抽象的句法结构,百科信息以及词汇信息对句法的影响是次要的,因此不用对此进行具体研究⑨。事实上,很多句法的合法性需要考虑词汇信息和百科信息如何与构式融合,因此我们不应该忽略对于这些信息的研究,在这方面,认知构式理论的做法值得生成学派的借鉴。
Goldberg[19:24-31]通过框架语义学的相关论述,阐述了一个动词的框架意义(framesemantic knowledge)对于句子合法性的关键作用。比如,框架意义对判读句子的副词是否合理具有决定性作用:
(5)a.Joe walked into the room slowly.(Joe缓步走入房间)
b.?? Joe careened into the room slowly(Joe缓慢地猛冲入房间)
上文中,框架语义中的动作方式(manner)决定了副词“slowly(缓慢地)”的出现是否符合语法:careen(猛冲)的框架语义中隐含了“快速、无控制的运动”,与副词表达的意义相矛盾。这样的解释在生成学派中并不存在,或者至少没有系统的阐释,而认知学派的模式完全可以给生成构式提供借鉴。
除此以外,Goldberg与Ramchand在动词与构式关系上最大的一个差异在于,Ramchand的理论中,论元的数量和位置都是由构式分配的,而Goldberg的理论中,论元是动词和构式互动的结果。Goldberg认为动词和构式各有一套论元体系,两者融合(fusion)形成一个构式的论元结构。比如“steal”(偷)和“rob”(抢)这两个动词看似是近义词,但在句法中的表现却有着系统的差异:
(6)a.Jesse robbed the rich(of all their money).(Jesse抢了富人(所有的钱))
b.*Jesse robbed a million dollars(from the rich)(Jesse(从富人那)抢了100万美金)
(7)a.Jesse stole money(from the rich).(Jesse(从富人那)偷钱)
b.*Jesse stole the rich(of money)(Jesse偷了富人(钱))
[19:45]
以上的差别,根本原因在于两个动词显影的“参与者”有差异[19:45]:
(8)rob〈小偷 偷窃目标 偷窃物品〉
steal〈小偷 偷窃目标 偷窃物品〉(黑体为显影的“参与者”)
由于“rob”显影的参与者中必须有“偷窃目标”,所以(6b)不符合语法,同理,由于“steal”显影的参与者中必须有“偷窃物品”,所以(7b)也不符合语法。
Goldberg以上的论述初看似乎背离了构式的基本宗旨,即由构式安排论元和句法结构,动词的异质词汇信息包括百科知识信息和语用推理都是起辅助性的修饰作用。但事实上,动词显影的参与者角色并不是系统的句法成分,而是属于词汇语义信息,这些角色的安排也不是系统的,是属于异质词汇信息的一部分。生成学派的构式对于论元的确定完全依赖构式,词汇信息的作用仅限于修饰,但Goldberg的理论提供了一个视角,即某些论元的出现本身也是异质的词汇信息的一部分。Goldberg不仅提供了这样的视角,并且借助框架语义学和认知语法的论述做了明确的阐述,保证了理论层面的系统性。这个视角以及这个视角下的理论阐述都值得生成学派重视和借鉴。在更广的视角上来看,这点反映了认知学派的句法研究的一大优点,即关注语义的分析,包括异质的词汇语义的分析,并且能够结合相关的认知理论和哲学提供可靠且系统的理论基础,这一点值得生成学派借鉴。
3.2.3 论元结构以外的句法操作
在句法操作层面,认知学派和生成学派的共性主要在论元结构层次(即Ramchand所说的“第一语段”层次)。超越了这个层次,两个构式理论在句法操作上呈现出巨大的差异。具体来说,Goldberg认为构式不仅限于论元结构的范围,而是涵盖词素、词汇、词组、句型等,包括疑问句、话题结构、被动句等都是固有的存在使用者大脑中的构式,因此一个句子的生成由各种构式组合而成。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在Ramchand的理论中,构式只负责动词短语的论元指配和组合,除此以外,其他的操作依然是生成语言学中常用的操作,包括合并与移动、特征的核查等。在vP语段之上,还有TP,CP等;所以为了满足普遍语法中的EPP特征核查、C特征核查以及T的特征核查,论元的位置会发生变化。这个生成过程中,没有针对某个句子结构(如特殊问句)的固定构式,依据的是普遍的句法操作原则。
通过以上比较,我们可以发现构式语法操作存在的问题:针对每一个句子结构提出具体的构式,某种程度上阻碍了可能存在的深层次的理论动因,这在本质上更接近传统语法的操作,因为传统语法就是给每个句型规定规则,而不再进一步深究这些句型生成的深层原因,这也是生成语言学者对构式理论不满意的焦点所在[26;14]。虽然Goldberg[21:22]认为构式语法和生成语法的共性之一在于注重语言的创造潜能(creative potential),但实际上构式语法的创造性指的是固定的复杂构式由简单的、同样也是固定的构式组合而成,这种句法研究的视角某种程度上忽略了对句法结构深入的探究。在这点上,生成学派的做法更有可能接近句法研究的本质。除去各种心理和认知上的动因,生成语言学对于句法研究的一大推动在于对传统语法结构的进一步深入探究,Chomsky[9:20-24;10:42]多次强调,从传统语法到原则与参数(principles and parameters)的一大转变在于依赖具体语法构式的句法研究的衰落。笔者认为,尽管生成语言学提出的具体的原则和参数不一定正确,但生成学派对具体语法结构背后可能存在的共性的深入探讨不应该被忽视。Ramchand的理论在这一点上具有优势,该理论仅仅在第一语段(即vP)范围提出决定论元结构的构式,没有放弃对句法结构进一步深入探讨的可能性。当然,Goldberg的理论也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视角:结合构式语法的观点,我们可以认为,大部分句子结构确实有深层动因,但某些由于长期使用固化下来的构式也可能存在,并且不能用普遍的深层原则来解释。这也是两个流派相互借鉴的意义之一。笔者认为,在句法理论中,比较可行的操作是,论元结构由构式起主导作用⑩,而其他层次上深层的句法原则制约句法的构成。原则与构式融合,可能是比较理想的句法模型。当然,这种句法模型还有待未来的进一步验证。
3.2.4 语言观
前文所阐述的差异都涉及的是具体的句法操作。如前文所述(3.2.1),笔者赞同张韧[54]的观点,即具体的句法操作取向与理论背后深层的语言哲学观有关。笔者之所以在前文未将具体操作与语言哲学一并介绍,是想表明,撇开语言哲学观,某一个具体操作很有可能可以在具有不同语言哲学观的理论中都获得一席之地(11)。相反,过度将某个句法操作与某个语言哲学观捆绑,反而不利于语言学理论之间的对话与相互借鉴(12)。本文的初衷是通过对比两个构式理论来讨论两者(甚至两个流派)之间存在的异同以及可相互借鉴之处,因此在前文更多的是强调两者在具体操作上可能存在的互动,而将语言观的比较放到本小节,并且下文也将表明,即使在语言观上,两者也有共通之处。
在宏观的语言观上,认知语法和第一语段句法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异。以往的构式语法介绍基本上都是按照Goldberg[19;21]的论述来介绍构式理论与生成学派的差异。笔者认为,这样的比较有一定的局限性,对生成学派也有一定的误解,并且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两个流派语言观的兼容性。
Coldberg在语言观上与认知学派基本一致,其中包括体验论、联通主义和基于语言使用的语言模式,其中与构式语法最为直接的是体验论:构式的形成是由于人类活动的体验被编码到语言中[19:39]。联通主义[39]主要体现在构式之间的关系以及词义的解析(如前文提到的词汇的框架语义),而基于语言使用的模式则解释了构式的产生与使用,比如使用频率对构式合法性的影响。对于第一语段句法以及其他生成学派的构式理论来说,以上的语言观基本没有受到重视。生成语言学一贯坚持的是模块论、语言先天论[8;44]。长期以来,两个流派之间没有太多的交流,而普遍的看法是两派之间的语言观互不兼容、不可调和,而通过本文两个构式理论的对比,笔者认为,在很多方面,两者的语言观是可以相互借鉴的。限于篇幅以及本文的论述中心,笔者不展开讨论生成与认知学派全面的相互借鉴,而仅仅将这个讨论限于两个构式理论之内。笔者认为,认知学派的语言观对于语义的描述以及来源的分析有着明显的优势,而在生成学派中,论元结构的研究向来不排斥语义分析(如[23;24;27;41]等)。由于生成学派的构式主要体现在论元结构层面,这使得这种借鉴意义更为明显。具体来说,体验论解释论元的构式来源给第一语段句法的构式来源提供了很好的视角,而生成语法(包括第一语段句法)对于论元的构成并不排斥现实世界对构式的影响。对于联通主义,正如前文所述,词汇的框架语义完全可以融合到生成学派中,而且联通主义本身并不和模块论相冲突(13)。对于语言使用为基础的模式,生成学派不赞同语言的构式是通过使用储存在语言使用者的大脑中,而是认为是先天的,关于这点,还有待今后的进一步研究,但是这个模式也并非与生成学派完全不兼容,因为生成学派也承认语言使用者因素对句子的语法性会有影响(不过是次要而非主要影响)[40:103-136]。最近,Chomsky和其他学者一起撰文[25],提出普遍的语言机制的来源可能是与使用有关的因素,这些因素在进化过程中固化后成为人类固有的语言能力,这也表明了认知学派和生成学派的兼容之处。
另外一个显著的差异是关于“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Goldberg[19;21]明确反对普遍语法,她认为各种语言的语法虽然有共性,但每种语法都有自己的语法体系,不存在一个深层的普遍语法。而生成学派的构式理论都坚持普遍语法原则。有关普遍语法的提法是否成立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2009年《行为与大脑科学》(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用一期专刊发表了Evans与Levinson[6]语言共性的批判,同期也刊登了认知和生成学派代表性学者的支持和反驳文章,这次全面的争论也反映出有关语言共性的讨论还远远没有达成定论,笔者也很难在有限篇幅内对孰是孰非做出客观的评价。
4 结语
本文通过对构式语法和第一语段句法理论的系统对比,分析了认知学派和生成学派体系下的构式理论的异同,并提出了两个理论可相互借鉴的地方。两者有着内在相同的理论动机,并沿承了较为类似的语义和句法传统。两者在构式的种类与意义、词汇与构式的关系以及语言观三方面有着显著差异。这三个方面的差异也体现出两个理论各自的优缺点以及可相互借鉴的方面。总体来说,生成学派的构式理论在语义分析上没有系统性,在这一点上可以借鉴认知学派的优点。生成学派的优点在于句法操作层面的系统性与深入性,可以避免构式语法略显随意和繁琐的理论操作。在语言观层面,尽管两者有着显著的差异,但不可过分夸大两者的排斥性,因为两个流派的语言观在本质上有很大的兼容性。
随着句法理论(包括构式语法理论)的发展,有必要对当代语言学认知和形式两大重要流派的兼容性和互补性做系统的研究。正如Polinsky和Kluender[42]指出,功能(包括认知)和形式主义在21世纪的发展应该是增加对话,否则都可能出现内部自我爆炸而走向消亡(14)。有鉴于此,本文尝试以构式理论为出发点,具体阐述两个流派构式句法理论的异同以及相互的借鉴性。认知和形式学派以及各自的构式理论涉及范围极广,笔者知识有限,因此本文所做的比较分析难免存在遗漏甚至错误,笔者期待更多的有关两派句法理论的深入探讨。
注:感谢南京大学陈新仁教授对本文初稿提供的修改意见。笔者在撰写本文过程中得到了剑桥大学Ian Roberts教授、伦敦大学学院(UCL)klaus Abels博士指点,在此表示感谢。本文所有问题由笔者负责。
注释:
①Borer[2:14]将生成学派内的构式理论称为“新构式模式”(neo-constructionist models)。由于本文标题中的“构式理论”涵盖两个学派,笔者用比较中立的“constructional theories”来翻译。
②“连接”指的是论元结构中各论元在句法结构中的映射。
③Ramchand也将该位置称为“主语位置”,基本等同于“标志语位置”。
④Ramchand没有具体解释重复的论元为何在最后阶段可以删除,这也是该理论潜在的一个问题。
⑤通过这个分析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什么Ramchand将她的理论称为“第一语段句法”:事体结构的句法表征在句法结构处于最底层(vP),根据Chomksy最简方案[11;12]的论述,vP构成一个语段。
⑥事实上生成语法学派也应该属于认知学派,而语言学领域的认知取向也是由生成学派开启的,本文为方便讨论,将“认知学派”限定为以Lakoff[30]以及Langacker[31;32]等人的认知语言学理论。
⑦生成语义学早期的理论框架虽然被摈弃,但其语义分析的模式除了在认知语言学中获得发展以外,某些部分(尤其是[13])也为生成语言学的主流理论所吸收,这本身也反映了两个流派兼容的可能性。
⑧可参见[26]关于领属关系的相关论述。
⑨应该注意的是,生成句法学家并不认为百科信息和词汇信息没有作用,而是认为词汇所带的信息是对构式的修饰,是次要的。Ramchand[43:12-17]也专门用一小节阐述了百科信息的作用,但依然没有给予系统的阐述。
⑩事实上,无论是投射主义还是构式主义,论元结构都或多或少受构式的影响,只是构式主义中构式的作用更为凸显而已[34]。
(11)当代具有代表性的句法理论可以支持笔者这个观点。如词汇功能语法(LFG)、核心词驱动结构语法(HPSG)、关系语法(Relational Grammar)等虽然与生成句法理论在语言观上有诸多不同,但许多句法理论操作的手段依然具有共性,笔者在此不详细介绍。
(12)笔者并不是极端地认为所有的句法操作都可以超越语言观而存在,而是想强调相当部分的操作在各个流派中是可以相互借鉴的,如前文所提到的生成语义学最为重要的词汇语义分解操作在多个生成语言学理论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13)关于这点,本文在此不详细展开,可参考[44]。此外,英国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语言学系讲师Klaus Abels博士在与笔者的多次讨论中也谈到模块论与联通主义的兼容性,笔者文中的类似观点受到了Abels博士的启发,在此表示感谢。
(14)Polinsky和Kluender论述的出发点是语言类型学研究,但两位学者对功能和形式学派对话的论述适用于整个语言学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