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是人类之父——从进化心理学看人类个体童年期的本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之父论文,看人论文,心理学论文,本质论文,童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84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55(2003)05-0107-07
著名发展心理学家Hetherington(1997)晚近提出了“发展科学”(developmental science)的概念,他指出:用发展科学这一术语,而非儿童心理学,主要是强调发展研究的多学科基础,同时认识到发展并不局限于儿童期,而是扩展到人生所有阶段。实际上这也意味着当代儿童心理学在共时性和历时性两个维度上的拓展——既注重与其他学科的交叉与联姻,又越来越关注毕生发展(life-span development)。前者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在进化心理学构架内对童年期本质的研究(Bjorklund,1992,1997,2000)。
对童年期本质的认识是儿童心理学理论的出发点,也是儿童教育的基石。“无庸置疑,自17、18世纪以来,作为一个特殊时期的童年期概念逐渐在社会科学乃至日常概念中取得支配地位,人们认识到童年期的孩子们在心理上、教育上、身体上表现出有独特的需要”([美]利伯特,1983)。童年期具有其特定的社会、心理与文化价值。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童年概念在我国尚未成为普遍的社会事实(卜卫,2000)。从这个意义上讲,如何从理论和实践上深刻地理解童年期的本质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项重要而又迫切的任务,而进化心理学恰恰提供了这样一个认识框架。
一
进化心理学是认知科学的一种研究方法,该方法通过对进化生物学与认知科学、神经科学和行为科学进行整合,旨在系统分析各种动物物种,包括人类的典型的计算和神经结构。进化心理学家把心灵(mind)看作一组由自然选择设计的“达尔文算法”,这些“达尔文算法”是我们的狩猎者—采集者祖先在解决他们面临的适应问题过程中逐渐形成的(Wilson,1999),他们试图从人类行为进化的角度来分析个体行为的发展过程。
从19世纪以来,由于科学技术的巨大进步以及进化论日益深入人心,人们往往认为发展是不断进步的,发展的过程是从萌芽状态到成熟或完全的阶段,生理、心理的结构和机能总是从不成熟和无效率演化为成熟和有效。个体生命种种不成熟的形式都是成体的未完成和不完整的“版本”。从种系发展来看,许多科学家也坚持这样的信念,进化意味着进步,生物进化总是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永恒过程。然而,这种看法却无法解释人类个体延缓发育的现象。
古生物学家Gould把人类个体延缓发育的现象称为进化中的一个基本事件。他指出:人类进化主要的特征是我们发育的迟缓。比起其他灵长类,我们的脑生长得更慢,而且生长的时间更长,我们的骨骼骨化得很晚,我们的童年期极大地延长了。Bruner(1972)则指出,灵长类动物的进化是以不成熟时间的增加为标志的。进化生物学的资料显示,在灵长类动物中,狐猴、恒河猴、大猩猩和人类的幼仔期(儿童期)分别是2年半,7年半,10年和20年(Ember,1990)(注:有学者提出如果以骨骼停止生长为标准,人类个体的生长期超过20年,参见Ember,C.R.1990.Anthropology.New Jersey:Prentice Hall,Englewood Cliffs,P.47.)。与其他灵长类动物相比,人类有一个长得不成比例的不成熟期或童年期。
2001年年底,《自然》杂志上发表的新的考古证据也表明,与现代人拥有少年期这样一个成长阶段不同,史前人类直接从童年期进入成年期。研究者认为,我们的祖先之一“直立人”可能发展得更像类人猿,缺乏少年期。或者说史前人类的童年期还非常短暂。考古研究发现,距今约两百万年前,“直立人”在生活的非洲部分地区,具有现代人的许多特点。但科学家通过对“直立人”牙齿化石进行的研究发现,“直立人”没有典型的少年期,他们的成长发育曲线与今天的类人猿非常相似:只用大约12年的时间就进入成年期,而现代人却要花20年的时间才能进入成年期。(注:对牙齿进行研究可以非常准确地推算出牙齿所有者的年龄,而牙齿的发育速度可以显示牙齿所有者进入成年期的速度。)
人类如此长的不成熟期具有什么样的适应意义?为什么进化没有使人类个体更早、也更迅速地进入成年期(按照我们许多人的逻辑,似乎这样更有效率)?许多人类学家、进化生物学家都认为,人类之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延长的童年期,是因为人类与其他物种的动物不同,人类社会比其他所有动物群体都远为复杂和多样化,这就要求人类不仅要有灵活的智力,也要有比较长的时间学习与掌握社会的习俗、规范和制度以及必要的技能与知识。正如Gould(1997)所指出的那样:与其他动物相比,人类并不特别强壮、敏捷,并没有上佳的结构和功能,生殖速率也不快,但人类是杰出的学习动物,我们的优势就在我们的脑,它有出色的通过经验学习的能力。为了增加我们的学习,我们已经通过了延迟性成熟而延长我们的童年,到了青春期我们才向往独立。我们的孩子与父母的联系期很长,这样便增加了他们的学习时间,同时也加强了家庭的纽带。神经生物学家Holloway也指出:不成熟期的延长是一个必需的适应进化战略,它让人类能有一个延长的幼儿依赖期,能延长生殖成熟的时间,推迟身体发育成熟。让脑能长得更大和进行行为的学习。著名生物学家Dobzhansky则认为,童年期的延长允许大脑在外部世界的刺激和文化的影响下持续其组织上的发展;换言之,个体发育进展的缓慢性有利于学习技能,有利于发展智力,有利于文化的熏陶亦即传输。童年期的延长多方面地与社会联系着,它使得把社会文化的基本结构有可能整合到个人的大脑中,又把大脑的基本结构整合到社会文化的结构中,它使得个体的智力和感情有可能同时得到发展([法]莫兰,1999)。
上述解释应该说是富有诱惑力的,但多少带点目的论色彩,因为如果人类儿童有许多东西要学的话,延长的身体上的不成熟期伴随相对成熟的认知系统岂不更有优势?事实上不成熟主要是一种生物学的需求,而非文化上的适应,尽管它有助于文化上的适应,但两者毕竟不是一回事。
总之,不成熟是人类个体发生中存在的一种独特现象,这种不成熟是“全方位的”,从生理到心理,从认知到情感、社会性。在进化生物学上,人们把这种现象称为“幼态持续”(neoteny)。
二
对绝大多数人来讲,进化意味着进步,生物进化总是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永恒过程。这种倾向反映在德国生物学家海克尔(Heckle)的复演论中,并通过儿童心理学家霍尔(Hall)的复演论影响了本世纪初的心理学特别是儿童心理学。当代进化理论家已经不再把进化看作是复杂性水平不断增加的进步过程,他们认为进化的许多方面是发展趋势的增加或积累,但肯定并非进化的所有方面,甚至绝大多数方面遵循这一规律。在许多情况下,重大的进化改变是通过发展的延迟(或阻滞),而非积累来实现的。(注:S.Gould和Eldredge(1992)共同提出了新的生物进化理论——间断平衡理论,该理论强调进化以突变与渐变相结合而以突变为主。用Gould的话来讲,间断平衡理论是对达尔文理论的补充。围绕这一理论产生了激烈争论,也有一些证据支持该理论,如我国云南澄江等地动物化石群揭示的寒武纪大爆发等(参见Science,2000,p.289,432-436;Newton-科学世界,2000,7,p.72-77)。)就人类种系进化来讲,在许多重要的方面,人类的成体保留了灵长类祖先的幼年特征,这种进化现象就叫做幼态持续(neoteny),字面上的意思就是“保持幼年状态,”(注:有的学者如莫兰将其称为“青春化”的过程,参见莫兰著,陈一壮译:《迷失的范式:人性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70页。)或者说通过延迟发展保留胚胎或青少年的特征。也就是说,人类远超过其他灵长类动物的不成熟期是其发展历程中最重要的幼态持续方面。
解剖学家Bolk曾列举了一些人类结构和形态上幼态持续的特征,这些特征主要包括:圆球形的头盖骨、“幼年的脸”,枕骨大小的位置、骨盆的大小和朝向、颅骨的骨缝出生后才闭合以及骨骼延迟骨化等等。Gould和Montagu等人则进一步指出了在发育和行为上的幼态持续特征。生物特征包括:大脑迅速生长、发育;依赖期持续时间长;生长期持续时间长;后期生殖成熟发展;幼稚脸部表情的保持。行为特征包括喜好探索、学习;具有敏捷性、灵活性;热爱游戏、舞蹈、歌唱;富有好奇心、想象力和创造性;富于同情心、爱、幽默感等等。Gould(1997)指出:幼态持续在人类进化中即使不是最重要的,也是本质性的问题。
幼态持续现象与神经系统特别是脑的进化有着密切联系。根据进化生物学的现代模式,哺乳动物生殖策略有两种基本模式:一种叫“守雏型”模式,即比较“原始的”哺乳动物的生殖策略,这类动物孕育期很短,一胎多仔,且发育不全。这类哺乳动物的生命周期较短,脑(相对于身体的体积)小,社会行为基本上还没有发育。另一种叫“早熟型”模式,也称“高级”哺乳动物的生殖策略,这类动物的孕期长,生命周期长,一胎产仔少,幼仔的身体和能力发育良好,有复杂的社会行为。显然,灵长类属于典型的早熟型哺乳动物。然而,这里有一个明显的、“令人窘迫”的例外:即人类的新生儿。人类个体与他们的灵长类近亲有许多相同的早熟型性状,生命周期长,脑大,每胎生育少。但是人类的婴儿出生时像许多守雏型的动物幼仔一样是发育不全的。为标明这种例外,瑞士动物学家Portmann将人类婴儿称为“次级守雏型”。这里问题在于:为什么同是灵长类动物,人类的婴儿要比其他灵长类的幼仔发育得更加不全,更加需要照料?
Portmann等人提出了一种令人吃惊的观点来解释这一现象,他们指出:人类的婴儿在出生时是胚胎,这一胚胎生活了9个月左右。假如妇女在婴儿“应该”出生时再生产,孕期要达到一年半,那样,人类的婴儿就与其他灵长类具有同样标准的早熟型特征。这也就是说人类女性的妊娠期应该是一年半多,而不是通常的10月怀胎。著名人类学家Leakey(1995)从人类进化角度谈到,根据与其他灵长类的比较所进行的一项简单的计算显示,平均脑量为1350毫升的智人的妊娠期应该是21个月,而不是实际经历的9个月。
为什么进化采取这样的“策略”,让人类新生儿过早暴露在母体外的危险之中呢?答案在于人类大脑进化的压力。“人类的婴儿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过早出生,这是由于人类进化过程中脑的增大和骨盆结构制约造成的结果。已经明确的是,人类进化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是脑(容)量的增加,脑量的增加主要体现在新皮质的增加上,进化上主要的选择压力有利于一个具有更多联结的新皮层的更大的脑。”(注:英国进化心理学家伯恩(Byrne)指出:“在灵长目中人的脑袋是最大的,但这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这种代价表明进化中大脑体积的增大必定受到强烈的选择优势的驱动”。见[英]伯恩著,何朝阳译:《会思维的猿——智力的进化起源》,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60页。)粗略来讲,人的大脑容量是黑猩猩和猿类大脑容量的3倍。在人类进化过程中,也确实出现了骨盆增大的现象,但骨盆开口的增大是有限度的,有效的两足行走的工程学的需要设定了这个限度。当新生儿的脑量为现在的数值——385毫升时,便达到了这个限度(Leakey,1995)。这也就意味着,人类大脑不可能等完全成熟便要娩出,否则就无法通过产道,只有缩短孕期,在脑量仅占成体25-30%时便分娩才是一种可行的策略。因此,人类新生儿出生以后,其大脑仍以胚胎速度继续成长,一直到四五岁脑量才接近成人水平,达到1400毫升左右。这样,也就出现了人类婴儿出生后极为软弱无力、极为依赖双亲照料的情况。
在进化过程中脑的增大具有十分明显的意义,脑的大小不仅仅与智力有关,它还与许多被称为生命历史因素的东西有关,与脑量小的动物相比,脑量大的动物物种断奶晚,性成熟也晚,妊娠期长,个体寿命也更长(Leakey,1995)。同时,儿童的发育速度随脑量增加而减慢(Vollmer,1994)。与此同时,由于人体工程学的限度,大脑要在其远不成熟时娩出体外,幼态持续正是进化解决这一矛盾的“策略”。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讲,幼态持续、人类文明的进步和脑的进化有着密切联系,它们的关系见图1。
图1 幼态持续、人类文化发展和脑的进化之间的关系(引自莫兰)(注:有的学者如莫兰将其称为“青春化”的过程,参见莫兰著,陈一壮译:《迷失的范式:人性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77页。)
三
发展心理学家Bjorklund指出,通过幼态持续实现的发展延迟或不成熟在人类个体的认知、情感和社会性的发展上起着适应作用,童年期这一阶段本身具有特定的价值。他提出:不成熟并不是儿童必须经历的某种缺陷,它在儿童的生命和发展中可能起着适应作用。童年期的某种特征也不是为了成年期作准备的,进化通过这些特征使得儿童适应他们当前的环境而并不是为了他们适应将来的环境……不成熟的儿童的认知有它应该受到尊重的价值,而不应该仅仅是从它是否成熟和成熟到什么程度的角度来进行评价;相反,理论家们应该探索不成熟的儿童的认知在发展的特定时期给儿童提供什么样的功能。总之,发展不成熟在人类的种系发生(phylogeny)中起着适应作用,同时它在人类认知和社会性的个体发生(ontogeny)上也起着适应作用。
从神经生理的角度来讲,人类延长的童年期(不成熟)的最重要的方面是与大脑的可塑性相联系的。与其他物种的动物一个最大的不同在于,人类个体主要是依靠学习和行为的灵活性来获得成功。由于发展的延迟,大脑持续发展直到青春期,因此,人类个体脑神经细胞及其联结可以不断形成并改变(而在其他物种的动物中这种联结早已被固化),因此在很大程度上个体毕生都可以学习。神经科学的新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如果儿童出生时就有一个较为成熟的大脑,或者发展比实际情况快得多,那么婴幼儿在认知、社会性和情感上的灵活性也就不复存在,这种行为和认知上的灵活性也许是人类最具有适应价值的特性,而它正是由延长的大脑(及心理)的不成熟期所提供的。
此外,从身体的生长和发育角度来看,除了人类个体的发展要经过一个较长的童年期这一事实外,个体发展还经过一个青春生长和发育突然加快的时期,此时,儿童以惊人的速度增加身高,在整个哺乳类乃至灵长类动物中这种现象仅仅出现在人类身上:“大多数种类的哺乳动物,包括猿类在内,都是从婴儿期直接进入成年期。”(Leakey,1995)生物学家Bogin(1995)对灵长类动物间生长上的差别作出了创新的解释,他认为儿童的生长突增期的益处是与他们必须达到的高强度的学习有关的,但此前延长的童年期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如果生长中的儿童和成人的身体尺寸有大的差别,则儿童可以更好地向成人学习,可以建立起师生关系。如果幼儿身材是按照与猿相似的生长曲线所能达到的高度,则可能产生对抗而不是师生关系。当学习时期过去以后,身体便凭借青年生长突增期“赶上来”了。由此,我们可以说身体生长和发育的不成熟为文化传递的基本方面——师生(徒)关系提供了体质人类学上的合理性。
人类个体大脑延缓的成熟(相比其他灵长类动物)不仅保证了其行为的可塑性,而且也保护了幼年的机体免于刺激过量(overstimulation)。不成熟的感觉和动作系统具有适应性价值,Oppenheim(1986)曾提出不成熟的感觉和动作系统在发展早期起着适应性作用,不成熟的感觉系统意味着它所接受和加工的信息量是极其有限的,这就直接使得婴幼儿免于刺激过量(相当于我们常说的超限抑制)。
Turkewitz(1986)等人也提出了相近的观点,他们认为如果其他感觉通道与其“竞争”神经细胞的话,那么,早熟的感觉通道也许得不到发展,有限的感觉系统机能减少了感觉输入,也减少了正在发展中的各感觉通道之间的竞争。从这种角度来看,感觉系统的不成熟不是必须克服的障碍,而是对正常感觉发展和感觉学习所必需的,具有适应功能。同时,大量的动物研究还揭示出,人为加快某一感觉系统通道(如视觉)的发展会干扰另一感觉通道(如听觉)的发展。
总之,感觉系统各通道不同的成熟速率减少了各通道之间的竞争,人为地加速某一晚成的感觉通道的发展将干扰正常的早成的感觉通道的发展。同时,感觉系统和运动系统的不成熟也有助于儿童建构一个简化的、他们可以理解的世界(Bjorklund,1997)。
不成熟对儿童认知发展有着积极意义。儿童认知的不成熟表现在许多方面:比如,幼儿的元认知能力较差,思维上的自我中心主义以及信息加工速度较慢等等,这里我们以元认知为例对此加以讨论。
关于儿童元记忆研究表明,幼儿倾向于高估自己的回忆能力,高估的次数和程度随年龄增大而下降(Cavanaugh & Perlmutter,1982)。成就动机研究文献经常显示出儿童在成绩预期上存在着不现实的乐观主义态度(Bjorklund,1992)。Schneider(1985)指出幼儿记忆广度任务的成绩预期上存在类似的结果。实际上,整个学前期,特别是5岁以前幼儿的元认知能力水平普遍较低,他们不能像年龄较大的儿童和成年人那样有效地评价、监控和调节他们的认知能力。然而,幼儿对自己能力不现实的乐观倾向以及对自己行为同样不现实的评价给予幼儿实践各种活动和技能的机会,如果幼儿对自己的能力抱有较为现实的认识的话,也许就不会尝试这些行为。正如Stipek所指出的那样,在幼儿身上习得性绝望(learned helplessness)——人们认为自己不能控制所处情境这样一种信念——是比较罕见的,幼儿总是期望自己在各种成就情境中获得成功,并对自己的能力作积极的评价,这种乐观主义的态度鼓励儿童去尝试各种行为;正是忽略自己能力上的局限允许儿童尝试可能超出他们现有水平的、更为复杂和多样化的行为,从而也使儿童能够在更大程度和范围内实践各种技能并具有长期的认知上的好处(转引自Bjorklund,1997)。Seligman提出,儿童过于乐观地看待他们的能力,也总是过于乐观地看待世界,这一点并不仅仅表现在那些确实会有美好前途的中上层家庭的儿童身上,而是非常普遍存在的现象,是在进化中被选择的物种特征。他说,儿童带着未来的种子,自然对儿童的主要“兴趣”是他们安全到达青春期并生育下一代儿童。自然使得儿童的生理发育得到缓冲……由于各种原因,青春期以前儿童的死亡率是最低的;同样,自然赋予儿童希望、充裕和无理性,使他们的心理发展得到缓冲(Seligman,1991)。
当然,并不是说元认知水平高的幼儿以后会成为认知能力差的儿童,反之亦然,值得注意的是儿童直到5岁以后才能获得元认知和智力之间的一致关系。
不成熟对人类个体某些高级的心理品质,如好奇心、开放、创新、灵活性等的发展也是极为重要的。幼态持续的一个主要的好处是在成年的灵长类动物中保持了作为幼年动物主要特征的好奇心和行为灵活性(Mason,1995),并意味着在成年人甚至老年人那里可能有着青年人的智力和感受性([法]莫兰,1999)。通过幼态持续,显著的开放性和灵活性就传给了个体发育。同时,作为人类特征的行为灵活性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人类延长的不成熟期。Vollmer(1994)也指出,作为儿童发育阻滞的结果,人们可以发现青春特征(幼态)的延续;几乎整个一生,人都保持着向世界敞开的好奇心。Lugo(1996)则强调:幼态持续是这样一种信念,即人类的健康生存有赖于儿童期的部分行为保持到成年期和老年期,这类行为有欢笑、惊奇、信任、开放态度和好奇心。
总之,幼态持续是“一个总体的和多方面的过程,它的每一个方面都与大脑的进化紧密相关,涉及到族类的遗传性质,文化的社会性质和个人的感情与智力的性质。它保障了社会文化自我再生和自我发展的更为优越的条件,也保障了个人从出生直到衰老在感情上、智力上和创造性上发展的更为优越的条件”。(注:有的学者如莫兰将其称为“青春化”的过程,参见莫兰著,陈一壮译:《迷失的范式:人性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71页。)实际上,我们那句古老的俗语“保持一颗童心”,可以理解为个体将好奇心、想象力、开放态度、灵活性和创造力等心理品质保持终身,并因此使得文化的进化与创新成为可能。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幼态持续这一概念也是对从儿童教育家蒙台梭利到艺术家毕加索再到古生物学家Gould及Montagu等许多人反复表达的一个隐喻的主题——“儿童是人类之父”最好的诠释。幼态持续构成了人类儿童文化的生物学基础。
四
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社会对童年期的认识仍然停留在一个非常简单化和感性的水平。在我们的儿童教育实践中,违背儿童身心发展规律、无视儿童特点的现象比比皆是,即使所谓尊重儿童也是在非常抽象意义上的。值得认真反思的是,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教育确实没有给儿童留下较多的空间,而在所谓现代文明、现代教育的极度功利主义的双重“挤压”下,在现代社会中社会、学校和家长普遍焦虑的背景下,儿童的感性世界无法得到滋养,儿童的个性也无法展开,儿童发展中原发性的创造力、想象力几乎消失殆尽,他们的心灵本来是处在受自然滋润的年龄却不得不挣扎在符号的囚笼中,荒谬的是,这一空前的不合理性恰恰产生于无数局部的和微观的“合理性”。
当然,承认童年期延长或不成熟的适应作用并非否定成熟,成熟仍是发展的目标,并非所有的发展不成熟都具有适应价值(Bjorklund,1997)。同时,幼态持续理论本身也面临某些重大挑战,比如,当代西方世界和我国青少年的青春期显著提前,目前11、12岁就进入青春期,意义何在?它是一种短期的波动呢?还是一种真正的进化涨落?对此尚无明确答案([美]詹奇,1992)。作为理解儿童成长的一种新视野和新理论,有关幼态持续以及不成熟在个体心理发展中的作用这一理论问题还需要从进化生物学、人类学、发展心理学的角度作更加深入、严谨的探索和论证。但对童年期特征的上述新认识给了我们以重大启发:儿童教育包括紧密联系、辩证运动着的两个方面:既有用成人文化、学校文化去启迪、规范和引导童年文化的一方面,也有以童年文化丰富、充实甚至刺激、更新成年文化的另一方面。对童年期的特点与本质缺乏真正意义上的理解,忽视上述两方面中任何一个方面的简单化思维和做法(这恰恰是当前我们儿童教育理论和实践的基本事实),都将给儿童的成长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