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中的虚词“咾”，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吴语论文,虚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 —6522（ 2000）05—0062—08
在吴语中，有个常用虚词“咾”，在上海一般写作“咾”，读
它有三种用法。一种是在单句中作连接助词用，表示并列、对举、选择、连动、因果等语法意义；第二种用法是在分句中作提顿助词用，提顿罗列、承接、虚拟、因果的话题；第三种用法是作语气助词，表示当然、公认、反驳、提醒警告、劝听商量、申述原因、确认问、追问等语义。下面分述“咾”的各种语法意义。
一、连接助词
1.并列连接
吴语中的连接词“咾”是助词式的，如连接名词时，“咾”在语音上是连在名词后的，与前面的名词构成一个语音词，像下例这样连续：“神父咾、客人”，而普通话的连词“和”是后连的。所以我称它为助词，不称它为连词。
连接名词：
要预备两等样式，神父咾客人，四桌超等，一总相公末，六桌头等。（Ge.P.239）
种瓜好起来，比之花咾稻来得好。（Ge.P.255）
用干面、猪油，炒好之汤，担加理粉咾肉，加下去，淘饭吃，顶好。（Ge.P.219）
连接动词：
世兄淘里好好能，勿要相打咾做闹。（Ge.P.141）
革歇拉厾梳头勒打扮，
为啥勿去帮帮？（报恩缘27出32页）
连接形容词：
鹃花，有红咾白个颜色，有洋鹃、大鹃。（Ge.P.274）
连接方位短语：
七月里要种寒里咾春上吃个生菜，到之冷天，可以扎白生菜。（Ge.P.282）
连接数量名短语：
侬去叫伊搭我做一只箱子咾，两根棒，要叫伊做来好点。（沪语开路2页）
住之两个长年咾，三四个忙月，尚且忙起来末，还要叫人个里。（Ge.P.218）
犹如约拿三日咾三夜拉大鱼个肚皮里。（新约全书12章27页）
用在方位短语中一起作定语：
王召集祭司长咾百姓里个读书人，问伊拉基督应该养拉那里。（新约全书2章3页）
用在介词短语里一起作状语：
求倷到我个搭来，我要拿尊贵咾荣誉加拨倷。（圣经史记3卷44章1页）
多个单位并列，每个单位后都能加“咾”，是列举式的，最后一个往往省略。如：
一家里向有爷咾娘咾小囡咾差囡咾丫头。（Edk.P.206）
也可以两两分举，如：
是请三位先生咾，七个学生子，三个女人咾，四个小囝。一个小囝是啥人个？一先生个儿子咾囡。（沪语开路3页）
请伊拉吃牛咾羊，蛋咾橘子。（沪语开路3页）
短语和小句的并列也可用“咾”，如：
用于熟语里：
倒让我拿革革诗，把渠医医看，真正人不知勒鬼不觉，如何吓？（才人福4出21页）
用于主谓短语中：
我今夜再拿羊毛铺拉露天，要羊毛里干咾地上有露水，个夜里神果然实梗做。（圣经史记3卷51章9页）
用于动宾结构联合作谓语：
坟墓周围种个树木咾筑个篱笆。（Edk.P.206）
2.对举连接
有两个女小囡拉客堂里，一个大咾一个小。（Par.P.1）
第个山量勿出伊高咾低。（Mac.P.69）
3.选择连接
随侬来咾勿来，横势我有钥匙个。（Par.P.2）
倷到究阿去勒勿去？（汪，142页）
吃饭勒吃面裁一样格。（汪，142页）
4.偏正连接
如引介凭借或时地状语：
衣裳个样子要照第件咾做。（Mac.P.62）
倷搭俚笃一淘求末哉，不过一定要照我吩咐倷咾做个。（圣经史记3卷44章1页）
因为伊有拉个身孕，是从圣灵咾来个。（新约全书第2章2页）
是夜开店革赵小二，忽然黄昏头出去子，直到三更天勒居来。（报恩缘16出58页）
5.连动连接
一种在语义上是修饰型的。如前边的动词或动词短语表示后边动词的方式：
等伊再勿用心末，告伊跪之咾画。（Ge.P.314）
炮要对仔伊拉咾打。（Mac.P.134）
吹个晨光，众颁行大之声音咾喊末，城墙会得坍下来。（圣经史记3卷46章3页）
与“仔（之）”联用，前边的是表示“在……以后”：
床做好拉末？一做好之咾担来拉哉。（沪语开路2页）
伊上京应试，曾经来过，我里老爷着实勾请子伊一顿勒去勾。（报恩缘24出16页）
再者我去问明白仔咾回复侬。（Mac.P.61）
第根铁侬忒我摆拉炉灶里煨红仔咾敲一敲直。（Mac.P.89）
与“仔”联用，前边的动作“伴随”着后边的动作行为，如：
倷要吩咐约书亚坚固倷个心，叫俚领之百姓咾到迦南去。（圣经史记3卷45章2页）
博士听之王个分付咾去哉。（新约全书2章3页）
让钱老揩仔面勒用点心罢。（海天鸿雪记11回254页）
另一种是表示前后有关的两个动作，如：
做之十年官咾告老者。（Ed.P.161）
我卖脱点货色咾来个。（土话15页）
第二日亦备子盛席勒抬到花园里。（报恩缘24出16页）
让我净净手勒点起香烛来。（才人福8出41页）
等我来杀杀俚个罨气了再讲罢。（三笑22回263页）
下例介于连动和并列语义之间：
倪蛮晓得勒里，耐也勿必再勒倪面浪说反话勒装埋虎哉！（海天鸿雪记14回275页）
在上海话和苏州话里，这种用法后来也可用“来”来连接。如：“花生米要炒来吃。（方式）”
“敲只凳来坐坐。（目的）”“日里困来夜里做生活。”（介于连动和并列）”
6.小句连接
再者我等垃屋里咾侬去买。（Mac.P.60）
姐夫末来浪吃夜饭，阿是陪仔耐了，教姐夫夜饭也覅吃？（海上花列传294页）
7.连贯连接
长的连动结构，形成分句，即是连贯关系。如：
用人，有啥人出去末，门要关好；有啥人进来末，要侬来开门。先生进来，门开好拉咾，一个呒啥人拉，侬拉那里？（沪语开路2页）
外国人写好之账，拿账簿放拉抽屉里咾，请老年个乡下人，到船上坐坐。（沪语开路32页）
8.因果连接
表示前后两部分是因果关系，可以用于词、短语或小句之间。如：
女人出来，离开坟墓咾跑，吓咾抖，也勿有一句说话告诉啥人，为之怕咾。（新约全书119页）
人勿是独靠塌饼咾活个。（新约全书4章6页）
柴湿咾烧勿着。（Ge.P.185）
油颜色里要抢香水，容易干咾勿起亮。（Ge.P.304）
牛打车呢脚踏车，牛买勿起咾脚踏车。（Ge.P255）
细来像浆纱丝能咾勿牢个。（Ge.P.260）
天热之咾暖帽用勿着者。（Ge.P.111）
因为争征仔多年咾国库空虚哉。（Mac.P.136）
原因也可置后，如：
小坭杆，强做强勿要，一碰就坏个咾。（Ge.P.310）
侬近来身体勿强个原因，是在因得勿运动咾。（Bour.P.154）
到底勿敢话，常怕朋友晓得之吓咾。（土话指南，74页）
下面两例介于连动和因果之间：
倘然弄得扳面孔鸭屎臭勒了断， 也呒趣得势。（海天鸿雪记15 回282页）
仰我做过子亲老，重谢俉末哉。（描金凤8回71页）
9.目的连接
伊拉变之面色，特为要人看得出伊拉，拉禁食咾。 （新约全书6章11—12页）
因为天国是伊拉个人，若然为之我咾骂
，害，说谎咾话各样恶，是有服气个，应该欢喜咾快活得极。（新约全书5章8页）
10.假设连接
倘使天气干燥，日头咾旺，盖末日逐要浇两回水。（Ge.P.267）
即使名家咾做勿到，至少画起圣像来，画得勿忒板，也算可以者。（Ge.P.317）
万一咾有一两个蚊子飞进来之，我可以点一眼蚊香。（Bour.P.150）
二、提顿助词
吴语中带话题的句子比较多，在话题语后往往附着提顿助词，在提顿助词后形成语音上的一个小停顿，引起听者的注意，书面上就有一个逗号。吴语中常用的提顿助词有“末”、“是”、“呢”、“啊”、“ 
”、“啦”、“倒”、“也”，“咾”也是一个重要的提顿助词。
1.提顿一般话题
人咾有仔病请道士解星安士。（Mac.P.145）
第个生活明朝咾做呒哉。（Mac.P.162）
花咾长者要摘脱点正头，花头咾勿多，正头也可以勿要去摘。（Ge.P.267）
2.提顿罗列话题
啥格赛跑勒，滑冰勒，啥格勒，样样才会。（赵，94页）
烟勒，茶勒，酒勒，一样样格招待俚。（汪，142页）
台浪勒，地浪勒，弄得一天世界格水。（汪，142页）
扫地咾，揩台子咾，理房间咾，伊侪会做。
3.提顿虚拟话题
等伊再用心点咾，望神父赏一尊圣像拉里伊。（Ge.P.314）
我是侬咾，老早去
。（钱，225页）
4.提顿因果话题
一只牛正停咾，要一个人去望车去拉里。（Ge.P.25）
人手少咾，种得勿多几亩里。（Ge.P.251）
今年雨水多咾，草没花人家勿少。（Ge.P.253）
刷布刷得勿好咾，做起布来，纱正断个。（Ge.P.260）
昨日，早起里发之五更西咾，天气转得交关高爽。（Bour.P.135）
倪刚刚起来勒，吃勿落来里。（负曝闲谈18回92页）
小人情极子老，到太老爷台下来叫喊个。（文星榜22出33页）
辰光二老官看得来爽快了，拿个手帕藏抗过哉。（三笑27回308页）
三、语气助词
“咾”进一步虚化后，置于句末，表示语气，可以表示下面几种：
1.当然语气
就是咾。（钱，233页）
我又呒没办法咾。（钱，233页）
搿个也勿是我个错咾。（钱，233页）
2.公认语气
伊末是先进咾。（钱，233页）
今朝天气总算勿错咾。（钱，233页）
伊是大学毕业个咾。（钱，233页）
3.反驳语气
我呒没做错咾。（钱，221页）
我并呒没告诉伊咾。（钱，221页）
4.提醒、警告语气
我来咾。（钱，223页）
饭熟咾。（钱，223页）
才为仔耐陆老爷
，勿然是倪定归要搭格只乌龟拼一拼勒！（海天鸿雪记12回260页）
5.劝听、商量语气
我现在先回转去咾。（钱，222页）
6.申述原因语气
这是表示原因后置连接助词虚化而来的。如：
格末钟走来慢之点者咾。（土话7页）
总之因为货色少之咾。（土话15页）
失败几趟勿怕，伊决心大咾。（钱，234页）
我是安心要搭唔做成个头媒人勾，无奈唔忒性急子点老。（文星榜8出37页）
7.确认问语气
这里的“咾”相当于“是不是”、“对吗”。
搿能讲，侪有联络个地址咾？（钱，235页）
水勿滚个咾？（Ge.P.186）
厨房里人有拉否？有拉，啥咾？（Ge.P.182）
第个油啥个耗气来咾，恐怕油脚者咾？（Ge.P.185）
张大少，明朝阿到倪搭去咾？倪先生勒浪牵记倷呀。（九尾狐21回166页）
8.追问语气
哪能咾？侬去咾？（钱，236页）
倪今朝吃仔饭，阿到静安寺、申园、味莼园去白相佬？（九尾狐 9回64 页）
我听见说，今夜老丹桂里向，有出出色格新戏勒海，奶奶阿高兴去佬？（九尾狐8回57页）
9.指明现状语气
这里的“咾”可看作表示“现状语气”的“辣海”的简略，可用“辣海”类“来”字结构（如：笃）代之。如：“兰芬虽已十六岁，还是小先生勒。”即“兰芬虽已十六岁，还是小先生辣海。”关于“来”字结构用法，请参见拙作《吴语中的“来”和“来”字结构》。
兰芬虽已十六岁，还是小先生勒。样式事体，有倪勒浪，决不会亏待的。（官场现形记8回116页）
子文道：“还是今朝勒绍兴来格勒。”（负曝闲谈17回68页）
只怕个星乡邻朵，瞒俚勿过个，介了自我还勿伏腊个勒。（三笑23回283页）
我要替管厨房个讨点路菜咾。（Ge.P.182）
10.延续语气
这里的“咾”可看作表示时间“延续语气”的“辣海”的简略，可用“来”字结构（如：拉、朵、搭）代之。
侬一只跌断格翡翠押发渠拿出来，说也是掼坏格，定归要敲俚一敲勒。（海天鸿雪记11回255页）
俚倒一径摆勒心浪，特为写信问勒。（海天鸿雪记17回293页）
耐故歇做青莲阁来浪，阿对劲咾？（商界现形记1回9页）
看格两位朋友面浪，阿要拨点面子倪勒！（海天鸿雪记14回275页）
实梗说，耐故歇看见仔好格人家人，还要转念头格勒啘。（海天鸿雪记15回283页）
阿哥，耐归个辰光朆闻见俚笃闲话勒，实头人才气得煞笃。（海天鸿雪记6回226页）
问伯扬道：“阿曾吃饭勒？”伯扬道：“吃仔要饿快哉。”（海天鸿雪记4回213页）
吾里小姐做人真好，借歇夜倒有参汤吃了。（三笑28回318页）
秋月，自我大爷勒里，找小姐说闲话了，小姐阿曾安逸个勒？（三笑26回301页）
故歇分到辰光勒。（赵，96页）
四、“咾”字结构
下面讨论与“咾”构成的短语的语义。
1.啥咾 为啥咾 做啥咾 啥事体咾
以上几个都是“为什么”的意思。“啥”是“什么”的意思，“咾”在此表示原因语义。如：
梃子放满之末，摇纱啥咾勿摇？（Ge.P.260）
讲到自家裱，啥咾合勿连？（Ge.P.308）
伊问我啥咾辞，我亦不提起。（土话61页）
阿要死哟，啥个老支华百叫介。（文星榜11出52页）
老娘娘，啥事务老贼介喊法介？（文星榜13出62页）
自我吃你勿过活，那啥咿勿会吃子介？（三笑20回237页）
那了介？（三笑28回312页）
“啥咿”即“啥咾”，“那了介”是“怎么啦”。
2.咾啥
“咾啥”是“等”的意思。这里“啥”是“什么”的意思，“咾”在此表示连接语义。如：
蛮好，台子咾啥，叫侬个用人来担末哉。（沪语开路3页）
关税咾兵丁咾啥是道台管拉个。（Edk.P.207）
3.格咾 盖咾
“格”、“盖”都和“介”或“个”同义，是“这”的意思，“格咾”、“盖咾”即“因此”。如：
人犯仔罪盖咾要生病咾遭难。（Mac.P.57）
长远勿买者，盖咾牵头个家生，拢总齐勿好用者。（Ge.P.265）
看见我去之，欺我陌生，格咾样样事体，无景致。（土话61页）
五、“咾”的语源
俞光中、植田均（1999）讨论到近代汉语里“了[,0]”的使用情况，他们认为在近代汉语里有三种“了”：“了[,0]”、“了[,1]”、“了[,2]”。“了[,1]”、“了[,2]”即学者公认的实现体助词和表示已然或变化语气助词（我认为是表示“当下实现”的句尾助词）。“‘了[,0]’在现代汉语里已经消失。”（俞等，128页）
但是近代汉语的“了[,0]”用法却保存在现今吴语中。根据上文的考察，我认为吴语中的虚词“咾”与近代汉语“了[,0]”是同一语素。下面列举近代汉语中“了[,0]”的用法说明之。例多引自俞书。
“了[,0]”的用法是从“了”的终了”、“了结”实义虚化而来的，如汉代王褒《僮约》：“晨期早扫，食了洗涤。”这里的“了”用的是实义。后来由此虚化为“了[,0]”，表示前后关系，见于唐、五代，如：
辞父娘了入妻房。（《敦煌歌辞总编·捣练子》伯三九一）
师云：“送书呈书了退身。”（《祖堂集·索引》3.144）
大师说法了，韦使君、官僚、僧众、道俗，赞言无尽。（法海本《坛经》）
进而表示因果关系，如：
杀子胥了，越从吴贷粟四百万石。（《变文·伍子胥》）
到宋元明时，这类用法与吴语中的使用语域更近，即下面例句中的“了”几乎都能译作吴语的“咾”来读。表示连动和连贯的用法，如：
你先去，我吃饭了来。（《张协状元》四十一出）
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清平山堂话本·简帖和尚》）
哥哥再吃几杯了去。（《水浒》24回）
我自坐一坐了走。（《水浒》16回）
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水浒》24回）
客官休要取笑，再吃几碗了，去后面树下乘凉。（《水浒》26回）
表示因果的用法，如：
若不是酒醉后了胆大，景阳岗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水浒》29回）
自是老娘晦气了，鸟撞着许多事！（《水浒》24回）
用于疑问词词尾的用法，像“啥咾”、“那了”，这些实际上也是因果语义的特例，如：
做甚么了便没？（《水浒》24回）
却是如何了起这片心？（《水浒》27回）
做你甚么来哭？（25回）
冯梦龙的《山歌》里还有并列连接的用法，如：
丢砖头了搬场子，弗曾听我情哥说一声。（《山歌》卷八）
不过，这已是明末的吴语了。
综上可见，吴语的“咾（了）”的主要用法源自“了[,0]”，其他都是它的引申发展了。
收稿日期：2000—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