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理论与对外汉语教学_认知语言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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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H1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 (2002)04-009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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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反映客观世界并不是直接的,而是经过人类认知间接地进行的。这是近20年来新兴的认知语言学(Cognitive Linguistics )的语言观的基本观点,可用下图(图1)表示:

图1 认知语言观

人类对现实世界的反映和认识过程是一种能动的过程,因此,人的认知结构不是现实世界的镜象(图中疏密不等的带箭头的线条表明认知结构比现实世界要抽象一些)。一般说来,认知结构是人对现实世界概括、抽象的结果,反映了人类对外部世界的经验和认识。认知结构通过语言编码(形成语言单位、组成语言结构)而具有了物质形态(即语言系统)。所以,语言中贮存着人对现实世界的认识,是人类重要的知识(尤其是生活常识)编码系统。

作为人类的知识编码系统,语言中既有反映人类对客观世界共同认识的普遍现象,也有反映不同语言社会具体经验的特定编码方式。例如,认知科学的研究表明,人类的时间观念是从空间观念发展而来的,因此,各种语言中都存在大量的运用空间词语来表达时间的现象[1]。英语中的“long、short、far、near、at、on、in”等,汉语中的“长、短、远、近、前、后”等都是如此。但在表达时空关系时,人们可以采用不同的认知策略。认知心理学家Clark·H·H 发现汉语采用的是“自我移动(moving-ego)策略”,而英语采用的是“客体移动(moving-object)策略”。这两种策略可用图2来表示:

图2 时空关系的两种认知策略

采用“自我移动策略”,即认知主体逐渐向认知对象(客体)A 移动。由于对空间和时间来说,客体总是按照大小等级套合在一起的,主体只有先经历较大的客体,才能接近较小的客体A。 这就像外地人要去登天安门,必须先到北京,然后到天安门广场,最后到达天安门一样。从图2A可知,主体经历的过程顺序是“C→B→A”,即由大到小。 采用“客体移动策略”时,情况相反,主体不动,而客体A′则从包容它的一个比一个大的客体中向主体移动,客体A′经历的过程顺序只能是“A′→B′→C′”,即从小到大。对同样的时空关系,汉语和英语分别采用了两种不同的认知策略,进而导致语言表现构型的不同:汉语表达时空的顺序是空间大的、时段长的在前,空间小的、时段短的在后;英语的顺序则相反。

对于母语的知识编码方式,人们是从小在不知不觉中作为对客观世界的元认知建立起来的,它是人们语言直觉(语感)的一部分,人们往往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常常意识不到其存在。对于外语中异于母语的知识编码方式,人们则比较敏感,并常常会感到迷惑不解。成年人学外语与儿童习得母语的情况有很大不同,成年人学外语虽然也要模仿,但他们具有较高的思维水平,更多地倾向于寻求掌握规律、触类旁通,以便提高学习效率。与其他语言学理论相比,认知语言学从人类感知现实世界的方式和与外部世界互动的经验出发,广泛借鉴当代认知科学、认知心理学的研究成果,说明语言的结构和功能,因而在揭示本族人习焉不察而外国人感到困惑的语言现象并作出科学解释方面,表现出突出的优势,对于第二语言教学有直接的帮助。

2

意象(image,imagery)理论是认知语言学的核心理论之一,它是借鉴了认知心理学的研究成果而提出来的。20世纪70年代以来,心理学日益关注人脑的信息贮存、传输、加工过程,心理学家做了大量的实验研究来探索人类的知识表征(representation),尤其是空间知识表征。其中影响较大的是美国斯坦福大学R·谢帕德(R.Shepard)等人的系列心理旋转实验。有一个实验是谢帕德和梅茨乐(Metzler)做的,他们先让被试看一对图片,两张图片上分别画着放置角度不同的同一立体物。接着让被试判断它们是同一物体还是两个不同物体,记下做出判断的时间。然后再看第二对图片,这对图片与第一对类似,但物体旋转的角度更大些,同样让被试作出判断并记下时间。8名成年被试看了1600对这类图片,其中800对是同一物体的两种角度,800对是两个不同的物体。实验结果表明,判断时间与物体旋转角度有对应关系:旋转角度相差越大,判断时间越长。这类实验证明人类大脑可以经验到像知觉那样真实而丰富的心理表象(image)。 人们可以用脑“看见”眼前并不存在的东西,“听见”当时并没有演奏的音乐,“闻见”以前吃过的佳肴的香味[2][3]。心理表象加工和符号处理都是思维元素,心理表象的加工历程和实际历程是一致的。

认知语言学中的“意象”与心理学中的“表象”有着密切关系,但并不是同一的。在英语中,二者都是“image”(有时用imagery)。在汉语中,心理学中的“image”通常译作“表象”, 也常译作“心象”或“意象”,认知语言学中的“image”一般只译成“意象”。 表象是指大脑中所保持的关于事物的映象,其生物学基础是留在大脑皮层上的兴奋痕迹。表象主要有视觉表象、听觉表象、嗅觉表象和动觉表象等。认知语言学中的“意象”是Langacker为说明语言结构而提出的, 指的是人以不同方式组织某个领域的内容的能力。对于同一情景,人们可以由于观察的角度、范围和注意方面不同等而形成不同的意象。表象和意象都与大脑有关,表象是在没有直接感觉输入时大脑产生的类似的知觉感受,意象是大脑认识和理解某个领域的内容的方式、能力。意象直接影响到语言的结构,认知语言学的意象研究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4 ]:

1.图形—背景(figure-ground)关系

图形—背景关系是完形(gestalt)心理学进行知觉研究时的一项重要分析内容。 人们在知觉事物时,总是将事物分化成图形与背景两部分,图形是人们所注意的部分,背景是陪衬部分。作为图形的部分往往是较小的、具有完形特征的或运动的部分,而作为背景的部分通常是较大的、缺乏完形特征的或静止的部分。图形比背景更容易被人们识别和记住。

心理学中关于图形—背景关系的知觉研究被认知语言学家借来分析语言结构,不过他们把“图形—背景”当作总的表述,而用不同的术语来指称不同领域的“图形”和“背景”,如研究静态空间关系时用“侧面—基底”(profile-base),研究物体运动时用“射体—地标”(trajector-landmark)。图形—背景关系影响到语言的结构和使用,例如汉语中有①这样的词或固定词组,却不会有②这样的词语。

①江心岛②?岛外江

湖心亭 ?亭周湖

眼中钉 ?钉外眼

眉心痣 ?痣外眉

这从纯粹语法的角度是解释不了的,而从认知的角度看,“岛、亭、钉、痣”这些语法上的中心成分都是“图形”,“江心,湖心,眼中,眉心”这些语法上的修饰成分都是“背景”。汉语构词时认知顺序是从“背景”出发说明“图形”,表“背景”的成分在前,表“图形”的成分在后。再如,表述静态的空间关系时,下列③中的说法都是自然的,而④中的说法则有些奇怪:

③挂历上有一只苍蝇。

墙角处放着一只柜子。

桌子上放着书。

南墙上开着一扇窗户。

④?苍蝇下面有一本挂历。

?柜子后面垒着一个墙角。

?书下面支着一张桌子。

?一扇窗户四周垒着一面墙。

④的说法都合乎语法,觉得奇怪的原因是违背了认知规律(把不适合作“背景”的事物“苍蝇、柜子、书、窗户”当成了“背景”)。

2.规模和范围(scale and scope)这是指一个陈述(predication)所指称的相关领域的规模和范围。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图形—背景”关系,“相关领域”即“背景”的范围大小的变化可以影响到对图形的认知和意象的构成,进而影响到语言的表达。比如“陆地和海洋的分界部分”,可以叫做“海岸线”,也可以叫做“海岸带”。前者是将其放在一个较大的范围(背景)中去观察得到的意象,后者是在一个较小范围(背景)中观察得到的意象。这就犹如你从航天飞机上在高空看某段陆地与海洋的接合部是一条“线”,当下降到低空时它就变成了一条“带”。我们之所以把澳大利亚所在的那块陆地叫做“洲”,而不称作“岛”,并没有什么量化标准,而主要是意象的范围(背景)所决定的。

3.详细程度(level of specificity)对于同样的内容,人们形成意象时还有详细程度的差别,进而影响语言表达。我们看下面⑤⑥两组菜名:

⑤a.蒜泥拌黄瓜⑥a.拌黄瓜

b.葱花炒鸡蛋 b.炒鸡蛋

c.酸辣肚丝汤 c.肚丝汤

⑤中a、b、c三种菜也可分别用⑥中的a、b、c表述,差别在于⑤中菜名的意象比较详细,包括了更多的细节内容。对同一情景可以作详细程度不等的报道,从而形成不同的意象,如:

⑦a.汽车撞倒了树。

b.一辆汽车撞倒了路旁的树。

c.一辆载重汽车撞倒了解放路旁的一棵大银杏树。

对同一事件作上述三种报道,对受众引起的意象和情绪是很不一样的。⑦a是最简略的报道,受众形成的意象最抽象。⑦b指出了“树”的位置(“路旁”),这会引起受众的某种担心,如“是否砸伤了行人”等。⑦c是三句中最详细的报道,表明了“汽车”的大小, 具体的“路”及“树”的种类。这个句子除了使受众深刻地体会到事故的严重性外,还会使受众产生某种情绪:“银杏树”是珍贵树种,“大银杏树”被撞倒了是十分可惜的。

4.部分的凸显(salience) 人们在认知现实世界时,会对功能上重要、形态上突出的部分加以注意,语言在表述时也会对注意的部分加以凸显。对于同一情景,人们可以选取不同的部分予以注意,形成不同的意象。比如一般人们都会认为下面两个句子的意义是一样的:

⑧a.妹妹长得像姐姐。

b.姐姐长得像妹妹。

这两个句子表述的是同一种情景,但凸显的成分不同,⑧a 是以“姐姐”为参照物来说明(凸显)“妹妹”,⑧b则相反, 可见二者还是有重要区别的。正是由于这种区别的存在,下面的说法难以接受:

⑨?米芾的字写得像我(现时代的某人)。

?妈妈长得像女儿。

5.视角变化(perspective)对于同一情景, 形成意象时选取的视角不同,也会影响意象的结构。Langacker 曾以下面两个句子为例来说明这种情况[5]:

⑩The hill falls gently to the bank of the river.(小山渐渐地落到了河岸那边)

(11)The hill rises gently from the bank of the river.(小山渐渐地从河岸那边升起来了。)

这两个句子描述的情景变化不是现实世界的变化,而是体现了认知者自身运动方向的变化。⑩表明认知者逐渐远离“小山”,(11)则表明认知者正逐渐接近“小山”。

3

意象理论在分析不同语言的知识编码方式上有特殊的优势,因而对于语言的对比研究和第二语言教学(包括外语教学和教外国人学母语两种情况)都有重要的、直接的帮助。我们这里结合对外汉语的教学谈谈意象理论的指导作用。

1.说明词的用法差异

同义词用法上的细微差异对于初学汉语的外国人来说是难以掌握的,教师如果用母语教学中词义辨析的方法去解释,往往越解释越糊涂,这是很多教师有过的经历。用意象分析则往往可以使学生一目了然。例如,“去”和“往”的区别是低年级留学生感到头疼的一个问题,他们常常会说出这样的句子:

①?我去南,你去哪儿?

②?他去丹尼斯那儿走了。

为什么这里不能用“去”要用“往”?对于国籍不同的初学者来说,用意象分析法,画一个简图,加上简单的说明,很快就能明白了:

图3 “去”“往”的意象结构

“去”强调(凸显)的是“目的地”B(用粗线圆圈表示), 而“往”强调的是“运动方向”C(用粗线箭头表示)。 ①②两句都是说明主体运动方向的,因此要用“往”不能用“去”。下面的句子也是对外汉语教学中常见的:

③?我们坐在教室上。

④?我在房间上看书。

留学生常为可以说“车上”“飞机上”而不能说“教室上”“房间上”感到迷惑。从意象的角度看,“房间”、“教室”、“车(厢)”、“机(舱)”都是“容器”,但凸显的部分不同。房子总是固定在地面上的,其视觉突出的部分是由墙、顶构成的立方体,与人互动的方式是人可以在里边遮风避雨。因此,与房子这类事物概念搭配的方位词只能用“里”。车、船、飞机之类活动的事物也是立方体,但其突出的功能是承载并将人或物运到别处。承载功能直接体现在车厢或船(机)舱的底部(平面)上,而人与车、船、飞机互动的方式是人位于车厢、船(机)舱的底部(平面)上面。因此,人们常说“车上、船上、飞机上”。另外,车厢、船(机)舱又都是可以运动的立方体“容器”,这在视觉上是显著的,当人们强调(凸显)这种特征时,又可以说“车里、船里、飞机舱里”。

2.量词教学

量词丰富是汉语的特点之一,也是对外汉语教学的难点。同样的椅子,为什么有时说“一把椅子”有时候又说“一张椅子”?“一张纸”和“一片纸”有什么不同?诸如此类的问题,不仅外国人感到头痛,本国人也常感困惑。这些问题传统的词汇理论是解释不了的,用意象理论去分析就简单多了。

先看“张”和“把”。椅子的构型要素主要有三部分:腿、面、靠背。椅子与人互动的方式是支撑人的臀部供人“坐”,“面”是直接与人体接触的部分,具有功能上的突出性而被凸显,在这种意象里,以“面”代整体,所以椅子可以论“张”。另一方面,在传统的坐具中,椅子和凳子构型上的区别主要是椅子有“靠背”。“靠背”具有视觉上的显著性,如果意象中凸显的是“靠背”,则说“一把椅子”,因为“靠背”是可以用手“把”住的。

再来看“张”与“片”,先看下面的例子:

⑤一张报纸 ⑥一片碎纸

一张桌子一片麦田

一张年画一片云彩

一张羊皮一片血迹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张”用于边缘光滑、形状(较)规则,边界清晰的平面,而“片”则用于边缘毛糙、形状不规则、边界模糊的平面。“一张纸”通常是整齐的长方形的,而“一片纸”则指撕破的边缘粗糙的纸片。同样“一张羊皮”是整张的,“一片羊皮”则是不规则的碎片。

3.说明语义的发展

语义的引申、发展既有客观的基础,又有人的主观作用,意象植根于人的身体与客观世界的互动经验,对说明语义的发展非常有效。我们还以“张”为例来说明意象分析的作用。“张”的本义是“施弓也”,即“把弦绷在弓上”[6]。它是怎么变成量词的呢? 弓的构型要件有两个:弓背和弓弦。人和弓的互动方式是一手握弓背并支撑箭杆,一手捏住弦和箭翎并向后拉,瞄准目标后突然松开弓弦,使箭射出。在这种互动过程中,弓背和弓弦围起来的空间形状的变化具有视觉上的显著性。由于弓背、弓弦都很细,它们围成的具有动态特征的空间就被看成是一个“面”。当射箭时弓弦后拉,这个“面”变大时,就使“张”发展出“张开”的意义。当人们计量弓的时候,也以这个视觉显著具有动态特征的“面”为核心,用“张”来计量,从而使“张”又发展出弓的单位的意义。然后再由“弓”发展为其他具有类似“面”的事物(如“桌、椅、纸”等)的计量单位。可见,“张”由本义“将弦绷在弓上”到“张开”再到弓的计量单位直至“桌、椅、纸”等事物的量词的发展历程,其主线索是“面”,抓住“面”来说明“张”的词义发展,其他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4.说明同义句式的差异

同一个内容,可以用不同的句式来表述,这就造成了同义句式。同义句式并非完全相同,而只是大同小异,在基本意义相同的情况下,在语义侧重点、语体风格等方面还存在某些细微差异。意象分析在揭示同义句式的细微差异,提高对外汉语教学效果方面也有重要作用。

⑦a.玛莉送(给)王兰一支花。

b.玛莉送一支花给王兰。

c.玛莉把一支花送给王兰。

无论是结构主义还是转换生成理论都无法说明⑦a~c三个句子之间意义上的细微差异。根据意象理论,汉语“送”的意象包括“送者”、“接受者”、“被送物”、“过程”四个构型要件。“给”是“接受者”的标记,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出现时位于“接受者”前面,不出现时隐含在“送”的语义中。⑦a~c可以抽象成一种改变事物(花)的领属者的过程,用图4表示:

图3 “去”“往”的意象结构

图中小圆圈中的“M、W、H ”分别代表“玛莉”“王兰”和“花”,大圆圈表示M和W的领属范围。箭头表示H转移的路线和过程。

⑦a是语法上通常所说的双宾语句, 它的意象凸显了“王兰”(接受者)对“花”的领有关系,可用下图表示,粗线圆圈是凸显部分:

图5 “玛莉送给王兰一支花”的意象

⑦b中“送”和接受者标记“给”分开了, 语义侧重于“花”的转移路线和过程,这有点像影视技术中的慢镜头,其意象可用下图表示:

图6 “玛莉送一支花给王兰”的意象

⑦c是语法上的“把”字句,用“把”将“花”的位置提前, 它突出的是对“被送物”(花)的处置过程,其意象可图示为:

图7 “玛莉把一支花送给王兰”的意象

事实上,只要一画这三个简图,指明对应的句子,不用多说什么,留学生很快就会明白三者之间的差异了。

认知语言学虽然历史较短,但却是当代语言学中发展势头最为强劲的理论派别之一。有学者指出,不能用认知的观点去分析语言就没有真正进入现代语言学[7]。 认知语言学的意象理论在第二语言教学中表现出来强大解释力,并使它日益受到语言教学研究的关注。本文例举性的讨论旨在引起更多人的关心,提高第二语言教学尤其是对外汉语教学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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