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新常态的国际经济条件_国际经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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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F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5804(2015)03-0144-12

       一、问题的提出

       2014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第一次正式提出中国经济新常态的概念。2014年年底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进一步对新常态的内涵做出系统、完整的阐释,提出中国经济新常态的九大特征。适应新常态,在新常态下实现中国经济的稳定健康发展已成为当前中国经济发展和经济政策的焦点。

       按照我们的理解,中国经济新常态是相对于过去几十年中国经济超高速粗放型外延式发展这一旧模式而言的,是对旧的已经不适应当前中国经济现实的发展模式的一种调整和修正。然而,我们也应认识到,在当今经济全球化时代,作为世界经济大循环中的重要一环,中国经济发展模式是在既有世界经济结构下形成和发展的,是“内生性嵌入”世界经济结构的。中国经济旧有的发展模式,恰恰是中国利用当时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机遇,以中国的比较优势为基础,通过改革开放并加入世界经济循环所形成的。也就是说,过去几十年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的形成,既与中国自身的经济条件、比较优势密切相关,也与中国所处的世界经济环境和外部条件紧密联系。无论是20世纪80年代引进外资开始新中国的第二次工业化进程,还是90年代和21世纪以来大规模接受国际产业转移逐渐成为世界工厂,实现外延式高速增长,都是在经济全球化空前发展背景下,利用世界经济发展所提供的特殊机遇的结果。

       从这样的视角看,中国经济新常态战略的提出,以及我们所追求的在新常态下中国经济高质量内涵式平稳增长,一定与我们所处的外部经济环境密切相关,也一定需要与当前的世界经济结构和发展特征相适应。如果世界经济现有结构和发展状况与我国新常态战略的需要不相适应,我们就应当努力推进世界经济结构的调整与改革,争取为新常态发展创造适宜的国际条件。否则,新常态战略的实施就会困难重重,中国经济也就难以实现我们所期待的以结构调整为手段、以高科技战略性新兴产业为载体、以资源节约环境友好为条件、以经济社会协调发展为结果的新常态目标。

       当前学术界对中国经济新常态的研究和讨论很多,对国际经济环境的分析和评论也不少,但将中国经济发展新常态与世界经济结构调整结合起来,从中国经济新常态的国际经济条件角度加以分析的研究仍很不足。有鉴于此,本文拟从中国经济与世界经济密切关联、互为条件的角度,对这一问题做一些初步的分析。

       二、中国经济发展模式与世界经济结构相互依存

       要理解未来中国经济发展新常态所需要的国际经济条件与环境,首先应认清中国经济模式与国际经济结构的密切关联性。中国经济传统发展模式的特点非常突出,诸如经济高速增长、投资出口主导、增长方式粗放、经济效率较低、内外失衡交错。这些特征的形成和长期维持,无不与国际经济环境和外部条件息息相关,可以说是内外环境共同促成的。

       首先看高速增长。过去30多年,得益于改革开放,中国经济维持了长期高增长态势,年均增长率达9.5%以上,创造了中国奇迹。中国经济能够实现如此长期的高速增长,需要多方面因素的配合,其中许多与国际经济环境有关,包括稳定的国际经济秩序、开放的市场、资本等生产要素的自由流动、技术创新与产业转移的加快,以及美元一家独大的国际货币体系等等。这种环境是通过战后建立的国际经济秩序得以实现的,诸如布雷顿森林体系确立的美元中心体系,以关贸总协定和WTO为架构的自由贸易体系,以发达国家为中心、发展中国家为外围的国际分工和产业转移体系,通过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机制实现的国际经济治理与危机救助体系等等。

       国际经济环境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经济高增长的起点。中国加入世界经济体系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改革开放初期。当时,正赶上战后第三次和第四次大规模国际产业转移交错并发的时代,一般加工业从亚洲四小龙等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地区向成本更低的发展中国家转移。中国凭借自身的资源、劳动力以及对外开放的制度环境优势吸引大量外资进入,成为新中国再次工业化进程的起点(第一次是新中国成立之初依靠苏联援助和自力更生开始的工业化)。外资的大规模进入和产业转移潮流,弥补了中国的资金和技术缺口,调动了中国巨大的劳动力和资源储备,使各种生产要素形成聚合效应。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经济增长过程是发展经济学两缺口模式理论的典型例证。中国经济改革调动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但如果没有对外开放相配合,中国经济发展绝不会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

       国际经济环境成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得以长期维持的保障。按照经济学的供给与需求均衡原理,一国经济持续发展的条件是总供求均衡。从供给侧来说,中国是一个资源相对贫乏的国家,仅凭自身的资源,不足以支持中国经济如此长时期的产能扩张和高速增长。恰恰是来自外部的能源、资源和资金、技术等生产要素的流入,构成中国产业发展和经济规模扩张的重要因素。从需求侧来看,中国的国内需求不足状况,特别是最终消费需求压抑的状况,不足以提供中国产出扩张所需要的市场,经济高速增长也就难以长期维持,正是来自发达国家的巨大外部需求解决了中国制造的市场问题。出口主导战略使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得以长期持续,并形成了远远超过本国需求的巨大制造业产能。而近年来外部市场需求的萎缩使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难以维持,也从反面说明国际经济环境是中国经济持续发展的必要条件。

       中国经济模式的结构和效率问题同样与国际经济环境密切相关。战后形成的中心外围体系和全球统一市场,使技术创新与产业转移不仅是一种自发过程,而且成为一种人为的制度安排与自觉过程。发达国家作为世界经济中心和技术创新产业升级中心,客观上需要将自身不再具有优势的产业转移出去,需要消除产业转移的人为制度障碍,需要开放的市场和要素自由转移。这些通过战后形成的国际经济秩序得以保障。虽然发展中国家从理论上说可以通过自力更生实现技术创新与产业发展,但实际上,其经济发展基础、资金状况,加上发达国家人为设置的技术转移障碍、专利制度、保密制度、人才逆向流动等等,使发展中国家很难实现系统性的自主创新,而只能被动接受发达国家转移出来的传统产业。人为保持技术与产业发展的国际差距与梯次转移,是传统世界经济结构的一个固有特征。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的经济发展也只能纳入这一轨道。工业化初期中国所接受的产业进入,大多是劳动力密集、资源密集、附加值比较低、环境污染比较严重的中低端加工制造业。前期以轻工业和消费品工业为主,后期则更多的是重化工业和装备制造业。这一过程是自然的,包括亚洲“四小龙”在内的很多经济体都经历过这一过程。不过,由于中国的人口、市场、经济规模,这一过程在中国持续的时间更长、程度更深、影响也更大。中国的巨大市场规模、低成本的熟练劳动力大军、一国范围之内形成完整产业链与产业梯度分布结构的可能性等等条件,大大提高了可转移产业与规模的上限,使发达国家的产业转移一发而不可收,不仅必须转移的已经转移出去,连作为一国经济基础的整个制造业也大都转移出去。许多发达国家出现了严重的产业空心化现象,也才会有现在的再工业化与产业回流问题。而中国依靠简单加工制造和低层次模仿即可获得稳定收益,这种惯性和依赖性又使得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动力不足。于是,中国成为最大的世界工厂,规模不断扩张,结构进步缓慢,外延式粗放发展,全要素生产率水平持续低下,资源环境问题突出。

       这也引发了中国传统经济模式下的内外结构失衡特征。依靠外需特别是发达国家市场的巨大需求,中国在内需不足特别是消费需求不足的情况下通过工业制造业扩张实现了长期高增长,也形成了长期消费与投资失衡、制造业与服务业失衡、进口与出口失衡的不平衡结构。上述失衡,无论从失衡程度上还是从持续时间上看,在战后以来世界经济发展史上都是比较极端的。比如,在中国传统发展模式比较典型的1995~2008年间,投资占GDP比重平均为39.8%,其中2008年达到54.2%;工业在GDP中占比平均为46.1%。再比如,自从1990年以后,中国除1993年出现对外贸易逆差122亿美元之外,其余均为顺差,而且顺差额不断扩大,2008年到达2981亿美元的高点,此后有所减少,但2013年仍然达到2590亿美元。而在中国贸易顺差中,美国一直是最大的顺差来源国,多年维持在1000亿美元以上,2006年、2007年、2008年均超过2000亿美元,占中国贸易顺差的绝大部分。①长期的中美巨额贸易顺差以及由此产生的中美经济失衡结构,推动中国经济发展的旧的模式得以长期持续。

       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加入WTO,进一步全方位开放,带动了全球第五次产业转移潮。主要发达国家的制造业,包括重化工业和装备制造业,大规模转入中国,使中国逐渐成为世界加工制造中心和世界工厂。中国加入WTO后的全方位开放格局,又使中国获得了更广阔的全球市场,带动中国经济经历了一个新的高增长期。不过,这一波增长主要是在数量上进一步扩张,质量提升不明显。这一时期中国的经济结构虽然随着外资重化工业的进入有所提升,但基本上仍然是发达国家淘汰什么我们就发展什么,仍然以外延式粗放发展和一般制造业为主,如钢铁、汽车、建筑、造船、机械制造、化工、石油等等,形成了工业经济时代的典型特征。

       中国经济发展与世界经济结构的密切依赖和相互依存,不仅体现在经济增长、产业结构和发展方式上,也体现在对世界经济制度体系与治理结构的适应与逐渐融合上。

       国际经济制度体系与治理结构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影响,最集中地表现在对中美失衡结构的维持上。众所周知,全球经济失衡起初主要体现在美国与德国以及日本、韩国等东亚制造业出口国之间。随着中国逐渐成为世界工厂,中国也逐渐取代日本、德国等国家,成为中美经济失衡以及全球经济失衡的最重要当事方之一。中国利用自身的低成本优势加上汇率政策,大规模对美出口,以此带动本国经济高增长。长期顺差结余的外汇储备,又通过国际间接资本流动渠道大量回流美国金融市场,通过购买美债等方式对美国融资,维持美国的低融资成本和持续进口能力。由此形成中国对美巨额贸易顺差、外储不断累积、购买美国政府和机构债券连创新高、成为美国最大债主的局面。中美都被这种失衡的格局锁定,为了自身利益不得不维持这种失衡结构,形成了“失衡性平衡”的“恐怖平衡”。这种状态的形成,显然与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美元的特殊地位有关,更与牙买加体系下美元享有世界货币地位却不必承担相应义务的国际货币制度安排有关。这种安排维持了美国的低储蓄高消费和高负债下的币值稳定,也成为中国低成本出口模式得以持续的国际货币金融制度基础。

       除了国际货币体系之外,关贸总协定和WTO则是中国经济模式得以持续的国际贸易制度基础。关贸总协定和WTO反对贸易保护,主张自由贸易,降低关税,取消非关税壁垒,倡导贸易投资自由化,特别是主张资本流动自由和一般工业制成品的市场开放。这些主张对于工业制成品出口主导的中国最为有利,构成中国经济发展“全球化红利”的主要来源。近年来,随着WTO多哈回合的展开,自由贸易谈判所涉及的领域主要变为农产品、服务业和知识产权,各国间的争议和分歧巨大,多哈回合久拖不决,多边贸易体制困难重重,WTO成为低水平贸易自由化的代表,有被日益边缘化的趋势。美国提出TPP、TTIP、TISA等高水平的贸易投资自由化制度安排,并竭力排斥中国参与这些安排的规则制定过程。WTO的边缘化某种程度上削弱了中国对WTO这一最适合自身的低水平多边机制的利用。这又从反面证明WTO等制度对于中国发展模式的重要性。

       以上分析表明,中国经济传统发展模式的形成和长期维持,很大程度上是与当时的国际经济环境和世界经济结构特点密切关联的,是内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问题是,且不说中国内部自身的原因使这一模式难以为继,即使从国际经济环境角度看,美国次贷危机和欧债危机以来,世界经济结构和国际经济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些变化大大改变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国际经济环境,也使中国的既有发展模式不可持续。

       归纳以上论述,中国经济的发展模式是密切依赖于世界经济结构的,需要一定的国际经济条件。这些条件主要表现为:市场条件(开放性国际市场为中国制造提供外部需求以弥补内需不足,容纳巨量产能的存在);产业条件(来自发达国家的产业转移持续进行且不断更新,弥补自身创新不足,使中国的产业结构得以提升);货币金融条件(美元体系得以维系,中美恐怖平衡可以长期持续);国际经济治理结构条件(中心外围结构继续维持,发展中国家继续作为国际经济中的配角接受既定的国际经济秩序)。现在看来,正是这些条件开始变化,构成中国经济模式转换的国际因素。

       三、世界经济结构大调整是新常态战略的外部原因

       前文分析表明,中国经济发展的传统模式是中国经济自身条件与国际经济环境内外双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一发展道路促成了中国经济几十年的持续高速发展,也带动了世界经济的相对平稳的发展特别是国际分工的发展、全球资源的合理配置和产业创新的飞速发展,强化了世界经济的中心外围结构。

       然而,这一结构有其固有的矛盾和问题,核心就是全球失衡,“恐怖平衡”危如累卵,随时可能爆发危机。1997年、1998年发生的东亚金融危机,实际上就是这些外围国家产业竞争力下降、贸易与国际收支恶化情况下产业升级进展缓慢、汇率制度僵化以及金融市场不当开放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些国家已经被淘汰出主要对美出口国行列,而其又没有适时进行产业结构调整升级,反而不当开放金融市场,其孱弱的经济基础最终酿成危机。至于2007年发生的美国次贷危机以及此后接连发生的欧债危机和全球经济危机,都与世界经济结构失衡、产业过度外移造成经济空心化、财务杠杆率高企使风险不断累积、低储蓄高消费结构的脆弱性等因素密不可分。

       金融危机以后,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经济体,着手对本国乃至整个世界经济结构进行调整和改造,以解决经济空心化问题,矫正世界经济结构失衡,消除金融经济危机发生的基础,保持其在世界经济结构的中心地位和主导权。新兴经济体也受到全球危机和发达国家结构调整的影响与冲击,主动或被动地进行结构改革。经过若干年的反危机和结构调整,世界经济结构已经开始发生渐进但深刻的变革。这种变革已经并将继续影响和改变中国所处的国际经济环境,成为中国进行结构调整、实施新常态战略的外部原因。

       美国以及其他主要发达国家所采取的包括制造业回归在内的“再工业化”战略是后危机时代中国国际经济环境变化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新常态战略的主要外部原因。金融危机的发生让各国政府和有识之士认识到仅仅依靠服务业和金融业等虚拟经济支撑经济发展的战略是片面的,即使对于美、英这样居于世界经济结构中心地位、具有发展金融业和服务业强大优势的国家也是如此。长期的产业空心化不可避免地将导致经济结构多方面失衡,如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失衡、消费与投资失衡、进口与出口失衡,潜在增长率和实际增长率下降,以及劳动力从全要素生产率较高的第二产业流向较低的第三产业,导致整个经济效率降低等等一系列后果。②长期失衡只能依靠赤字和借债维持,最终必然引发债务危机(如美国的私人债务危机和欧洲的公共债务危机)。

       正是基于经济空心化的教训,危机后许多发达国家转而实施以推动先进制造业发展、海外制造业回归为主要内容的“再工业化”战略。美国从2009年至2012年先后推出多项实施再工业化的举措,包括2009年12月颁布的《制造业振兴框架报告》,2010年出台的《制造业促进法案》、《五年出口倍增计划》,2011年制定的《美国创新战略:确保国内经济增长与繁荣》,2012年提出的《先进制造业国家战略》等等。欧洲也在这两年出台了一系列总体和国别的再工业化战略,如《欧洲2020战略》、德国的《工业4.0》、法国的《新产业政策》、《新工业法国》、英国的《制造业新战略》、《制造业的未来》等等。

       以上战略的提出只是近两三年的事情,时间虽短,产业结构调整的成效却已经开始显现。从美国的制造业投资与就业增长率来看,剔除2007年、2008年次贷危机期间的特殊情况,在危机前的2000~2006年,美国制造业投资年均增长率是-0.1%,而实施再工业化战略以后的2009~2013年则达到年均3.5%;制造业就业人数增长率则从危机前的-3.3%上升到1.4%,变化显著。美国制造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也有所回升,2013年与2009年相比,不仅摆脱了连年下降的局面,还从12%上升到12.1%。③同时,依靠能源技术革命等因素的推动,以及页岩气的开发、新能源发展和石油开采,美国的能源需求从严重依赖进口变为自给有余且部分出口。这样,美国变为半个制造业和能源国家。

       主要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的结构性调整,对我国已经并将持续带来重要影响,将在很多方面改变我国经济发展的国际环境,并成为我国实施新常态战略的重要外部原因。

       发达国家“再工业化”战略导致的一个变化是,在战略新兴产业、高新技术产业,以及其他处于价值链高端的产业或生产环节,中国不可能如同过去那样从发达国家源源不断地转移这些产业,以此带动中国的产业升级和经济增长。战略性新兴产业和其他高新技术产业事关各国的核心竞争力和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重新对制造业发展寄予厚望的发达国家不太可能再大量转移给其他国家,即使不是最先进的二流技术。不仅如此,他们将通过政府投资、税收优惠、政府采购等方式支持本国新兴产业发展,保持和进一步扩大与新兴国家的技术差距和产业差距。这决定了在战略新兴产业和高新技术产业上,比如IT产业、移动互联网、物联网、新能源、光伏产业、大飞机等等,中国将主要依靠自主创新,与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并行发展。甚至我们会遇到来自发达国家的更多技术壁垒、转让限制,这既有双边的限制,也有通过多边国际协定、技术标准等的限制。未来的竞争结构可能是中国与美国等发达国家在这些领域既竞争又合作,产品互有进出,结构互补,同时,可能在第三国新兴市场形成竞争,成为直接竞争对手。无论如何,在新兴产业上,中国生产美国消费的结构不会复制重演。这改变了中国发展的国际环境中的产业条件。

       后危机时代中国国际经济环境的另一个变化是WTO框架下的自由贸易体系日渐式微,新型贸易保护主义出笼,区域化、集团化贸易结构呼之欲出,这将大大改变中国发展的国际环境中的市场条件。过去几十年特别是中国加入WTO以后十几年,中国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的一个主要国际环境支撑就是WTO框架主导下的日渐开放的自由贸易体系。虽然贸易保护主义不时沉渣泛起,贸易战时起时伏,但总体上降低关税和消除各种非关税壁垒是一个大的趋势,贸易自由化特别是商品贸易的自由化进展明显。这对于以产品出口为经济增长主要支撑的中国来说,显得尤为重要。然而,随着新世纪以来国际经济危机和经济衰退,特别是各国都把发展制造业重新当作经济发展重心之一,保护本国市场和本国就业便成为各国经济政策的主要诉求,贸易保护主义也重新活跃。对于中美、中欧这样贸易显著失衡的国家(集团)之间尤为明显。据统计,金融危机以后G20国家陆续出台了一系列保护主义措施,2014年这些措施80%以上仍在执行。此外,2014年前三个季度,共有21个国家或地区对中国商品发起了75起贸易救济调查,同比增长17%,其中许多涉及战略新兴产业,数额巨大。④

       在多边自由贸易体系受阻的背景下,经济贸易区域化、集团化的潮流异军突起,不可阻挡。相对于WTO的多边体制,区域化、集团化对于伙伴成员具有选择性,对域外国家具有排他性,更方便有关国家执行自己的经济政策和战略。于是,各国各地区便根据自身需要,各取所需,发起了各种各样的区域贸易与经济合作组织和各种版本的自由贸易安排。这其中,以美国主导的TPP、TTIP、TISA为代表。其他区域一体化安排也遍地开花。我国先后完成了与东盟、新西兰、智利、澳大利亚、瑞士、韩国等国家和地区的自由贸易谈判,并提出了RCEP、亚太自贸区等设想。从现实性与影响来说,美国所主导的TPP、TTIP无疑是近期最重要的区域贸易投资安排,而这两个安排,有意排斥了中国参与,设置了很高的门槛。中国未来即使加入也只能以后来者的身份接受相关规则。而从TPP、TTIP、TISA等安排的指向来看,其规则很多与中国的现实利益和竞争力直接冲突,诸如服务业的开放、农产品、知识产权、社会责任、环境与人权标准等等。当这些规则成为国际经济普遍规则之时,中国经济的竞争优势便大为削弱。也就是说,外部市场已经不能容纳中国大规模生产、海外销售的发展模式,国际市场条件已经改变。

       以美元为核心的国际货币体系与中美失衡结构的改变也构成中国国际经济环境的重要变化。中美经济失衡以及整个国际经济失衡的成因之一是美元中心体制。金融危机后,一方面美国实施再工业化和出口战略,其贸易赤字及整个国际收支赤字的状况有所改善,过度依赖外部资金弥补赤字的情况会有所改变;另一方面,对美国通过美元攫取财富、转嫁危机的批评也很多,有许多研究和建议尝试改变美元一家独大、权责不等的体制。虽然未来国际货币体系如何改革尚不清晰,但即使美元作为主要国际货币的格局不变,美国依靠美元地位滥发货币、过度举债的局面也很难重演。

       这一状况,加上美国通过“再工业化”战略对经济结构与模式的调整,中美经济失衡的格局和程度将会不断得到缓解。未来的中美经济关系新格局将是一个逐渐走向平衡的正常的经济关系格局。而这亦将成为影响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外部条件。图1和图2清晰地表明了中美经济关系从失衡走向均衡的前景。⑤

      

       图1 中美经济“恐怖平衡”

      

       图2 中美经济新常态

       国际经济治理结构条件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它将改变各国在世界经济体系中的地位和行为能力,并改变各国的国际经济环境。如前所述,二战以后直到新世纪之初,世界经济的中心外围体系没有发生大的变化。虽然一些中小国家和地区经济崛起,但不足以改变世界经济结构。全球经济的规则制定、制度框架、政策取向、权力机构等都控制在主要发达国家手中。新世纪以来,世界经济中的力量对比发生了重大变化,以中国和其他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和后发大国经济迅速发展,力量不断增强,要求改变国际经济治理结构的呼声越来越强。金融危机的发生提供了一个契机,国际经济治理结构发生了明显变化,诸如G20的兴起、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WTO等国际经济组织中地位的上升。与此同时,在区域化的大背景下,中国等新兴大国还建立了一系列独立于主要发达国家的国际经济组织和机制,如金砖国家合作银行、亚投行、上海合作组织银行,中国与非洲、东盟等国家和地区的双边论坛与合作机制等等。国际经济治理格局的改变特别是我国力量和影响力的上升,为我国推进自己的国际经济战略提供了可能性。如果说以往我们只能被动接受发达国家确定的规则和地位(无论这种规则和地位对我们是否有利),那么现在我们完全可以根据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提出和执行自己的国际经济战略,为国内经济发展创造适宜的国际环境与条件。

       四、中国经济新常态有助于世界经济结构走向平衡

       中国经济发展模式与世界经济结构和国际经济环境互为因果,新常态战略的提出,具有深刻的国际经济背景。实际上,中国经济模式与世界经济结构具有内在一致性,中国经济的新常态战略,是在世界经济结构从失衡走向平衡的国际经济背景下提出的,中国经济新常态战略的实施也有助于这种平衡结构的形成,从而有利于整个世界经济的发展,特别是广大发展中国家经济的发展。

       中国经济新常态战略有助于全球经济失衡问题的解决。众所周知,全球经济失衡是世界经济多年难解的一个怪圈,其中中美两国的贸易与金融失衡又是全球失衡的核心。这种失衡结构虽然使中美两国获得了某些利益,使中国经济的“三高”模式(高储蓄、高投资、高增长)和美国的“低储蓄、高消费、高赤字”模式得以维持,但积累的矛盾也使中美两国各自的内部结构畸形日益严重,并对世界经济长期发展带来威胁。过去很多年,虽然世界各国的经济学家对这种失衡结构议论很多,也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但中美两国的经济模式不变,全球失衡问题便无法解决。金融危机后,美国奥巴马政府提出“再工业化”战略,美国的经济结构正在发生改变。此时,中国推出新常态战略,改变过去实行的高储蓄、高投资、高出口、高增长、低消费、低效率的模式,强调以内需特别是消费需求为基础,维持出口的合理增长,不追求贸易顺差,同时降低经济增长指标,实现适度增长。这些措施将明显改善中美以及中国与其他国家的贸易状况,使中国从世界工厂变为世界市场,从而根本改变中美以及中国整体对外经济失衡状况,推动世界经济摆脱过去的失衡结构,走上一条更为均衡的发展道路。近两年来,我国的进出口结构趋于合理,进口增速快于出口增速,顺差减少,就是这种逐渐走向均衡的表现。

       中国经济新常态有助于亚非拉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为世界经济可持续增长注入新活力。广大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亚非拉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严重滞后,与发达国家和世界经济整体差距越来越大,这是世界经济中心外围结构下长期存在的一个重要问题。它既使世界经济发展过程有失公正、公平,更使世界经济的持续发展缺乏新的动力。按照战后经济发展和国际产业转移的一般规律,当中国等东亚国家进入工业化后期,经济发展水平和条件已经不适应一般制造业发展的时候,应当开启新一轮大规模产业国际转移的过程。但是,亚非拉国家,特别是广袤的非洲大陆,由于长期被世界经济边缘化,缺乏相应的基础设施、制度环境、人才储备和产业基础,使得国际产业向这些地区转移困难重重。中国经济新常态战略的主要内容之一是通过企业“走出去”转移相关成熟产业,实现经济转型升级和产业结构大调整,其产业转移的目的地只能是处于工业化初期的亚非拉发展中国家。这一产业转移过程无疑将带动有关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和相关产业的发展,促进其经济起飞。特别是中国对外投资和产业转移有政府的广泛参与和支持,有国有企业的积极实施,有中国国内开发区、试验区、经济特区等产业发展的成功经验,更加适合于亚非拉国家的需要。譬如,国有企业和国家主导战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超越私人资本只追求短期利益的局限,创造发展环境,谋求长期发展。诸如私人资本不愿意进行的大量基础设施投资问题,亚非拉国家融资能力和偿债能力不足问题等等,可以通过国有企业的开发性投资、直接投资与对外援助的结合、政府主导的开发性投资基金等形式得到解决。中国与亚非拉国家在制度等方面的相互尊重,也为双方的产业转移与经济合作创造了较好的氛围和条件。发展中国家对中国发展道路的学习和模仿更为中国海外投资和产业转移创造了条件。所以,中国从经济发展状况、产业结构、发展经验、制度基础、意识形态等方面看,都是最适合向亚非拉国家投资和产业转移的主角。一旦这种投资和产业转移大规模展开,将会极大地促进相关国家的工业化和经济发展,而广大亚非拉国家的经济发展和人民收入水平的提升,也将为世界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创造巨大的新需求,注入新活力。

       中国经济新常态有助于形成新的国际经济治理结构和国际经济良性循环。传统的世界经济格局是中心外围格局,中国作为世界经济外围国家之一,虽然经济总量位居世界第二,但由于位处全球价值链低端,接受发达国家产业转移、为世界加工生产廉价商品,在国际经济治理和循环中扮演着规则接受者、产业配套者角色,对全球经济治理影响不大。这也是国际经济治理结构矛盾的形成原因之一。中国经济新常态战略下企业大规模“走出去”、国际产业大规模转移、在全球产业价值链地位的上升、从世界工厂变为世界市场、与发展中国家经济合作日益紧密,这些为我国主张的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全球治理民主化、重构国际经济治理结构创造了重要机遇。伴随新常态战略而提出的“一带一路”战略,通过互联互通更将相关国家结合为一体,形成巨大的国际经济力量。作为具体措施,我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已经和正在建立一系列国际合作机构与机制,如金砖国家银行、上海合作组织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丝路基金、中非基金,中非论坛、中国—中亚国家论坛、中阿论坛、中国东盟论坛,中澳、中新、中韩、中国东盟、中智、中瑞自贸协定,RCEP、WTAAP等多边自由贸易投资安排,中国与周边国家的金融合作、货币互换协议等等。通过这些机构与机制,将以中国和其他新兴大国为核心,形成代表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利益的新的国际经济力量,与美欧日等发达国家主导的,以IMF、世行、亚行为代表的缺乏民主因素的传统经济势力和权力结构相平衡、互补,以此推进世界经济治理结构的改革。同时,以中国等新兴大国为核心的世界经济新循环的建立,将有助于改变过去一家独大的“中心—外围循环”,建立权利更加平衡、更能反映世界经济发展状况的“双循环结构”,推动世界经济双轮驱动格局的形成。⑥

       五、中国经济新常态需要适宜的国际经济条件

       前文表明,中国经济新常态既是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的战略任务,也是事关世界经济平衡、可持续发展的重大问题。既然中国经济模式与世界经济结构密不可分,那么中国经济发展新常态的确立也必定需要与之相协调的国际经济环境。

       中国经济新常态的确立和发展,首先需要一个稳定、开放的国际经济环境。新常态下的中国经济,是更加开放的经济,融入世界经济更深的经济,也是对世界及各国产生重要影响的经济。这就需要拥有和平、稳定的国际经济环境,与全球所有国家特别是主要经济体都保持密切、友好、开放、合作的关系。即使与不同国家存在这样那样的矛盾和竞争,也应让这种竞争服从于经济发展大局。譬如,在与美国的经济关系上,虽然一般认为中美两国存在掌握世界经济特别是亚太经济控制权与话语权的竞争关系,美国主导的TPP与中国提出的RCEP和FTAAP就是这种竞争关系的体现,但是,两国在经济方面的共同利益与合作关系大大多于竞争,完全可以让这些安排共存并互相补充。再比如中日经济关系。虽然两国在政治方面存在很多的矛盾,但两国在经济上的联系和互相依赖互惠互利同样明显,在亚太产业链上的合作密不可分。至于中国与东盟、印度等国家的某些矛盾,也应当这样看待。必须看到,如果没有一个稳定、开放的国际经济环境,世界的贸易和投资失去增长动力,中国的对外经济合作就会遇到很大的障碍,无论产业转移、对外投资、吸引外资、经济增长,都不可能顺利。若失去必要的外部条件,新常态也就无从谈起。

       中国经济新常态需要全方位加强对外经济合作,特别是与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合作。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对外经济关系获得长足发展,但主要经济联系与合作对象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关系处于补充和从属地位。这是由我国在传统世界经济结构中的地位与对外经济合作目标所决定的。新常态下,无论是对外投资、产业转移、获得新的外部市场、改善贸易过于依赖发达国家市场的结构,还是形成代表新兴经济体利益的国际经济力量,都需要加强与发展中国家的经济联系与合作。“一带一路”所涉及的大多数国家,无论是中亚、西亚、东欧,还是东南亚、南亚、阿拉伯地区直到非洲,都是发展中国家;我国传统工业制造业为主的产业转移,特别适合处于工业化初期的其他发展中国家;我国的对外投资与经济合作具有国有企业和政府主导的特点与优势,这一优势在投资环境相对较差、基础设施建设存在巨大差距的亚非拉国家显得特别重要,更能得到发挥;我国的经济发展经验也更适合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分享;我国要在未来的国际经济治理结构中占据主导地位,也只能依靠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支持。所以,要达到新常态所确定的目标,国际经济条件之一就是大大加强我国与发展中国家的合作。这方面,近年来已经卓有成效,但仍需进一步加强,要从新常态的国际经济条件高度认识与发展中国家经济合作的重大意义。

       中国经济新常态需要全球市场的开放、要素的自由流动和贸易投资的自由化。作为全球最大的贸易体和最大的直接投资流入国与流出国之一,如今的中国已经是一个全面融入世界经济的开放型国家。中国经济新常态,实际上就是根据自身比较优势和竞争力的变化重构在世界经济中的角色,把不再适合自己特点的剥离,把更需要的引入。这一过程当然离不开外部市场、外部资源、外部要素,需要全球市场的开放和贸易投资的自由化。比如,我国新常态发展需要加快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服务业、高端制造业,除了加强自主研发外,引进和购买发达国家的技术、专利、品牌和管理经验,通过跨国并购方式收购发达国家的相关企业和资产等也是重要途径之一。这无疑需要打破相关领域的限制和壁垒,推动技术转让、跨国并购市场的开放。另一方面,金融危机以后,主要经济体都有通过贸易壁垒保护本国市场和企业的趋势,为货物贸易设置壁垒,与此同时全力推动服务贸易自由化,以充分发挥主要发达国家制造业弱而服务业强的优势。这种趋势如果延续下去,对于我国相对弱小的服务业发展极为不利,服务业大发展的经济新常态也会受到影响。由此,新常态所需要的一定是一个开放、自由、公平的国际贸易投资环境,这也是新常态的国际经济条件之一。

       中国经济新常态需要中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具有相应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为此需要新的全球经济治理结构。全球经济治理结构决定一国在全球经济决策中的地位、影响力、话语权和规则制定权,拥有这一权利的国家总会尽可能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尽量避免不利于自身利益的规则。在旧的国际经济格局下,全球经济治理权和规则制定权基本上为美欧发达国家所控制,诸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WTO、各大洲的开发银行等等的股权、投票权、领导权均掌握在发达国家手中。此次全球金融危机以后,随着全球经济版图的变化,这一结构有所改变,中国等新兴国家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有所提升。但是,权利结构的基本格局未变,新兴国家的话语权和决策权并未落到实处。譬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增加中国投票权的决议已经通过好几年,迄今仍未得到美国国会的批准,也未能付诸实施。中国自己尝试建立一些国际经济机构的努力也始终受到美国的阻碍,如中国发起设立的亚投行,美国不仅不响应,而且竭力阻止其盟友国家参与,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但是,我们的新常态战略,以及与此密切关联的“一带一路”、“走出去”战略等等,除了需要中国有足够的资金,还需要中国在相关地区具有一定影响力和规则制定权,否则有关国家不愿、不敢、不能参与到中国的规划中来。在改善世界经济的治理结构过程中,除了力争对现有结构下进行改变使其更加民主、公正之外,根据我们的需要建立起一套适合中国新常态及其国际经济战略需要的新的国际经济机制、规则和组织,也是必要和现实可行的。我国作为主要成员的金砖国家合作组织、上海合作组织,围绕这些组织的首脑会议、金融机构、多边论坛都是这一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机制建立并完善起来后,将形成一个我国在其中具有重大影响力的重要制度安排,并形成我国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经济循环。它将大大有助于我国对外经济战略的实现,并最终有助于中国经济的转型发展和新常态的确立。

       注释:

       ①以上数据均来源于国家统计局网站(www.stats.gov.cn)数据或根据该网站数据计算。

       ②中国进出口银行:《发达国家再工业化及其影响》,《中国与世界经济评论》,2014年12月。

       ③以上数据来自World Bank、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以及中国进出口银行经济研究部。

       ④中国商务部:《中国对外贸易形势报告(2014年秋季)》,2014年。

       ⑤图1和图2引自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宏观经济分析课题组:《砥砺前行中的世界经济:新常态、新动力、新趋势》,《世界经济研究》2015年第1期。

       ⑥关于世界经济双循环结构的论述,可参阅王跃生、马相东:《全球经济“双循环”与“新南南合作”》,《国际经济评论》201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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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新常态的国际经济条件_国际经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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