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与爱与托马斯183;沉默之灯:一些联想与想法[*]_墨子论文

墨子与爱与托马斯183;沉默之灯:一些联想与想法[*]_墨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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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与默灯,我们西方人会说,这叫作“同床异梦”!(我们中国人会说,这叫作“牛头不对马嘴”!——译者)墨子生于公元前5世纪,而默灯则是20世纪的人物,他死了不过25年。就时代讲,这两位人物相隔了25个世纪,真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也!他们唯一相似之处,或可用汉字家卫理雅在50年前讲过的一句话来形容,他说:“住在中国之外的人们都曾听过儒家、道家什么的,但谁曾听过墨子其人?”我们认为,同样可以说:“在中国之内的人,都曾听过天主教、基督教什么的,但谁曾听过多玛斯·默灯其人!”既然如此,我们在这个大会里又何必讲述两个很不相同又不相干的人呢?我想,有一个共同点是这两位“墨”先生一直坚持标榜的这就是“兼爱”——良性的爱、仁慈的爱、无差别的爱。只有这种兼爱来作治国平天下的指南,来作济人救世的良药,人类才不致于众暴寡、强凌弱,富欺贫,而世界才能导致永久的和平,人类才能享有真正的和谐。

中国思想的西渐,尤其是渐向美国,多玛斯·默灯是西方读者的信号,是寻觅中国智慧的先锋。当他深居简出,隐修于山林溪涧之际,在寂静的默祷中,他神秘兮兮地提到了许多位神交仙游的一大串“夫子”,其中肯定也包括墨子。虽然墨子对默灯的影响不如庄子和孟子之直接,但他对墨子也相当熟悉,而且也曾发生过一些有趣的联想,纵然他们的时代有所不同,而地域也相隔很远。现在让我首先介绍一下多玛斯·默灯的生平。

(一)默灯剪影

有人说,多玛斯·默灯是我们20世纪的象征,他会为我们这一代发言直到许多个世纪之后。我们科学家没有进入那些未来的世纪,当然无法预知,但在历史中也有先例,时代的代言人往往也有名不见经传者。当代的美国,人欲横流、社会紊乱、道德低落,是一个所谓“后现代,非基督徒”的世界。然而,默灯竟敢挺身而起,为我们这个时代发表了他的回应。

1968年12月10日,他在遥远的泰国首都曼谷死去了,竟成了触电之鬼的牺牲!这个死亡的日子正是他1941年进入坎塔州日塞玛尼苦修院27周年的纪念日,那也未免太巧合了。他逝世之后的第二天,纽约的《时代周刊》在其亡人速记中写道:“默灯是千千万万找寻上帝者的代言人,他是独一无二揭示上帝之城的得宠作家,他更是得天独厚、创意非凡、剖析人类之城的散文家。”

这位著作等身,扬名天下的作家诞生于一个法国的小镇普德斯,时在1915年元月31日。父亲欧文·默灯先生(1887-1931)是位原籍纽西兰的水彩画家,母亲露丝·嘉维特女士(1887-1921年)是出生于美国的艺术设计师,弟弟保罗·默灯(1918-1943年)则是一位飞行员,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死于飞机失事之中。默灯的童年可谓不幸之至!6岁那年,母亲去世了,他只好随着环境而迁徒,有时与父亲相处,有时与外祖父母相依,有时更不得不同父亲的“朋友们”相混。童年的默灯习染于文艺之林,人称之为玩世不恭之流。默灯的小学教育在4个地区完成,先在美利坚,又到百慕大,再到法兰西再到英吉利。1931年父亲撒手人寰,那时的默灯才满16岁。他在英国浪迹了一年,剑桥大学糜滥的生活终于教他神魂颠倒,外祖父母不得不召他前往美国受教。他转入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就读,1937年获得了文学学士的学位,次年又考取了文学硕士的学位。当此之时,外祖父母又相继过世,这个不幸促进默灯改变了他的“心路历程”,1938年他终于改奉了天主教。于是他退出了传统生活,而步向社会的边缘境界。

想作边缘人物的愿望一直是默灯一生中的致命伤。他自己后来也认为:“那1935年闹剧新闻实在令我作呕。”哥伦比亚大学的老友记来世提到默灯同他的朋友们“只会任意反对制度,年纪轻轻,只会捣蛋,不能适应,在他们自己眼里只是些贱民和穷光蛋而己”。对共产主义他涉足其间,对和平运动他更趋之若鹜,他当时自以为是“拍拖运动”的先锋,在30年代末期他同哥儿们还排演过拍拖短剧哩。

1938年默灯皈依了天主教,而且还想加入方济会去修道,却被他们拒之于大门之外。再过三年,他终于进入了会规严格的熙笃会作修士。会院在美国中部的坎塔基州,位于住民稀疏山丘起伏的森林地带,他在那寂静的大自然里一住就是27年。这漫长的岁月对一个曾经放浪形骸的默灯也实在难之又难,因为会士们过的是中世纪的生活,日常所强调的是祈祷、静默和工作。入会之后他取了一个会名“路易”,1949年他被任命为司祭。

默灯早年就有成为作家之志,而且也曾发表了一些作品。入会之后,他一心在找寻自己,也一心找寻上帝,因此有一段时间他停止了写作,但是却继续写他的诗词。稍后,由于自己写作的愿望很强,而修会当局的鼓励也很大,他开始意识到写作就是他作会士的天职。他的早期产品,除了诗词之外,还有关于静修的短篇,有关于修会的手册,有记述圣人言行的传记,还有两部较长的有关会士的语录。1948年是他写作的一个高峰,他记述自己皈依天主教以及加入熙笃会的自传出版了。此书借取但丁神曲的隐喻,名为“七重山”(有中文译本,由光启出版社发行)。此书一出,洛阳纸贵!它竟成了举世注目的畅销书。从社会边缘的角度来说,默灯在本书内撞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世人的神经,不但是美国人的厌战神经,也是欧洲人的恐战神经和拉丁美洲人的解放神经!此后的20年中,默灯在写作方面又一再屡创高产,源源而出的新书和文章可谓川流不息,逐渐地这默灯之声响彻了大地。

默灯的兴趣很广泛,因而他的作品也就涵盖很广。他既是诗人,也是传记作家;既写散文,也写小说;既作文艺批评,也作时事评论,间或也写点幽默讽刺,他更是情有所偏的书信好手。此外,他还爱好书道,兼通绘画、照相。终其一生,他更从事了教育,兼任了神修指导。在他生前,有40部作品出版;在他死后,另有20部遗著问世。

默灯之所以隐修,是为了脱离尘世,退入清静,归于寂沉。因此,他四五十年代的写作倾向于苦修,倾向于出世,他在作品中把上帝和世界分划得清清楚楚,宣染得淋漓尽致。然而,实际生活中的默灯却又不能完全脱离这个世界。虽然他仍善以“边缘人”自居,向少数民族认同,为黑种人、拉美人、印第安人呼号,为年轻人和女人们呐喊,但他的人性和他的兴趣仍然把他拉回现实的世界上来,教他更加投入,而大写特写。

60年代的默灯将他的笔头转向人类的精神生活,他开始关心文化的整合、社会的正义。他的作品内容既谈教会的大公精神,也讲种族的冲突,还有核子战争、世界和平、环境保护、第三世界等同科技社会有关的问题都包括在他的写作范围之内。60年代有关推展文化混合意识的运动,默灯确曾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此外,向美国群众宣扬和介绍基督宗教以外的精神文明,默灯的贡献也十分巨大。像东方的儒家、道家、禅宗佛教,近东的苏菲宗,以及奥斯托尼宗的精神修养术,默灯都曾加以推介。他虽然在隐修院里深居简出,但经过书信往还却曾结交了许多位有名的各国宗教文化界的大师。在文学方面,他翻译了不少拉丁美洲的诗词,教美国文学界能够欣赏南美的文艺作品。

可是,默灯并不能算为专业作家,也不能算作系统的思想家,更不能列之为狭义的神学家。然而,谁若认为“凡是从个人体验中能权威性地讲论有上帝者就是神学家……在这种意义之下,默灯应是20世纪美国土产的最伟大的神学家。”

1965年,为了寻找更大的清静,默灯获得了修会上峰的特别许可,在隐修院的旁边搭建了一栋简陋的茅屋。1967年他搬进了新居,他铭之为“独修斋”。1968年,他更得到了一项特许,前往亚洲去作朝圣的旅行。他到曼谷的近郊参加了一个讨论佛教与天主教的德修会议,不幸意外地死在那里了。

默灯逝世不过25年,他的著作之陆续出齐也不过20年,生前要想对他作一个全面性的评估,实在难乎其难。我们距离他生活的时代太近,要判断他到本世纪所激起的效应,所提供的意义,恐怕仍旧是言之过早。他的知名度不但在继续,而且在增长,人们对他作为偶像来崇拜,学术界把他当作对象来研究,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许多人敬仰他,以他为我们20世纪的伟人之一,请听某位学者的一段赞词:

假设赌金都能兑现,请问在当代的代言人和圣贤人之中,哪一位对一个下赌注的人吸引力最大?换句话说,哪一位当代的哲人圣士曾将他怎样作个20世纪哲人的经验原原本本地、恰恰当当地向后代子孙传述过,象石蕊色质试纸一样的准确,对我们的问题又能慧眼独具,来透视我们时代的恐惧,指点我们社会的病态,更提出有效的治疗方法,并且给我们面向未来的新世界画出了一副最好的蓝图呢?信不信不由你,我自己的赌注会押给一个长期住在坎塔基洲的美国隐士。他住在一间小茅屋里,平时深居而简出,终其一生,为清静作奉献,向寂沉作牺牲:一位哑吧会士,一个叫多玛斯·默灯的哲人……

他从那清静中,他从那寂沉里,很有权威地发出了20世纪的狮子吼。他的吼声,强而有力,雅而有节,将本世纪的狂热和烦闷都指点出来,同时,也信心十足地将自救之道和救人之方一一展示了出来。

(二)默灯与中国

默灯

默灯

我但见你的光辉

却听不到你的声音

你跳出了世界之外

约翰·吴经熊博士是默灯的一位好友,也是他长期的通讯人,1966年吴先生给默灯寄赠了这首俳句,很婉转地责怪他的沉默。实际上,吴老早己洞悉多玛斯·默灯的慧眼独具,对世界文化了若指掌,他很可能成为东西文化交流的一座桥梁,因此他早就给多玛斯取了“默灯”这个中文名字。当然,默灯对中国和中国思想是十分有兴趣的。

早在1961年,默灯就曾给前南京总主教于斌写过信,他说;“我自认对孔子和老子较为亲近,而对当今美国的思想家较疏远,连对美国天主教的思想家也是如此。”他曾邀请于主教去隐修院访问,以便当面向他请教有关中国文史哲的一些问题。于氏本人并未应邀前往,但默灯却因于氏的介绍而结识一些中国学者,因此他也展开了对中国文史哲的研究。当然,他无法阅读中文原典,只能从西方译本中学习,他对西方人用绘画的技巧来学习中国书道颇有微辞。可是他似乎有一颗中国心,也有一份中国情,而这种心与情是实在的,而不是想像的。他无法理解这份情爱,它是一种很神密的情爱,他更无法形容;而一些同他通讯的中国朋友也感到默灯具有的是中国情意和中国思想,对此他们也作出了积极的回应。

默灯对东方宗教和东方精神的研究兴趣是有凭有据的。虽然他兴趣的重点在禅宗佛教,但他对东方所有的思想都感兴趣。实际上,他最先阅读的东方典籍是中国的古典作品,如孔孟的所谓四书,以及有关墨子的选读。之后,他也选读了道家的经典,他写的《论两部中国经典》是他读孔老的札记,而他的散文《爱与道》则是他研究道德经的心得。从儒道的开始,他又转到佛学和禅宗,但对中国的其他思想也并未完全放弃。由于他一向爱好诗词,因此,纵然对中文一窍不通,也居然利用西方译文本,翻译了一些中国的寓言诗。1960年他出版了孟子的寓言《牛山之木常美也》,1965年他又完成了一部完整的译作《庄子之道》。

以这种无法解释的特质,用这种揉合多种文化为一炉的能力,默灯消化了不同的文化而据为己有,他这种旷世的才华为多位留美的中国学者所公认,吴经熊曾半开玩笑地揶揄过默灯,说他前生是个中国坯子。默灯在其《庄子之道》的序言中有此自述。他说:

吴老对我有一种假说,他认为我前世有种因缘,曾经当过中国和尚,我个人对此倒一无所知。当然我也无法向任何人保证,我绝对不相信轮回之说(而吴老也恐怕无法保证吧)。其实,我已作了25年的天主教隐修士,对人生的许多看法都有人同此心,而心同此理之感。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的社会都会产生一些孤家寡人和独夫隐士之流。

薛光前博士原是纽约圣若望大学亚洲研究所的所长,他对默灯的中国之研究也十分敬佩。他读完了默灯有关中国思想的评述之后,作了以下的回应。他说:

大作对儒家和道家的思想作了既深入又明畅的介绍,不但发人深思,而且引人入胜。令人感到,在这20世纪重见西方圣多玛斯引述了中国的亚里斯多德。你能用鞭辟入里的文辞,向西方介绍中国的传统思想,作为一个中国学者我要诚恳地向你致谢。

池利觉博士是印第亚纳州立大学的教授,曾撰写一部有关神秀禅师的专著。他邀请默灯为此作序,池教授在其通讯中也表示对默灯的无上推崇。他说:

尊序实乃绝妙之作。出版之后,此序本身将自成一家之言。在本人见过的专著之中,经一个非中国人的学力而能对禅宗作如此深刻之理解者,犹未之前见也。大作虽然已成为不朽之作,而神秀旧著亦当藉先生之序之而永垂不朽矣!

李绍崑博士是这次国际墨学会美国代表团的团长。1968年12月11日,他在宾州为哲学系的学生们讲课,那正是默灯去世后的第二天。李教授说: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许多东方学生来美国研究西方的学术;可是,还有少数的美国学生前往东方研究东方的学术。在这极少数的美国学人中,据个人所知,多玛斯·默灯神父是最勤勉的一位。

直到1968年他逝世为止,默灯对中国文化的研究从来没有间断。毫无疑问,中国思想对默灯本人是一盏无声的明灯。至今他对东西文化交流作出了很大贡献,则仍因资料不足,言之过早。因此,要想遽作结论,此非其时。我想,李绍崑曾讲过一段话或可作为持平之论。他说:

有人说,60年代的美军闯到越南去杀伤亚洲人,而默灯却跑到亚洲来送死!而他的尸体更由越南的美军空运回美,也实在是一大讽刺。默灯将自己的尸体还给了美国人,却将他的心灵交给了亚洲人,他一定深记着耶稣的名言:“人之爱,莫大于会为其友舍身。”默灯自己学习了东方传统,也体验了这些传统。因此他丰富了自己。他又将这些传统赋予了新的生命,而想教西方的基督宗教也获得新生。

(三)默灯与墨子

固然,默灯在苦修会里发了神贫圣愿,不可以拥有个人的私产(例如不可以有自己的藏书等等)。可是,据我的判断,他所收藏有关中国思想的专籍之丰富,在坎塔基州而言,是没有超过他的。这些颇有价值的藏书现在都存放在路易城内我所主持的默灯研究中心。默灯在这些书中写了许多眉批。画了不少红线,而且也作了一卷又一卷的读札记。我们可以从这原始资料中不难得知,默灯到底阅读了些什么,而且以哪些资料更为重要、更有意义。

默灯可曾念过墨子吗?是的,他肯定念过!不过,他之攻读墨子,当然不如攻读孔子和孟子之辛勤用功,更不如攻读禅宗大师们的作品之仔细精专。吴经熊的英文著作给默灯很大的影响,而默灯赖吴先生的一本小册子,《中国哲学之悦乐精》也非常之大。吴先生曾说:“中国哲学有三大主流,就是儒学、道家和释家,而释家尤以禅宗为重要。”表面看来,默灯似乎颇以吴说为是,但在下意识里他却堕入了吴说的陷井而不自知。他在一篇名为《中国的古典思想》中说:

讲中国思想的人,最容易从俗,最喜欢取巧。他们认为,中国的三大传统就是她的三个宗教,所谓儒、释、道是也。这种陈腔滥调最为教美国学者加以利用比附,因为在美国我们不是也有天主教、基督教和犹太教这三大教吗?其实,古代中国的三教和美国当代的三教完全大异其趣,风马牛不相及也!要知道,东方宗教可能在哲学与信仰上彼此水火,但是她们都有一种互相自由渗透的能耐。

这种“互相渗透”的特点教默灯兴趣大发地研究中国思想,可是墨学在中国传统思想中一向被中国学者所忽视,默灯之所以未曾全神贯注,也当情有可原。另一个可能是,他受到了当时美国汉学家的普遍诠释和通俗理解之害。举例来说,卫理雅教授对墨子就有如下的诠释。他说:

墨子弱而无力、言多重复……其书沉闷难读,既乏想像,了无情趣。综览全书,殊难见到一章一节可谓有神智、有美感、有活力者。当然,墨子在西方之默默无闻,一则其学在中国本土已湮没无闻久矣,而在欧洲则早有译文流行,然亦未曾受到欧洲学者之重视。窃谓,墨学之内容固有其值得同情者,而其语文简模无采,缺少美感,乃其致命伤也。

默灯非常重视“美感”。也许由于墨子缺乏美感,或者学者们误认墨子缺乏美感,至今墨学无法在西方受人重视。当然也有可能,由于默灯喜欢读孟子,而孟子对墨子的消极批评也可能影响了他对墨子的好感。依个人的浅见,墨子和默灯之间是有些关联的,而默灯的思想在某些方面也很接近墨子的思想,且让我仔细道来。

究竟默灯读过墨子的哪些作品呢?可以肯定,他曾读过卫理雅著的《中国的古典思想》。他也曾读过,而且细心地眉批过狄百瑞和陈荣捷合编的《中国哲学经典选读》。这两部书都完整地保存在默灯研究中心。从这两部书的眉批中我们可以断定默灯对墨子的某些“关联”。此外,默灯也曾涉猎过一些有关中国哲学的著作,例如胡希的《先秦中国哲学》(1942),冯友兰的《中国哲学之精神》(1947),王蒙心的《中国心》(1946),以及周幼伟的《墨子伦理哲学》(1965)。默灯只眉批了胡希的《先秦中国哲学》,而且也只有一处值得注意,由此我们可以窥见默灯思想的一些痕迹。我认为,他对墨子思想由此而开始其负面的评估,到了60年代他对墨子的兴趣就越来越低落了。之后,他的重点转移到庄子研究,而庄子眉批的名言也一定减低了默灯对墨子的崇敬。庄子曰:

其生也勤,其死也簿,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当也,悲天下不可以当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其奈天下何!?(天下篇)

(四)墨子与默灯

墨子思想同默灯思想之间存在着好些有“关联”的地方,墨书中的某些篇章所讲的也正是默灯在其著作中所讲的。首先,他们两位都度过了“以自苦为极”的苦行生活,虽然墨子的不如默灯要求的那般隐遁。但墨子及其弟子的“摩顶放踵”生涯也似乎是近于出世的隐遁之道(我不是此道专家,若有误释,敬请指正)。墨子和默灯所生活的时代都是政治紊乱、社会动荡的时代。默灯时常称美国社会已经“病入膏肓”,他给诺贝尔奖获得者米诺什先生写信说,美国之病怨已“严重到难以救药的地步了”。他们两位都看到了时代的“病症和腐败”,他们也献出了自己的“救济和救药”。他们两位已超越了文化的评论家的地位,明显地墨子和默灯都成了他们当代的先知,在不同的荒野发出了他们嘹亮的呼声。他们像圣经中的厄里亚先知那样,苦口婆心地规劝那无法容忍的杰再贝皇后,而他们的呼声听起来并不时髦,而且也不一定被人接纳。

无论如何,这两位中美的“墨”先生终于找到了他们救人济世的良药,最有效最对症的良药就是“爱”、“兼爱”、爱无差等的爱,不但爱自己的社会,要爱整个的世界。就西方人的观点看,“兼爱”这个概念是墨子的金字招牌。而这个金字招牌又在默灯的作品里变成了拱形原理。1967年默灯写了一段不朽的名言。他说:

只要专心注意,只要学习聆听(有如闭目静观自己的呼吸一样),我们就能将自己沉浸在欢乐之中。那不可言喻的欢乐教我们与万物为一。在那爱的基地上,我们不需要任何解释。

我想,教我最快乐的是,在寂静而畅快的生涯宇宙中我们都彼此相识。瞬息间我们都体会到,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进入了仙境。

默灯此处所谓的“仙境”似乎在同墨子所谓的“天”有所共鸣。也许墨子的天较之其他同时代的天更见人格化的意味,因为他认为天不但兼爱天下,而且兼爱人民。天是宇宙的“枢纽”,通过天子要求所有的人必须彼此相爱——彼此衍生了一个革命性的概念——天下之人在天之前一律平等。默灯非常欣赏这个革命性的概念,他在胡希引用墨子原文的旁边写了眉批也画了红线。

同墨子一样,默灯也经常提到上帝爱这个世界,也要求我们彼此相爱。他在其著作中好多次引用了犹太和基督宗教的名称“亚当”,以近乎中国的方式,将他当作天之人间的“枢纽”。来衔接天人之间的关系。当然,亚当失败了,而我们却仍当重振恢复“仙境”的精神,教上帝临在的兼爱永驻人间。默灯说道:

爱是天人结合的关键,它是一切事物的原动力。因此这种爱的本身就是我们生活中求真的凯旋。于是它排除一切虚假、一切错误。属于爱就属于真。你当行的,爱而已矣。爱得诚,爱得真,在一切事情上但求尊天之志而已,其他种种亦必随之而来。生活也者,永远安享天赐的和平而已。

讲到和平,墨子和默灯两人都是货真价实的“和平斗士”,都是反对战争的猛将(60年代的默灯对所谓“义战”也曾存疑)。此外,他们也反对侵略、反对剥削、反对文化优越感。至于爱,——以及怎样完成“兼爱”的理想,他们都有自己不同的主张(默灯对墨子兼相爱的方法颇有不同的意见,他认为墨子似乎太“强制”了)。——然而,爱之为物,在他们两人看来,仍然是带领我们迈向理想世界的康庄大道。1967年,默灯写了一封“有关静观生活的公开信”,——那封信是他多年以来辛勤研究其他宗教思想和文化传统的结果。如果没有这种研究,我想当然也包括了对墨子的研究,默灯就不会写出像下面的这一段名言。他说:

有一天,我们会开始承认,谦虚地承认,老实地承认,我们本身的真实价值。于是,我们就会看到这种价值原是上天存乎我们中间的讯号,是上天在我们身上打的烙印。多么侥幸啊,爱我们的同胞就等于爱我们自己(“爱人不外己,己在所爱之中”——《墨经》——译者注)。因为我们的兄弟之爱、姊妹之爱、父母之爱、夫妻之爱、儿女之爱,都教我们体现上天之爱,教我们见到自己的本来面目都很善良。也就是说,我爱人之爱,我兄弟之爱,我子女之爱,都教我在自己内体现了上天教我在自己身上信仰上天更为可信。换句话说,这是我的爱,爱人之爱,爱兄弟之爱,爱儿女之爱,教我能在他或她身上,来向他们展现上天。换而言之,爱就是在我们这些穷困人的身上展示了上天。所谓静观生活就是寻求和平,但这和平之道不在于外物的抽象排除,也不于消极乏味的闭关自守,而在于敝开自己爱的情怀。

李绍崑译

(1994.8.8译于宾州湖畔)

*本文是应中国墨子学会之请,于1994年8月下旬在山东大学举行的第二届墨学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作者罗拔·德基博士系美国默灯研究中心主任、教授,译者李绍李绍崑博士为著名美籍华裔学者、爱丁堡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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