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词义的移植：现代汉语非派生式新义探源——兼谈《现代汉语词典》在词的比喻义收释中存在的不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词义论文,现代汉语论文,汉语词典论文,兼谈论文,式新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新义的出现，按照通行的理论，不外乎两种情形：一是新词新义，即由于社会的发展而涌现的新词语的新义，如“峰位”的“指最高点的位置”之义；一是派生式新义，即固有词通过词义的派生方式而形成的新义，如“包装”的“比喻对人或事物从形象上装扮、美化，使更具吸引力或商业价值”之义。然而，在现代汉语词义系统中，一部分新义既不属于新词新义，也不属于派生式新义，而是在与外来语言的交往、接触过程中，从外来语言的词义系统中移植过来的——是一种非派生式新义。这种新义的移植一般发生在汉外对应词之间，而且外语对应词一定是个多义词。移植所涉及的一般是个别词义，而不是全部词义。这种现象有别于传统所说的“借词”，是一种新的词义派生方式，而且势头正劲，值得我们关注。
外来词义的移植一般发生在汉外（以汉英最为常见）对应词之间。所谓汉外对应词，主要是指本义或基本义大致对应的词语，并非词义架构必须完全对等的词语。而正是在这些词义架构不完全对等的汉外对应词之间，个别汉语词义架构中所没有的外语对应词词义会被移植到汉语对应词的词义架构中，成为汉语对应词的新义——非派生式新义。
我们来看下面几个例子：
【口袋】①用布、皮等做成的装东西的用具：面～│纸～儿。②衣兜：这件衣服有四个～儿。[1]783近年来“口袋”一词逐渐产生了一个趋于稳定的比喻义——“袖珍的、小型的”，如“口袋图书馆”、“口袋书”等。这个比较突兀的新义不是从“用布、皮等做成的装东西的用具”或“衣兜”等汉语固有词义派生而来的，探其源应是从“口袋”的英语对应词“pocket”词义架构中移植过来的：
pocket n.①衣袋，口袋；②钱，收入，财力。adj.①袖珍的，可放在衣袋内的；②小型的。……[2]1150英语中常有“a pocket dictionary”、“a pocket library”、“pocketbook”等固定组合。我们并不否认人类思维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共同性，但是类似于“口袋”这样的汉语中新出现的而在英语中则颇为常见的比喻义，与其说是由汉语某个词义派生而来，无宁说是从英语词义系统中移植而来，后者似更具有说服力和可信度，因为它们毕竟产生在对外交流空前频繁的新时期。需要说明的是，在《现代汉语词典》（下简称《现汉》）第5版中，“口袋”的这个比喻义依然未予收录。
【蒸发】液体表面缓慢地转换化成气体。[1]1736
同样，“蒸发”目前也有了一个极其常用、《现汉》2002年版未收而第5版刚收录的比喻义——“（突然）消失”，如：
这是一笔伊拉克人的救命钱，却不料在联军临时当局的手里“蒸发”掉了。（《人民日报》2004—08—25（3））
然而4年过去了，犯罪嫌疑人却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人民日报》2004—04—21（5））
英语中与“蒸发”基本义相同的对应词是“evaporate”，而“evaporate”早就有表“消失”的比喻义：
evaporate v.①（使某物）蒸发掉；②（fig.比喻）消失，不复存在。[3]492
汉语的“蒸发”的“（突然）消失”义产生在新时期，显然也是受了“evaporate”的影响所致。
二
外来词义之所以能顺利“移植”到现代汉语中，并能存活下来，我们以为是因为现代汉语词义系统中存在着合适的空位，而这种空位的产生也同外来语词的吸收、外语词义的渗透影响密切相关，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汉外对应词词义架构的不完全对应，导致了汉语词义架构中这种催迫新义“移植”的词义空位的产生
从理论上讲，汉外对应词在意义上有完全对应和不完全对应两种情形。而实际上，汉外对应词中词义完全对应的词语不多，最常见的还是词义不完全对应的词语。后者的这种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交叉关系正是语言接触中词义交互影响的前提，它造成了在汉外语言接触中汉语词词义空位的产生。而随着汉外交流的不断增加，汉外语言间接触的日益频繁，尤其是语言翻译的需要，更是呼唤着汉语词词义空位能尽早得到填补，于是，外来词义的移植便应运而生了。我们来看下面一组例子。
“绅士”一词在《现汉》中是被作为单义词处理的：
【绅士】指旧时地方上有势力、有功名的人，一般是地主或退职官僚。[1]1209
可眼下常用的“绅士风度”、“绅士作派”等词语该如何解释呢？按照《现汉》给出的意义显然是解释不通的。我们不妨查阅一下《郎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下简称《郎文》）中关于“绅士”的英语对应词“gentleman”的词义状况：
gentleman①彬彬有礼的男士，绅士，君子；②男人，先生。[2]632
英语“gentleman”的词义架构中“彬彬有礼的男士”的意义是汉语“绅士”一词词义架构中所没有的，显然，汉语“绅士”一词的词义架构中存在词义空位，这样“绅士”的英语对应词“gentleman”的“彬彬有礼的男士”之义便能够乘“虚”而入了。
“黑色”一词《现汉》未予收录，可能是考虑到“黑色”的意义已经体现在了“黑”的词义架构中了——“像煤或墨的颜色……”。先不去说这样的处理是否合理，即使以《现汉》所收的所有“黑”的5个义项都无法去合理解释“黑色幽默、黑色喜剧、黑色信函、黑色七月（2004年以前中国高考都安排在七月）”中的“黑色”的意义。而“黑色”的这个意义在其英语对应词“black”的词义架构中得到了体现：
black n.①黑色；②黑色衣物或材料；③黑色皮肤种族的人，黑人。adj.①（a）黑的，黑色的；（b）（几乎）没有光亮的，完全黑暗的；（c）（指水、云等）昏黑的，幽暗的；②（a）黑肤色人种的；（b）黑人的；③很脏的，有污垢的；④（fig 比喻）毫无希望的，感伤的，忧郁的；⑤恼怒的，怨恨的；⑥邪恶的，不义的，非常有害的；⑦荒诞、恐怖而有趣的……[3]133
同样，汉语“黑色”一词的词义架构中存在着词义空位，这样“黑色”的英语对应词“black”的“毫无希望的，感伤的，忧郁的”“荒诞、恐怖而有趣的”等意义便有了移植的前提和条件。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被移植而来的新义在进入现代汉语词义系统后，还会引起其他相应类义词（语素）义的多米诺骨牌式的系列变化。如“黑色”一词因赋予“暗淡的，忧郁的，毫无希望的”的新义而致使汉语词汇系统中其他颜色词也随之产生新义，如“灰色幽默”（反映小市民心态的幽默）、“白色幽默”（对当代诗人拒绝和蔑视严肃思考的概括）、“黄色幽默”（内容淫秽的幽默）等中“灰色、白色、黄色”等的新义。
2.汉外对应词中外语词新义的产生也会导致汉语词词义空位的形成
一些汉外对应词原本词义架构是基本对应的——一般是些单义词。但随着高科技的发展，汉外对应词中的外语词派生出了新的词义，这些新义的产生将导致双方平衡的打破；同时在全球一体化的背景下，要融入国际大家庭中，要在国际事务中争得一席话语权，汉语词语也有主动与国际接轨的愿望与要求，如此，也会导致汉语词义空位的形成。而对这些外语词语新义的移植便是汉语词语填补自己词义空位的最便捷的途径。
让我们先来看《现汉》2002年版对“病毒”一词的解释：
【病毒】比病菌更小、多用电子显微镜才能看见的病原体。一般能通过滤菌器，所以也叫滤过性病毒。天花、麻疹、脑炎、牛瘟等疾病就是由不同的病毒引起的。[4]92
在《现汉》2002年版后附的“新词新义”我们看到了“病毒”的补义：
【病毒】［补义］指计算机病毒。[4]1691
相对于固有义来说，“病毒”的新义发生了转移。而我们不难看出，现代汉语“病毒”一词的新义是将英语对应词“virus”在信息领域中的新生义直接“移植”过来所致，并非是汉语词义自身派生的产物。让我们对比一下《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下简称《牛津》）新旧版关于“virus”的解释便很清楚了：
virus n.病毒；滤过性病毒：the flu,rabies,AIDS,etc virus流感、狂犬病、艾滋病等病毒。[5]
virus n.（计算机）病毒。[3]1693
可见，“virus”一词已由医学业转用到了信息产业。《现汉》第5版正文中增收了“病毒”的这个新义。
有些词，如“冲浪”，其使用频率一点也不亚于“病毒”之属，如：
网上信息量大，虚拟空间幻真幻假，如同色彩缤纷的大千世界，令触网的青少年尽情地在网海冲浪。（《人民日报·华南新闻》2000—09—06（3））
当今社会信息发达并且传播渠道多元，网吧冲浪渐成时尚，许多青少年课余泡在网上。（《人民日报》2002—06—10（7））
但《现汉》还未来得及收入其后附的“新词新义”中，而《牛津》等英语辞书则已捷足先登：
surf v.（computing fig计，比喻）冲浪；浏览：surfs the Internet在互联网上冲浪。[3]1538
“surf”的这个新义被移植到“冲浪”的词义架构中，成为“冲浪”的新义的日子不会很长。
3.外来词语直译所带来的汉语固有词或语素（以单音节为主）意义的变化，也会形成汉语固有词或语素的意义空位
在汉外语言接触的过程中，汉语往往采用自己的固有词或语素来直译外语词语中的词或语素，由此使得一些汉语固有词或语素增添了原本没有的意义，这些意义显然是外来词或语素的意义，在直译之初，它们还是“黑户口”，但它们的存在显然对这些汉语固有词或语素的意义架构带来了冲击，从而客观上造成了这些意义架构的意义空位，用这些词义或语素义去填补意义空位便是早晚的事了，如此便完成了外来词义或语素义的移植。对于那些直译过来后已经具有了全民性和常用性的词语，这种移植更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令人略感遗憾的是，《现汉》等辞书在收录了直译的外语词语的同时，对这些因直译而被移植过来的意义未能及时地补收，从而导致了词语释义体系中的缺位，[6] 这个问题应当引起我们的关注。
让我们先来看《现汉》收释的“软饮料”一词：
【软饮料】不含酒精的饮料，如汽水、橘子水等。[1]1164
这是英语词语“soft drink”的直译，“软”因为直译了“soft”而增添了一个“不含酒精的”的意义，而我们在《现汉》单字条目“软”字下却未发现有该新义项：
【软】①物体内部的组织疏松，受外力作用后，容易改变形状（跟‘硬’相对）：……②柔和：……③软弱：……④能力弱；质量差：……⑤容易被感动或动摇：……⑥（Ruǎn）姓。[1]1163
显然，《现汉》在收词与释义问题上不同步，从而导致“软”的释义体系中的缺位，而“软”的“不含酒精的”意义的增加自然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干酒】一种不含糖分的酒，多用葡萄酿成。[1]439
“干酒”也是《现汉》收释的词条。这是英语词语“dry wine”的直译，“干”因为直译了“dry”而增添了一个“无甜味的、不含糖分的”的意义，而我们在《现汉》单字条目“干”字下也同样未发现有该新义项：
【干】①没有水分或水分很少（跟“湿”相对）：……②不用水的：……③加工制成的干的食品：……④空虚；空无所有：……⑤只具形式的：……⑥指拜认的亲属关系：……⑦徒然；白：……⑧形容说话太直太粗（不委婉）：……⑨当面说气话或抱怨的话使人难堪：……⑩慢待；置之不理：……[1]438
显然，《现汉》在收词与释义问题上的不同步导致“干”的释义体系中存在缺位，“干”的“无甜味的、不含糖分的”意义的补收应该也不会久远。
这种情形以单音节词为比较常见，类似的还有如“白”、“读”、“父”、“根”、“新”等，它们由于直译外来词语所增加的新义目前均有待在《现汉》等辞书的释义体系中得到反映。
三
作为一部权威的语文词典，《现汉》的释义自然备受关注。而其“注释不周全，特别是没有把现在普遍使用的意义注释出来”的问题（像“矛头”的常用义是比喻义，2002年版的《现汉》就没有注释出来），已引起了国内学者的密切注意。[7] 我们在通过汉英对应词语意义的比较来探索现代汉语非派生式新义来源的过程中，也同样发现了这样的问题。
先请看《现汉》“赌博”一词的释义：
【赌博】用斗牌、掷色子等形式，拿财物作注比输赢。◇政治～。[1]337
注释中符号“◇”的作用，按照《现汉》的“凡例”中的说明是：
……例中用的是比喻义时，前面加“◇”。（释义中如已说明“比喻……”，举例即不加“◇”。）[1]5这种只提供用例而未对比喻义加以明确注释的做法，可能是出于《现汉》的某种考虑，但不能因此而否认其“注释不周全”问题的存在。因为读者若碰到此类比喻义时，在辞书中将难以查询到明确的释义。而这一点，《郎文》、《牛津》就做得比较好，让我们来看《郎文》、《牛津》这两种辞书对“赌博”的英语对应词“gamble”的诠释：
gamble v.①（on）赌博，投机；②（on，with）碰运气，冒风险。[2]623
gamble v.①赌博；②冒险，投机，碰运气。[3]605
其中“投机、冒险”便是"gamble"的比喻义，同时也是“政治赌博”中“赌博”的比喻义。
再来看《现汉》“诱饵”一词的释义：
【诱饵】捕捉动物时用来引诱它的食物。◇用金钱作～拖人下水。[1]1657
其比喻义也未明确注释，而在外文辞书中我们也可以找到其英语对应词“lure”的所有义项：
lure n.①吸引力，诱惑力；②（诱捕鸟兽用的）假鸟或假鱼，诱饵；v.吸引，引诱，诱惑。[2]908
lure n.①（a）诱惑物；（b）诱惑力，吸引力，魅力；②（a）（引诱动物的）饵；（b）唤回猎鹰的装置．v.吸引，诱惑（人或动物）。[3]887
其中“诱惑物、诱惑力”便是“lure”的比喻义，同时也是“用金钱作诱饵拖人下水”中“诱饵”的比喻义。
我们认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英汉对应词语意义的比较，英语辞书、汉语辞书释义的相互比较，可以为汉语辞书释义的完善提供参考和借鉴。像上述“赌博、诱饵”等比喻义在汉语辞书中只有用例而没有恰当的诠释，但在英语辞书中用例、诠释均存在的现象并非个案，详见表1：表1中的“现代汉语比喻义”一栏均是汉语词语中比较稳定的意义，《现汉》完全应该作为正文诠释内容补入，单立义项，一如《朗文》、《牛津》中的处理方式。《现汉》第5版在修订时也只是补收了“口味、垃圾”的比喻义，而依然未补收“声音、甜”的比喻义。
较之于上述情况尤应引起词典编纂者注意并重视的是，现代汉语中某些词语的比喻义近些年出现的频率颇高，几乎成了常用意义，妇孺皆知，但《现汉》中不但不收这些常见比喻义，而且连用例——即比喻用法也不提供。
先请看《现汉》第5版对“二手”的解释：
表1 《郎文》、《现汉》2002年版部分对应词比喻义收释对照表
【二手】（～儿）指间接的；辗转得来的（事物）：～资料│从国外购进的一设备。[1]363而事实上“二手”一词逐渐具有了“旧的，用过的”的比喻义，如“二手车”、“二手房”、“二手电脑”等，这个比喻极为常用。其实，“二手”是英语词语“second-hand”的直译，而“second-hand”在《牛津》中的释义为：
second-hand a.①间接的，第二手的；②旧的，用过的。[3]1356其中义项②便是汉语“二手车、二手房、二手电脑”等中“二手”的比喻义。这是《现汉》将来在修订时应该考虑增补的新义。这种情形也绝非个案，详见表2：
表2《郎文》、《现汉》第5版部分对应词比喻义收释对照表
表2中的“现代汉语新生义”一栏均是《现汉》第5版既不提供用例更不要说有诠释说明，但却是比较常用的比喻义，似也应该考虑作为《现汉》正文诠释内容补入，至少应该提供用例。
当然，我们也注意到《现汉》第5版在这个问题上的改进，如“target”在《朗文》中有“批评的目标，对象”这样的比喻义，而与之相对应的“靶子”在2002年版中连“批评的靶子”这样的用例也未提供，到了第5版中则补充了这种比喻用法的用例。遗憾的是，第5版的这种修订极为罕见。
语言间的接触一刻也不会停止，由此带来的外语词义系统对现代汉语词义系统的影响和渗透也将不断加深和日益频繁，新义产生的途径也将被不断拓宽，原有的词义派生理论也将被不断丰富和完善，当代汉语新义的产生越来越显示其全球背景下的独特规律。在这方面我们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同时，外语词义系统对现代汉语词义系统的影响和渗透，也给《现汉》等语文辞书的编纂带来了新的挑战和新的任务。及时吸收词义研究的新成果，不断充实和完善辞书的释义体系，以满足当前辞书使用者和汉语学习者的需求，将是摆在大家面前的一项长期而艰巨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