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划船河上,奇斯万利--在梭罗的“康科德河和梅里马克河上一周”上_梭罗论文

泛舟河上,驰思万里——评梭罗《在康科德与梅里马克河上一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河上论文,万里论文,马克论文,梅里论文,梭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亨利·梭罗(Henry D.Thoreau,1817—1862 )是美国著名的散文家和思想家,是美国超验主义运动旗手爱默生的朋友,以《瓦尔登湖》一书和政论文《论公民的不服从》著称于世。梭罗一生寂寞,几乎默默无闻,身后半个多世纪才开始享有盛名。圣雄甘地深受梭罗关于公民有权不服从暴政的思想启发,将其成功地运用于印度不抵抗运动。美国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反对种族歧视的斗争,60年代席卷全美的反越战运动,也都以梭罗的思想作为精神武器。由于环境保护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人们越来越重视梭罗著作中提倡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观念,有的评论家甚至把他誉为生态和自然保护问题研究的先驱(注:J.L.Shanley,"Thoreau,Henry David",Collier's Encyclopedia,Vol.2,Macmillan Educational Corporation,New York,1979,p.291.)。

近年来《读书》杂志多次刊登评梭罗的文章,三联书店把《梭罗集》列入“美国文库”出版,台湾学者陈长房发表《梭罗与中国》一书,这些都表明中国学术界对梭罗及其作品的瞩目。

一、《河上一周》——《瓦尔登湖》的姐妹篇

1839年夏末,梭罗和兄长约翰自制小舟,驾船在家乡附近的康科德河与梅里马克河上作为期两周的旅行。1842年约翰病逝,梭罗悲痛万分,决定将那次旅行的见闻感想写成一书以悼念亡兄。1845年梭罗在康科德瓦尔登湖畔原属爱默生的一块林间空地上自己建盖小屋居住,在两年多的耕读、写作中,第一年完成《在康科德和梅里马克河上一周》(简称《河上一周》,该书汉译本收入《梭罗集》),接着撰写《瓦尔登湖》。前者于1849年,后者于1854年出版。

这两本书可谓姐妹篇。梭罗生前付梓的只有这两本书。其他作品如《缅因森林》、《科德角》等是梭罗去世后由亲友整理出版的。两部作品中,前者将两周的河上漂游改写为一周,后者将两年多林中生活压缩为一年,内容不同,却都阐发了作者关于大自然和人生的观点,鲜明地表述了他的超验主义思想。尽管文学评论界普遍认为《瓦尔登湖》乃美国文学经典之一,然而正是《河上一周》初版销路不畅,促使梭罗反复修改《瓦尔登湖》七易其稿,才使之成为世界散文园地的一朵奇葩。

笔者认为,这两本书是梭罗最优秀的作品,两书之间思想内容承前启后,互为呼应,写作艺术各具特色,相得益彰。许汝祉指出,我国对梭罗的研究还有待进行(注:吴富恒主编《外国著名文学家评传》(2),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708页。)。 《瓦尔登湖》早有徐迟的汉译本,已有一些中国学者对它作过评析。拙文拟对《河上一周》作一粗浅的评价,以期引起我国读者对梭罗及其著作的更多关注。

二、自然之子的心声

超验主义重个人甚于群体,重情绪甚于理性,重自然甚于人。在美国超验主义者们看来,自然界是精神的象征,是超灵的外衣;大自然充满生机,能净化人的心灵。在1836年出版的《论自然》(该书被称为新英格兰超验主义的圣经)一书中爱默生指出:“我们的先辈直接面对面地正视神与自然,而我们却非得透过他们的眼睛来看待神与自然。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跟宇宙建立起一种更直接的关系呢?”“每一种自然现象都是某种精神现象的象征物。”“在自然界的背后,浸透着自然界的一种精神存在。”(注:吴富恒主编《外国著名文学家评传》(2), 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697页。 )梭罗在哈佛大学求学时结识爱默生,把他视作兄长师友。他深受爱默生影响,成为美国超验主义运动的年轻斗士。《河上一周》是在爱默生鼓励下写作出版的,书中处处流露出梭罗对大自然的亲近、热爱和崇敬。

无论泛舟河上或徒步旅行,梭罗时刻以博物学家的敏感和细心观察自然。天空大地、江河湖海、山岭岩石、树木花草、鸟兽虫鱼无不落入他的视野,再现于他的笔端。据梭罗观察,在康科德镇的河流湖泊里有约12种鱼类。他不厌其烦地精细记录了淡水太阳鱼、鲈鱼、齐文鱼、小代斯鱼、欧鳊、美洲狗鱼、棕、胭脂鱼、普通鳗、七鳃鳗、河鲱等鱼类的拉丁学名、颜色体形、生存环境、生活习性。他写道:“不论我们住在海边、湖边、河边,或是住在大草原,我们都关注鱼类的本性,因为它们并非局限于某个地方的现象,而是遍布全球的大自然中的生物形式与状态。”

梭罗对夏末时节康科德河河生植物的观赏与描绘十分细致入微:“时令已近秋季……窄叶柳的浅绿色树叶成片浮在水面,树叶中间点缀着一个个大球状的风箱树。玫瑰色矮小的蓼属植物从两边将头骄傲地伸出水面,在这个季节、这些地方开花,在其后边是河流两侧密密麻麻的白花,其细微红色条纹显得十分珍奇。慈菇的纯白花挺立在水较浅处,边缘几株红花半边莲仍端详着水中倒影自鸣得意,……繁茂盛开的金鸡菊将黄铜色的脸转向太阳,一种植株甚高的暗红色花紫泽兰或喇叭草为这河生植物队列压阵。”

梭罗在大自然中自由来去,他把上帝比作人类的父亲,把大自然比作人类的母亲。他写道:“有时一个凡人在自己身上感觉到大自然,不是他父亲,而是他母亲在他内心躁动,而他随着她的永存而获得永生。”梭罗以诗人的情怀歌颂、赞美自然。他在书中描写曙光、晨风、暮色、夜景,用自己创作的小诗吟咏群山、河流、雾、雨、紫罗兰。他把自然界的种种声音——午间的虫鸣和夜晚的鸟叫、鸡啼、狗吠,誉为世上最美的艺术。梭罗认为,高于一切风格、一切时代的大自然创造的诗,人类任何作品皆无法与之相比。一个人生活在大地上不仅需要精神上超凡脱俗,而且需要自然化。“风儿应是他的呼吸,季节应是他的情绪,而且他应该把自己的安详平静传给大自然本身。”

梭罗发现自己的本性里存在一种对荒野中一切事物的向往。他对当时沿河所见自然景观未被污染感到欣慰:“这世界被很好地保存下来;垃圾不曾堆积;时至今日早晨的空气仍然清新,草地上并未积起灰尘。”但梭罗业已注意到人类活动破坏生态的某些迹象,他不仅振聋发聩地向人们敲响警钟,而且科学地提出治理环境的对策。梭罗在旅行中途看见大路边横着一片沙漠。经调查得悉:三四十年前那儿是放羊的牧场。因羊群被跳蚤咬得乱抓乱扒,破坏了草地,以致沙子吹开,铺展在四五十英亩的土地上。梭罗指出,本来这一灾难很容易补救,只须在沙地上广种白桦并用木桩加固,以减弱风势。他感叹道:“有谁知道埋葬着商队和城市的撒哈拉沙漠发端于一只非洲跳蚤的一次叮咬呢?这可怜的地球啊,它一定浑身发痒!难道就没有一位神灵发发慈悲将白桦作为药膏敷在地球的疮疤上?”

从《河上一周》一书问世至今整整一个半世纪过去了。人类因忽视环境保护,已造成严重后果,正遭受自然的惩罚。在21世纪即将到来之时,重温梭罗的忠告,能让我们翻然悔悟。

三、哲人的联想与思考

梭罗就读于哈佛大学,特别是与爱默生交友后广泛涉猎东西方典籍,积累了广博的知识。当他同约翰驾小舟逆流而上或顺流而下时,或触景生情或自由联想,希腊、罗马、印度、中国自遥远的古代奔涌于眼前,天文、地理、生物、历史、宗教、社会、政治、文化、交通、劳作等诸多领域的种种问题萦绕于脑际,结晶于文字。诚如爱默生所评价的:该书包含着多年研究的结果(注: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Literature,Third Edition,Vol.One,New York and London:W.W.Norton and Company,1989,p.1590.)。

中国社会科学院钱满素博士在《爱默生和中国》一书中指出:“爱默生超越了基督教,将所有宗教的精神视为同一,为了证实他的新学说,爱默生和他的超验主义同道们转向东方寻求灵感。”(注:钱满素《爱默生和中国》,北京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2页。)梭罗在《河上一周》中多处提及《薄伽梵歌》、《摩奴法典》,几次引用孔孟语录,对东西方文化作深入的思考和比较。他认为东方哲学是保守的,而基督教则是人道的、实际的,而且广义地说是激进的。但谈及中华民族和印度民族的古老和持久,谈及他们的立法者的智慧时,梭罗借用一位法国翻译家的话:“那儿存在着一些统治世界的永恒法律的遗迹。”梭罗写道:“东方哲学从容地探讨比现代哲学所渴望探讨的更崇高的主题,……给这些主题指定合适的地位,分别归入行动和沉思,或更确切地说是公平评判后者。”而西方哲学家“尚未以他们的观念考虑到沉思的意义。”梭罗认为与东方哲学家比较,可以说现代欧洲尚未产生出一名哲学家。他主张兼容并蓄,东西交融,把中国、印度、波斯、希伯来等几个民族的经典收在一起作为人类的圣经印成书,以“拓宽人们的信仰”。

《河上一周》有若干段落涉及宗教,反映出梭罗批判习俗,破除迷信,追求真理的精神。他宣称不做任何上帝的奴仆。在他看来,文明国家中人们通常崇拜的那个神徒有虚名,一点也不神圣,但他却是君临一切的权威和人类尊严的结合。梭罗说自己热爱基督,但是“有必要不信基督教以便鉴赏基督生平的美和它的深刻意义。”圣父、圣子、圣灵对于大多数人就像万古永存的群山,一劳永逸地安排定当了,对梭罗而言却毫无价值。从这一立场出发,书中常出现对祈祷、牧师、教堂、安息日等的不敬之词。台湾学者陈长房推测,或许这正是该书问世时不受欢迎的原因(注:陈长房《梭罗与中国》,台北三民书局1990 年版, 第208页。)。

《河上一周》许多段落实质上是梭罗的读书笔记,其中大部分是文学评论。书中提及的诗人和作家有荷马、维吉尔、莪相、萨迪、阿那克里翁、迦梨陀娑、佩尔西乌斯、乔叟、薄伽丘、莎士比亚、但丁、歌德、彭斯等,提及的作品有《伊利亚特》、《安提戈涅》、《沙恭达罗》、《坎特伯雷故事集》、《鲁滨逊飘流记》、《意大利游记》等。在各类文学体裁中,梭罗对诗歌情有独钟,他认为任何历史或哲学皆无法替代诗。他劝读者认真选择读物,因为书籍是我们保存的社会。梭罗高度评价乔叟,称其为英国诗歌之父,英国诗人中的荷马。他赞誉乔叟帮助建立了英国文人阶级,是英语奠基者之一。梭罗认为乔叟的作品是生机勃勃的、现代的,把它们比喻为远离尘嚣的喷泉。梭罗对东西方哲学的思考和比较,对众多诗人、作家和文学作品的思考和评论,于当代跨文化比较和文学批评仍有值得珍视的借鉴作用(注:参看拙文“梭罗《河上一周》一书中的跨文化比较和文学评论”,《中国比较文学》1998年第1期,第147—150页。)。

《河上一周》第四章论及法律和政府,在《论公民的不服从》(1849)一文中所表述的政治观点已初露端倪。梭罗认为法律牢牢揪住窃贼和凶手,法律自身却不受约束。谈到个人同州政府的关系,他写道:“当我尚未支付州政府要求我为自己不需要的保护付的税金时,州政府已抢劫了我;当我维护了它敢于宣布的自由时,它自己已束缚了我。……无论在拥有奴隶还是在征服墨西哥的问题上,碰巧我都不希望同马萨诸塞州有任何瓜葛。”梭罗愤怒地谴责州政府引入战争和奴隶制度,表达了公民应独立思考,关心公共事务,抵制政府错误决策的观点,体现了高度的公民责任感。

《河上一周》第六章以很大篇幅纵论友谊。多数人只关注友谊所带来的微不足道的好处。在梭罗看来,提供衣食是邻居足以做到的事,我们希望朋友对我们的精神尽相似的职责,但这方面很少有人足够富裕。梭罗认为友谊是这样一种状态,即正直者对正直者,高尚者对高尚者,诚挚者对诚挚者。梭罗严格区分无原则的交情和建立在崇高一致的志向与事业之上的友谊。他尖锐地指出,有些人希望我们同他们的罪恶缔结“友谊”。他声明:“如果友谊是要剥夺我的眼睛,让白昼变得黑暗,我可不愿同它沾边。……真正的友谊担负得起真知,它不依赖黑暗和愚昧。”

四、散文文体家的杰作

美国学者指出:作为一位散文文体家(prose stylist), 梭罗受到史蒂文森、普鲁斯特、刘易斯等作家的尊崇(注:Walter

Harding,"Henry D.Thoreau",Dictionary of Literary B iography,Vol.One,A Bruccoli Clark Book,Detroit,1978,p.120.)。 他的作品曾影响了托尔斯泰、叶芝、海明威等不同国籍、不同风格的文学家( 注: J.L.Shanley,"Thoreau,Henry David",Collier's Encyclopedia,Vol.2,Macmillan Educational Corporation,New York,1979,p.291.)。

《河上一周》正是梭罗的一部散文杰作。关于该书体裁,有人称之为游记,还有人称之为田园诗(注:陈长房《梭罗与中国》,台北三民书局1990年版,第207页。)。笔者认为它兼具游记和日记的性质, 以日期为经,以沿河漂游的经历为纬编织而成。《瓦尔登湖》用春夏秋冬作为全书框架,《河上一周》则用“星期×”为各章标题,两书皆以时序循环轮替作为基本结构。两书相比,《瓦尔登湖》构思更精巧,结构较严密;《河上一周》题材更广泛,纵横捭阖,散而不乱。如《河上一周》“星期日”一章,作者深入评论基督教,因为星期日是基督教安息日,教会做礼拜,神职人员布道。又如该书最后一章论及沉默,作者写道:“一个人可以在一段时间内颇有信心地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可是他最终也得沉默。”以此暗示全书将告终结。

《河上一周》情景交融,夹叙夹议,且插入作者自己创作的40余首诗及约300处引文或引诗,旁征博引,诗文并茂。 书中许多段落若抽出可独立成篇,前文提及的论友谊的部分便是脍灸人口的例子。因此也可把该书看作由众多题材各异的小品文或随笔荟萃而成。

梭罗研究专家W·哈定盛赞梭罗的散文语言。他认为, 与同时代大多数作者转弯抹角、抽象的言词相比,梭罗的文字具体、清晰、准确(注:Walter Harding,"Henry D.Thoreau",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Vol.One,A Bruccoli Clark Book,Detroit,1978,p.175.)。《河上一周》中警句妙语层见迭出,言简意赅,发人深省。谈及神话,梭罗说“神话只是最古老的历史和传记。”谈及工艺,他说“学徒中不乏灵巧熟练者,工匠中的大师却寥寥无几。”谈及英雄,他说“英雄将懂得如何从速行动,也懂得等待时机,一切好处总是伴随着明智地等待的人。”

梭罗擅长以比喻、双关等修辞手段状物、抒情或议论,试看以下几例:

“我们在夏天入睡,在秋天醒来;因为夏季在某一难以想象的时刻转入秋季,犹如翻过一页书。”

“风吹橡树和榛树瑟瑟作响,留给我们这样的印象:它好比一个粗心大意的失眠者半夜起来到处走动,整理物品,偶尔一口气搅动了满满一抽屉树叶。”

“天文学家踯躅在什么围场内啊!他的天空是浅滩,他的思想像一个饥渴的旅人,渴望走出那沙漠。”

“此话维妙维肖,意味深长:‘他对我怒目而视’(注:原文为“He looked daggers at me.”dagger按字面是“匕首”的意思。),因为一切匕首最初的式样和原型一定是目光。”

对于抨击对象,梭罗有时用诙谐机智的语言加以讽刺,例如:

“教堂是一种治疗人们灵魂的医院,就如治疗人们身体的医院一样充满江湖骗术。”

总之,《河上一周》是一部优秀的非虚构作品,熔哲理性、抒情性、知识性、文学性于一炉,给人以智的启迪、美的享受。徐迟在他的译作《瓦尔登湖》“译后记”中写道:“本书十分精深,不是一般的读物。在白昼的繁忙生活中,我有时读它还读不进去,似乎我异常喜爱的这本书忽然又不那么可喜了,……。可是黄昏以后,心情渐渐寂寞和恬静下来,再读此书,则忽然又颇有味,……。到了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之时,这《瓦尔登湖》毫不晦涩,清澄见底,吟诵之下不禁为之神往了。”(注:徐迟译《瓦尔登湖》,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313页。 )静心阅读《河上一周》,我们必定也会有相同或类似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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