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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引言
本文讨论如下语言现象:
那和尚酽酽的沏了一壶茶。她圆圆的画了一个圈。
吕叔湘(1986)认为这种现象是“定语的词语跑到了状语的位置上”。我们基本同意这一看法,但并不满足于这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移位,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宾语位置上的定语修饰语都可以跑到状语位置上,同样,也不是所有的状语修饰语都可以后移到宾语前做定语。现代语言学理论的最新发展为我们观察这一问题提供了很好的切入点。
学者们曾对移位的制约条件和句式语义做过探讨,本文认为这方面还有进一步讨论的必要。除此之外,本文更关心的是,移位的语用价值和语用动机。
本文打算从移位所受到的语义句法制约出发,从篇章角度考证两种句式的语用价值,即它们在篇章中充当的信息功能,并进一步分析移位的语用动机。文章的最终目的是要说明,移位不但改变了源句式的语义功能,更重要的是产生了新的篇章功能。
为了讨论的方便,我们把宾语的修饰成分移位后做状语的句子称为指宾状语句,(简称“状语句”),修饰成分移位前做定语的句子称为“定语句”(注:我们不采用“摹物状语”这一说法,是因为这类状语在语义上除了可指向宾语,还可指向主语,如“秀发长长的披在肩上/月儿弯弯的倒映在水中”等,而本文只讨论状语在语义上指向宾语的句子。)。
1.句位实现的语义句法制约
关于移位的制约因素,学者们先后做过讨论,张力军(1990)指出动词和修饰语之间有致使关系,即修饰语表示的性状是由动作造成的结果;郑贵友(2000)进一步将这种句式分为三个小类,并认为动作类的动宾双系状语句中,动词具有处置性,性状具有可控性;卢建(2003)则着重讨论了这类句式中的典型情况,认为只有制作类的自主动词才可以进入该句式。但是下面的现象还是不能得到说明:
他热热的喝了一杯茶。桌子上热热的放着一杯茶。
这两个句子中的动词既不是制作类的,也说不上有处置性,性状并不是句中动词所能控制的。更重要的是,以上处理都是站在静态的平面上去看问题,因此得出的结论难免会有和实际语言现象不完全吻合的地方。下面我们先从语义和句法两方面入手来分析移位的制约条件。
1.1语义制约
(一)动词的动作性
以往把动词的语义特征概括为[十自主性]或[+致使性]的做法虽然可以涵盖大部分状语句,但也会碰到一些问题,如:
桌子上厚厚的落了一层灰尘。床上厚厚的铺了一床被子。
如果我们把状语句中动词的语义特征概括为[+动作性],那么不但可以解释上述句子为什么属于状语句,还可以排除动词是非动作动词的定语句不能变换为状语句的情况。如:
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她大大的有一双眼睛。
他知道了一个小小的秘密。→*他小小的知道了一个秘密。
郭锐(1993、1997)根据动词的时间特性,从动词的过程结构出发,把动词分为状态动词、动作动词和变化动词三个典型的大类,认为过程是指谓词性成分实现为外部时间流逝过程中的一个具体事件,非过程则指谓词性成分不与时间流逝发生联系,过程结构的差异与其三个构成要素起点、终点和续段密切相关。状语句中的动词不能是状态动词或变化动词,只能是动作动词,这说明,状语句中动词的过程性非常典型。
(二)性状的渐成性
卢建(2003)发现,状语句中的宾语具有[+渐成性]特点,这样可以排除宾语不具有渐成性的句子不能变换为状语句的情况。但下面句子中的宾语不具有渐成性,然而都是成立的:
屋子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他硬硬的摸着块石头。
我们认为,与其说是宾语具有渐成性,还不如说是性状具有渐成性,也就是说,随着动作的进程,性状逐渐地呈现出来,这种性状既可以是宾语名词因动作而逐渐形成的,也可以是主语名词(句子主语或言者主语)因动作而逐渐感知或产生的。同时,这样处理较为简便,它可以避免把宾语认定为[+受动性]的做法,因为有些状语句中的宾语并不具有受动性;也可以避免由于语义指向具有多向性而带来的不必要的纠缠。这样我们就可以说,性状不具有渐成性的定语句不能变换为状语句,例如:
端来一碗浓浓的鸡汤→*浓浓的端来一碗鸡汤
伸出了一双嫩嫩的手→*嫩嫩的伸出了一双手
扔过来一个红红的球→*红红的扔过来一个球
插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小小的插着一朵白绒花
很显然,性状的渐成性与动作的过程性密切相关,而宾语是否具有渐成性或受动性倒显得不重要。可见,从语义角度看,状语句更强调过程性。
1.2句法制约
语义是一种深层机制,满足了语义条件只能说是具备了形成句法结构的基础,句法结构要最终实现为表层形式,还要受到一定的句法因素的制约。状语句的实现,要求句中的动词要有动作性,性状要有渐成性,同时在句法形式上对宾语及其修饰语也有一定的要求。
(一)宾语有数量限定语
数词一般只为“一”并常省略,有时也可以是“几”(注:也有宾语前没有数量限定语的情况,只是动词后有补语“满”,如“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我们把它看做是状语句的一个特殊类,因为毕竟“满”带有数量义,况且这一数量义也是不确定的。)。如:
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长长的排起了队伍吸了(一)口深深的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留下了淡淡的影子→*淡淡的留下了影子写了几个大大的字→大大的写了几个字
挖了三个浅浅的坑→*?浅浅的挖了三个坑画了三十个圆圆的圈→*圆圆的画了三十个圈
状语句中,宾语名词前无数量限定语,句子不成立;有数量限定语,数词也只限于“一”或不定数的“几”,其他定数词都不可以,而且数目越大,句子的可接受性就越差。定语句则不存在这些限制。由词语的指称功能可知,“(一)+量词+名词”结构的指称度很低,多为不定指形式,不定数的“几”表明数量义并不重要。关于名词的指称功能,我们在下文还将做具体说明。也就是说,定语句中宾语名词在指称上起着突出的作用,而状语句中的宾语名词则似乎显得无足轻重。由此可以看出,状语句中宾语名词的这一特点与句式强调动作性是一致的。
(二)修饰语多为重叠式状态形容词
以往的研究都已提到,定语句中的修饰语可以是性质形容词,也可以是状态形容词,但状语句中的修饰语基本为状态形容词,且以重叠式为常,并解释说这与状语句的主观意志性有很大关系。如:厚厚的敷了层粉、美美的吃顿饭、黑压压的坐了一屋子人、清清楚楚的留下一个印子。
诚然,状态形容词带有主观评价意义,是能够体现状语句的主观意志性的,但我们认为更重要的是体现了动作的过程性。状态形容词具有明显的量性意义,特别是完全重叠式,它们在状语和补语两种位置上往往带着加重、强调的意味,即量在程度上会逐渐增大。这正好体现了动作形成某一性状的完整过程,如上例反映了脸上的粉由不厚到比较厚再到很厚这一过程。
当然,只有在以上语义和句法条件同时具备的情况下,宾语的修饰语才可以实现句法异位,成为指宾的状语修饰语。
1.3体的限制
头上高高的戴了顶帽子→头上戴了顶高高的帽子 她嫩嫩的蒸了一碗蛋→她蒸了一碗嫩嫩的蛋
头上高高的戴着顶帽子→头上戴着顶高高的帽子 她嫩嫩的蒸着一碗蛋→*她蒸着一碗嫩嫩的蛋
体可分为“完全体”和“非完全体”两种形式。“完全体”(perfective)是指说话人把所描述的情状当作一个整体看待,而对其内部的时间结构不加分析;“非完全体”(imperfective)是指说话人不把该情状当作一个有始有终的整体,而是着眼于该情状的片段。在汉语中分别以“了”和“着”为标记。从例中可以看出,如果是存现句,那么不管是状语句还是定语句都可以使用两种体标记形式,需注意的是,存现句的这种情况其实都是完全体的表现,句中的“了”等同于“着”,这是由存现句这种特殊句式所决定的(参看任鹰,2000)。王灿龙(2006)以为,存现句中的体标记“着”至少在表示动作已经完成这一点上跟“了”是一致的。如果是非存现句,那么定语句有排斥非完全体的倾向,而状语句则可以用非完全体表达。
1.4小结
从语义上看,状语句要求动词表示动作性且性状具有渐成性,性状伴随着动作而形成。这种语义上的规约使得结构成分在句法上体现出相应的特点,即动词的修饰语多为重叠式状态形容词,宾语名词的限定语基本上只是“(一)+量”形式。从体范畴看,状语句中可以出现非完全体。而定语句在这几方面却表现出与状语句不同的特点,动词可以是非动作性,性状也可以是非渐成性;如果是非存现句,定语句则排斥非完全体。这些情况充分说明,定语句更强调的是动作的结果,而状语句则更强调动作的过程。
2.句式的篇章功能
从句式语法的观点看,不同的句式有不同的功能,这种不同或者表现在语义上,或者表现在语用上。如上所述,状语句的句式语义不同于定语句,同时我们认为,两种句式在语用上的不同主要体现在篇章功能上,即起着传递不同信息功能的作用,因为语法特征是语言交际功能特征的凝结,句法现象背后更深刻的动因是篇章功能。
如前所述,状语句是在一定的条件下由相应的定语句变换而来的,在句法形式的构成上,它们的主语部分相同,不同的是宾语部分,所以我们可以从宾语部分的篇章连续性即启后性(persistence)强弱来区别两类句式的信息传递功能。
在考察句式的篇章功能时,我们区分存现句和非存现句两种情况。
2.1定语句的篇章功能
(一)存现句
存现句又可以分为动态存现句和静态存现句两小类,前者如例(1)、(2),后者如例(3)、(4)。它们在篇章上的功能是相同的,所以本文不加区分。已有的研究表明,存现句的主要参与者(动词后的名词性成分)往往是新引入的具有强烈启后性的信息。古川裕(2001)从人类的认知观出发,指出存现句是“显著性原则”最典型的语法结构,认为跨越界线“出现”、“消失”的事物在认知上都很显著,也很容易被看成一个具体的个体,因而要带上数量词来作为突显标记。例中划横线的是定语句,划波浪线的表示定语句所报道事件的有关进展情况,或者说是陈述叙事主线的发展进程。例(1)围绕着T型舞台,描绘了舞台上的灯光、舞台下的观众,尤其是舞台上的表演者所尽情展示的各种姿态;例(2)叙述吐出来的烟雾缭绕不去之态;例(3)描写了人们的神情活动;例(4)交代相片旁边的文字所记录的内容。这些句子中宾语名词的连续性都很强。
(二)非存现句
可以看出,情况和存现句完全相同,不再赘述。也就是说,定语句中的宾语名词一般都采用层继推进的方式成为下句的主题,从而表现出了强烈的启后性。新的信息成分的启后性最为强烈(参看陈平, 1987),定语句中的宾语部分是新的信息成分。
2.2状语句的篇章功能
从宾语名词的信息特征看,状语句的宾语名词表现为三种情况。一是有时引入新信息,即能够作为叙事的主题被后面的成分回指,但也仅限于是存现句时的情况。如:
更常见的情况是,句中的宾语名词不指称话语事件的主要参与者,所以没有启后性的作用,不被任何成分回指,同时也不回指前面的成分,只作为“偶现”(trivid)的成分出现。如:
定语句是不能以状语成分出现在句中的。这种情况突出地表现了状语句的严重的依附性,即自身不能结句,必须依附于后附小句。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状语句的篇章功能,即在一个具有广义的因果关系的话语片段中,提供原因、条件、方式等背景信息。
我们对所收集到的91个状语句做了统计(注:我们根据《现代汉语八百词》后附形容词生动形式列表,在近四百万字的语料中只统计了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在这种句式中的使用情况。但这并不意味着形容词的其他重叠形式不能进入这一句式。另外,如果动词、动词宾语和动词修饰语三部分都完全相同,则只算作一个例句。),句中宾语名词引入新信息出现的只有6例,而作为偶现成分出现的共有62例,状语句作为方式状语成分的也有23例。偶现成分不具有篇章连续性,而不具有篇章连续性的语句只充当背景信息;以方式状语成分出现的语句更是背景信息的典型情况。
补充说明一下存现句的情况。当它以定语句出现时,连续性强;而以状语句出现时,连续性或强或弱(两者的比例大致为1:4)。由此可见,即使是公认的启后性很强的存现句,尽管其宾语名词也具有显著性(参看古川裕,2001),但有时也还要受到句式的制约。一个是要表现强启后性,一个则是要抑制启后性,存现句在状语句中的篇章表现也许是这对矛盾僵持不下而折中的结果。
由此可见,定语句中宾语名词的可操纵性强,句式充当前景信息,状语句中宾语名词的可操纵性弱,句式充当背景信息。这就是说,修饰成分从定语位置跑到状语位置后削弱了中心名词的可操纵性,并因此而减弱了结构的信息表达能力,使结构从原本的叙述主线变为叙述副线。如果从语义功能上讲,那就是,状语句中的宾语名词并不是篇章所表达的语义重点,或者说不是篇章所要叙述的重点内容(注:名词的可操纵性,就是在篇章中引入一个事物,后面的句子与它相关,对它进行回指,这个事物就是具有可操纵性的。)。
3. 句式篇章功能的及物性解释
以上从篇章语义层面考察了两种句式信息传递的不同情况,而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是一系列的句法语义动因。Hopper and Thompson(1980)基于对话语中突显前景信息策略的认识,揭示了语言结构中及物性的一系列普遍特征,认为可以从十个方面来检验句子的及物性程度(注:
高及物性特征 低及物性特征
参与者(participants) 两个(施、受)或更多
一个
动作性(kinesis)
动作 非动作
体貌(aspect) 完结的
无终点的
瞬时性(punctuality)
瞬止的
非瞬止的
意愿性(volitionality) 意志的
非意志的
肯定性(affirmation)
肯定的
否定的
现实性(mode) 现实的
非现实的
施动性(agency)有效力的 无效力的
宾语受动性(affectedness of O) 宾语完全被影响
宾语不受影响
宾语个体性(individuation of O) 高度个体化 非个体化
考察结构的及物性特征,关键是看动词和宾语的相关特性,即动词的报道事件的能力和名词的可操纵性。同时,结构的及物性特征与信息功能之间又有密切的关系,及物性高的结构经常充当前景信息,而及物性低的结构则常表现为背景信息。需要说明的是,上述的句法—语义特征只代表了及物性高低的典型情况,但及物性高低应是一个连续统。这也就意味着,状语句的及物性程度要低于定语句。以下我们对两类句式的及物性特征进行详细讨论。
3.1动词的“体”特征
因为两类句式存在着变换关系,且动词并无变化,所以从动词的事件性、现实性、意愿性等及物性特征方面来区分两者似乎并不容易,但有一点可以看出它们的差异,那就是“体”的不同。我们在1.3中有过讨论,定语句有排斥非完全体的倾向,状语句则可以用非完全体来表达,而非完全体所传达的正是背景信息(方梅,2000)。其实,已有诸多研究成果显示,体特征对于汉语动词或语句而言显得非常重要,体标记产生的根源就在于前景信息的突出。这至少可以说明,和定语句相比,状语句跟背景信息之间的兼容性更高。
3.2宾语名词的“个体化”特征
现在我们来看宾语名词的特性。张伯江(2000)认为,像汉语这种动词形态不太外露的语言中,名词的指称性质在确定及物性结构方面是至关重要的。从篇章角度而言,名词最重要的特点是其个体性,可操纵性强的能够被回指的名词一定有很强的个体性。因此,我们这里要证明的是,定语句中宾语名词的个体性强,状语句中的宾语名词个体性弱。
形式上,句中的宾语名词都是“一量名”组合,但它们在篇章功能上存在差别如第二节所述,所以在指称性质上确实存在着实质性的不同。指称性与个体性成正向关系,有指的个体性强于五指,不定指的个体性强于定指。下面看宾语名词形式在两种句式中的指称性质。
(一)指称性强弱
我们发现,状语句中的宾语名词有时表无指,即可以受动量词修饰。如:
根据张伯江(1997),有指名词和五指名词可以用名量词和动/时量词来加以区别,能受动/时量词修饰的是无指名词。这几例中的“一次”、“一顿”都是动量词,所以宾语“洋相”、“饭”是无指名词。无指名词在语义表达和信息传递上都显得无足轻重,以至于出现像例(16)一样名词可以被省略的情况。这样的例子还有“大大的发一通议论”、“重重的换一次呼吸”、“大大的睡一场”、“美美的吃一顿”、“重重的挨了一拳”等。而在定语句中,我们并没有发现宾语名词受动量词修饰的情况。
(二)可及性高低
当然,大多数状语句中的宾语名词是受名量词修饰的,是有指名词,但指称强度与定语句中的宾语名词还是不一样。如以上例句所示,状语句中的宾语名词只能受“(一)量”限制,定语句中则甚至还可以包括除状态形容词之外的其他描写性或限定性定语。再如:
(17)他走到舞台正前沿,面向观众席,摹仿着外国马戏演员行了个深深的礼,直起腰脸涨得通红说:“这感觉不错。……”(王朔《无人喝彩》)
(18)车站里挤满了黑压压的的人群,挤得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人们哭喊着,婴儿尖叫的哭声,母亲的安抚声和训斥声,各种音响交织,嘈杂而又混乱。这里变成了人间的活地狱。(《爱新觉罗·溥杰和嵯峨浩的跨国婚姻(5)》)
所谓可及性,是指一个指称形式激活人们记忆中的某个指称体的程度。一般说来,专有名词高于普通名词,具体名词高于抽象名词,有指名词高于五指名词;如果名词前有修饰语的话,那么有修饰语的名词高于光杆名词,且修饰语越复杂,其可及性程度越高。定语的限定性越强,整个名词性成分作有指解释的可能性就越大。同时,人们对一个实体了解得越多,或者某个实体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的印记越深,这个实体的个体化程度就越高。这就是说,名词的可及性高低与个体化程度之间成正向关系。
因此,虽然两种句式的宾语成分都是不定指的,但在可及性或个体性程度上还是存在着差别,即复杂不定指成分高于简单不定指成分。
(三)主观性强弱
如果换一个角度,从主观性上看,上述有关状语句中宾语成分个体化弱的特点也可得到解释。如前所述,状语句中宾语的结构形式一般为“(一)+量词+名词”,其中数词基本上只能是“一”,不能替换成其他形式,且常常省略,而名词的指称性也相对较弱。这种数量词数量意义的隐潜和名词指称性质的弱化让我们有理由认为,状语句中宾语前的这种特殊的数量结构主要是用来表达主观性倾向,表现说话者的主观态度,而且这与句式义也是相吻合的。这一看法的证据是,用数量词来表达主观意义的情况已有学者做过证明(杉村博文,2002;张伯江、李珍明,2002)。另外,状语只能由重叠式状态形容词充当,且存现句多表现为定语句的形式而少表现为状语句的形式(存现句是典型的客观性叙事方式),这些都是定语句为客观叙述而状语句为主观表达的证明。而句式的主观表达也就决定了其构成成分的主观性质。
由以上分析可知,状语句中宾语名词或是无指的,或是可及性较低,个体化程度很弱,而定语句中宾语名词都是有指的,且可及性较高,个体化特征很明显。
3.3状语句中动宾短语的凝固性
我们还可以从动词和宾语之间的语义关系来考察状语句中宾语名词的个体性特征。从我们找到的这些例句来看,动宾短语的构成形式大体有四种情况:
第一组:叹气(吁气)、喘气、说话、睡觉、打折扣、打冷战、出洋相、吃惊、绕弯儿、碰钉子、鞠躬、行礼(打千)、磕头、开花
第二组:沏茶、哼声、冒烟、挨巴掌、挨闷棍、抽耳光、抽嘴巴子
第三组:抹粉(敷粉)、画圈、写信、写字、吸气、种树、挖坑(刨坑)、划杠(划道子)、发议论
第四组:升起迷茫、洒上光泽
结构上。第一组中的动词和宾语之间结合得非常紧密,凝固性很强,而且都已收入了《现代汉语词典》,虽然动宾之间可以插入其他成分,但无疑其词的地位得到了确立。第二组虽然没有被收入词典,但结合得也很紧密,因为这组中的动词与其他宾语组合的范围比较小,有的甚至相当窄,如“沏”只与“茶”组配,“哼”只与“声”组配等。第三组结合得松散一些,一般都把它们当作词组看待,但它们多为双音节形式,加上使用的频率较高,所以有接近于词的趋势。第四组显然是词组。这四组形式的凝固性程度逐渐减弱,形成了由词到词组的连续统。
语体上。有口语和书面语的区别,第一组的口语色彩强,第四组则俨然是书面语体使用的形式,它们也形成了一个由口语到书面语的连续统。
现在我们来分析宾语成分的语义特点。从认知观看,动宾结构是一个以动词为核的“认知域”,宾语为域内的成员,既有典型成分,又有非典型成分。语义上,典型成员的默认值高,与动词结合的可能性大,非典型成员的默认值低,与动词的结合可能性相对小些;默认值高的成分,其语义融合在核心动词当中,因而有时显得无足轻重,默认值低的成分,其语义不容易由核心动词推论出来,因而被突显。因此,动宾式复合词中宾语成分的语义很弱,而动宾词组中宾语的语义则很显著。换个角度,我们可以把动宾式复合词看做是粘合式动宾结构,把动宾词组看做是组合式动宾结构,粘合式成分间的规约性强,组合式成分间的偶发性强,这同样可以显示出两种宾语的语义强弱之别。
定语句中动词和宾语之间的组合具有开放性,宾语可以是动词的多种语义成分,且默认值并不一定都很高。例如:
相对于“箍”、“伸”、“插”而言,“石膏筒”、“舌头”、“白绒花”在语义上的默认值并不高。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设想,只有凝固性较强的动宾短语才更有可能构成这种状语句?
我们随意选取了约100万字的语料,从以上四组动宾结构中各抽取一个,统计它们在定语句和状语句中的使用情况(注:这种统计的做法是,先分别找出它们出现在定语句和状语句中的情况,然后再得出两者的比例。统计时我们做了有针对性的取舍,如“叹气”一词只有在“叹了一口长长(深深、沉沉、重重)的气”和“长长(深深、沉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时才算是我们统计的例句,如果只是“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情况,则被排除在外。
)。结果如下表:
例词例句数定语句状语句定状比
叹气20119 5:95
沏茶9 36
33:67
抹粉1697
56:44
升起迷茫7 61
86:14
虽然表中的定状比是一个大致的比例,但也反映了这样一个事实:如果把凝固程度和使用频率结合起来,我们可以看到,凝固程度越强的动宾式,在状语句中的使用频率越高,反之,凝固程度越弱的动宾式,在状语句中的使用频率越低。这可进一步说明,状语句中的宾语名词并不是说话者所要表达的语义重点,甚至可以说,这个宾语只有成句功能,几乎丧失了表义功能。
4. 异位与信息分布
在汉语中,句子的末尾部分通常是句子的自然焦点所在,因为句子的信息编码往往是遵循从旧到新的原则,越靠近句末,信息内容就越新。因此,定语句中的宾语成分就自然成为了焦点。定语句是一种常规句式,常规句式有常规焦点,即在句末;状语句是一种特殊句式,语义上跟宾语名词更有直接关联的修饰成分却作了状语,那么,作为非常规句式,它的焦点是否就不一定在句末呢?已有的研究表明,和中心成分比较起来,句子的修饰成分有时候更容易成为焦点。状语句中的修饰成分只有状语一个,要证明它是句子的焦点,需要解决这几个问题:
1)句中没有其他成分能够成为焦点,尤其是宾语;
2)焦点总是相对于背景而存在的,就是说状语句中的其他成分处在背景地位;
3)焦点既要在本句中被背景“反衬”,又要在上下文中由相关成分“正突”。
先看第一个问题。前文已经证明,状语句中的宾语名词并不是说话者所要表达的语义重点,甚至可以说,这个宾语只有成句功能,几乎丧失了表义功能。从语用上看,焦点是句子的重心所在,但某一成分如果不能在语义上成为表义重点,那么它就失去了成为语用重心的可能性。因此,状语句中的宾语名词不可能成为焦点。
第二个问题。焦点是说话人最想让听话人注意的部分,同时也是句子的重音所在。状语句中,动宾短语的凝固性很强,限定语并不表数量义,而是有主观表达的倾向,状语就成了句子重音的唯一选择。
第三个问题。上文说状语在句中被其他成分“反衬”了,但同时它也会在篇章中被相关成分“反衬”或“正突”。例如:
例(22)中极不满意这么简单地行见面礼,所以哼声是“重重”的;例(23)中,作为部下,要去活捉自己的顶头上司,且丝毫不能有闪失,这是极其艰巨的任务,当顺利地完成任务后,心里紧绷着的弦才放松下来,于是“深深”地吐着气;例(24),康伟业“大大”地吃惊,是因为事先根本就没有想到段莉娜会如此出众;例(25)就更明显,其他床位前的“亲亲热热”反衬了49床的“孤零零连个人影都没有”,反之亦然。
相反,充当默认值的成分除了在句法、语义上显得不重要以外,在信息表达上也不能成为人们注意的焦点。在状语句中,整个宾语结构都不是表义的重点,可见,这一句式表明,人们并不关心动作的结果是什么,而是关心动作的方式,即结果是如何形成的。显然,状语就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了。
定语句则只重点叙述宾语名词,如上文提到的例(1)-(6)。再如:
这样就形成了很有趣的语言现象,如果是定语句,篇章所叙述的重点对象是宾语名词,而并不涉及修饰语,如果是状语句,篇章中的有关成分便会将状语突显出来,而宾语名词则会只作为足句成分在篇章中显得无足轻重。可见,异位削弱了结构的及物性程度,改变了结构的信息分布,将充当前景的定语句淡化为充当背景的状语句,并使宾语名词不再成为表义的重点。但另一方面,事物都是此消彼长,句法成分的异位必然有其话语动机,它使语义上原本作为宾语默认值的定语突显为信息焦点。
词语的异位是说话人有意识地试图达到某种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而采用的句法手段,是一种有着明显语用动机的“明示”行为。性状的语义指向可以从恒久与临时、有意与无意、主观与客观等几个方面来分析句法异位的语用动机,认为是要体现言语表达者的临时、有意、主观等色彩(张国宪,2005)。本文要强调的则是,如果着眼于篇章平面,性状异位的主要信息意图则在于将前景信息背景化。
5.结语
通过本文的研究,我们可以得到以下几点启示:
1.陈平(1987b)指出,回指对象的先行词如果在话语中具备一定的信息特征和语法特征,就可以断言它表现了强烈的启后性。我们发现,两种句式中的宾语名词都是不定指名词,且在信息表达上也有很大的共通性,但它们在信息传达或篇章连续性上的差异却很明显。
2.句式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决定作用。构成成分对句式意义会产生影响,但句式意义反过来也决定了构成成分的性质。同是“一量名”结构,其中的“一量”在定语句中表客观性而在状语句中表主观义就是受到句式意义的制约使然。同样,存现句中的宾语名词突显度高,篇章连续性强,若一旦采用状语句的形式,其突显度和启后性都被弱化。
3.从本文的分析来看,新信息还可以进一步细分为强启后性信息和弱启后性信息两类,这样更有利于挖掘语言事实,从而揭示语法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