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泰山诸神地位变化探析_碧霞元君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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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217(2012)03-0104-08

一、明代以前泰山主要神祇地位

(一)泰山神悠久的信仰历史与明代以前的独尊地位

泰山亦称太山、岱山、岱宗。“岱,大山也,从山,代声。段注:大作太者,俗改也。域中最大之山,故曰大山。作太,作泰,皆俗也。”、“太,古文泰如此。段注凡言大,而以为形容未尽,则作太。”[1](P765、982)以大而著称的泰山,先秦时期已成为人们崇祀的对象。《礼记·王制》载:“天子五年一巡守。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觐诸侯,问百年者就见之。”[2](P326、327)其后,“郑伯请释泰山之祀而祀周公,以泰山之枋易许田。三月,郑伯使宛来归祊,不祀泰山也。”[3](P74)《谷梁传》亦云:“邴者,郑伯之所受命而祭泰山之邑也。”141(P26)文献记载外,据《山东泰安发现古代铜器》和《山东泰安发现的战国铜器》记述:1954年4月,在泰山脚下的更道村南(即泰山灵应宫前400米),窑场工人取土时,先后发现3件铜罍及1件铁盘。而后又清理出铜罍3件。祭祀坑呈长方形,器物东西排列井然有序。王献堂先生对此鉴定为楚器,杨子范先生也从罍的形制及铭文断定为楚器无疑,认为是战国时期楚国专祭泰山之物。祭祀坑的出现,填补了先秦时期泰山崇拜资料中缺乏典型实物的空白。[5](P32)

封禅特指帝王对山岳的崇拜与祭祀,是山岳祭祀仪式中最为重要的盛典。古代帝王(除武则天封禅嵩山外)都将泰山作为封禅的舞台,使泰山在域内名山大川中的地位得以凸显,“环区中而山者万,不啻也岳为最;环区中而岳者五,不啻也岱为最,故曰岱宗”[6](P6)。《管子·封禅篇》中有关于泰山封禅的记载,惜已佚。《史记·封禅书》对其有所征引:

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而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异乎?”于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穷以辞,因设之以事,曰:“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藉也。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鸱枭数至,而欲封禅,毋乃不可乎?”于是桓公乃止。[7](P1361)

姑且不论是否有七十二王封禅泰山之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齐桓公尚无权封禅泰山,可见泰山地位何等之崇高。司马谈亦将不能跟随汉武帝封禅泰山之事看作终身的遗憾,其临终前“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7](P3295)从中可见泰山的影响之大及封禅泰山之荣耀。

在早期帝王的巡守和封禅中,泰山只是他们告天祭地的场所,随着秦皇汉武等帝王封禅盛典的完成,泰山也因其特殊地位完成了神灵化、人格化、民间化的过程。西汉出现了“泰山治鬼说”, 《后汉书·乌桓鲜卑传》载:“死者神灵归赤山……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岱山也。”[8](P2980)魂归泰山的理念已渗透到少数民族思想之中。东汉《刘伯平镇墓券》上有“生属长安,死属大山,死生异处,不得相仿”之语;《残镇墓券》亦有“生人属西长安,死人属太山”[9](P360、361)的铭文。此外,两汉魏晋时期的小说、道书、文学作品中,都涉及泰山神—泰山府君的形象,并且泰山神已有了妻子儿女。可见,两汉魏晋时期是泰山神人格化进程中的重要阶段。[10](P55)

泰山神人格化之后,历代帝王对其不断加封,泰山神出现了国家化和帝王化的倾向。东岳帝君“神农朝赐天符都官号,名府君。至汉明帝封泰山元帅”[11](P46)。唐玄宗开元十三年(725),封泰山神为“天齐王”。唐朝礼乐制度已趋于完备,遣使致祭制度亦已形成,岳镇海渎之祭日益完备,而岳镇海渎相较,祭祀五岳、五镇官员的官阶较高,祭祀四海、四渎官员的官阶较低[12](P61)。可见,岳镇海渎首推五岳,而五岳又首举泰山。唐代,泰山庙已正式纳入国家祭祀体系,并且东岳行祠已出现,“泰山府君祠,在(鱼台)县西十二里”[13](P266)。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封禅礼毕,“诏加号泰山天齐王为仁圣天齐王。五年(1012)又诏加东岳曰天齐仁圣帝”[14](P758)。随着帝王对泰山神的加封与推崇,其影响日渐扩大。大中祥符三年(1010),宋真宗降敕称:“越以东岳地遥,晋人然备蒸尝,难得躬祈介福,今敕下从民所欲,任建祠祀。”[15](P268)自此,东岳行祠在各地纷纷建立,泰山信仰日益深入人心。宋代已出现了专门祭祀泰山的香社,其所信奉的神祇是泰山神,其组织形式已相当成熟,且完整意义上的泰山庙会亦已发展成熟[16]P120-128)。

金元之际,东岳行祠进一步普及,山西芮城金泰和三年(1203)《岳庙新修露台记》载:“夫岱岳者,首载于国家祀典。今则天下之广,一郡一邑,莫不卜地建立行祠。”[17](P53)至元二十八年(1291)又诏封泰山神“天齐大生仁圣帝”。泰山信仰日盛,导致泰山庙会进一步繁荣,并引起士人的不满。至元二十八年,东平人赵天麟上策元廷:“东岳泰山,本为天子封禅、藩侯当祀之地,现在有倡优戏谑之流,货殖屠沽之子,每年春季,四方云聚,有不远千里而来者,有提挈全家而来者,干越邦典,渫渎神明,停废产业,耗损食货亦已甚矣。”[18](P219)从四方香客“不远千里,提挈全家至”的描述,可看出此时泰山信仰之盛及其影响之大。总之,明代以前,各府州县已绝大多数建立起东岳庙,泰山神在泰山乃至域内众神中的独尊地位是其他神灵所无法比拟的。

(二)碧霞元君信仰的初步形成与明代以前的附属地位

明代以前,泰山女神的称号是“玉女”。泰山玉女这一形象在汉代己出现,汉代道教文献《茅君九锡玉册文》载:“(茅盈)总括东岳,又加司命之主,以领录图籍。给玉童玉女,各四十人,以出入太微,受事太极也。”[19](P469)此后,曹操《气出唱》:“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遨游。骖驾六龙饮玉浆。”曹植《远游篇》:“灵鳌戴方丈,神岳俨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琼蕊可疗饥,仰首吸朝霞。”及《仙人篇》:“仙人揽六著,对博泰山隅。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20](P62、351-353)等诗句中均有对泰山玉女的描述。另外,六朝《太上九赤班符五帝内真经》、《洞真太上紫度炎光神元变经》之《西王母授经时作颂三篇》、《元始五老赤书玉篇真文天书经》等道教文献及李白《游泰山》等诗篇中亦有对泰山玉女的记载。

基于对道书、诗歌所述“泰山玉女”的崇拜,至迟在大中祥符元年(1008)前,泰山玉女池侧已有“玉女石像”。《续资治通鉴长编》记“玉女池”云: “泰山玉女池在太平顶,泉源素壅而浊。初营顿置山下,醴泉发,池水亦涨,及工役升山,其流自广,清泚可鉴,味甚甘美,众赖以济。王钦若请浚治之。池侧有石像,颇摧折,诏刘承珪易以玉石。既成,上与辅臣临观。辛酉,遣使砻石为龛,奉置旧所,令钦若致祭。”[21](P1561)宋真宗此次封禅,将石像易以玉石、亲幸观览、砻石为龛、作“《玉女像记》”[22](P602、616)、令钦若致祭等活动,表明真宗对玉女崇拜的首肯,并推动了这一信仰的传播。至宋仁宗时,玉女神已得到当地官民的崇祀。《盈盈传》“乃作者自述所遇”[23](P1909),文曰:“嘉祐五年(1060),至于(泰山)绝顶,有玉女池在焉。……州人重之,每岁无贵贱皆往祠谒。”[24](P161)元祜丁卯(1087)孟春三日,“兖海守刘衮奉诏祈雪,次谒玉女祠,率巡山刘孟、邑令林会登二绝顶,临四观,遍览胜概”、金章宗明昌元年(1190)三月十二日,“皇姑濮国大长公主奉命同驸马濬州防御蒲察敬诣岱岳,焚香致礼毕。明日,遂登绝顶,拜于玉仙祠下”[25](P5、14)。可见,宋金时期,泰山玉女作为独立的神灵在民间和上层社会均得到较大发展。但仍不属于国家中祀的五岳祭祀系列,其地位仍在泰山神之下。如上文所载,他们分别是在完成“祈雪”和“焚香礼毕”后,去拜谒玉女祠的。

1220年,蒙古占领泰安,仍置泰安州,隶东平路。其初入中原时烧杀抢掠,泰山建筑惨遭破坏,“其宫卫,其辇辂,其祠宇,自经劫火之后,百不一存”[26](P790)。元太宗二年(1230)左右,东平行台严实委托道士张志纯修复泰山宗教建筑,但所修庙宇应符合国家礼制,“既申省部,始许修理”_27](P647)。中统元年(1260)四月,忽必烈下诏:“五岳四渎、名山大川、历代圣帝明王、忠臣烈士,载在祀典者,所在官司,岁时致祭。”[28](P98)至元十六年(1279)八月,又诏曰:“汉儿田地里祈仙、祷圣、赛神、赛社,都交罢了者。”[29](P840)蒙元之际,载在祀典之神可岁时致祭,而民间的祈神赛社被看做“干越邦典、渫渎神明”之行为,令“民间一切赛祈,并宜禁绝”[28](P2113)。可见,始终没有载入国家祀典,性质实属民祀的泰山玉女,其岌岌可危的命运可想而知。

此种情况下,泰山玉女信仰发生了重大转变,其被正式纳入道教体系。首先,道教徒给泰山玉女塑造了一个高贵的出身,他们借助泰山神的正统地位,将其附会为泰山神之女。《新编连相搜神广记》载:“(东岳)帝一女:玉女大仙,即岱岳太平顶玉仙娘娘是也”[11](P484),后载入道藏本《搜神记》中。其次,元太宗二年(1230)左右,道士张志纯重修泰山祠宇,“自绝顶大新玉女祠,倍于故殿三之二;取东海白玉石,为像如人然,一称殿之广袤”[26](P790),重修后的玉女祠改称“昭真观”。此外,成书于元末明初的道经《元始天尊说东岳化身济生度死拔罪解冤保命玄范浩咒妙经》亦对泰山玉女进行了塑造,其载:“泰山顶上东岳内宫,曩时现玉女之身,根本即帝真之相,应九炁而垂慈士相,冠百灵而智慧圆融。行满十方,恩周亿劫。位正天仙之号,册显碧霞之封。”稍后的《碧霞元君护国庇民普济保生妙经》则正式册封“碧霞元君亦主泰山证位”_26](P731、744)。这些经卷将“泰山玉女”打造为“碧霞元君”,明确了泰山玉女的道教属性,提高了其在道教神仙体系及泰山众神祇中的地位,使其获得了得以生存的空间,但此时,其地位仍无法与泰山神相媲美。

二、明清时期泰山神祇地位的变迁

泰山神信仰源自远古的自然崇拜,而碧霞元君信仰肇始于宋真宗的封禅泰山;泰山神多次得到帝王的朝奉、祭祀、赐额、封号及敕修庙宇,而明代以前碧霞元君极少得到帝王的恩赐;东岳行祠自唐代开始出现,历宋元至明,各府州县已大多建立起东岳庙,而碧霞元君庙在明代以前则寥寥无几;明代以前民间香社奉祀的对象是东岳大帝,而碧霞元君或泰山玉女极少成为民众朝奉的对象。但明清时期,这种情况得到了较大改变,碧霞元君的地位(尤其在民间)已赫然凌驾于东岳大帝之上,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碧霞元君受到皇室贵族的重视与认可。明代,朝廷对其祠宇多次重修、致祭、赐额。除《明一统志》卷22《山东布政司》载“昭真观,在泰山顶,元因旧址建,本朝洪武初重修”外,明英宗正统十年(1445),山东济南府泰安州道正司奏:“东岳泰山上有昭真等宫观,俱系历代古迹,神祠年久损坏,乞赐修葺。从之。”[31](P2643)此后,天顺五年(1461)、成化四年(1468)、成化十六年(1480)都对昭真观进行了修葺。成化十九年(1483)昭真观重修后,赐额“碧霞灵应宫”。此后,碧霞元君得到皇室贵族的认可与朝谒。万历十七年(1589),明廷“国本”之争渐起,郑贵妃先后四次遣中官致祭元君,建醮三阳庵,以求元君保佑。[32](P226)万历二十一年(1593)《碧霞宫祝剺碑》碑阴亦有太后、妃主、皇子、侍臣等题名。[33](P211)至清代,皇室致祭、赐额元君庙的例子亦屡见不鲜。康熙曾多次登泰山,上谒东岳庙,躬祀泰山之神,令从每岁香税钱粮内量给数百金,修葺上下岳庙与元君诸祠。乾隆前后十次巡幸泰安,六次登岱顶,至碧霞宫拈香。并且“自乾隆二十四年(1759)以来,每遇四月十八日,遣内大臣赉香帛进谒以为常。御赐彝器炉鼎瓶盏,多晶玉金磁之宝”[33](P208),祭祀碧霞元君成为定制。后因“(进香)人员由内廷派出,或不免有骚扰驿站之事……将应用香供赍至山东省城,交与巡抚接领,于抚藩二人内酌量一人,亲诣泰山,于四月十八日致祭。该司员交明香供后,即行回京,嗣后泰山进香,俱照此例办理”[34](P283)。此外,清初还对碧霞祠多次赐额,康熙二十三年(1684)赐“坤元叶德”、雍正九年(1731)赐“福绥海宇”、乾隆十三年(1748)赐“赞化东皇”[35](P141)。乾隆还于三十五年(1770)作《重修碧霞元君庙碑记》称“国家秩祀泰山之神与亿兆人奔走奉事碧霞元君之神,其为翼縡元化,二乎一乎。”[36](P426、427)认为“泰山之神”与“碧霞元君”是二而一,在本质上是一回事。可见,由于明清帝王在不同程度上对其祭祀持赞同或支持态度,实际上碧霞元君可视为一种“准正祀”,成为一种官方肯定的民间信仰。

其次,民间香社的奉祀神主发生变化。五代、两宋时期是泰山香社的兴起、成熟时期,此时香社奉祀的泰山神灵是东岳大帝。各地东岳庙中奉祀的主神也是东岳大帝及其辅神。而自明初碧霞元君信仰兴盛之后,泰山香社所奉祀的主神似乎一夜之间全被碧霞元君所占据,到明代中后期和清代泰山香社的繁盛时期,东岳大帝在泰山香社中几乎没有了位置,甚至出现了祭拜泰山者“只知有娘娘,不知有东岳”的现象[10](P226-230)。两者地位的变化亦引起世人的关注和不满,明人谢肇淛称:“古之祠泰山者为岳也,而今之祠泰山者为元君也。岳不能自有其尊,而令它姓女主,偃然据其上,而奔走四方之人,其倒置亦甚矣。”[37](P66)与从前先拜东岳大帝而后祠元君截然相反,民间已首祭碧霞元君。《泰山道里记》载:“四方男女,不远数千里进香报赛,皆先有事于元君,而后及他庙也。”《泰山纪胜》亦云:“今海内所奔走而祷祀者,类先碧霞而后岳神。”可见,此时在民众看来,碧霞元君的重要性已远在泰山神之上。

再次,碧霞元君在泰山的祭祀点超过东岳庙的分布。明清时期,泰山上的东岳庙主要有:东岳庙又称岱庙,其历史悠久,《汉书·地理志》云:“博有泰山庙。”、“泰山庙在山南……庙及东西房三十余间,并高楼三处,春秋飨祀泰山君常在此坛”[30](P188)该庙得到朝廷的数次敕修,是朝廷祭祀泰山神的重要场所。东岳上庙,在岱顶摩崖碑前,大观峰南。《从征记》载:“上庙在山顶,即封禅处也。”至元间,提点张志纯尝修焉。嘉靖问都御史曾铣重修。道光十二年(1832)圮,咸丰七年(1857)重修,民国间毁。今存台基及咸丰碑一块。[6](P139、140)该庙在岱顶,是帝王封禅之处,元明间多次重建,乾隆曾题额“资始惟生”、“上摩苍昊”。东岳中庙,在岳之阳,王母池之西,昔名岱岳观,今土名老君堂,仅存三清小殿。《从征记》云:“中庙去下庙五里,屋宇又崇丽于下庙。”民国八年(1919)曾重修,后废,故址今被虎山中学等占用[6](P140、141),武则天曾遣道士来此建醮,立鸳鸯碑。相较而言祭祀碧霞元君的庙宇则较多,大致有以下十余处。

可见,明清时期,泰山神祭祀地点在泰山分布较少,但建立时间较早,汉唐时期已有记载,并且这些庙宇大都得到朝廷的敕修,是朝廷建醮泰山的重要场所。碧霞元君庙建立较晚,但在泰山的分布较广,在岱阳登山中路、西路、东路及岱阴西北路、北路、东北路均有分布,其中又以岱阳中路为最多。每条登山道路均有碧霞元君庙,满足了不同地区香客的需求,也是明清时期碧霞元君信仰兴盛的一个表现。

最后,碧霞元君行宫在各地纷纷建立。明代以后,随着碧霞元君地位的提高,其庙宇在泰山的祭祀点已远远超过泰山神,其行宫在全国各地亦纷纷建立。以明清两代的北京城为例,据韩书瑞(Susan Naquin)《北京:1400至1900年间的寺庙与城市生活》研究,正祀碧霞元君的庙宇已达116座,附祀的亦有43座。其分布已遍布大江南北,形成了以山东、河南、直隶、江苏、山西为代表的核心区、以黑龙江、吉林、盛京、安徽、浙江、陕西为代表的扩展区和以今内蒙古、广东、四川、甘肃、湖北、湖南、云南、贵州、福建、台湾为代表的边缘区,成为域内影响较大的一大神灵。

三、泰山神祇地位变迁的原因分析

纵观泰山神与碧霞元君两者的发展历程,可看出泰山神较早地纳入了国家祀典,具有国家正统神灵的性质,而碧霞元君不仅兴起较晚,地位也在泰山神之下,其发展初期以泰山神女儿的身份依附于泰山神之下的情况十分明显。在泰山神的呵护下,碧霞元君逐步获得了发展空间,至明清时期碧霞元君的地位开始凌驾于东岳大帝之上,两者的地位发生了较大变化,究其原因除碧霞元君受到皇族的认可外,还有以下几点:

首先,泰山神回归官方祀典与民众信仰对象的转移。前述元东平人赵天麟曾上策元廷,对民众朝拜泰山神极为不满,认为泰山是天子封禅、藩侯当祀之地,民众进香赛会是干越邦典,渫渎神明。朱元璋即位之初,便从儒教原理主义观念出发,实施大规模的礼制改革。洪武三年(1370)颁布了充满原理主义色彩的“神号改正诏”和“禁淫祠制”[38](P107-113),规定“天下郡县皆祭三皇,后罢。止令有司各立坛庙,祭社稷、风云雷雨、山川、城隍、孔子、旗纛及厉。庶人祭里社、乡厉及祖父母父母,并得祀灶,余俱禁止”。[39](P151)其《禁淫祠制》亦对各阶层的祭祀对象做了规定:“朕思天地造化,能生万物而不言,故命人君代理之。前代不察乎此,听民人祀天地,祈祷无所不至。普天之下,民庶繁多,一日之间祈天者不知其几,渎礼僭分莫大于斯。古者,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大夫、士庶各有所宜祭。其民间合祭之神,礼部其定议颁降,违者罪之。”[40](P1037)总之,明初的礼制复古,强调泰山神的官方色彩,使得“东岳非小民所得祀,故假借碧霞云尔”[41](P13),这为碧霞元君的发展提供了契机。

其次,封禅活动的终结与帝王对泰山神态度的变化。泰山封禅发展到唐代的一大变化是,从秦皇汉武的神本位发展到唐代皇帝的政本位,封禅的目的是显示其政绩,神的地位和影响在不断降低。宋代封禅,从文化心态上看,弄虚作假本身就是对神本位的变态否定。明洪武三年(1370)下诏称:“为治之道,必本于礼。……岳镇海渎皆高山广水,自天地开辟以至于今,英灵之气,萃而为神,必皆受命于上帝,幽微莫测,岂国家封号之所可加?渎礼不经,莫此为甚。今宜依古定制凡岳镇海渎,并去其前代所封名号,止以山水本名称其神。……五岳称东岳泰山之神、南岳衡山之神、中岳嵩山之神、西岳华山之神、北岳恒山之神。”[40](P1034)明代帝王去泰山封号,停止封禅,仅派人致祭泰山神,并且祭文行文的口气上,皇帝与神并列,甚至对其责备,一改秦皇汉武对泰山神战战兢兢、万分虔诚的顶礼膜拜。到了清代,泰山致祭的世俗化倾向更加明显,进而发展到了人本位的地步,将泰山看作个人抒发情怀,游山观景的理想场所。[42](P146-204)总之,明清时期在帝王心目中,泰山神的地位逐步降低,这也影响了民众对东岳大帝的态度。

再次,东岳大帝主掌阴府权利的丧失与信众的流失。民间的泰山神信仰与上层统治者祈求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似乎关系也不大,与生民们真正息息相关的是,它把持着世间凡人的生死予夺之权—泰山治鬼。泰山府君作为中国民间的治鬼之神,在佛教传入之后,其地位发生了根本动摇。大约在汉魏时,就有供奉者将阎罗王看作掌死之神,到唐代,阎罗王已可与泰山府君分庭抗礼,宋代以后,泰山府君在治鬼领域内已退居为末流角色。[43](333-338)在民众看来,泰山神“治鬼”之职的丧失,预示着其法力的丧失,这也影响了民众对泰山神的信奉。

最后,碧霞元君神职广大,屡有灵异,使其信徒不断增加。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中国,有“助生成之德于无穷,殆若天命之者”[44](P253)的碧霞元君成为最重要的送生保育之神。不仅嘉靖十一年(1532),皇太后遣太子太保玉田伯蒋荣,致祭碧霞元君以求“仰祈神贶,默运化机,俾子孙发育,早锡元良”,[6](149)民间更以生育神视之。北京西直门外高梁桥“有娘娘庙,塑像如妇人育婴之状,倍极诸态……俗传四月八日,娘娘神降生,妇人难子者宜以是日乞灵,滥觞遂至倾城妇女,无长少竞往游之”[45](P191);丫髻山碧霞元君庙进香“或以多病,或以乏嗣,各以心愿求之,山顶娘娘最灵感,应之如响”[46](P230);安徽凤台县“元君庙,城东南四顶山上,土人相传祈子辄应,每岁三月十五焚香膜拜者远自光、固、颍、亳,牵牛鼓楫而至”[47](P353);辽宁铁岭四月十八日娘娘庙会“祀碧霞元君,世人附会之,配以眼光、子孙各神及痘神,妇人育子,童子患痘,多于是庙祷之”[48](P1084);《樗庄诗稿·春草吟》亦载:“金钱掷去太豪奢,风俗纷纷礼碧霞。碧霞元君即俗所称泰山娘娘也,祈祷子孙者争礼拜。”其送生保育之职名誉全国,推动了该信仰的传播。

除送生保育的神职外,碧霞元君亦有祛病防疾、阴佑一方民众安全之神职。正德二年(1507)皇帝《御制告文》曰:“兹因眇躬,偶爽调摄,敬祈圣力,永佑康宁。特以香帛,用伸告祭,益彰灵应,福佑家邦。谨告。”[49]万历十七年(1589),明廷“国本”之争渐起,郑贵妃先后四次遣中官致祭元君,建醮三阳庵,以求元君保佑。[32](P226)万历九年(1581)张居正病危,亦遣子祭泰安仙妃。而普通民众对其信奉更甚,“日照民江伯儿,母疾,割肋肉以疗,不愈。祷岱岳神,母疾廖,愿杀子以祀。已,果廖,竟杀其三岁儿”。[50](P7593)红门宫《民国二十二年(1933)山东泰安香社碑》记载了碧霞元君护佑泰安城之事:“泰山之神,夙著灵异,自古昭昭,在人耳目。最显著者,莫如十九年战役。泰安以弹丸小城,被围二十日,受巨炮炸弹至千余发,城外居民咸以为城内齑粉矣。围解后,乃竟不(损)。围攻剧烈时,人咸望见每凌晨由顶发云,罩城垣四周,不谋而同喻为碧霞元君之神灵默相庇护耳。故,事平后,群赴岱顶报赛,有空巷之势。”《古今图书集成·徐州部纪事》则载:“白马石在冒山下,高七尺,阔五尺,相传刘六反时,百姓多避难山巅,刘经其下,声势吓人,碧霞元君显神力令山半大小石震奔如雷……众寇不敢侵山,遂奔去,人赖以安。大小石历落山畔,宛然元君走石阵也。”在此,其弥灾去疾、护城庇民之神职凸显。

随着碧霞元君信仰的传播,其神职不断增加,俨然成为无所不通、无所不达、无所不能之一方保护神。成化十五年(1479)《尹龙记略》云:“尝观《州志》,昔有猛虎为害,祷之(碧霞元君)而去;飞蝗为灾,祷之而死;以至于民之旱涝,祈之历有其验。故远近众庶,拜瞻之顷,灵风飒然。”[51](P237)其驱虎灭蝗,御灾捍患,去旱去涝,神职广大。华亭县灵应祠“祀元君圣母,旱、蝗、瘟疫、祈祷皆应”[62](P124);凤台县《碧霞元君行宫新修碑》则载:“明府武进李君到官五载,年谷屡登,民无疾疫,虫蝗不流……于戏穆清,化醇万物,惟神降庥。”[47](P353-354)《蓄斋二集》亦载:“今泰安州设有(元君)祠,凡求福者趋之若鹜,香火之资至以上佐国用”而苏州圆妙观之元君行宫于频年水旱、物力艰难、人饥饿疫死者不可胜数之时,仍可募千金而建,实乃“饥饿、疾疫而死所谓劫数也,而能救劫者莫若元君”。[53](P381)同时,碧霞元君还有安济顺渡、护堤造福等神功。《古今图书集成·庐州府祠庙考一》载:“巢湖中庙在北岸,祀碧霞元君……去合肥巢县各九十里……过者祷之能分风相送”;《颐道堂集诗选》亦有《归甫两旬复有渡海之役,祈风碧霞元君感,题祠壁》、 《偕湘姬至刘河祈风碧霞元君祠下,次日晓起渡海,用前兰姬渡海韵》诗两首。[54](P61-68)明小说《梼杌闲评》则载:“宝应县城北泰山庙,香烟最盛……去年黄淮决口……吾乃泰山顶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奉玉帝敕旨来淮南收伏水怪,保护漕堤,永镇黄河下流,为民生造福,称她为‘永护漕河福德神’。”|55](P12-13)总之,随着其神职的增加,“元君能为众生造福,如其愿。贫者愿富,疾者愿安,耕者愿岁,贾者愿息,祈生者愿年,未子者愿嗣。子为亲愿,弟为兄愿,亲戚交厚靡不交相愿,而神亦靡诚弗应。”富贵、平安、健康、长寿、多子多孙、丰收、安定等这些人们孜孜以求的东西,通过进香碧霞元君均能实现。这是其信仰扩展及“元君像不及三尺,而香火之盛,为四大部洲所无”[56](P71)的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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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泰山诸神地位变化探析_碧霞元君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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