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名士陈经济与《金瓶梅》中陈经济关系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经济论文,金瓶梅论文,名士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提起陈经济,人们首先想到的可能是《金瓶梅词话》里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但本文考察是明代万历年间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陈经济。《金瓶梅》以宋写明,是学界的共识,小说中提到许多明代的真实人物,如韩邦奇、凌云翼、狄斯彬等人,也是《金瓶梅》研究者关注的话题。本文所考察的陈经济,字献明,号鸿宇(又作弘宇、洪宇),河南禹州人,万历元年(1573)举人,万历八年(1580)进士,曾任咸宁县令、猗氏县令、严州知府、湖州知府、浙江副使、湖广参政等职。考察陈经济的生平,可以发现他与《金瓶梅》之间有一些奇妙的联系。譬如,《金瓶梅》在以抄本流传的时候,江浙、湖广一带的文人最先接触到《金瓶梅》,而陈经济恰好在浙江、湖广任职,《金瓶梅》早期抄本的拥有者董其昌曾与陈经济在一地为官,《金瓶梅》抄本的另外两位拥有者袁宏道、袁中道还到过陈经济的老家禹州;《金瓶梅词话》中写到陈经济到湖州府做生意,因调戏孟玉楼而身陷严州府监狱,现实中的陈经济做过严州知府、湖州知府。考察陈经济的生平与家世情况,还可以帮助我们解决《金瓶梅》研究中的一些问题,如《金瓶梅词话》中的“陈经济”,为何到崇祯本《绣像金瓶梅》中变成了“陈敬济”。 一、陈经济其人 作为万历进士的陈经济,史籍中对他的记载可谓毁誉参半。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二《士绅怪癖》载:“缙绅有性癖可笑者,如周洪谟在成化间为祭酒,酷恶鸦声,募监生能捕者与之假,人遂目为‘周鸱鹦’。近日陈经济为湖州太守,酷恶鸦声,偶闻之,必痛笞其隶人,遂目为‘陈老鸦’。亦与郑鹧鸪、袁白燕等异矣。”①而沈德符的妹婿项鼎铉在《呼桓日记》中对陈经济怪癖的描述更为详细,《呼桓日记》卷四载:“因忆往年浙副使陈经济者,拘而多忌。恶闻鸦鸣,左右必直数人驱鸦。鸦忽鸣。多箠责,人以厌之,百姓因呼‘老鸦陈’。莅湖州日,所属县中有德清、孝丰,或公事,两令齐谒,故事呼门者报云‘德孝知县’,陈讳‘孝’字,易称‘清丰’。凡往来投刺,见一‘制’字,必从腿腕下连转三转乃弃去。囚卒簿对,若称之曰‘千岁’,则转身答云:‘此不敢当,此不敢当。’痴喑如此。”②从沈德符和项鼎铉的记载来看,陈经济是个怪异、甚至让人厌恶的人,但从一些方志文献的记载看,陈经济又是端正严肃、关心百姓疾苦的官员;而且在一些明代文人的诗文集中,我们可以看到陈经济友人对他也是称誉有加,譬如明代著名文人茅坤即有诗称颂陈经济。 我们先看看一些方志中对陈经济的记载。 顺治《禹州志》卷七“人物”载: 陈经济,庚辰进士,为咸宁令,补猗氏。生平孤介,寡言笑。解州民负守之力,移修池,工苦猗民,公以去就争之。升户部主事,历员外郎中、严州知府,调繁湖州。大计举卓异,升浙江副使、湖广参政。忤时论,归。日惟与内子赵淑人赓和诗句,虽集成帙,然无一语及亵,其正大皆类此。补四川佥事,升副使,卒。③ 陈经济万历八年中进士后,先任咸宁县令,时间应是万历八年至于十二年,十三年起任山西猗氏县令,康熙《猗氏县志》卷五“官师表”载:“陈经济,由进士十三年任。”康熙《猗氏县志》卷六“名宦传”载: 陈经济,号衡吾,禹州人,由进士除猗令。性淡泊沉毅,力为地方谋生养。丙戌岁大饥,先莅土者,无一年之积,公借镪上官,并损俸设粥厂,活人无算。所携银带一束,拆以糊口。堂下槐角甚繁,得豆数石,与县尉均分啖之。家人止日一飧,妇子冬衣单薄,虽交谪弗顾也。达官輶轩,迂径不入邑。会边储告诎,部使者严督,系经承吏,公曰:“官实不才,吏乎何尤?”乃夺索自系。使者骇去。解州七郎堰,护城堤也,延二十里,州守请于上官,起十县夫筑之。公曰:“城堤非盐堤可比,奈何征役各县乎?”弗应,州守关提不已。公诣解见州守,争之,破面乃罢。至今七郎堰工,椅无尺寸之汛,公之力也。其清操惠政,盖史册所罕见者。崇祯十二年,阖学公举祀名宦,舆论快之。 卫太史曰:七世之庙,可以观德。余考名宦从祀隆、万间,犹强半惬舆论,而其中德施最著、永世不祧者,则禹州陈公也。当夫岁大祲,公私交困,而部使以边储孔棘,朝昔督责,斯时虽有抚字之心,固难胜夫催科之令矣。乃独毅然谋赈救,罢征输,不惜碍考成,怒僚尹,以全活此一方之民。倘所谓其愚不可及者,非耶?噫,亦唯其清介之操,有以作其刚方之气也,故凡计吏者以廉为本。④ 陈经济担任猗氏县令时,与下属同甘苦,为百姓除繁役,县志称“其清操惠政,盖史册所罕见者”,评价可谓高矣。陈经济的同年进士邢云路曾到过猗氏县,并拜访陈经济,邢云路《泽宇先生诗集》卷四《冬日过猗氏陈献明》诗云:“寒冬十一月,朔风凄且悲。客子事还游,身与流云飞。飘蓬苦无悰,所思在孔棘。闻我同门友,云在猗里栖。登堂见颜色,忽忘寒与疲。君怀璠玙美,矜顾容细微。爱客命斟酌,伸眉中自谐。卜夜继膏晷,但愬杯行迟。清歌动心曲,令德扬素徽。此晤须尽欢,知己会有宜。愿言盟中夜,附翮获所依。风雪相往还,长慰渴与饥。”⑤ 陈经济猗氏县令的任期至万历十六年,在康熙《猗氏县志》“官师表”中,陈经济的下任“黄道见,咸宁人,由举人十七年任。”万历十七年,陈经济由猗氏县令升南京户部主事,其间还曾任职淮关,《续纂淮关统志》卷八载:“陈经济,字献明,禹州人,庚辰进士,主事。”⑥ 万历二十二年,陈经济由南京户部主事调任浙江严州知府。乾隆《严州府志》卷十“官师”载:“陈经济,禹州人,(万历)二十二年任。”⑦陈经济任严州知府仅一年时间,就转任湖州知府,原因是时任湖州知府的戴朝用在任一年就病卒。乾隆《湖州府志》卷二十七“郡守表”载:“戴朝用,字念劬,福建金溪人,万历十一年进士,二十二年任,卒官。陈经济,号洪宇,河南禹州人,万历八年进士,二十三年任,迁本省副使。”⑧陈经济任湖州知府的时间是万历二十三年至万历二十六年,《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三百二十五载:“万历二十六年八月,升湖州知府陈经济为浙江副使。”⑨ 明代的湖州府是人文汇薮之区,陈经济担任湖州知府时,与当地一些文人颇多交往,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就是茅坤。茅坤(1512-1601),浙江湖州府归安县人,因评选《唐宋八大家文钞》而享誉一时,其《耄年录》卷五《送郡太守陈弘宇入觐》诗云:“千里乘轺谒圣君,中天象魏闪星文。绯衣绛节朝元会,金马铜龙侍从群。万国车书并歌舞,五云日月共氤氲。我今染墨题诗送,愿附彤弓不世勋。”⑩这是陈经济入京面圣时,茅坤的赠诗。《耄年录》卷八《郡太守陈洪宇升驿传宪副,赋诗送之》:“吴兴太守最风流,此日携琴苕上游。千里莺花遮路冕,五湖山水绾仙舟。儿童竹马满城舞,父老壶浆夹道讴。名业已追黄霸传,还看柱石祀春秋。”从茅坤的诗,我们可以知道,陈经济升浙江副使,应是管理交通的副使。另外,归安人郑明选与陈经济交往也很密切。郑明选,万历十七年进士,曾任南京刑科给事中,《郑侯升集》卷二十九《答陈弘宇公祖》云:“不佞赋命偃蹇,天夺伉俪,儿女未婚嫁者强半。逝者已矣,生者何依?台下以祖父之慈恻焉,愍念其以一言垂唁足矣,乃辱赐奠以勤执事。惟我内子,实藉宠灵以光荣于地下,讵惟不佞德之。”(11)信的内容是写郑明选妻子死后,陈经济以太守的身份去祭奠,郑明选表达感激之情。 陈经济任浙江副使三年,万历二十九年,升任湖广右参政。《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三百五十九载:“万历二十九年五月,浙江副使陈经济为湖广右参政。”从万历二十二年到万历二十九年,陈经济在浙江任职七年,他虽有一些怪癖,但时人对他的政绩却颇多赞颂。郑明选《郑侯升集》卷三十《与陈弘宇公祖》云:“德星所临,其地必昌。台下治西吴而西吴悦,继治全浙而全浙悦。今复开幰南楚,惟是三湖七泽之间,必忻忻然扬衡矣。然两浙之民,见君侯一旦舍去,有攀辕遮道而不忍释者。郢人得矣,如吴人何?乃知东征西怨,南征北怨,语不诬也。”(12)这应该是陈经济离开浙江去湖广任职之际,郑明选写给陈经济的信,在信中,郑明选称赞陈经济治理浙江有功绩,百姓对他的离去有依依不舍之情。邓原岳《复陈弘宇宪副启》亦云:“恭惟台台,中州硕德,南国儒珍。苕水专城,真觉一时春盎吴山。持宪遥临,万里风清。肢陟楚藩,遂参省政。弘猷益鬯,芳誉弥高。不佞旧幸识荆,今叨御李。浙江烟树,犹怀杯酒流连;湘汉波涛,更想干旄掩映。片鸿飞到,滃滃紫气拥千峰;双鲤投来,灿灿丹霞明五色。顾起居之未致,何金玉之载临。几顿为惭,寸衷徒结。”(13) 陈经济任湖广右参政,为从三品官员。《明史·志》第五十一“职官四”载:“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各一人,从二品;左、右参政,从三品;左、右参议,无定员,从四品。参政、参议因事添设,各省不等。”在明朝的行政区划中,除南、北二京外,设十三布政使司,布政使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参政相当于布政使的副手,“布政使,掌一省之政,朝廷有德泽、禁令,承流宣播,以下于有司。凡僚属满秩,廉其称职、不称职,上下其考,报抚、按以达于吏部、都察院。……参政、参议分守各道,及派管粮储、屯田、清军、驿传、水利、抚民等事。”陈经济在湖广任职期间,可能受过降级处分。 《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明确记载陈经济任湖广右参政,但是我们在《湖广通志》中却并未发现陈经济任湖广右参政的记录。康熙三年,湖广分湖南、湖北二省,但康熙、雍正年间所修通志仍以两省合称“湖广”,清朝后期,湖南、湖北分省修志。在康熙二十三年徐国相等修纂《湖广通志》卷十五“职官”中,“右参政”名单中未发现陈经济,但在“按察使司副使”名单中有陈经济(14);光绪十一年曾国荃等修纂《湖南通志》卷一百十八“职官志九·按察使司”也有:“陈经济,禹州进士。副使,分守上湖南道。”(15)在明代,按察使司副使的品级为正四品。明实录与通志记载有抵牾,有一种可能,就是陈经济任湖广右参政,后降级为按察使司副使。 顺治《禹州志》中说陈经济任湖广参政,“忤时论,归”,按照明朝官吏的考核制度,地方官员一般三年考核一次,决定升迁任免,陈经济有可能在万历三十二年去官,后来他到四川任职。《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四百二十三载:“万历三十四年七月,原任湖广参政陈经济为四川佥事。”这里的“佥事”应该是提刑按察使司的属官,《明史·志》第五十一“职官四”载:“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一人,正三品;副使,正四品;佥事,无定员,正五品。”陈经济自从三品降至正五品,他任四川按察使司佥事后,又曾被免职,《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四百七十五载:“万历三十八年几月,复除原任四川佥事陈经济为原官。”即万历三十八年,陈经济再任四川佥事,两年后升官,《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四百九十四载:“万历四十年四月,升四川佥事陈经济为本省副使,整饬葳茂兵备。”陈经济政治生涯后期,一直在四川为官,顺治《禹州志》中说陈经济“升(四川)副使,卒”,他当卒于万历四十年或其后不久。 陈经济因为是进士出身,他的仕宦履历也比较清晰,可以看出,他的政治活动主要在万历年间。 二、陈经济的家世 陈经济仕途的最高职位是湖广右参政,他的祖父陈信、父亲陈诗因此而获得封赠。顺治《禹州志》卷六“封赠”载:“陈信,以孙经济贵,赠湖广参政。陈诗,以子经济贵,累封湖广参政。”而陈经济的父亲陈诗是岁贡生,曾任山东济南府学教授,顺治《禹州志》卷六“选举”明代岁贡有:“陈诗,积学善教,著《禹贡便蒙》,仕至济南府学教授。”陈经济虽是进士出身,且仕至湖广右参政,但在陈氏家族中,更有名的是陈经济继室赵淑人,她是明末著名的烈妇,死于李自成兵祸。赵淑人的事迹在清代各个时期所修的《禹州志》都有记载,《河南通志》、《大清一统志》也有记录。 顺治《禹州志》卷七“人物·烈妇”载:“赵氏,参政陈公继室也,封淑人。工于文辞,自参政公即世,寝处一小楼,不踰阈者二十余年,以礼法教诸子,严于师传。辛巳岁,闯寇颇城,淑人年七十余,日不忍见贼,遂投井自洁。时留题一诗有:‘身受国恩四十年,肯将鸾诰染烽烟?’之句。”“辛巳”为崇祯十四年(1641),这一年李自成兵陷禹州城。按志中所载,赵淑人不愿受辱,投井自杀。顺治《禹州志》中记载比较简略,康熙《禹州志》卷八“艺文志”有清人陈鸣皋《双烈传》,是为赵淑人与其儿媳韩氏所作传记,这里面的记载就要详细很多,而且指出赵淑人投井自杀并不符合事实,赵淑人之死更为惨烈: 辛亥,连子琳始客归,言赵淑人及其子妇韩氏尽节事甚详,且出涕。余退而考《禹志》,皆不合。他日复叩连子,告以志之所云,连子乃痛哭曰:“志之不足信,而节义之失其真也。淑人慷慨自矢,从容就义,卒之蹈白刃而不恤,倘所称烈,烈者非耶?而何谓其投井也?且韩氏之秉义誓死,固淑人所乐闻者,又何为劝止之耶?甚矣,志之不足信,而节义之失其真也。”余亦为之扼腕太息,因欲即连子说而更传焉。连子曰:“已,予虽目及之而口能言之,更无征,其谁信乎?”曰:“否,子其征哉。”乃为传。 赵淑人者,参政陈公经济继室也,陈州人。父固硕学,隐于医,然教子女皆读书,以故淑人兄早领乡荐,为理学名家,而淑人亦才德彰闻,顾久待字,事父兄惟谨。既归参政公,公孤介寡言笑,淑人又性严肃,时人目之梁孟。逮参政公宰两邑,淑人多所赞襄。累迁湖广大参,封淑人。无何告归,相与闭户读书,其唱和之作盈卷帙,然皆性情学问之正,无一语及亵也。参政公即世,创一小楼,寝处其上,未尝足迹偶及户外。越天启辛酉,少子笃睦魁秋榜。初,参政公五子,皆淑人教之,严于师传,至是闻捷,悲喜交集,为诗以寄,有“数栽熊丸,一朝虎榜”之句。淑人虽一巾帼女子,然博极群书,志节贞烈,有丈夫风骨。尝值兵营侵其产,力争不能得,淑人愤恚甚,偶为《旧庭吟》。时兵使者叶公,浙人也,雅知诗,闻而叹服,以为得风人之旨,竟除营舍,以原产归之。当熹庙时,海寓多警,淑人忧之,怅然有不及木兰之恨,意每形于篇什。及通闯之变,年已七十余,尚康健不少衰。先是贼兵所至,屠戮且专杀士绅。及犯禹,各惶恐为自全计。淑人长孙龙震者,与连子友善,谋亡去,不可,曰:“备兵甚严厉,未必死贼,先死法矣。然寇急,城必不保,微服匿乎?”龙震曰:“然,然,我辈无难处,祖母老,奈何?”趋归,侍淑人,又莫敢径言,但徐曰:“寇急,城必不保,祖母老将奈何?”泣下,既而曰:“微服可生。”淑人曰:“正服可死,同一义也。我为之经,尔为之权。权以全孝,经以死国,母孙不相为命矣。”挥之去。尽散仆婢,独二老媪依之。明日城陷,淑人冠服望阙拜,并火生平所著稿,而题壁曰:“身受国恩四十年,肯将鸾诰染烽烟?儿孙欲觅魂归处,梅月霏微竹影边。”淑人尝自号梅竹道人,故临难而欲贞魂永以为依也。乃坐中庭,端居俨然,二媪侍侧。贼见之,固识其为命妇也,索金不应。一贼云:“汝视此老婆子,求死不得耳,何有金?”淑人以大义责贼,贼怒斫之。二日,贼退,龙震急归,遇连子与偕入。两媪无恙,而淑人死矣,具棺敛,尽礼莽之。淑人尝著《大中解》及《事亲》、《从兄》、《修身》、《齐家》、《葛覃》等篇,惜其不传也。 韩氏者,笃睦妻也。淑人每教子妇知孝敬、守礼法、重廉耻,韩氏虽未尝学问,夙有至性,能事之无间言,以是称佳妇焉。其相厥夫,亦犹姑之相参政公也。及笃睦贵,而未几寝疾,哀怨不胜。濒危,愿以身代,且日夜侍汤药靡懈。永诀之日,哭之尽哀。成服,受母家及诸姻亲吊唁。数日毕,乃除哀絰,自经死,其冠笄衣履皆自新制也。淑人为之传,时当事者上其事,旌曰:“万古纲常。” 野史氏曰:女子死夫易,死国难。若淑人者,可谓死国者矣,虽古之烈丈夫,何以加焉?及读其闻警怀忧之诗,则又恨其不为烈丈夫耳。韩氏虽曰死夫,然义之所起,每激于一时,而变于转念,今观其迟之又久,若将无事者,然而卒成其志,亦可谓矢死不回者矣。其平居娴于姑之家训者,有以也。 刘湛曰:方吾禹被难时,一时闺阁中执义而死者,所传不独一赵淑人,乃淑人生平则尤其表表者。又近在闾党,而传闻之恍惚犹若此。其他气节铮然可传于世,自一二表章而外,不遇好事者为之广征,其事与冷风烟草而俱灭者,不知凡几。可胜叹哉!可胜叹哉! 这篇传记对赵淑人的生平事迹记载十分详细,她所著诗集亦曾刊刻传世,民国《禹县志》卷九载:“《赵淑人诗集》,陈经济妻赵氏撰。其诗集先已失传,康熙中,刘玉威得钞本于密,归以示禹人,相与醵金而刻之。”(16)禹州人为缅怀赵淑人与韩氏,将她们殉节处命名为“双烈楼”,此楼民国年间犹存。民国《禹县志》卷五载:“双烈楼,在东门内,明参政陈经济妻赵淑人及其子笃睦妻韩氏殉节处也。笃睦卒,韩哀号数曰,遂自经。崇祯十四年,流寇李自成陷禹,赵淑人骂贼死。按:刘青霞《赵淑人传》:‘参政卒,淑人创一楼,列图书寝处其上。殉难后,子孙零落,诸甲第俱被兵火,而楼独存。禹人即楼中奉淑人主,而以笃睦妻韩配,额曰双烈楼。至今奉祀不绝云。’民国《禹县志》卷五所载[清]马淑《过赵淑人故第》诗云:‘钧阳城西埋侠骨,高塜千年峙突兀。钧阳城内淑人楼,真风扶持不可没。梅竹老人芳吟歇,小楼独照当时月。班娫谢女旷代才,独有丹心自超越。’”(17) 三、陈经济与《金瓶梅》 上面我们对陈经济的仕宦及家世情况作了考察,他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在万历年间并非无名之辈,他的妻子自殉难之后更为有名。而我们知道万历本《金瓶梅词话》中也有一个陈经济,他在小说中是仅次于西门庆的男二号人物,甚至他的出场时间比西门庆还要长,只不过在崇祯本《绣像金瓶梅》中,将他的名字改为“陈敬济”。作为真实历史人物的陈经济与《金瓶梅词话》是否有某种联系?从万历本《金瓶梅词话》的“陈经济”到崇祯本《绣像金瓶梅》的“陈敬济”,这一改动是否透漏出某种信息?对此问题,笔者尝试予以探讨。 在《金瓶梅词话》中,陈经济于第十七回出场,他因避祸而带着妻子西门大姐来到岳父西门庆家。陈经济刚来岳父家时,还装着挺老实的,不过很快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没过多久他就与潘金莲勾搭成奸。西门庆在世的时候,陈经济还不敢太明目张胆,等西门庆一死,陈经济就变得肆无忌惮,他奸弄潘金莲、春梅,快要生出私生子,不得不堕胎。吴月娘忍无可忍,将他逐出家门。陈经济回老家娶回粉头冯金宝,气死自己的母亲张氏。他到湖州府做生意,想到自己曾拾到一枚孟玉楼的金簪,孟玉楼嫁与李衙内,人在严州府,陈经济遂至严州府,欲图孟玉楼,反被孟玉楼设计投进严州府大牢。陈经济出狱归家,逼死妻子西门大姐,被吴月娘告官,倾尽家财,沦为乞丐。陈经济后来又做过道士,甚至干过男妓营生,最后与做了守备娘子的庞春梅偷情,被周守备亲随张胜撞着,手起刀落,结果了性命。陈经济是《金瓶梅》中最不堪的一个人物,他可谓坏事干绝,丧尽天良。都说《红楼梦》在写作上有模仿《金瓶梅》之处,《红楼梦》中也有一个坏小子贾环,如果说贾环是“坏一点”,那他与陈经济比起来,真正是小巫见大巫。 在《金瓶梅》中,陈经济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物,而现实中恰恰也有一个官员名叫陈经济,这自然会让人产生一些联想。古人对自己的名讳看得很重,在称呼人时一般都称其字号,而不直接称名字。“陈经济”这个名字也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金瓶梅》的作者是信手拈来,在小说中塑造了这个人物,还是作者知道有“陈经济”这个人存在,而故意将他用作小说人物的名称?小说中的陈经济与现实中的陈经济有一个巧合,那就是小说中的陈经济曾经到湖州府做生意,因为想调戏孟玉楼,而被投进严州府的监狱;而现实中的陈经济曾经做过严州府、湖州府的知府。联系到沈德符、项鼎铉对陈经济的评价,会不会有这种可能:《金瓶梅》的作者知道陈经济其人,而故意将他的名字写进小说里?陈经济万历二十二年任严州知府,万历二十三年任湖州知府,如果《金瓶梅》的作者了解陈经济的这种仕宦经历才写小说,那么他至少要到万历二十三年之后才动手写作,这种可能性较小。袁宏道在《与董思白》信中首次提及《金瓶梅》,据韩南考证,袁宏道的这封信写于万历二十四年十月间,因此一些学者将《金瓶梅》的下限定在万历二十四年。这样从理论上说,《金瓶梅》的作者是有可能知道陈经济在严州府、湖州府任职的事实。我们知道,关于《金瓶梅》的成书时代有“嘉靖说”与“万历说”,它的作者有李开先、王世贞、屠隆等若干人之说。如果取“嘉靖说”,那么单从“陈经济”这个人物出发,就会觉得《金瓶梅》真有神奇之处,它描写的一个人物居然在后来有同名同姓的人去严州、湖州做官。如果取“万历说”,譬如其作者像黄霖先生所言是屠隆,那么从“陈经济”这个人物出发,我们有许多问题要思考:屠隆是浙江鄞县人,万历五年进士,他是应该知道陈经济这个现实中的人物,他为何要将陈经济作为小说人物的名字来使用?是因为讨厌陈经济的痴喑还是有其他原因? 在《金瓶梅》的创作时代及其作者无法取得定论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提供一些假说,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比较早的接触到《金瓶梅》抄本的人,像董其昌、袁宏道、袁中道、沈德符等人,是应该知道现实中的陈经济其人。 董其昌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万历二十七年二月,以年例升翰林院编修董其昌为湖广副使”(《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三百三十一),董其昌所任的副使为提学副使。“万历三十二年九月,起原任湖广副使董其昌提督本省学政。”(《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四百)从万历二十七年起,董其昌任职湖广,虽然有一段时间,他称病在家,但从时间上看,董其昌与陈经济曾一同在湖广任职,陈经济万历二十九年任湖广右参政,后降为湖广按察副使。从常情与常理来说,董其昌与陈经济为同一个省的省级官员,即使没有交情,也应该相互知名,况且,在明代万历年间,像一个省的提学副使、学政以及参政、按察副使这样的官员,人数并不多。 袁宏道、袁中道兄弟也应该知道陈经济其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湖北公安人,陈经济任湖广右参政,又任按察副使,分守上湖南道,《明史·志》第五十一“职官四”载:“上湖南道,下湖南道,上江防道,或驻荆州、岳州。”如驻荆州,则公安县是其属县。袁氏兄弟还曾到过陈经济的老家禹州。袁中道《游居柿录》卷四记载他与兄长袁宏道于万历三十八年初从京城回公安县老家,三月份,他们经过禹州,并在此留宿:“至禹州城外,为颖水,石梁整洁可爱。晚宿官署中,修竹翠柏,宛似江南人家别业。予岁甲午曾住此,月中饮青桐下,今十七年矣。”(18)而此时,陈经济应该就在禹州。 沈德符更不必说,他的《万历野获编》直接提到陈经济。 试想一下,这些拥有《金瓶梅》抄本的人,知道小说中有一个重要人物名叫“陈经济”,而现实中有一位官员也名叫“陈经济”,他们会作何感想?我们在董其昌、袁宏道、袁中道的著述中并未发现他们提到陈经济,但不能排除他们在私底下会有所议论。至少从万历二十四年起,《金瓶梅》就在一些文人手中传抄,陈经济本人可能没有机会接触到《金瓶梅》,假设陈经济要是看到《金瓶梅》,他又会作何感想?他会不会认为是有人故意借小说来诋毁自己?从小说中陈经济的行踪来看,确实有些蹊跷。小说中陈经济主要在京城、临清、清河活动,而唯一一次写他到南方去,到的就是湖州与严州,偏偏现实中的陈经济就做过湖州与严州知府。这件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会觉得不那么简单。沈德符提到《金瓶梅》时曾说:“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予曰:‘此等书必遂有人板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洁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哉!’仲良大以为然,遂固筐之。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19)一般认为这个“吴中悬之国门”的本子就是刻于万历四十五年的《金瓶梅词话》,它应该是在陈经济死后刊行的。 我们知道,在万历本《金瓶梅词话》中,陈经济一直都作“陈经济”,而到崇祯本《绣像金瓶梅》中,陈经济作“陈敬济”。这一改动虽是一字之别,但它应该是有用意的。 郑振铎先生根据崇祯本刻工有刘应祖、刘启先、洪国良、黄子立、黄汝耀等人,推定崇祯本为杭州刻本,而且说:“崇祯本确是经过一位不知名的杭州文人的大笔削过的。”(20)日本学者荒木猛通过对内阁文库本《金瓶梅》的研究,指出它是崇祯年间杭州书商鲁重民所刻(21);叶桂桐也认为崇祯本《金瓶梅》是杭州书商鲁重民所刻,当刻于崇祯十四年至崇祯十六年间(22)。因此,可以看出崇祯本《金瓶梅》与浙江、与杭州有密切关系。而我们从陈经济这条线索出发,也可以作这样的推定:陈经济从万历二十二年至万历二十九年,都一直在浙江任官,而他任浙江副使,就居住杭州,崇祯本《金瓶梅》的修订者是知道陈经济其人的;如果它如叶桂桐所言是刊于崇祯十四年至崇祯十六年间,这个修订者甚至知道陈经济妻子赵淑人与儿媳韩氏的节烈事迹。陈经济虽有怪癖,但他为官亦有声名,崇祯十二年,陈经济曾任县令的猗氏县将他作名宦祭祀,而他的妻子与儿媳的事迹更为人所称道。崇祯本《金瓶梅》的修订者也许觉得使用“陈经济”这个名字可能不妥,遂将其改为“陈敬济”。而且,我们可以看到崇祯本将“陈经济”改为“陈敬济”的过程中,还没有改彻底,在有些回目的内容中,出现“陈经济”与“陈敬济”并存的现象。如崇祯本《金瓶梅》第七十八回《林太太鸳帷再战,如意儿茎露独尝》有以下一段文字: ……众伙计主管,伺候见节者,不计其数,都是陈经济一人管待。约晌午西门庆往府县拜了人回来,刚下马,招宣府王三官儿,衣巾着来拜。到厅上拜了西门庆四双八拜,然后请吴月娘见。西门庆请到后边,与月娘见了,出来前厅留坐。才拿起酒来吃了一盏,只见何千户来拜。西门庆就叫陈经济管待陪王三官儿,他便往卷棚内陪何千户坐去了。王三官吃了一回,告辞起身。陈经济送出大门,上马而去。落后又是荆都监、云指挥、乔大户,皆络绎而至。西门庆待了一日人,已酒带半酣,至晚打发人去了,回到上房歇了一夜。到次早,又出去贺节,至晚归来,家中已有韩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花子繇来拜。陈敬济陪在厅上坐的。西门庆到了,见毕礼,重新摆上酒来饮酒。…… (上面截图出自日本内阁文库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在这段文字中,出现三处“陈经济”,一处“陈敬济”,这些都是没有改彻底的缘故。 注释: ①[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841-842页。 ②[明]项鼎铉《呼桓日记》,清刻本。 ③顺治《禹州志》,[清]朱裴、李嘘云、赵来鸣等修纂;[清]史廷桂纂修,顺治十八年增修本。 ④康熙《猗氏县志》,[清]陈一魁修,(清)卫既齐纂,康熙刻本。 ⑤[明]邢云路《泽宇先生诗集》,明刻本。 ⑥《续纂淮关统志》,[清]李如枚等纂修,(清)元成等续纂修,清嘉庆二十一年刻本。 ⑦乾隆《严州府志》,[清]吴士进修,(清)胡书源等纂,乾隆二十一年刻本。 ⑧乾隆《湖州府志》,[清]李堂纂修,乾隆二十三年刻本。 ⑨《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明)顾秉谦等纂修,抄本。 ⑩[明]茅坤《耄年录》,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06册,齐鲁书社1995年版。 (11)(12)[明]郑明选《郑侯升集》,明万历三十一年郑文震刻本。 (13)[明]邓原岳《西楼全集》卷十七,明崇祯元年邓庆寀刻本。 (14)康熙《湖广通志》,[清]徐国相等修纂,康熙二十三年刻本。 (15)光绪《湖南通志》,[清]曾国荃等修纂,光绪十一年刻本。 (16)(17)民国《禹县志》,车云纂,民国二十年刊本。 (18)[明]袁中道著,钱伯诚点校:《珂雪斋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191页。 (19)转引自朱一玄编《金瓶梅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80页。 (20)郑振铎《谈〈金瓶梅词话〉》,见胡文彬、张庆善编《论金瓶梅》,文化艺术出版社1984年版,第63页。 (21)荒木猛《关于〈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的出版书肆》,见黄霖、王安国编译《日本研究〈金瓶梅〉论文集》,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130-138页。 (22)叶桂桐《论金瓶梅》,中州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69页。“金瓶梅”中陈经济与陈的关系研究_金瓶梅论文
“金瓶梅”中陈经济与陈的关系研究_金瓶梅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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