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族历史研究中若干重要问题新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瑶族论文,新说论文,历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进入80年代以来,国内外掀起了“瑶学”研究的高潮。以瑶族研究为主题的国际学术研讨会已在我国内地、香港以及法国、泰国等地举行多次,国际性和地区性的瑶族研究团体陆续成立,一大批相关研究成果纷纷发表。这是一件值得额手称庆之事。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多做一些细致而扎实的工作,以使瑶族研究进一步引向深入。为此,本文拟就瑶族历史研究中的若干重要问题提出作者的粗浅看法,以作抛砖引玉之用。
一、历史上瑶族的分布问题
费孝通先生提出了历史上瑶族聚居区“和现在相比幅员要广,人口较众”(注:《〈盘村瑶族〉序》,《盘村瑶族》,民族出版社1983年版。)的著名论断。可惜的是,此说并未引起人们应有的重视。笔者通过对历代瑶族分布架构变迁的研究,对此深信不疑,并加以具体论证。
以瑶族的远祖“盘瓠蛮”而论。早在汉晋时期,《后汉书·南蛮列传》载:盘瓠子孙,其后滋蔓,号曰:蛮夷,“今长沙、武陵蛮是也”。晋·干宝《晋纪》则曰:“武陵、长沙、庐江郡夷,盘瓠之后也。”按:长沙郡,东汉时治临湘(今长沙),辖区包括今岳阳、益阳、湘阴、醴陵、茶陵、湘潭、株洲、衡阳、邵阳等地;庐江郡,汉代治舒(今安徽庐江西南),辖区相当今安徽巢湖、舒城、霍山以南,长江以北,湖北英山、武穴、黄梅和河南商城等地;武陵郡,东汉治临沅(今湖南常德西),辖区主要在今湖南西部地区,也包括鄂西南之鹤峰、来凤诸县及黔东小部分地区。
及东晋十六国、南北朝时期,中原大乱,盘瓠蛮人的势力更乘虚北上。据《魏书·蛮传》载:“蛮之种类,盖盘瓠之后。(注:《魏书·蛮传》把当时江淮间“蛮人”包括土家族先民“廪君蛮”在内,都说成“盘瓠之后”,有涵盖过宽之失。但其所述,大体反映了当时“盘瓠蛮”的分布范畴,则是可以肯定的。)其来自久。习俗叛服,前史具之。在江淮之间,依托险阻,部落滋蔓,布于数州。东连寿春(今安徽寿县),西通上洛(今陕西商州),北接汝、颖,往往有焉。其于魏氏之时,不甚为患,至晋之末,稍以繁昌,渐为寇暴矣。自刘、石乱后,诸蛮忌惮,渐得北迁,陆浑(今河南嵩县东北)以南,满于山谷,宛洛萧条,略为丘墟矣。”可见,其分布地甚广,大抵以江、汉、淮为中心。其势力,在西晋末年得到迅速发展;到了十六国的刘聪、石勒时期,大规模北徙;至其后的南北朝时期,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其锋甚至直逼中原之域了。
再以“瑶”人独立而成单一民族以后而论。在唐代,瑶人势力遍及今湖南全境,北至长江之滨的洞庭湖畔,南抵湘南甚至越过五岭而居于粤北之地。据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江南道五》“潭州”条载:“(晋)怀帝分荆州湘中诸郡置湘州,南以五岭为界,北以洞庭为界,汉、晋以来,亦为重镇。今按其俗杂,有夷人名瑶,自言先祖有功,免瑶役也。”按:潭州,是唐代湖南观察使治所,辖潭州(治今长沙)、郴州(治今郴州)、永州(治今永州)、道州(治今道县西)、邵州(治今邵阳)、连州(治今广东连州)。 此书写成于唐宪宗元和八年(813)。可见,唐人册籍已明确指出,湖南观察使所辖北达洞庭、 南及五岭的七州之地,均杂居有瑶人。关于瑶人从北至南的广袤居地,在唐代文学作品中也有所反映,杜甫“潇湘洞庭白雪中,……莫瑶射雁鸣桑弓”(注:杜甫:《岁晏行》,《杜少陵集》卷22。)之咏,刘禹锡《连州腊日观莫瑶猎西山》(注:《刘宾客文集》卷25。)之诗,就是生动例证。至于唐代瑶人东部分布之区,则漫及江西许多地方。据《新唐书·方镇表五》载:乾元元年(758),“置洪、 吉都防御团练观察处置使,兼莫徭军使,领洪、吉、虔、抚、袁五州,治洪州。”按:洪州,治今南昌;吉州,治今吉安;虔州,治今赣州;抚州,治今抚州;袁州,治今宜春。今江西境,在唐代大致分为七州,即除上述五州外,还有江州、饶州。可见,莫瑶在江西分布范围之广。
宋代,瑶族历史进入大发展时期。宋代瑶族,仍主要分布在今湖南全境。今湖南省,在宋代划入荆湖北路与荆湖南路两政区。荆湖北路,包含有岳、澧、鼎、辰、沅、靖六州,这些地区的瑶人,史称为“湖北瑶”;(注:如,《宋史》卷332《张颉传》载:“湖北溪瑶叛”; 朱熹《边防奏札》中则有“湖北瑶人侵犯邵州界分”之载。)荆湖南路共分潭、邵、衡、郴、永、道州和桂阳监、武冈军以及今广西境的全州,这就是史称的“湖南九郡”,这些地区的瑶人,名之曰:“湖南瑶”。(注:如,《宋史》卷284《刘沆传》载:“湖南蛮瑶数出寇”; 《宋史》卷334《陶弼传》载:“庆历中,杨畋讨湖南瑶。”)广西, 也是瑶人重要居地。据《宋史·蛮夷列传三》载:“广西所部二十五郡,三方邻溪洞,与蛮瑶黎杂处。”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器》载:“南州风俗,糅杂蛮瑶”。广西经略安抚使李曾伯疏云:“臣所部广右,远在天南,地虽介于蛮瑶,民不知于兵革。”(注:(宋)李曾伯:《帅广条陈五事奏》,《可斋杂稿》卷17。)这是“广西”、“南州”、“广右”各地均有瑶人的例证。广东,除粤北外,一直延伸至南端滨海之地的雷州半岛,《宋史·仁宗本纪二》载:“瑶僚寇雷(治今雷州)、化(治今化州)州,诏桂、广会兵讨之”可证。就连最为发达的广州,瑶人也杂居其中,宋·李昂英《广州新创备安库记》中有“江湖瑶峒错落”(注:(宋)李昂英:《文溪集》卷1。)之句可证。此外, 赣西南瑶人势力也颇为强大,宋代黑风峒瑶人起义即以此为重要基地。一言以蔽之,宋代瑶人居于今湖南、广西、广东三省(区)大部及江西部分地区,分布地域相当辽阔。
元代,最值得注意之处是,瑶人确已于此时进入了云贵地区。云贵“瑶”名, 始见于元代。
据《元史·泰定本纪一》载:至治三年(1323),“大理、威楚诸路瑶兵为寇”。按:大理,治今大理;威楚路,治今楚雄,辖地包括今镇沅、景东在内。这支瑶人,当系从贵州、广西境逐渐迁入。元代云南有瑶人居住,还可从下述史实中得到证实:泰定元年(1324),“云南瑶阿吾及歪闹为寇”(注:《元史》卷29《泰定本纪一》。)。至于元代贵州瑶族,则分布于八番、顺元(治今贵阳)、(注:《元史》卷29《泰定本纪一》有“八番、顺元诸路瑶兵”之载。)新添安抚司(治今贵定)、(注:《元史》卷35《文宗本纪四》有“新添安抚司瓮河寨主诉他部瑶僚践其禾”之载。)思州宣抚司(治今思南)(注:《元史》卷41《顺帝本纪四》有“思、靖瑶寇犯武冈”之载。)等地。从此,瑶人分布地区扩及我国西南地区。
明、清时期,今日我国瑶族分布格局基本完成,主要聚居于湖南、广西、云南、广东等地,即南岭山脉一带。但活动范围,则日趋缩小。以广东瑶人为例,明代广东全省(海南地区除外),共有十府七十二州县,而史籍载明有瑶人居住之地则为九府五十六州县,只有南雄府及其所属二县未见记载。(注:参见吴永章《瑶族史》明代瑶族分布一节, 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可见, 瑶人(包括被称作“畲瑶”的今畲族之人)足迹几遍全省。特别是位于广东西部肇庆府德庆州上、下江一带的罗旁地区延袤七百里,为明代瑶人密集之地,并掀起一次又一次大规模反抗浪潮,被称作瑶人“渊薮”。(注:见《明世宗实录》卷54,嘉靖四十四年六月庚辰条。)可以毫不夸张地断言,明代广东瑶人居住地域之广,人口之众,势力之盛,不仅空前而且绝后。入清以后,广东瑶人的居住地域和人口一直呈下滑趋势,但直至乾隆以前,广州府属的新宁(治今台山)、香山(治今中山)、新会(治今新会)等珠江下游繁荣之区,仍有瑶人居住。但时过境迁,这些昔日瑶人生息繁衍之所,今日已难觅其迹影,甚至完全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只有翻检历史记载,才能显现其昔日的辉煌。
造成历史上瑶人居地日蹙、人口减少、势力削弱的原因,大致有三:一是长期融合与同化的结果。随着瑶族社会历史的发展,各民族交往的日增,平地瑶人的经济文化水准与汉族差距缩小甚及“与民无异”的地步,造成大批瑶民变成汉民。应该说,汉族之发展成今日人口如此之多的民族,是与国内各民族不断加入的结果密不可分的。加之统治者一贯执行强迫同化政策,如宋代的“开梅山”,清乾隆的变发达瑶区之人为“编户齐民”,也在客观上加速了这一历史进程。二是历代封建统治者执行残酷的民族压迫政策。突出的例证是明代对大藤峡瑶区的征战,历时前后达九十七年之久,动员了几十万军队,采取“相机剿捕,务尽根除,毋遗种类”、(注:见明宣宗《谕韩雍征剿两广贼寇事宜敕》。)“积尸盈野,流血成川”(注:《明英宗实录》卷340, 天顺六年五月庚子条。)的民族灭绝政策,致使瑶区遭到严重摧残,瑶民锐减。三是瑶族的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本身。传统的“食尽一山,复徙一山”的游耕生活,也削弱了瑶族抵抗自然灾害和防范疾疫流行的能力,并使瑶族社会历史的发展受到了某种程度的限制。
二、“瑶”的泛称问题
长江以南的南方诸族,由于地理环境、历史发展、社会经济、文化因素颇多相类之处,在历史上往往被视作统一族群,而先后被冠以“南蛮”、“瑶”、“苗”等的泛称。商、周时期,“诸夏”以外的周边民族被泛称为“蛮、夷、戎、狄”;自从“蛮、夷、戎、狄”与“南、东、西、北”的方位配对以后,就成了“南蛮、东夷、北狄、西戎”(注:参见顾颉刚:《学术文化随笔》,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版,第53页。)的专指了。从此,南方诸族便被称作“南蛮”或“蛮”。自从唐、宋出现瑶、苗、畲、僮、仡佬等民族名称以后,最早在宋代出现了以“瑶”作为南方民族代称的记载。至明清以后,又往往改用“苗”作为南方民族的总称。
宋代,“瑶”除作为瑶人的专指外,又可作为南方民族的统称。这是必须加以区分清楚的,不然就无法理清、理顺瑶族的历史,以致发生张冠李戴之误。比如:
以“瑶”指壮。如,《宋史·陆诜传》有“自侬瑶定后”的记载。此事,系指广源蛮侬志高反宋活动被平事。对今人而言,侬志高出身壮族,这已是常识。又,据《文献通考·四裔考八》“南丹州蛮”条载:绍兴二十四年(1154),以莫公晟之子莫延沈为南丹州刺史等职,对此,上谕辅臣曰:“得南丹州非以广地,但瑶人不作过,百姓安业,可喜。”按:南丹州莫氏,宋代始为土官,后为土司,其后裔为壮族。若撇开当时南丹州居民成分不论,其首领莫氏出身壮族无疑。
以“瑶”指土家族先民。据光绪《湖南通志·名宦二》载:天圣七年(1029),“辰州溪峒彭氏入寇,遣张纶为辰、澧、鼎等州沿边巡检使,谕蛮瑶以祸福,赐还掠民,遣与盟刻石于境上。”按彭氏为五代以后的湘西土家族先民之大姓,故此“辰州溪峒彭氏”应归入土家族类。此为以“蛮瑶”指土家族先民之例。
以“瑶”指畲。由于瑶、畲同源,其习俗颇相类,故以瑶指畲之例更不胜枚举。如,《明史·吴文度传》载:成化时,吴文度“寻迁汀州知府(治今长汀),瑶弗靖,设方略绥抚,瑶承赋如居民”。因福建主要为畲族聚居地,位于闽粤赣边区的汀州府,历史上也素为畲人活动范围。因此,此汀州瑶明显地是指畲人。明清之际的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广东》载:“粤人以山林中结竹木障覆居息为輋,故称瑶所居曰輋”,“潮州府畲瑶,民有山輋”。又,据光绪《嘉应州志》卷32载:“畲瑶,昔时程乡县(治今广东梅州市)有此种瑶人。”此为以粤东潮州、嘉应州畲人称为瑶人之例。
以瑶人所属“盘瓠蛮”代指两湖地区的全部民族。《宋史·蛮夷列传一》载:“西南溪峒诸蛮,皆盘瓠种。”按:此处所谓“西南溪峒诸蛮”,主要指宋代两湖地区的少数民族。而这一地区的民族,按其图腾崇拜来分,主要可归为两大类,即除了瑶苗诸族崇奉以犬为图腾的“盘瓠种”外,还有土家族先民崇奉的以白虎为图腾的“廪君种”。这是以瑶族先民“盘瓠种”泛指两湖地区民族的突出例证。
以“瑶”泛指南方诸族的原因在于:在南方诸族历史上瑶族曾起过重大作用,其势尤以宋时为盛。据同治《桂阳直隶州志》卷23“洞瑶”条载:宋时,“瑶洞轻侮,屡世寇暴,若防敌国,亦莫瑶极盛之时也”。这就是为什么从宋代起,往往以“瑶”作为南方诸族泛称的奥秘所在。
三、瑶人进入两粤的路线问题
瑶人逾五岭,进入两粤并由此而散入东南亚,是其南向发展的重大事件。因此,瑶人迁入两粤的路线问题,向为民族史家所重,但看法却大相径庭,莫衷一是。有的学者认为,瑶从湖南入广东,再转广西;(注:参见刘锡蕃:《岭表纪蛮》,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有的学者主张,“瑶由五溪地带先入广西,再由广西转入广东”。(注:江应梁:《苗人来源及其迁徙区域》,《西南边疆民族论丛》,广州珠海大学1938年版。)笔者则不以此两说为然,提出第三种说法:瑶族直接从湖南越过五岭分道进入桂、粤两地。主要论据如下:
1.至迟自秦以来,均有由湘南越五岭直接进入桂、粤两地的通道,无须绕道广西入广东,或由广东转广西。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写道:入五岭之途有五条。其中:“自江西南安(今大余)入南雄,二也;自湖南之郴入连,三也;自道州之广西入贺,四也;自全州入静江,五也。”可见,上述四途,除了江西一路需由郴州转道南安入广东南雄外,其余均可由湘南分别直入两粤。即由郴州进入广东连州和由道州进入广西贺县,由湘南至广西全州进入桂林。
2.以地缘而言,瑶人“居山谷间,其山自衡州常宁县属于桂阳、郴连贺韶四州,环纡千余里。”(注:《宋史》卷493《蛮夷列传一》。 )这表明:宋代瑶人居于湘、桂、粤交界的南岭山脉两侧,从湖南翻山越岭,即可分道进入两粤之地。而且,这一带地区地界相连,并不受行政区分所限。宋·蔡戡说:“郴州宜章县太平、宜章二乡,有莽山诸峒,邻接连、英、韶州之境。”(注:(宋)蔡戡:《割属宜章、临武两县奏状》,《定斋集》卷1。)就是最好说明。
3.瑶人同时进入两粤的例证。 据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53庆历四年(1044)十一月辛未条载:湖南瑶人起事后,“杨畋将不曾作蛮贼人户,尽底驱逐,散入广南东、西两路,失其巢穴。”可见,宋代湘南瑶族,在官军驱迫下,曾就近各自逃入广东、广西两地。这是历史上瑶人曾同时进入两粤的铁证。
4.瑶人起事时,直接由湖南入广东。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53庆历四年(1044)十一月壬午条载:瑶人,“先劫掠郴州宜章县(治今宜章),次入连、韶州。”又,元·马端临《文献通考》载:乾道元年(1165)广东帅臣林安宅言:“近者,湖南凶贼奔冲本路韶、连、南雄、封川、德庆、肇庆府之四会,广州之怀集、清远,皆遭蹂践,或被焚荡。”上述庆历、乾道瑶民起义证明:历史上,瑶人由湖南直入广东而不绕道广西,已成通例。
5.瑶人取由湖南直入广东路线,前人已有见及。如:“瑶本盘瓠之种,由楚省蔓延翻东之新宁(治今台山)、增城(治今增城)、曲江(治今韶关)、乐昌(治今乐昌)、乳源(治今乳源)、东安(治今云浮)、连州(治今连州)等七州县。”(注:(清)傅恒:《皇清职贡图》卷4。)由于瑶族过游耕生活,故逐步顺山势而徙之说,较为合理。 像曲江、乐昌、乳源、连州等地粤北瑶族,由湘南“蔓延”而来,当是可信的。又如:“清远县东北毗连英德、连阳,……久为僚瑶窟穴。……盖因五季之交,湖广溪蛮远逾五岭,由连州入粤,清远逼近,故有瑶峒百余。”(注:民国《清远县志》卷2《纪年上》。)此说, 瑶人为避战乱,大批由五岭入粤北,再由粤北向南直逼广州北部清远地区的记载,当是有根据的。
6.流传的宋代粤北瑶人来自广西说,与史实相悖,不足取。据康熙时人李来章的《连阳八排风土记·风俗》写道:“连地自古无瑶。《连志》载:自宋绍兴年间(1131—1149),州乡宦廖姓者为西粤提刑,及旋里,带瑶八人防道,见连地皆深山峻岭,易于耕锄,遂不去,始居州境油岭、横坑各山,刀耕火种,及日久,种繁越居连山县境。”按:《连志》,即《连山县志》的简称,最早刊于康熙年间,可见,此说来源于明清之际的民间传说,后为方志所录,流布日广。需指出的是,传说本身并非信史。当然,宋人廖氏由粤西带瑶仆回连州定居,并由此繁衍为当地瑶人的一支,此事并非不可能;但声言“连地自古无瑶”和由此推论说连州八排瑶由此发展而来,则是荒谬的。因为:其一,连州瑶至迟在唐代已有之,上述唐代诗人刘禹锡《连州腊日观莫瑶猎西山》一诗,即是明证。其二,再以宋代本身而论,庆历三年(1043),桂阳监瑶人掠州县,闻荆湖南路兵马钤辖杨畋至,“皆恐畏,逾岭南遁。又诏往韶、连等州招安之”。(注:《宋史》卷300《杨畋传》。)可见, 早在北宋庆历三年前,即早于绍兴年间上百年,韶州、连州已是瑶人重要定居地了。
四、瑶、畲如何分流问题
瑶畲同源,这是民族学界的共识。但是,瑶畲如何分流,学术界却并未作过较为深入的讨论与研究。为此,本文提出如下新说。
瑶畲之分流,起始甚早,远在唐宋以前无疑。但却是从唐宋以后,才加快步伐而形成今日瑶、畲两族。由于社会历史原因,瑶畲的共同先人“盘瓠蛮”势力不断南移,至唐、宋时期,湖南南部已成为其居住的重心地区。以湘南为起点,瑶、畲开始分道扬镳。由于迁徙路线不同,在新的生活环境中,逐步形成各自的民族特点。这就是瑶、畲分流的来由。其具体过程如下:
1.由湘南越南岭,分道进入两粤地区者为瑶。
瑶人进入岭南的通道有三:
其一,自湘南入广西全州、桂林。全州,介于湘桂之间,为湘、桂通道。据《宋史·地理志》载:“全、邵屯兵,以扼蛮僚。”可见,全州是湘南瑶人进入桂北的必由之路,故宋王朝派重兵把守。又,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75,元祐七年(1092 )七月癸巳条载:“荆湖南路安抚钤辖司言,全、永、衡、道州瑶贼作过。”这表明,宋代全州瑶人与湘南瑶人是连片而居的。由全州进入的瑶人,在宋代形成以静江府(治今桂林)为中心的广西北部聚居区。据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载:“瑶之属桂林者,兴安(治今兴安)、灵州(治今灵川西南)、临桂(治今桂林)、义宁(治今临桂)、古县(治今永福)诸邑,皆逼近山瑶。”(注:《文献通考》卷328《四裔考五》。)
其二,自湘南道州进入广西贺县。以宋代为例,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19,庆历三年(1403)正月甲午条载:“先是, 荆湖南溪洞蛮侵扰连、贺、衡、永数州。”历史记载表明:宋代贺州瑶人,是由荆湖南路进入的;贺州,是宋代广西瑶人的又一聚居地。
总之,历史上湘南瑶人通过上述二途首先进入静江府、贺州等桂北地区。其后,桂北地区瑶人,以及由广东进入桂东的瑶人,不断向南、向西扩展,逐步形成今日瑶人遍布广西全区六十余县(市)的格局。
其三,自湘南进入粤北连、英、韶三州。如上述:宋代瑶人,往往从湘南桂阳军、郴州进入粤北地区;岭北的桂阳军、郴州和岭南的连、韶诸州,为宋代瑶人的大片聚居区。其后,由湘南进入粤北的瑶人逐渐南徙,形成后世广东瑶人的分布格局。
综上所述,可得出如下结论:瑶人从湘南分别越岭进入桂北和粤北地区,从而形成桂阳、郴、道、全、静江、连、韶等州、军、府的宋代瑶族连片聚居区;长期以来,由于瑶人在这一湘粤桂三省(区)交界的中心区结成相当稳固的人们共同体,故由此基地再徙往各地时,未再分离出新的族群,这是今日湘南、粤北、广西有瑶无畲的原因所在。
2.由湘南向东入赣南,再至闽西南、粤东者为畲。
历史上,有一支“盘瓠蛮”人,不循逾岭进入两粤路线,另辟蹊径由衡、郴诸州向东发展,在赣、闽、粤三省交界处,逐渐形成有别瑶族的畲族族群。
在宋代,这支“盘瓠蛮”已活跃于江西吉、赣诸州。嘉定年间爆发的罗世传、李元砺领导的郴州黑风峒瑶民起义,其基地就在湖南郴州与吉州一带,故史称:“黑风峒者,在郴、吉之间,而地属桂阳县(治今湖南汝城)”。(注:《两朝纲目备要》卷11《宁宗纪》。)当时瑶民起义军不断攻打赣西南地区,故史载:“祸连江西吉(治今吉安)、赣(治今赣州)四府”(注:(宋)叶适:《宝谟阁待制知隆兴府徐公(谊)墓志铭》,《水心集》卷21。),“东践吉、南安(今江西大余)”,(注:(宋)魏了翁:《曹公(彦约)墓志铭》,《鹤山集》卷87。)“掀永新(治江西今永新),撇龙泉(治江西遂川),江西列城皆震”。(注:《宋史》卷405《王居安传》。)可见,湘南郴、 衡州和赣西南吉、赣州为宋代瑶人连片聚居区。这就是后世赣西南畲人的来源。分流的结果,造成后世湘南有瑶无畲,而赣西南主要为畲区的格局。
在南宋时,东进的“盘瓠蛮”不仅已经赣西南进入福建汀、漳及粤东潮、梅地区,且已在历史上首次出现“畲”的族称。据宋·刘克庄《漳州谕畲》载:“西畲隶漳浦(今漳浦),其地西通潮(今广东潮州)、梅(今广东梅州),北通汀(今福建长汀)、赣(今江西赣州)”。(注:《后村先生大全集》卷93。)宋·文天祥《知潮州寺丞东岩先生洪公行状》载:“潮与漳、汀接壤,盐寇、輋(同畲)民,群聚剽劫”。(注:《文山先生全集》卷11。)
至明代,湘南瑶民龚福全起义,以郴州、桂阳为基地,活跃于湘、粤、赣三省间,其重要特点是与畲族相联合。 据《明武宗实录》卷164,正德十三年(1518)七月己酉条载:“江西輋贼、广东三浰头诸贼悉平。先是,江西、广东、湖广之交,溪峒阻深,江西上犹等县輋贼谢志山等据横水、桶冈诸巢,广东龙川县贼池仲容据三浰头诸巢,与瑶贼等联络,亘千百里,时出攻剽,势甚猖獗”。这次湘南郴州桂阳瑶人和赣南上犹畲人、广东龙川畲人“联络”一事表明:这一带地域相联;瑶、畲同类相应。这是赣南、粤东畲人是从湘南徙入的又一有力例证。
总之,历史上赣南的吉、赣,福建的汀、漳,粤东的潮、梅这一带畲人集中居地,与湘南郴、衡瑶人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瑶、畲本同源于盘瓠蛮、长沙武陵蛮。以湘南为基地向东进入赣、粤、闽三省交界者为畲,逾岭进入桂北、粤北者为瑶。其后,畲人扩展至闽东、浙南;瑶人则从两粤北部向西、向南发展。这就构成了今日瑶、畲分布的总体格局。
已故著名民族学家潘光旦先生曾提出过一种设想:盘瓠族人源于淮水流域的东夷,“后来向长江流域移动进入南岭山脉的那一部分可能就是瑶;而从南岭山脉向东,在江西、福建、浙江的山区和汉族结合的那一部分可能就是畲。”(注:费孝通:《民族社会学调查的尝试》, 《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2年第2期。 )除东夷说属学术界有异议的问题可置而不论外,笔者认为,潘先生的这段推断的话,是极为睿智的。在此基础上,本文所揭示的新见解是:一是提出了湘南(不是泛指长江流域)是瑶、畲分流的起点说;一是论证了从湘南进入两粤的瑶人迁徙路线;一是论述了从湘南向东,首入赣、闽、粤边区,再向闽东、浙南发展的畲人迁徙过程。
五、佛教的输入与传播问题
人们向来以为,南方苗、瑶、畲诸族崇奉的宗教,主要为本土的原始巫教与汉区传入的道教。因此,对佛教与这些民族关系的研究,往往被束之高阁。其实不然。由于汉区长期盛行佛教,故苗、瑶、畲诸族不能不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据笔者研究,佛教传入瑶区最迟不晚于宋代。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47庆历四年(1044)三月甲戌条载, 谏官欧阳修言:“今正蛮已为邓和尚、黄捉鬼兄弟所诱,其余山民莫瑶之类,亦皆自起而为盗。”又,欧阳修《再论湖南蛮贼宜早招降札子》(注:《欧阳文忠公集》卷105。)中也有“邓和尚”之名。按“邓和尚”,当系邓文志; 唐和,又称“唐和尚”。(注:参见(宋)杨仲良:《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48。)邓和尚、唐和尚为庆历瑶民起义著名领袖。如果说,“黄捉鬼”之名,意味着道教已进入瑶区的话,那么,“邓和尚”、“唐和尚”之号,则标志着佛教已输入瑶区。而且,宋瑶的代表人物已信奉佛教,则佛教在一般瑶民中的影响则自不待言。又,据同治《安化县志·疆域》载:沩山密印阐寺和尚闍黎,“自夸其师祖(指宋人颖诠)降瑶之功”。显然,和尚颖诠降瑶是利用瑶人信仰佛教的关系而取信于瑶人的。总之,宋代佛教虽不像巫、道一类在瑶区流行,但已有所传播当无疑。
如果说,宋代是佛教传入瑶区的初期,那末,明代则是有了较大发展的时期。这以明人徐宏祖所记较富代表性。据载:湖南蓝山高梁原的高山瑶,曾杀东安县捕官,“其党约七八十人,有马二三十匹,创锐罗帜甚备。内有才蓄发者数人,僧两三人,又有做木方客亦在焉。”在这支仅数十人的高山瑶反抗队伍中,“才蓄发者”与“僧”人竟占多人,可见瑶人山区寺庙与僧人已占一定数量。又载:“上有竖石如观音,有伏石如虾蟆,土人呼为‘蟆拐拜观音’。(自注:拐,即蛙之土名也。自九疑瑶峒,俱以取拐为务。)”(注:均见《徐霞客游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39、323页。)按:观音,即观世音,菩萨名。从瑶人以观音形象命名石景,可见佛教神名、神像在“瑶峒”已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这是佛教在瑶区影响日深的极好说明。而且,徐宏祖所记为其耳闻目睹所亲历,故是十分可信的。
清代,佛教在瑶区的传播更为深入。据《清高宗实录》卷184 乾隆八年(1743)二月己亥条载:礼部议复“署理广西按察使李锡秦奏称:‘粤西苗、瑶易惑,其处僧、道祈禳,镌有木、铜、锡诸印,往往结党营私,为害地方。’应如所请,敕下抚臣,除有部札僧、道外,其余钤记,概行饬禁。违者重惩。”按:广西已是清代瑶人最为集中之区。从清政府决定对广西瑶区僧人加强管理一事,可见佛教在当地泛滥之一斑。有的地区佛教盛行,北流瑶“丧葬尚浮屠”,(注:嘉庆《广西通志》卷278。)可证佛教已渗入瑶人的社会生活中了。又,据近人研究, 瑶人经书里也有“释迦”、“观音”、“十道轮回”等佛教用语的出现。
综上所述,历史上佛教对瑶人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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