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认识:主体意识与主体创新_历史学论文

历史认识:主体意识与主体创新_历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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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历史认识的理论与方法,离不开对认识主体以及主体意识的探讨。那种认为承认 或强调认识主体的主体意识,就是无限夸大认识主体的精神或意志的作用,是在宣扬历 史唯心主义,这显然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否探讨主体意识,而在 于如何认识主体意识,如何评价主体意识,以及在历史认识的实践中如何正确地发挥主 体意识的积极作用,即历史认识主体的创造性问题。

历史学家因自己的哲学观点、政治立场、知识基础、生活经验、情感和性格气质不同 ,所以表现出不同的主体意识(注:参见李振宏《历史学的理论与方法》(河南大学出版 社,1999年)第138—146页。),这里应该强调历史学家是历史的产物,时代的特征、社 会历史发展的具体内容对他所产生的种种影响,会在各个方面表现出来,在历史认识的 过程中自然也不会例外。英国历史学家爱德华·卡尔说:“我们一生下来,这个世界就 开始在我们身上起作用,把我们从纯粹的生物单位转变成社会单位”,因此,“在研究 历史之前,应该先研究历史学家。……在研究一个历史学家之前,应该先研究他的历史 环境和社会环境。历史学家是单独的个人,同时又是历史和社会的产物。”(注:爱德 华·卡尔:《历史是什么?》,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9、44页。)这就是说,历史学 家的主体意识,虽然是通过个人表现出来的,但却有明显的社会意义,从而使主体意识 具有更丰富和更深刻的内容。在分析和认识主体意识时,我们应该有意识地关注它的社 会内容和社会意义,这样可以帮助人们透过表象认识问题的本质。历史认识是社会认识 的一部分,历史认识主体是社会历史主体的一部分。这是我们进行历史认识的前提和基 础。

历史学家的主体意识水平直接决定着历史研究的水平。近代以来的中外史学发展史表 明,影响历史科学进步的因素很多,如社会的进步、包括自然科学在内的科学的发展等 ,这些主要是外部因素的作用。就历史科学自身来讲,主要表现为历史观念的进步和历 史学思想的发展,这一切都离不开历史认识主体意识的提高,因为历史观的转化或更迭 不是自发完成的,需要历史学家自觉地接受与运用;史学思想的发展也是建立在历史学 家艰苦的理论探索和理论概括的基础之上。在中外历史研究中,历史研究视野的扩大, 历史研究选题的开拓,新的研究方法以及多学科研究方法的广泛采用、历史学新的分支 学科的不断出现等等,无一不是与历史认识主体意识的不断加强有直接的关系,因为历 史意识的加强,首先表现为历史学家思想上的不断解放,以及历史学家在研究工作中主 动积极性的进一步发挥。

在现实的历史科学研究中,应该如何加强主体意识呢?

首先,应该全面、系统地掌握和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使之成为认识社会历史现 象的锐利武器。马克思、恩格斯多次申明:“历史是不能靠公式来创造的”,“我们的 理论是发展着的理论,而不是必须背得烂熟并机械地加以重复的教条”。“如果不把唯 物主义方法当作研究历史的指南,而把它当作现成的公式,按照它来剪裁各种历史事实 ,那它就会转变为自己的对立物。”(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 1995年,第163页;第4卷,第681、688页。)但是,一些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的人却反 其道而行之,不加分析地用现成的公式来图解历史,把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变成脱离社 会生活实际的教条。这些人把扭曲的、变形的“唯物史观”说成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 观,在历史研究中造成了严重的思想混乱。

列宁说:“我们决不把马克思的理论看作某种一成不变的和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恰 恰相反,我们深信:它只是给一种科学奠定了基础,社会党人如果不愿落后于实际生活 ,就应当在各方面把这门科学推向前进”。他还严厉地批判了实际生活中的教条主义者 ,他说:“只有不可救药的书呆子,才会单靠引证马克思关于另一历史时代的某一论述 ,来解决当前发生的独特而复杂的问题”(注:《列宁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84 年,第161页;第3卷,第13页。)。历史研究要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这是毫无疑 义的,但是这种指导决不是“教义”,不是束缚人的头脑或使人变成懒汉的“教条”, “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9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406页。)。企图用现成的公式来研究历史的人,实际上 是没有什么主体意识的,在他们看来,只要有了这些“公式”,就可以放弃艰苦的史料 发掘、整理与考证;就可以不从实际出发,不对复杂的社会历史现象进行艰苦的理论探 讨,仅仅满足于一知半解就做出这样或那样的结论,其结果必然导致历史研究中的概念 化、简单化、教条主义盛行,由于这一切是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指导”下进行的 ,所以严重地败坏了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声誉。在这种情况下,讲主体意识,特别是讲加 强历史研究中的主体意识,往往被认为是“离经叛道”,通过政治批判代替学术讨论, 严重地阻碍了历史科学的健康发展。

唯物史观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开放的科学体系,它随着时代的进 步而进步,随着整个人类科学的发展而发展,并不是永远不变的僵化的教条。加强主体 意识,首先就要从生活实际出发,从变动中的世界现实出发去分析问题和研究问题。马 克思主义与时俱进,使其在实践中不断获得新的活力,永葆青春,唯物史观也如此。因 此在历史研究中,我们应该实事求是,解放思想,自觉地回答社会发展进程中提出的一 系列重大理论问题。在历史认识过程中,历史学家——历史认识主体要更加充分发挥自 己的主观能动性,他们不仅仅是在编撰历史,而且是和千千万万的人一起在创造历史, 何况“编撰”也不是消极的整理或反映,其实质也是一种积极的创造。

其次,加强主体意识,要有强烈的史学理论创新的欲望和行动。创新是一个民族的灵 魂,是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动力。就科学研究来说,创新是科学的本质。近代以来的中 外史学发展史使人们认识到,没有史学理论的创新,就没有历史学的进步。史学理论的 创新从本质上说是时代的呼唤,反映了社会发展与历史学学术发展的要求,即它要有必 要的社会历史条件和学术发展的环境。但是,即使上述条件都具备了,却缺少历史学家 的主体意识,没有历史认识主体积极主动精神的发挥,那也是不可能有史学理论创新的 。由此不难看出,只有不断加强主体意识,才能适应现代历史科学发展的要求。历史科 学的进步以史学理论的创新为前提,史学理论的创新则以主体意识的不断加强为基础。

“文革”结束后,中国社会发展和历史研究都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新时期历史 科学的每一个进步,特别是史学理论方法论方面的创新,都是和学术思想的空前活跃、 主体意识的加强和发挥有着密切的联系,虽然有时候人们并没有自觉地认识到这一点。 “文革”后,历史认识主体——广大史学工作者在重新确立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路线的 指引下,彻底打破了“左倾”思潮影响下盛行的种种精神枷锁,冲破了一些人为设置的 所谓研究“禁区”,在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就人类历史进程中的许多重大理论问题展 开了热烈的讨论和争鸣,有力地推动了新时期中国史学的复兴和发展。这些问题涉及的 方面很广,如历史发展的统一性和多样性;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偶然性和选择性;地理 环境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阶级观点与历史主义;历史的创造者和历史发展的动力问题 ;中国古史分期问题、中国文明起源问题、中国封建社会长期延续的原因、中国传统社 会结构的基本特征等。

主体意识的加强使新时期在史学方法研究和运用方面,以及在探讨史学发展前沿问题 等方面,也取得了不少的成果。在继续丰富、完善阶级分析等传统的史学方法的同时, 认识主体开始采用了许多新的史学方法,主要有计量方法、比较方法,以及心理学方法 、社会学方法、人口学方法、政治学方法、口述方法等。史学思想史、西方历史哲学等 前沿问题,近年引起了愈来愈多的研究者的关注,并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绩。如对文化 形态史观的研究,对以波普尔为代表的分析历史哲学的研究,福山历史哲学思想研究, 以及关于宗教或神学与历史哲学的关系的研究等等。这些研究的共同特点是实事求是, 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和科学性的统一。如果没有思想解放,没有历史认识主体的创 新意识,这些问题可能至今无人问津。随着主体意识的不断加强,在历史研究领域里已 经发生并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那种无所作为、固步自封或人云亦云、简单重复的局面 大大有所改观。

今天中国的史学已经是世界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新时期中国史学取得重大成就的重 要原因之一,是中外史学的广泛交流,在继承和发扬中国史学优秀传统的前提下,认真 地、有选择地汲取外国史学中的积极内容,加强当代中国历史科学的建设。随着全球化 时代的到来,这个问题就显得尤其重要。因此,在新时期加强主体意识,应该具备其所 特有的时代精神,即当代中国的历史认识主体无论研究中国史还是世界史;无论研究古 代史还是当代史,都要有“世界性的眼光”。正如英国历史学家G.巴勒克拉夫所说的那 样:“今天历史学著作的本质特征就在于它的全球性”,世界史研究的重要任务之一是 “建立全球的历史观——即超越民族和地区的界限,理解整个世界的历史观”(注:G.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第1、242页。)。“ 全球历史观”因全球化时代的到来日益引起世界各国历史学家的重视,对中国史学界来 说,历史认识主体应更加自觉地研究外国史学发展的特点和趋势,追踪外国史学发展中 的前沿问题,特别是历史进程中的理论问题和历史学自身发展中的理论问题,取其精华 ,弃其糟粕,择其善者而从之。

认识是主体对客体的反映。正因为如此,反映论成为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内核。马克思 主义的反映论是辩证唯物主义的反映论,在它诞生之前,世界上已经存在了形形色色的 反映论。例如,古代朴素唯物主义的反映论和近代机械唯物主义的直观反映论,其中包 括恩培多克勒的“流射”说、“镜中形象”说;德谟克利特的“影像”说;亚里士多德 的“蜡块”说,以及欧洲中世纪的“唯名论”;17世纪英国经验论的认识论;18世纪法 国战斗唯物主义的反映论;德国古典哲学的反映论等。马克思继承并发展了这些理论的 合理因素,并对其进行了革命性的改造,彻底摒弃了唯心主义的理论和观念,在科学的 基础上创立了马克思主义的反映论,在反映论的发展历史上揭开了崭新的一页。如果说 马克思主义以前的唯物主义认识论的主要特征表现为形而上学性、抽象直观性和不彻底 性——这一切都是和唯心主义的历史观联系在一起的,那么,马克思主义的反映论则从 根本上克服了这些局限性,它是辩证的、全面的、彻底的、能动的反映论。唯物史观是 社会历史领域里的唯物主义认识论,它是“科学思想中的最大成果。人们过去对于历史 和政治所持的极其混乱和武断的见解,为一种极其完整严密的科学理论所代替”(注: 《列宁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5页。)。正是从唯物史观这一“极其完 整严密的科学理论”出发,我们才能深刻地认识到历史的本质,将历史认识提高到一个 崭新的水平。

历史认识的过程,是认识主体对客体的一种观念的反映关系。在历史研究中,主体意 识发挥的重要内容,并不是如何“完全客观”地、“真实”地反映历史所谓的“真实面 目”,因为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之所以如此,是由历史认识的相对性决定的。历史认 识是科学认识的一个组成部分,不只是历史认识,任何一种科学认识都具有相对性。

历史认识的相对性主要是由以下因素决定的。

首先,人类社会的历史矛盾运动既是相对的,也是绝对的,那么,对其进行科学的历 史认识必然受其制约,具有一定的相对性,表现为相对与绝对的统一。这样,任何一个 历史认识主体对客观历史过程与本质的认识,都不可能一次就完成,不可能穷极历史的 真理。历史认识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历史认识主体只能逐渐提高历史认识的科 学水平,不断接近对历史本质的认识。正因为如此,历史学是一门古老的学科,同时又 是一门年轻的学科。历史学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随着科学的进步而进步,在对历史 从相对认识不断接近绝对认识的过程中不断获得前进的动因,从而永葆其青春。

其次,历史认识主体是历史的产物,受具体的历史条件的制约,不可能认清全部漫长 、复杂的社会历史现象,而只能认识和研究历史的个别内容,在某一个方面或某几个方 面接近或比较接近历史的本质。在密切联系的、统一的社会历史进程面前,历史认识主 体无法毫无遗漏地反映出历史矛盾运动的全部内容,使历史认识只能是相对的,从而表 现出这样或那样的局限性,这正如列宁所指出的那样:“我们的知识向客观的、绝对的 真理接近的界限是受历史条件制约的”(注:《列宁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 ,第135页。)。这种局限表现在历史认识主体的各个方面,首先表现在历史思想观念方 面,恰恰是在这个方面和社会历史条件有着密切的联系。以中国史学发展为例,人们很 难想像不是在20世纪初,而是在19世纪初,会发生梁启超倡导的“史界革命”,倡导用 进化史观来认识中国的历史。

历史认识主体不仅受历史条件的制约,而且还会受到自身各种条件的制约,使其对错 综复杂的历史进程的认识力不从心,表现出种种局限性,在这种情况下,历史认识的相 对性也是难以避免的。历史认识主体自身条件的制约可以表现为各个方面,例如知识结 构、思维能力、专业知识和专业基础知识水平,以至社会经历、性格气质、健康状况等 等。历史认识主体的这些条件总是贯穿在历史认识的全部过程,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 ,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在历史认识的相对性上。在承认和研究历史认识的相对性时,丝毫 也不表明否认历史的绝对性,即承认历史矛盾运动过程的客观性。人类历史发展是服从 于一定规律的自然历史过程,历史的发展是绝对的,不取决于人的意志和愿望,只有明 确这一点,历史认识才有了科学的可靠的前提。科学的历史认识是认识主体对人类历史 过程的正确的反映,其中就必然包含有历史的绝对性的内容,虽然这种认识依然是相对 性的认识。社会的进步、科学的发展、其中包括历史学理论方法论的不断发展,将帮助 历史认识主体对人类历史过程有更深刻、更准确的认识,从而使历史认识的相对性和绝 对性在新的水平上更加完美地辩证地统一在一起。

历史认识不是一成不变地再现历史,机械地重构历史,而是主体对客体辩证的能动的 反映,即这种“反映”并不是像光照到镜子上之后产生的那种平面的、直接的反射。然 而,从古希腊的哲学家德谟克利特、伊壁鸠鲁到近代的黑格尔等却是这样认识的,黑格 尔曾说:“反映或反思(reflexion)这个词本来是用来讲光的,当光直线式地射出,碰 在一个镜面上时,又从这镜面上反射回来,便叫做反映”(注:黑格尔:《小逻辑》, 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242页。)。但是,“反映”这个概念并不是旧唯物主义哲学所 特有的,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反映”同样是阐释认识本质的一个重要的概念,列宁 说:“物质是标志客观实在的哲学范畴,这种客观实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它不依赖 我们的感觉而存在,为我们的感觉所复写、摄影、反映”(注:《列宁全集》第18卷, 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30页。)。他认为这种“反映”“不是简单的、直接的、照镜 子那样死板的行为,而是复杂的、二重化的、曲折的、有可能使幻想脱离生活的行为” (注:《列宁全集》第55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17页。)。由此我们可以认识到 ,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指导的历史认识理论,是能动的反映论。历史认识的过程,是历 史认识主体依据一定的史学理论方法论进行积极的“创造”的过程,当然,这种创造并 不是随心所欲的“创造”,因为这种“创造”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披上什么样的外衣 ,都是“编造”历史,完全走向了科学的历史认识的反面。西方新康德主义历史哲学家 狄尔泰、新黑格尔主义历史哲学家克罗齐、柯林伍德等盲目夸大、崇拜历史认识主体的 意识和作用,同否认、忽略历史认识主体的意识和作用一样,对科学地、全面地认识历 史的本质,都是无益的。

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狄尔泰,是19世纪生命哲学的创始人之一。其哲学思想的核心是 强调认识主体的“直接感受”,以此来反对包括有重大影响的兰克历史学派在内的实证 主义史学。

1824年,德国历史学家兰克在其代表作之一的《拉丁和条顿民族史》中写道:历史指 定给本书的任务是评判过去,教导现在,以利于未来。可是本书并不敢期望完成这样崇 高的任务。它的目的只不过是说明事情的真实情况而已。为了能做到“如实直说”,兰 克学派十分重视历史文献档案的收集,而忽视历史学的理论。兰克认为,对可靠资料的 批评考证,不偏不倚的理解,超然物外、客观的叙述,所有这些结合起来,就可以再现 全部历史真相。

狄尔泰反对实证主义史学的经验主义和自然主义,认为历史学等人文科学研究的对象 是人的精神,人类的历史就是精神发展的历史,历史即体验和理解。他说:“只有在内 在的体验中,即在意识中,我找到了我的思想停泊的港湾。所有的精神科学都是体验的 科学,……体验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全部之中,所有的认识在逻辑上都不会超越这个条件 ”(注:Wilhelm Dilthey,Introduction to the Human Science I.Translated byRamon J.Betanzos.Detroit:Wayne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88,p.72.)。由此出发 ,狄尔泰认为历史认识只能是主观的认识,历史认识过程是精神认识的过程,历史是历 史学家主观经验的产物。狄尔泰的上述认识,和他对历史性质的理解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他看来,历史认识的客体与自然科学研究中的客体不同,即它是不可重复的、一次性 的、带有偶然性的,历史无规律可言,自然科学认识的理论与方法完全不适用于历史学 。

意大利哲学家、历史学家克罗齐的哲学思想,与狄尔泰有不少相同之处。克罗齐是新 黑格尔主义历史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对历史学的性质有着独特的认识。克罗齐认为 历史学不是科学,而是艺术,因为历史学不是通过一般而认识一般、再现一般,并恰恰 相反,是通过特殊去认识特殊、再现特殊。如果说自然科学是通过外部的观察来认识科 学现象的,那么,历史学则主要是通过认识主体的内省和体验来认识历史现象,这由历 史现象是偶然的、个别的、不可重复所决定的。克罗齐的《精神哲学》(4卷本)反映了 他的哲学体系的实质,即一切从精神出发。在“精神哲学”这一大标题下,囊括了他的 主要著作《作为表现科学的美学》、《作为纯粹科学的逻辑学》、《实用哲学》、《历 史学的理论与实际》。在他看来,历史即精神,精神包括了全部的历史。世界上没有客 观的历史,历史叙述没有“如实直说”,历史只有被赋予了精神,才有可能是历史。精 神、历史认识主体的精神和意识,被提高到了至高无上的地步。

克罗齐的一个著名命题是“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与此同时,他还从自己的哲学 理论体系出发,对“历史”和“编年史”的含义、主要是它们之间的真正差别进行了新 的解释。他说:“编年史与历史得以区别开来并非因为它们是两种互相补充的历史形式 ,也不是因为这一种从属于那一种,而是因为它们是两种不同的精神态度。历史是活的 编年史,编年史是死的历史;历史是当前的历史,编年史是过去的历史;历史主要是一 种思想活动,编年史主要是一种意志活动。一切历史当其不再是思想而只是用抽象的字 句记录下来时,它就变成了编年史,尽管那些字句一度是具体的和有表现力的”。这就 是说,世界上没有客观的历史,而只有主观的历史。“真历史”是主观的历史,“它所 述的事迹必须在历史学家的心灵中回荡”(注: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商 务印书馆,1982年,第2、8页。),强调心灵或精神创造历史,历史存在于历史学家的 心灵之中。脱离历史的和社会的实际突出历史认识的主体性,显然是一种典型的历史唯 心主义观点。但是,从批判实证主义史学的弊病方面来看,我们也可以发现它的某些积 极意义。历史认识是一个逐渐接近历史真实的认知过程,这种认识随着时代的进步而不 断深化,一步步地接近历史的真理。因此,人们对历史的认识和求解在每一个“当代” ,都会有新的水平,新的答案,尽管是对历史问题的研究,但这些问题在每一个“当代 ”都会能够体现出这个“当代”的鲜明的时代精神。

新黑格尔主义历史哲学的另一位代表人物,是英国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和哲学家柯林 伍德,其主要代表作《历史的观念》是作者1943年病故后,由他的学生在1946年整理出 版的。柯林伍德认为历史学是“心灵科学”,这是和自然科学的本质区别。因为自然科 学所肯定的事实,是通过观察和实验得出的,而历史事实是基于反思而得出的心灵的事 实。他进一步指出,自然科学的事实是一种现象,仅此而已;而历史事实的背后却是思 想,所以可以这样说,自然科学家所研究的仅仅是现象,而历史学家所研究的却是现象 后面的思想。

这样,柯林伍德提出了自己著名的命题:“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他强调“自然的 过程可以确切地被描述为单纯事件的序列,而历史的过程则不能。历史的过程不是单纯 事件的过程而是行动的过程,他有一个由思想的过程所构成的内在的方面;而历史学家 所要寻求的正是这些思想的过程”(注:柯林伍德:《历史的观念》,商务印书馆,199 7年,第302页。)。在历史认识的过程中,历史学家去寻求历史过程中的“思想过程” ,这毫无疑问是十分必要的,是对“剪刀加浆糊”式的历史学的深刻批判。但是,当把 一切历史都当成思想史,就走向了极端。“思想史,并且因此一切的历史,都是在历史 学家自己的心灵中重演过去的思想”,“历史的知识是关于心灵在过去曾经作过什么事 的知识,同时他也是在重做这件事”(注:柯林伍德:《历史的观念》,第303、307页 。),这样,柯林伍德就将历史认识主体的意识绝对化,走上了历史唯心主义的道路。

在进行历史认识时,从“历史是过去思想的重演”出发,不可避免地会将主观和客观 、历史认识的主体和客体混淆在一起,进而在它们之间划上等号,实际上彻底否定了人 类历史的客观存在。历史学家在对历史过程和现象进行具体研究时,完全否认历史矛盾 运动的客观性和规律性,而只是尽力地以自己为中心去“思想古人的思想”,即用历史 学家自己的心灵和思想去重塑历史。这种“重塑”的过程,是历史认识主体将客观的历 史事实绝对主观化的过程,认识主体的人生观、价值观,他所信奉的历史学的理论与方 法会集中在“重塑”中表现出来。这样,历史不是从历史文献资料出发,不是从历史文 献资料所体现出的历史信息出发,而完全是从认识主体的意识出发。这种历史认识得出 的结论,已经丧失了历史的客观内容。这样,具有客观内容的历史,就已经是被认识主 体的“思想”和“心灵”改造过了的历史,甚至是从主观意志出发,随心所欲地去“创 造历史”、歪曲历史,其结果只能是距历史的真实面目越来越远。

在如何对待历史认识主体的能动性问题上,新康德主义历史哲学家狄尔泰、新黑格尔 主义历史哲学家克罗齐、柯林伍德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将认识主体的能动性作用推向了 极端。无论是狄尔泰的“体验”,还是克罗齐的“绝对的历史主义”、柯林伍德的“历 史即思想的自我认识”,都鲜明地表现出了这一点。他们在批评盲目地迷信史料、迷信 权威的“剪刀加浆糊”式的史学时,强调要重视和发挥历史认识主体的自主意识和批判 精神,无疑是应该肯定的,问题是当这一有积极意义的认识走向极端后,积极的精神就 被消极的后果所掩盖。在这个问题上,人们是需要认真分析的。

前已述及,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指导的历史认识理论,是能动的反映论。历史认识的 过程是积极的“创造”的过程。这里应该明确的是,历史认识主体的“创造”,直接关 系到对历史和历史学性质的理解,他应以承认人类历史过程的客观性和规律性为前提。 所谓“创造”是在承认这种前提之下的一种科学的认识活动,而不是从主观的臆造和愿 望出发,对有客观内容的历史进程进行“编造”或“捏造”。

“创造”的目的不是要脱离具有客观性质的历史,恰恰相反,而是要使主体认识的结 果更加接近客观的历史本质,更加符合历史矛盾运动的客观规律性。历史认识主体的“ 创造性”建立在正确的理论前提的基础上,只有这样,历史认识才有可能循着一条正确 的路线进行,通过文献资料的收集、考证、鉴别、整理,对其所蕴含的深刻的历史内容 进行艰苦的理论探索;不仅要重视历史过程的准确叙述,更要加强对历史过程中的重大 问题进行理论上的描述。这种理论描述应该是理论与实践、历史与现实相结合,从而揭 示历史的内在联系,以及历史过程所体现出的历史一般规律和特殊规律。而要做到这一 点,历史认识如镜子一般的那种平面的、直接的反射是无能为力的,这里需要的是历史 认识主体积极的“创造性”。

历史认识主体的创造性表现在历史认识的全部过程中。

首先,认识社会历史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主体有能力在历史认识中 再现客体的活动和它的发展,所以在历史过程中,‘现在’、‘过去’和‘未来’所表 现出的辩证关系,以及认识形式的时间结构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在历史认识中, 对主体的创造积极性应有正确的理解,它取决于正反映着历史事实的实践活动。这意味 着创造与反映相互关系这一问题应用于历史研究,具有特殊的性质,即有自己的特点, 解决它的钥匙是揭示人类活动、历史过程和历史认识的内在的同一性”(注:А.М.К оршунов идр,Творцесмво uомраженпе в п с морпческом nознанцц,москва 1984,ctp.12.)。历史 是可知的,对复杂的人类社会历史进程的认识与理解,历史唯物主义者持积极的乐观的 态度,这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而这种能力首先表现为历史认识的创造性。

作为已经逝去的历史的“过去”,即使是遥远的“过去”,并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消 失得无影无踪,而总是以这种或那种形式传递到、影响到“现在”,“现在”不过是“ 过去”的直接的延伸;“未来”则是“现在”的继续。“过去”、“现在”和“未来” 是密切联系的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历史认识主体从来不是仅仅为了认识“过去”而去 认识“过去”,认识“过去”的目的是为了清楚的理解“现在”,清醒地预见“未来” ,特别是通过历史研究自觉地回答现实生活发展中提出的一系列重大的理论问题。然而 ,从“过去”认识“现在”和“未来”,并不是自发完成的,但作为科学的历史研究这 又是不可缺少的,这样,历史认识主体的创造性问题便不可避免地突现出来。在历史研 究中,历史认识主体如何将历史与现实有机地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科学 地建立起“过去”、“现在”和“未来”密切联系的过程,即是实现历史认识主体积极 性的过程。

其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国际史坛出现了历史研究的理论化趋势,即重视历史过程 的理论性描述,不再仅仅是历史过程编年式的排列和史料的堆砌;此外,更重视分析历 史文献资料中所蕴含的深刻的历史内涵,分析史料所传达的历史信息背后的复杂的历史 内容;最后,对历史研究的结论也不再是就事论事,满足于对某一个或某几个问题的孤 立的结论,而是将其放在社会历史进程广泛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之中,从历史的因 果关系以及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的联系中,进行理论的概括,而要真正地做到这一 点,没有历史认识主体的创造性,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实现的。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 有历史认识主体的创造性,就没有现代意义的历史科学,而只能是史料的整理和归纳。 这样,历史学的基本功能——科学认识功能就完全被剥夺了。

历史认识主体的创造性存在于历史认识的整个过程。在历史认识的实践中,认识主体 首先遇到的是如何认识历史文献资料的问题。对于文献的鉴别与分析,是历史认识不可 或缺的重要环节。因为这些文献资料首先存在着真伪,要对其进行梳理和鉴别,去伪存 真,使历史认识建立在真实性的基础之上,尽管这种“真实”是相对的,甚至有很大的 局限性,但它绝不应是凭空的捏造或伪造;当证明其真实性之后,还存在着对其价值的 判断。在判断的过程中既要看到文献资料的自然属性,即其所反映出的历史过程的客观 性内容;而且还要认清其社会性,即它产生在这样或那样的社会历史条件下所蕴含的其 他的社会内容。对于这一切,历史认识主体首先应该有清醒的认识,同时依据一定的理 论与方法对其能够有正确的判断,这种认识与判断,实际上就是认识主体创造性的充分 发挥。

“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 “只有当自然和历史材料搜集到一定程度以后,才能进行批判的分析和比较,并相应地 进行纲、目和种的划分”(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 第23页;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220页。)。在历史认识过程中,认识主体明 确这一点是十分必要的。在史料的问题上,认识主体如果不能充分地发挥其能动的创造 性,失去对它的正确判断与鉴别,那将陷入一种盲目的状态之中,使其认识自一开始就 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之上,这样,认识主体的全部活动及结论就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我 们必须继承我国两千年来鉴别史料的传统,剔除其糟粕,吸取其精华。鉴别史料的主要 任务是:鉴别史料的真伪、作者、时间、地点和用途,以及史料的阶级性和它在阶级斗 争中所起的作用等等”(注:荣孟源:《史料和历史科学》,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9 0页。)。历史认识必须重视史料问题,但是应该明确指出的是,对史料的鉴别和整理, 决不是历史认识的全部内容,而只是历史认识过程中一个重要的必须的环节。因为史学 不是史料学,仅仅有史料是完成不了历史科学所规定的基本任务的,认识和揭示人类社 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和特殊规律,需要历史认识主体积极的科学的创造性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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