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妮丝#183;赫勒的生存选择理论及当代意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当代论文,意义论文,理论论文,阿格妮丝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阿格妮丝·赫勒(Agnes Heller,1929-)是匈牙利著名女哲学家,卢卡奇的学生和助手。她1977年移居澳大利亚,20世纪80年代中期又移居到美国,并被聘为纽约社会研究新学院政治学与社会科学研究生院的哲学教授,至今仍任“汉娜·阿伦特哲学教授”。赫勒曾于1981年获莱辛奖,1995年获阿伦特奖,2006年度获松宁奖。她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泛,在哲学、法学、伦理学、美学、社会学等方面均有建树,其代表作包括《日常生活》、《超越正义》、《现代性理论》、“道德三部曲”等40余部。纵观赫勒的哲学理论,渗透着赫勒在亲历大屠杀之后对社会生活深刻而严肃的反思。特别是伦理学一直是她所关注的中心问题,在其对道德理论的专门阐述中,她强调了现代人的生存选择理论,并进一步将之区分为两种生存的选择。这一理论的提出在当代对于直面现代性困境、摆脱个人精神危机、彰显个性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两种生存的选择
赫勒对“选择”以及“生存的选择”理论系统的论述主要发端于生存主义思想家克尔凯郭尔。克尔凯郭尔在其假名作品《非此即彼》中提出了著名的“生存三境界说”——审美境界、伦理境界和宗教境界及其选择理论。但克尔凯郭尔所指的严格意义的选择并不是或者必须审美地活着,或者必须伦理地活着,因为在他看来对前者的选择根本就不是选择,选择主要是与伦理学相关的选择。正如他指出:“从总体上说,选择是一个内在的和严格的伦理学术语。在较严格的意义上,无论哪里存在着‘或此或彼’的问题,人们都可以肯定它与伦理学有关。唯一绝对的‘或此或彼’就是善与恶之间的选择,但这也是绝对伦理的。”①他还认为,只有通过这种选择行为本身,审美者才能够摆脱虚无主义的困扰。同时,在选择中不仅仅蕴含着人的自由,更意味着个体的责任。正是在继承克尔凯郭尔“选择”和“生存的选择”的理论中,赫勒对“生存的选择”本身进行了区分,将之区分为差异性范畴下(under the category of the difference)生存的选择和普遍性范畴下(under the category of the universal)生存的选择。
赫勒认为,所谓差异性范畴下生存的选择,就是你选择你自己作为从事某种特别事业的人,或者用韦伯的术语,是作为“这一特别职业的人”,在这种选择中,你选择你自己作为差异(difference)的方式生存着。正是通过这种选择,你成为了你所是的。你将永远不会对这一选择感到遗憾,因为如果你遗憾了,那么你将失去你自己。你的这种选择是清晰的,因为你已经选择的正是你自己。然而,也正是因为你选择的是差异,对其他人来说,这一选择可能看上去是模糊的,尽管这种选择对你自己而言是清晰而坚定的。同时,赫勒也指出,“在差异范畴下选择自己的生存的人因此将会使他们自己暴露在外力之下,他们是福音或者诅咒、好运或者厄运的果实。”②即这种生存的选择并不完全自律的,常常会受到外在力量的抑制,所以这种选择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不自由的。
所谓普遍性范畴下生存的选择,完全是一种基本的道德选择,是对道德本身、对好人本身的彻底选择。赫勒指出,“在普遍性范畴下选择我们自己等同于选择我们自己作为好人。这正是道德选择,因为这是对道德的选择。”③即对道德的选择实质上也是选择我们自己,而“‘选择我们’自己意味着命定使我们自己成为我们所是的。伦理地选择我们自己意味着注定使我们自己成为我们所是的好人。让我简单地描述这个问题。我们是特别的父母的孩子,我们有一个特别的童年,我们从特别的疾病中遭受苦难,我们生在一个特别的环境中,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受教育还是未受教育——这是我们所是的。在选择我们自己的过程中,我们选择所有的这些确定性、环境、天赋、财富、不确定性:我们选择我们的厄运和我们的好运——简而言之,每一件我们所是的事物。因此,我们也选择我们自己作为我们所是的好人并且确切地选择作为我们所是的我们自己。我们选择所有的我们的确定性,并且因此我们使我们自己自由。”④所以,赫勒对普遍性范畴下生存的选择这一问题的阐述转换了问题的视角:从客体的视角转换为主体的视角,将人的被动接受变为主动选择。视角的转换更强调了人本身的选择特征,从而凸显了人的自由。同时,对道德的选择也是人的自由,这种选择真正体现了个体的自由。
赫勒认为,无论哪种选择,都是不可逆转和不可撤销的,这就是为什么它们是生存的,一旦撤销或者逆转,那么人们就会重新陷入偶然性生存中,二者都是将人们的偶然性转化为确定性的生存方式。对于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及优先权的问题,赫勒给予了明确的说明。她认为,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这两种生存的选择,但无论如何,这个人在行动和判断中必须给予道德考虑优先权,即作为好人,必须给予普遍性范畴下进行生存的选择以优先权,尽管两种生存的选择都不可撤销,但普遍性范畴下生存的选择是绝对的选择,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而差异性范畴下生存的选择则是基本的选择,如果一个人优先选择了前者,那么他就能够成为一个自律的、有责任的真正个体。但如果一个人将两者之间的地位交换,即给予后者以优先权,那么这个人就需要小心翼翼地行事、需要好的平衡感、好的反思、巨大的运气和朋友的帮助等等,稍微不慎,这个人就有可能失去诚实、完整的个性、自律等好人所具有的特征。
二、作为本真性的生存选择:现代人坦然面对现代性悖论的姿态
1.个体生存的现代性悖论
众所周知,自17、18世纪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以来,人们已经进入到与资本主义精神密切相关的现代社会生活中。无疑,人们在对现代性的各种解读中,意识到由科学和理性支撑的现代性中所内含的主体性、个性、自由、自我意识、创造性、社会参与意识、批判精神等等,但也意识到了现代性不断变革的特征。
现代性本身所蕴含的反面特征经过了19世纪的充分发展才渐渐露出其真实的面孔,到了20世纪初期当现代性的生活出现了根本性的总危机,市场的规则和理性的计算侵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极端性的后果就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极权国家的出现时,人们才真正认识到现代性本身所蕴含的深层悖论。于是,继马克思之后的西方新马克思主义纷纷从深层揭示现代性的悖论。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就曾在《启蒙辩证法》开篇中指出:“从进步思想最广泛的意义来看,历来启蒙的目的都是使人们摆脱恐惧,成为主人。但是完全受到启蒙的世界却充满着巨大的不幸。”⑤英国的思想家鲍曼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中更是将现代文化比喻成“园艺文化”。并且指出:“我们猜想(即使我们拒绝承认),大屠杀只是揭露了现代社会的另一面,而这个社会的我们更为熟悉的那一面是非常受我们崇拜的。现在这两面都很好地、协调地依附在同一实体之上。或许我们最害怕的就是,它们不仅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而且每一面都不能离开另外一面而单独存在。”⑥
如果说以上的哲学家从现代性本身入手来理解并揭示了其悖论,那么赫勒在此基础上,则从生存在现代社会人类条件中的双重偶然的个体入手,揭示了现代性的悖论来源于真理和自由的悖论。而现代人作为双重偶然性的存在也根源于人们自我意识和偶然性意识的觉醒,现代人已经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生存条件和状况。正如赫勒指出,“一个人的偶然性意识来源于已经被‘抛到’一个世界中的意识,而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预先为新生儿整个一生预设的路。偶然性表明更多的含义,而不仅仅指出生的偶然性。就迄今为止并没有遗传代码前定一个孩子出生在一个特别的时间、一个特别的世界而言,每个人的出生都是偶然的。出生的偶发事件因此是本体论的事实,一种经验上人类普遍的。偶然性是偶发事件,并且同时是它的扬弃(sublation)。这种偶发事件是双重的,因为不仅我出生在如此这样一个世界中是偶然的,而且我的整个存在仅仅成为一种可能(一丛实践中无限的可能性),并且因此是不确定的。然而,恰恰正是作为后一方面的结果,现代男男女女们成为偶然的,并且不断地意识到他们的偶然性(两方面一致)。结果,他们发现了偶然出生的经验的普遍性。”⑦正是在双重偶然性的基础上,现代人是自由的,他可以为自己自由地选择生存的框架。但赫勒也揭示了自由却处在悖论中,她指出,“我大胆地说过,自由是现代人的基础,这意味着每一次论证都要求助于自由,而自由则保证了论证(demonstrandum)的真与善。自由就像所有的传统一样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并且不断被重复,它是所有论证都不再向前的‘始因’,是确立秩序和保证确定性的限度。因此,同样地,自由是屋基,一个坚实的基础:所有建立在它之上的东西都代代耸立——只有地震能动摇它。然而,问题在于,自由作为终极原理,作为现代性的‘始因’,不能执行一项‘始因’按理应该执行,而且在先前的历史中也一直在执行的任务。正因为如此,‘根基牢固’的建筑以一种非辩证的方式被摧毁了(zu Grunde gehen)。自由作为基础也就意味着一切都没有基础。”⑧就这样,自由作为现代人的基础,应该是坚固的,但是它本身却意味着一切都没有基础,一切都取决于个体的选择,这不能不说是现代性的悖论。
尽管现代性存在着悖论,人们感觉生活在“无家可归”、“无所适从”的生存状态中,但是赫勒指出,经过反思的现代双重偶然性生存的人既不逃避也不抱怨悖论,而是站在后现代的视角转向悖论、直面悖论、选择悖论,这一态度既体现了现代人能够进行生存的选择,特别是正当的人能够在普遍性范畴下进行生存的选择,即选择道德的生存,也体现了生存的选择是人们面对生活的一种本真性的姿态。这种姿态能够引导人们坦然面对现代性的各种困境。
2.生存的选择是一种本真性姿态
无论哪种选择都具有本真性的特点,所谓本真性(Authenticity),它“是一个个性词汇,而不是一个道德词汇。正是基于此,它是多面的并且需要过分地解释。但是无论以什么方式,所有的解释都集中于‘成为真实’的意义,而不是‘成为复制、伪造’。因此说,本真的人是一个‘真正地生存的人’,然而,非本真的人是‘不真实的’;如此这样的人仅仅是没有存在,是活着但是没有生活着。”⑨虽然很多人认为这两种生存的选择都体现了本真性的特点,但是赫勒更加赞同普遍性范畴下所进行的生存选择的本真性。因为这种本真性是开放的、是社会的,它伴随着某种德性的实践。本真性是一种姿态,一种下决心致力于此种选择的姿态,其实现实生活中人一旦持着这种姿态去生存,那么他就不再是偶然性存在的人,而是转换成有着明确生活目标、确定性生存的人,这从某种意义上解决了悖论。此外,本真性在赫勒看来不仅仅涉及到个性、态度和行动,同时也涉及到人们的知识——特别是人们对于他自己或者她自己的知识。“本真的人们知道他们自己(尽可能地),并且根据他们较深层的自我行为和行动。尽管他们不需要向其他本真的人敞开这种他们自我的知识,但是他们正常地都这样做。因此,本真的人们彼此向对方相互敞开他们各自的自我中交流(成为相对坦率的),尽管他们通常并不向非本真的人敞开自我(在这种意义上他们保持匿名状态)。相互理解是本真存在的相互理解。然而,如果一个本真的人与一个非本真的人交流,那么结果将是相互误解。”⑩
三、普遍性范畴下生存的选择:道德缺失问题解决的基本路径
“上帝死了、诸神引退”的时代,曾经固有的很多秩序失去了其原来的作用和力量,道德领域也不例外。现代人对金钱、财富的过分狂热追求与对道德情感的淡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论是对于已经完成现代化转型的西方,还是对于正在进行现代化转型的中国来说,现实世界的道德缺失问题都很严重。
在西方,当现代性刚开始进行时,马克思就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经引用过莎士比亚的诗句来描述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金钱的力量可以颠倒真正的道德,“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11)特别是当今随着科技的发展,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的张力失衡、逐渐吞噬价值理性,个人沉浸并满足于物质丰富的喜悦中时,道德、良心在公共领域中已经被挤到了边缘位置。正如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所指出的那样:“显然,在幸福意识的领域里,内疚感没有任何地盘,算计消除了道德心。当整体危若累卵时,唯一的犯罪就是反对整体或不维护整体的罪。犯罪感、过失感和内疚感成了一种私事。”(12)而当今力图要回到亚里士多德,恢复德性的麦金太尔在他的著作《德性之后》一开始就深切表达了关于现代性以及现代性道德的不安。“我们所拥有的就只是一个概念框架的诸片断,并且很多已缺乏那些它们从中获取其意义的语境。我们诚然还拥有道德的幻象,我们也继续运用很多关键性的语汇,但是无论理论上还是实践上我们都已极大地(如果不是完全地)丧失了我们对于道德的把握力。”(13)
面对道德缺失现象,赫勒的普遍性范畴下生存的选择理论的确值得我们深思。不同的人对于道德缺失的最终原因有不同的解释,有的将之归为社会的原因,有的人将之归结为环境的原因或者是个体的原因,但很多人将其最终原因归结为对于时间不断流逝和将来所面对死亡的恐惧,赫勒就是其中的一位,她认为,如果人们能够不朽,那么人们为什么还要作恶?然而,我们处在时间的压力下,我们知道我们现在不能实现的事情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我们在最近并不能及时享乐,那么将永远都不能够享乐。正如她所指出的:“正常地,我们犯错误并不是因为对苦难的恐惧,而是因为对一无所获的恐惧,对错过我们的机会的恐惧,对保持无权力、贫穷、不知名、无知的恐惧,对失去生活的‘机会’而没有充分地利用它的恐惧。”(14)
那么人们如何使自己从时间压力下解放出来,克服对死亡的恐惧而不做不道德、甚至是邪恶的事情呢?唯一的答案就是选择在普遍性范畴下进行生存的选择,即人们应该选择自己作为好人。一旦做了这种不可逆转、不可撤销的本真性的选择之后,那么你所有生存的偶然性全部转化为确定性,死亡也将变得不再可怕,这不是因为你将长生不老,而是你可以坦然勇敢地直面时间的流逝和死亡的到来。这种内在的生存选择与现实生活中理性所设计的可以根据具体情况经常变化的选择是相互区别的,诚如赫勒所指出的区别:“生存的选择是我们对我们自己的选择,并不是对具体目标的选择,甚至不是对特定生活目标的选择。为了实现一种生存选择的目标,没有任何工具能够被应用。内在于生存选择的目的是真正的‘目的本身(end-in-itself)’。”(15)如果人们都能够生存地选择自己作为好人,那么从每个人内部将有一种情感在前面引导着人们去关照别人,对他人承担起责任,这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减少当前道德缺失现象。
当然,赫勒同时也指出,人们要完成普遍性范畴下生存的选择,即道德自我的实现并不是无条件的,有两个条件必须具备:第一、道德范畴和概念必须以某种方式“在传播”。第二、孩子的命运不能被如前现代那种集中的伦理规则所预定。如果第一个条件缺席,不可能生存地选择自己。如果第二个条件缺席,既不可能也不会坚决地生存地选择。当然,要想实现生存选择自己,选择作为好人在当今比传统社会中更需要有各种道德规则的支撑,因为生来就处于双重偶然性的现代人比以往更需要“拐杖”的引导,因此,今天我们更需要明确并完善各种道德规则,以引导人们成为好人。
注释:
①[丹麦]基尔克果:《或此或彼》(下部),阎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年,第822-823页。
②Agnes Heller,A Philosophy of Morals,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90,P.12.
③Agnes Heller,A Philosophy of Morals,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90,P.13.
④Agnes Heller.A Philosophy of Morals,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90,P.14.
⑤[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年,正文第1页。
⑥[英]鲍曼:《现代性与大屠杀》,杨渝东、史建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第10页。
⑦Agnes Heller,A Philosophy of Morals,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90,P.124.
⑧[匈]阿格尼丝·赫勒:《现代性理论》,李瑞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26页。
⑨Agnes Heller,A Philosophy of Morals,Oxford:Basil Blackwell Lid,1990,P.76.
⑩Agnes Heller,A Philosophy of Morals,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90,P.77.
(1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41页。
(12)[美]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张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年,第70页。
(13)[美]A·麦金太尔:《追寻美德》,宋继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年,第2-3页。
(14)Agnes Heller,An Ethics of Personality,Cambridge:Basil Blackwell,1996,P.177.
(15)Agnes Heller,A Philosophy of Morals,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90,P.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