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认知语言学研究综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言学论文,认知论文,国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心理学从哲学中分离出来成为一门独立的实验学科之时,语言的认知研究便已开始。从结构主义学派过渡到认知学派有两个重要因素:一是生成语义学家扩大了生成语法的实证范围,偏离了乔姆斯基提出的语言自治;二是认知语言学认真对待转换语法提倡的心灵主义的方法论成就(Rudzka-Ostyn,1988:671)。 “认知语言学对语言的研究是建立在我们对世界的经验以及了解和概念化世界的方式基础之上的”(Ungerer & Schmid,1996:x),是“研究与知觉、知识相关的人类语言”(Rudzka-Ostyn,1988:621)。
认知语言学的诞生有两个重要标志:一是 Lakoff ( 1987 )和Langacker(1987)两部著作的面世;二为1989年春,由Rene Diren 组织在Duisburg举行的认知语言学专题讨论会。会后,出版了《认知语言学杂志》,成立了国际认知语言学会(ICLA ), 并由 Mouton de Gruyter出版认知语言学研究系列丛书。 认知语言学研究的代表人物主要有Langacker,Lakoff,Jackendoff,Taylor,Talmy和 Geeraerts等。认知语言学包括认知音系学、认知语义学、认知语用学等分支,其研究内容广,覆盖面大。但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一、范畴化与典型理论
语言学在方法论和本质上都与范畴化(categorization)紧密相关。Labov(1973:342)曾指出:“如果语言学可以说是任何一件事, 它就是研究范畴。”范畴化能力是人类最重要的认知能力之一,是“判断一个特定的事物是或不是某一具体范畴的事例”(Jackendoff,1983:77)。范畴化能力在日常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没有范畴化能力,我们根本不可能在外界或社会生活以及精神生活中发挥作用”(Lakoff ,1987:6)。
从亚里士多德时代到维特根斯坦时期,范畴的“经典理论”或称“亚里士多德理论”一统天下。该理论认为:范畴是由必要和充分特征联合定义的;特征是二分的;范畴有明确的边界;范畴内的所有成员地位相等(Taylor,1995:23—24)。然而,这一理论却受到了认知科学的有力挑战。 Labov 对cup,mug,bowl 和vase 等范畴的研究; Rosch 对furniture,vehicle,bird等范畴的研究,都证明经典理论不妥。 Rosch还提出了“典型理论”(prototype theory),认为大多数自然范畴不可能制定出必要和充分的标准,可以公认为必要的标准往往不是充分的;一个范畴的成员之间的地位并不相同,典型成员具有特殊的地位,被视为该范畴的正式成员,非典型成员则根据其与典型成员的相似程度被赋予不同程度的非正式成员地位。例如,在“鸟”范畴内,“知更鸟”常被视为典型成员,而“企鹅”、“驼鸟”等则为非典型成员。当然,一个范畴的典型成员会因不同的人、文化、地理位置而有所不同,但一个范畴中总有典型的。
典型理论对认知科学最有价值的贡献在于它把注意力集中在内部结构上,集中的范畴具有“核心”和“边缘”这个事实上。目前,它已用于语音、句法、词义、语用、语言习得、失语症等方面的研究,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
二、概念隐喻
隐喻的认知研究可追溯到18世纪。约在1725年,意大利哲学家和修辞学家 G.Vico就发现了隐喻的认知功能, 后在其《新科学》一书中阐述了其认知观点。然而,把隐喻的研究纳入认知语言学领域的重要标志却是Lakoff & Johnson(1980)。国外隐喻研究乃旭日东升、 方兴未艾,Judge还称之为一场“隐喻革命”(metaphoric revolution)。
认知语言学家认为,比喻性语言与非比喻性语言本质上无甚差别;日常语言中充满了隐喻,完全不带隐喻的句子大概只占极少数。隐喻是“我们对抽象范畴进行概念化的有力的认知工具”(Ungerer&Schmid,1996:114),“是理解人类认知能力的唯一方法,也是解决语言理解和语言习得中的不可缺少的工具”(Mey,1993:301)。
隐喻是从一个概念域(conceptual
domain, 或称认知域:cognitive domain)向另一个概念域或认知域的结构映射,即从“始发域”(source domain)向“目的域”(target domain)的映射。即是说,一个范畴赖以得到解释的概念域是用另一个概念域来解释的。比如,我们把“垂直”概念域映射到“数量”概念域, 就会得到像“Pricesmay rise /go up /skyrocket”这样的隐喻句。其中“垂直”概念域是“始发域”,“数量”概念域为“目的域”。
通常,人们是把较为熟悉的、具体的概念域映射到不太熟悉的、抽象的概念域上,这样以便于对后者的理解。例如,美国人常把“婚姻”概念化为以下三个隐喻:
(1)Marriage is a manufactured product.
(2)Marriage is an ongoing journey.
(3)Marriage is a durable bond between two people.
这就不难理解婚姻是何意思。
认知语言学认为, 隐喻的认知基础是“意象图式”(imageschemas)。它们是基本经验,来源于我们的日常生活, 在概念域的映射中起着重要作用。例如,我们有“容器图式”(container schema),它存在于三维空间的概念域中,如果把该图式用于非空间的概念域,就会产生empty words,put ideas into words这样的隐喻,其中语言形式被概念化为容器了。
三、意象及其维度
意象(imagery)是人类认知的基本成分之一, 是头脑构思情景的不同方式。认知语言学的一个中心内容是:语言表达式体现约定俗成的意象。说话人选择某个表达式时,是以某种方式构思情景,为表达目的而构造其概念内容。例如:
(4)a.I mailed a package to Bill.
b.I mailed Bill a package.
生成语法视a、b为同义句,派生于同一深层结构;而认知语言学认为a、b的语义不同,因为它们采用了不同的意象去构思观察到的同一情景。
认知语言学明确地把语义学等同于“概念形成过程”(conceptualization),而概念形成过程只不过是认知过程而已。语义学的任务是描写概念结构,而概念结构是认知过程的产物,故语义学的最终目的是阐明具体的认知过程。认知语言学描写词义时不用“语义特征”或“语义元素”(semantic primitives), 而用“认知域”(或称“认知模型”cognitive models)。认知域是描写某一语义结构时涉及的概念域,它可以是一个简单的知觉和概念,也可以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知识系统。Langacker(1988,1990,1991)认为, 概念层次中存在一些基本的认知域(basic domain),如时间域、空间域等。有的语义结构的描写只需参照一个基本的认知域,如before只需时间域,red只需颜色域; 但大多数语义结构要参照多个认知域,如beep就需要节奏域和音阶域。不过语义描写到认知域还不够,还需要描写语言内在的“约定俗成的意象”(conventional imagery)。而意象的描写有多种维度,其中主要有:
1.基体与侧面:一个语义结构在相关的认知域中所覆盖的范围称为“基体”(base), 基体内所突显的某一部分称为“侧面”(profile),它是基体内所“注意的焦点”,也是词语所标示的那一部分语义结构。例如,“斜边”的基体是一个直角三角形的概念,它所标示的是与直角相对的那一边。
2.具体程度:我们在观察某个实体或情景时,可用不同的“具体程度”(level of specificity)进行描写,例如:
(5)a.That player is tall.
b.That defensive player is over 6'tall.
c.That linebacker is about 6'5" tall.
d.That middle linebacker is precisely 6'5"tall.
从a到d具体程度递增。词汇中也有类似情况:thing→creature→insect→fly→ruit fly。
3.比例和辖域:语义结构的比例(scale )如同地图上的比例关系。如near(接近)一词所表示的绝对距离应视所谈论的对象而定。谈论星系、原子核中的质子,绝对距离虽不同,但near所标示的关系却一样。
语义结构的辖域(scope)就是其基体,其边界往往是不确定的。如表示身体部位的“头”、“臂”等的直接辖域是“躯体”,而它们又在较小的比例上分别充当其他部位的直接辖域,如“臂”是“手”、“肘”等的直接辖域;“手指”又是“指节”、“指甲”的直接辖域。这种层次关系表现在句法结构上可以解释某些不合格的句子:
(6)a.A finger has 3 knuckles and 1 nail.
b.?? An arm has 14 knuckles and 5 nails.
c.??? A body has 56 knuckles and 20 nails.
b、c之所以难以接受,是因为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关系超出了直接辖域。复合词也有类似情况,英语中有fingertip, kneecap , earlobe,第一个词素是第二个的直接辖域,但却无armtip,legcap,headlobe这样的词。
4.突显:突显(salience)是指一语义结构中的某一部分受到突出。其中包括突显的侧面不同,关系中突显的参与者不同等情况。如pork与pig meat 本来表示相同的概念,但pig meat 更突显了来源, 因为其中包含了一个标示来源的象征单位。该例表明,两个词语的语义组合可能一样,但其组合途径(compositional path)不同。因此,描写语义不但要描写组合成分,还应描写组合途径。
5.视角、观望点或方向不同:
(7) a.Brian is sitting to the left of Sally.
b.The hill falls gently to the bank of the river.
c.The hill rises gently from the bank of the river.
d.The balloon rose gently.
a因视角或观望点不同而有歧义;b与c 的对立表明了方向的重要性;b~d涉及运动,其中d是物理运动、客观运动,而b和c 中的运动是抽象运动,是说话人心中的主观运动。
四、框架理论和脚本理论
世界的知识结构在人的记忆中是如何组织的,在词语和话语理解过程中又是怎样激活的,对这些问题的研究成了认知科学的重要课题。计算机科学家Minsky认为,我们的知识是以数据结构(data-structure)的形式贮存在记忆中的,他称之为框架(frame), 这就是其框架理论(frame theory)。70年代,Fillmore将框架概念引入语言学中,并几易其定义。1992年,他将框架定义为“认知结构……其知识是词语表达概念的先决条件”(Fillmore& Atkins,1992:75)。Taylor(1995:87)的定义更为具体:“连接一个语言形式所涉及的多个认知域的知识网络”。例如,要描写“母亲框架”就牵涉到婚姻域、遗传域、生殖域、哺育域等。一个需涉及框架来定义的词在不同用法里可以突出其中的不同认知域而使词义有所不同。如在“working mother”(职业母亲)里突出的认知域是哺育域,而“birth mother”(生母)里突出的却是生育域。
框架理论可用来解释句法中的某些现象:
(8)Sue caught a plane from London to Paris.After shehad found her seat she checked whether the life vest wasbeneath it ,but she could not find it .So she asked theflight attendant to find one for her.
据英语语法规则,只有当听话人知道所谈论的是具体的人或物时,才能使用定冠词。但这里却不同,因为在“Flying on a plane ”框架中,plane 范畴激活了其他范畴, 如pilot,flight attendant,lifevest,safety belt 等, 它们都是具体的, 故life vest,flightattendant前应用定冠词。
与框架理论类比发展出来的是“脚本理论”(script theory)。“脚本”是指“专门为经常出现的事件序列设计的知识结构”(Ungerer & Schmid,1996:213—4),具有动态性,依赖概念, 并以“预料”为基础。如(9)中,我们完全可预料X位置上会出现什么概念:
(9)John's car crashed into a guard- rail.When theambulance came ,it took John to X.
Riesbeck和Schank(1978)指出,我们的预料是概念的而非词汇的,并且X位置上不同词语的体现(如hospital,doctor,medical centre等)将完全符合我们的预料。
脚本理论对话语的理解也有解释力。比如,话语中的某些信息有时被省略了,但我们在理解时却无意识地从脚本中提取信息进行填补。如(10)中的“restaurant”脚本:
(10)a. John went into a restaurant.He asked thewaitress for coq au vin.He paid the bill and left.
b.John went into a restaurant.He saw a waitress. Hegot up and went home.
虽然a和b大概提供了相同的信息,但a完全可理解,而b似乎无甚意义。其原因在于a符合就餐的内在脚本, 我们可以轻易填补其中未提供的信息,如John在点菜之前可能看了菜单,在付钱和离开之前吃了饭等。与a相反,b的第二、三句与第一句所唤起的脚本预料并不对应。它们所描写的是不连贯的情景。这意味着,如果这些情景之间的连接不由一个脚本提供,这些事情就不可能形成一个有意义的整体。
五、拟象性
拟象性(iconicity,又译象似性、临摹性、 类象性)是指语言结构与人的经验结构之间的自然联系,是近年来认知语言学、语言类型学研究的热点。拟象性的研究是对索绪尔开创的结构主义语言学中任意性原则的反叛,它对我们进一步了解语言符号的本质、揭示语言与认知之间的关系有着重要的意义。
语言符号的拟象性在句法结构上表现得最为突出。句法结构的拟象性主要有“图像序列”(iconic sequencing)、 “图像邻近”(iconic proximity)和“图象数量”(iconic quantity)三个方面。 图象序列指语言成分序列与各个事件范畴序列之间的相似关系。这方面的经典例子是恺撒的名句“Veni,vidi,vici”(我到,我见,我征服),其中三个组成部分的顺序与历史事件的次序全吻合。图像邻近指范畴之间的心理邻近,即在语言结构中,与中心词关系越紧密的词就越紧靠中心词。例如:
(11)a. the famous delicious Italian pepperoni pizza.
b.* the Italian delicious famous pepperoni pizza.
c.* the famous pepperoni delicious Italian pizza.
d.* the pepperoni delicious famous Italian pizza.
a可以被接受,b~d却不可被接受,因为只有a才遵循了图像邻近原则。 pepperoni 是pizza 这种食品的内在成分, 必须直接放在中心词pizza之前;Italian表明了这种食品的产地,应紧靠pepperoni之前;而表示pizza特点的形容词delicious以及对其评价的词famous则应远离名词中心词。
图像数理或数量拟象性(quantitative iconicity)指语言表达式的长度与用来描写所指对角的概念结构的复杂性之间的关系。概念结构越复杂,语言表达式就越长,例如:
(12) a. This guy is getting on my nerves.
b. This aggressively impertinent egghead isgetting on my nerves.
这两句中主语的所指对象相同,但语言材料的数量却有明显的差别。这种区别是与所描述对象的概念结构的复杂性相对应的。
六、语法化
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或grammaticization)一术语最初是由法国语言学家Meillet提出来的, 是指语言中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一种过程或现象。中国传统语言学称之为“实词虚化”。英语中语法化的一个著名例子是实义动词“go”向表示将来的助动词的演变(Heine,et al.1991:175)。
语法化过程的认知解释关键在于,词汇、形态和句法现象是建立在一个共同的概念结构上的,它们的区别仅仅在于这个概念结构的哪些方面被突出、强调。该观点能沟通形态、句法与话语之间的关系,并能用语法化来分析句法和话语的特征。如 Thompson和 Mulac(1991:315 )举的有关“I think”的例子:
(13) a.I think that we are definitely moving towardsbeing more technological.
b.I think exercise is really beneficial to anybody.
c.It's just your point of view…what you like todo in your spare time I think.
a是一个复合句,包括主句I think 和that引导的从句;b与a 极为相似,据传统句法分析,唯一的区别只是从属连词that被省略了。然而这种分析并不适合c句,因为I think位于句尾。这表明I think在c中起着一种追加评论的作用,相当于状语maybe。I think这种状语一旦确立,b也可如法炮制。因此,b和c可理解为由一个主句加状语短语I think组成,该状语可以位于句首或句尾。由此看来,与其把b、c看成是基本句型(即 I think作主句)的变体,倒不如视之为一个完全将句子重心颠倒了的语法化现象,而这种现象的内在动力是由话语的需要激发的。因此,语法化事实上已属于“话语向形态句法的透视”(discourse-to- morphosyntax perspective)(Traugott & Heine,1991:3)。这一观点为语法化提供了更为全面的解释。
七、认知语用推理
自Grice提出“合作原则”和“会话含意”学说以来, 其理论得到了不断的修正。除新格赖斯会话含意理论外,继承并发展格氏理论的还有Sperber和Wilson的“关联理论”。 他们批评格氏的几条准则界线不明,会话含意的推理不清楚, 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以关联性(relevance)为唯一准则,以演绎推理为途径得出会话含意的“关联理论”。以关联理论为中心的语用学便称为认知语用学。
Sperber和Wilson认为,交际过程实质上是一个认知过程, 交际双方之所以配合默契,是因为有一个最佳的认知模型,即“关联性”。关联性是指“当且仅当某一假设在一定的语境中具有语境效应,则它在该语境中关联”(Sperber & Wilson,1995:22)。 它由两个因素决定:语境效应(contextual effect,也称认知效应cognitive effect);加工力(processing effort)。在相同情况下, 关联性与语境效应成正比,与加工力成反比。人类的信息加工总是朝着最大的关联性努力的,既是以最小的加工力获得最大的认知效应。交际既然是一种认知过程,那它必须具有关联性,否则,交际就毫无意义。“每一种示意交际活动都传达其自身的最佳关联性假设”(Sperber & Wilson,1995:158),这就是“关联原则”。关联原则是一个认知原则,它“本身就足够能解释语言结构和背景知识如何相互作用去决定言语理解”(Wilson & Sperber,1988)。在言语交际中要获得最大程度的关联性, 就必须选择最合适的认知语境(Sperber和Wilson称之为“认知环境cognitive environment”),这是因为虽然人们在同样的外部环境中交际, 但他们的感知能力、推理能力、信息提取能力有差别, 故建立的心理表征(mental representation)便会有所不同。 这些能力都与认知有关, 故Carston (1988)又称关联理论为中枢认知系统理论。
Sperber和Wilson的理论在语用学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毁誉参半。Levinson和Kempson的评价是:关联理论概括性太强,含糊不清, 故无法应用。该评价合理与否,还有待实践的检验。不过,难能可贵的是,Sperber和Wilson 把认知语境等重要的语用学概念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并启发我们从认知的角度去研究语用问题,这颇具价值。
语言的认知研究目前在欧美十分活跃,有人预言21世纪将是认知语言学的时代。因此,了解国外的研究状况,引进与自创相结合,对我国认知语言学的研究与发展将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