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地方词在白话中的作用_方位词论文

元代白话碑文中方位词的格标记作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方位词论文,碑文论文,元代论文,白话论文,标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263 (2001)04-0062-14

元代白话碑文是刊刻在碑石上的白话文牍,多为元代统治者颁发给寺院、道观、庙学的各类旨书(圣旨、懿旨、令旨、法旨、钧旨等)。白话碑的原文多用回鹘式蒙古文或八思巴字写成,再译为白话汉语。因此,元代白话碑文有着鲜明的直译体特征:其基本的词汇和语法贴近元时北方现实口语,但同时也掺杂了大量的中古蒙古语(注:蒙古语学界指十三至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的蒙古语。目前研究中世纪蒙古语的文献材料主要是汉字标音的蒙古语文献(以《蒙古秘史》为代表)、回鹘式蒙古文和八思巴字蒙古语文献、阿拉伯文字记录的蒙古语文献等。参哈斯巴根《中世纪蒙古语及其研究》,载《内蒙古师大学报》(汉文版),1988年第2期;哈斯额尔敦《蒙古书面语的历史分期》,载《民族语文》,1992年第3期。)成分,与纯粹汉语有所不同。 白话碑文语言上的这种“独特”之处,使之成为研究元代多民族杂居的社会和语言环境下,北方地区语言接触、融合及汉语存在和使用状况的珍贵的原始资料。

元代白话碑文的辑录,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有冯承钧氏《元代白话碑》(1933,商务印书馆),搜辑国内存碑、国外拓影及金石、方志中碑文三十余篇(另收史籍所载白话诏令数篇,计四十篇)。五十年代有蔡美彪先生《元代白话碑集录》(1955,科学出版社),于冯书之外广泛搜罗,共收录各类白话碑文九十四篇(别附十七篇)。但由于历史条件等原因,二书在文字抄录、断句标点等方面尚存在一些错误。蔡书之后,特别是近年来,又有不少白话碑文陆续发现、刊布。这两年,笔者在蔡美彪先生《元代白话碑集录》基础上,做了一些增补、校订工作,草成《元代白话碑文集录校注》初稿,共增至一百一十八篇。本文研究所依据的材料即为笔者增补、校订过的《元代白话碑文集录》。

元代白话碑文有不少是蒙汉文同刻一石,就是说承旨的寺院、道观把旨书的蒙古语原文和白话汉译同刊一石之上,两者可以互相比照。这对于我们解读和研究元代白话碑文,及其他直译体白话文献,如《元典章》、《通制条格》等具有重要价值。因为通过对照蒙古语原文,我们就可以把白话碑文中混杂的大量蒙古语成分肯定地辨识出来,就可以弄清楚直译体文献是如何把蒙古语语法成份转换成汉语语法成分的,也就可以推测蒙古语法可能在哪些方面对元代汉语产生影响。

本文主要利用白话碑文蒙汉对译材料(注:本文有关白话碑回鹘式蒙古文和八思巴字蒙古文的拉丁转写,主要采用国内道布和照那斯图先生的体系。),同时结合《蒙古秘史》的旁译,对元代白话碑文,以及《元典章》、《通制条格》等直译体文献中“里”、“内”、“根底”、“根前”、“上”、“行”、“处”等方位词与中古蒙古语静词等格附加成分之间的对译关系加以揭示,并试图解释这种对译的内在原因。

2.0 蒙古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是典型的粘着语,其语法范畴主要是通过在词根或词干上接加各种附加成分来体现。中世纪蒙古书中,名词、代词等静词具有主格、宾格、领格、与-位格、工具格、离格、共同格等变格形式。其语法意义和附加成分如下:

主格:零形式,是静词的基本形式,与词干形式一致,主要表示主语。

宾格:表示动作行为的直接对象,附加成分是-i、-yi, 有时为零形式。

领格:或称“属格”、“所有格”等。主要表示领属或限定,附加成分是-u/-ü、-un/-ün、-yin。

与-位格:或称“与格·位置格”、“方位与格”、“与格-地位格”等。主要表示动作行为涉及的对象、处所、时间或依据等,附加成分是-dur(-dür)/-tur(-tür)、-da(-de)/-ta(-te)、-a/-e。

工具格:或称“造格”、“助格”等。主要表示动作行为借以实现的工具、手段、方式及处所、原因等,附加成分是-ar/-er、-bar/-ber、-iyar/-iyer。

离格:或称“夺格”、“从格”、“均衡格”、“出发格”等。主要表示动作行为的起点、分离、原因、比较等。附加成分是-aca/-ece、-ca/-ce、-daca/-dece。

共同格:或称“联合格”等。表示动作行为的伴同对象。附加成分是-luya/-lüge。

汉语是典型的分析型语言。蒙古语名词、代词等静词的各种变格所表达的语法意义,在汉语主要是通过虚词和词序来实现的。其主格为零形式,这与汉语相一致。领格附加成分,与汉语里的结构助词“的(底)”的相当。其他几种格附加成分,功能、意义则大致相当于汉语介词,犹“在”、“从”、“向”、“对”、“给”、“把”、“用”、“按”、“比”、“同”等,但位置上却与汉语介词相反:前者置于名词之后,故有人亦称为“后置词”;后者则置于名词之前。例如《蒙古秘史》卷一:

1)必答 帖迭泥 哈兀鲁牙。

旁译:咱每 他每行 尽掳咱每。

总译:俺可以掳他。

(“俺”,主格,零形式:“他”,宾格,附加成分为(n)-i, 犹“将”、“把”。)

2)巴塔赤·[中]罕讷 可温 塔马察。

旁译: 的 子 名。

总译:巴塔赤罕生的子,名塔马察。

(“巴塔赤罕”,领格,附加成分为(n)-u,旁译为“的”。)

3)你刊帖 兀[舌]鲁[,黑]失答 你刊帖 [中]豁亦纳[,黑] 失答

旁译:一遍 向前 一遍 向后

总译:如今走去呵……(“前”、“后”,与-位格, 附加成分为-da,旁译为介词“向”。)

4) 虔 途儿 勺[舌]里周 阿亦速剌阿。

旁译:谁 行 指着 来。

总译:你往那里去。(“谁”,与-位格,附加成分为-tür,总译为介词“往”。)

5) 古温捏 额薛 斡[,克]帖[,克]先 孛额速,……

旁译: 人 行 不曾 与了的 有来(呵),……

总译:若是不曾嫁人呵,……(“人”,与-位格, 附加成分为(n)-e,犹“给”。)

6) [中]忽儿巴兀刺 [中]豁亦纳察 捏客周。

旁译: 三 个 后 自 追赶着。

总译:也速该把秃儿兄弟三人,随后赶也客赤列都。

(“后”,离格,附加成分为(n)-aca,旁译为介词“自”。)

7) 纳马阿儿 客薛[,惕]坤。

旁译: 我 行 戒 您。

总译:今后以我为戒。(“我”,工具格,附加成分为-ar,总译为介词“以”。)

元代直译体白话文献,常把蒙古语名词、代词等众多变格成分加以省并、简化,用几个汉语方位处所词来对译。白话碑文也是如此。不过在方位处所词的选择和使用上,各篇文献有所不同。

2.1 元代白话碑文中用来对译蒙古语静词(主要是名词和代词)变格成分的方位处所词有:“里”、“内”、“根底(的)”、“根前”、“行”、“上”、“上头”、“处”,其中主要是“里”和“根底”两个。

2.1.1 里、内

白话碑文中方位词“里”共出现565次, 其作用主要是对译于蒙古语名词或代词的与-位格附加成分、工具格成分、领格附加成分, 表示动作行为的处所、依据、领属等语法意义。(注:此外(117)“大崇国寺空明园证大师选公,‘释教都总统’名分里委付了有来。”中的“里”,则表示动作行为的对象,相当于宾格附加成分-yi, “名分”(nere),爵位、官职。“名分里委付”,即授予官爵。同篇下文:“依着他保来的文书,‘释教都总统澄慧国师选公’名分封赠,怎生?”又(99)“颜子根底,与了兖国公名分,他的父母并妻未加追封。”)“内”有8次对译于蒙古语与-位格附加成分,主要表示动作行为的处所。

2.1.1.1 对译于名词的与-位格附加成分-dur(-dür)/-tur(-tür)、-da/-de、-a/-e。主要表示动作行为的依据、处所。

成吉思 皇帝的 也 哈罕的 也 圣旨 里: 和尚……

((42)(注:括号内数字代表该篇碑文在拙稿《元代白话碑文集录》中的排序。下同。)白话译文:成吉思皇帝、哈罕皇帝圣旨里:“和尚……”)

B.置于路、府、州、县、村等地名及宫观、寺院、殿阁、房舍等事物名词后,表示具体的处所义。如:

D.置于方位词“其间”(7次)、“中间”(1次)之后。如:

19) 更先生每自其间里有相争的勾当呵,孙真人委付来的头目依体例归断者。(81)

20) 这的每其间里,不拣是谁,休入来、休沮坏者。(95)

21) 他每其间里,不拣是谁,休入去阻坏者。(116)

22) 更有在前先生每,三教里,释迦牟尼佛系当中间里安置;老君底、孔夫子底像左右安置,自来如此。(41)“其间”,蒙古语原文jaura,意为“之间”、“中间”, 《华夷译语·方隅门》:“间,札兀剌。”《蒙古秘史》卷四:“札兀剌”,旁译:“其间。”与汉语“其间”一词相当。“其间”本是偏正短语,杜甫《杜鹃》诗:“有竹一顷余,乔木上参天。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后凝固为一词,可指空间或时间。指空间,犹“中间”、“当中”、“里”。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第一:“况敝寺其间多有寮舍,容一儒生又何碍也。”同上·二:“众僧其间只有你做虎豹。指时间,犹“……时/的时候”,《董西厢》卷四:“国家修造了数载余过,其间盖造的非小可。”

值得注意的是,白话译文在用“里”直译蒙古语工具格附加成分后,又常根据汉语的表达习惯,在名词前用介词“依”、“依着”、“照依”来意译,造成蒙汉杂揉的语法现象。试比较:

33)圣旨体例里,晋宁路河中府永乐镇有了[的]十方大纯阳万寿宫里住持的三宫提点、保和崇德明义大师萧道遇先生根底,执把的金宝令旨与了也。(98)

34)依圣旨体例:“和尚、也里可温、先生每,不拣甚么差发休着者,告天祝寿者”么道。(93)

35)依着圣旨体例里,属咱每所管的河中府里有的永乐大纯阳万寿宫里住持、三宫提点保和冲妙崇教真人丁道融,他的名字与了呵……。(108)

2.1.2 根底(的)、根前

白话碑文中方位词“根底(的)”,共出现466次, 其中写作“根的”10次。其作用主要是对译于蒙古语名词和代词的与-位格成分、 离格成分、宾格成分及领格成分,表示动作行为的对象、领属等语法意义。

2.1.2.4 对译于领格附加成分-un。共4次,表示领属关系。

52) 和尚根底寺、也立乔大师根底胡木剌、先生根底观院、达失蛮根底蜜昔吉,那的每引头儿拜天底人,不得俗人搔扰,不拣甚么差发休交出者。(6)

此外,白话碑文中有一例以方位词“根前”对译于与-位格附加成分:

53)彰德府咱每的上清正一宫有的李大师为头先生每根前,太上老君的道子休别了者。(27)“根前”同“根底”。比较:

54)这寺里有底绍化大师梅庵长老、庆讲主为头儿和尚每根底,释迦牟尼佛道子不别了。(30)

2.1.3 行、上

白话碑文中方位词“行”(“上”的音变,江蓝生:1998),只出现2次,均用于代词之后,对译于蒙古语的与-位格成分-da,与“根底”与-位格用法的C、D类相同。

55)奉圣旨:“商量了名儿,我行再奏者。”(66)“我行”,即“我根底”。

56)如今依着在先圣旨体例里,不拣甚么差发休当者,教俺行告天祝寿者么道。(103)“俺行”,即“俺根底”。“教俺行告天祝寿者”,白话译文常作“告天俺每根底祝寿”。

“行”的本字“上”及双音形式“上头”,白话译文主要用来对译于蒙古语领格形式的名词、形动词等的后置词tula,如:

57)在先重囚待报,直至秋分已后施行有来。此上罪囚人每半年内多趱下淹住有。(元典章·刑部·卷一;此上,因此;又译作“因此上”。)

58)马儿年和尚与先生每对证佛修,赢了先生每上头,将一十七个先生每剃了头发,交做了和尚。(41)

59)大都有的大崇国寺开山住持空明园证选公大师立传戒碑石的上头,俺与搠思监太保右丞相一处商量来。(117)但下面的例子则是对译于与-位格附加成分:

60)那寺上与气力来底官人姓名,马珪奏将来者。(15)

61)今后道教不拣甚么勾当上头,依着在先已降的圣旨体例里……(92)

2.1.4 处

“处”表示处所。《蒙古秘史》里,“处”常用来对译蒙古语静词的离格、与-位格等附加成分,相当于介词“从”、“在”、“比”等,如卷一:

可见“处”与“根底”、“根前”、“上”、“行”、“里”等一样,也具有标记格附加成分的作用。白话碑文中下面两例“处”应视为对译于蒙古语名词的离格、与-位格附加成分:

67)于姚小底处见管不兰奚内,选拣年壮可以出气力男子壹伯人,不兰奚牛贰抬头。

((15)“处”,当对译于离格附加成分,犹“从”;“姚小底处”,从姚小底那里。)

68)皇太子于西涼府西北约一百里习吉滩下窝鲁朵处,铁哥丞相传奉皇太子令旨。

((16)“处”,当对译于与-位格附加成分,犹“在”。)

这两例均采用了“于……处”的蒙汉混合形式,即在用后置处所词“处”直译蒙古语名词变格成分后,又在名词前赘上汉语前置介词“于”。

((31)白话译文:委付来底和尚每底头儿、城子里底官人每一处同共理问归断者。)

71)俺与伯撒里太师右丞相一处商量了,依着他保来的文书,“释教都总统澄慧国师选公”名分封赠,怎生?(118)

3.2 《元典章》、 《通制条格》等元代直译体文献中的情形与白话碑文基本相同,多用“里”与“根底(的)”来对译各种变格附加成分。例如:

72)羊儿年圣旨里(与-位格):正月以前为夫妻的每根底(宾格),依旧者;正月以后为夫妻的每根底(宾格),依着圣旨体例里(工具格),合听离。(元典章·户部四)

73)这的每出来时节,旱路里长行马里来;到水路里呵,站船里来呵,怎生?(同上·兵部二;“旱路里”、“水路里”之“里”,与-位格,表处所:“长行马里”、“站船里”之“里”,工具格,犹“用”。)

74)义州一个刘义小名的人的女孩儿根底(与-位格),姓刘的人根底(宾格)招到作养老女婿,住了十年,生了两个孩儿。(同上·户部四:“刘义的女儿招了一个姓刘的女婿。”)

75)私下百姓每根底,不拣甚么休科要者。(通制条格·卷二;“根底”,离格,犹“向”。)

76)尚自这里局院里(与-位格)有的匠人每根底(宾格),桑哥等贼每梯己的勾当里(与-位格)使用来。(同上·卷二;“桑哥等人仍旧将局院工匠用于私人事务”。)也有用“根前”、“行”等的:

77)今后阴阳法师休交诸王驸马根前去者。(元典章·礼部四;“根前”,与-位格,表处所,犹“到”。)

78)贼根底拿不获呵,罪过他每根前要者。(通制条格·卷十九;“根前”,宾格。)

79)这飞禽行休打捕者,好生禁了者。(元典章·兵部五;“行”,宾格。)

80)信州站户每,我行文字与著告有来……(同上·户部二;“行”,与-位格,表对象。)

他如“直讲体”、“会话书”、元曲、南戏、《蒙古秘史》译文、《正统临戎录》、《水浒传》等中也常见方位词的格标记用法:

81)这孝顺父母的、扶侍官里的两件儿勾当了呵,自家身里自然立者也。(孝经直解·开宗明义章第一:“里”,与-位格,表对象)

82)且说朝廷跟前行呵,把心敬谨便是为官的道理最上等好处;爷娘跟前孝顺,便是为子的道理最上等好处:以至孩儿每跟前慈爱,便是爷娘的道理最上等好处……(直说大学要略;“跟前”,与-位格, 表对象。)

83)好么?好么?买卖称意么?托著哥哥每福阴里,也有些利钱。(古本《老乞大》;“里”,与-位格, “托著……里”为蒙汉混合形式。比较《替杀妻》二折:“托赖着俺哥哥福荫”。)

84)你谁根底学文书来?我在汉儿学堂里学文书来。(同上;“根底”,与-位格,表对象,犹“向”。)

85)你是姑舅弟兄,谁是舅舅上孩儿?谁是姑姑上孩儿?(同上:“上”,领格。“谁是舅舅上孩儿”,《老乞大新释》改为“谁是舅舅的儿子”。)

86)听的道人们祭星,孙行者师傅上说知。(朴通事;“上”,与-位格,犹“向”。)

87)咱两个对君主面前斗圣,那一个输了时,强的上拜为师傅。(同上;“上”,宾格)

88)嫂嫂母亲行更加十分孝,俺嫂嫂近日来兄弟行重添一倍儿亲。(替杀妻·二折;“行”,宾格,犹“对”。)

89)你待放些儿哑刀儿,你我根前怎地使。(杀狗劝夫·四折;“根前”,与-位格。)

90)俺听得说,你每释伽佛根前、和尚每根前好生多与布施么道。(谕西番罕东毕里等诏:“根前”,与-位格。)

(同上:旁译作“行”,总译“根前”,与位格,表对象。总译“对……根前”是蒙汉混合形式。)

93)我如今回去爷爷上奏。(正统临戎录:与-位格,表对象, 犹“向”。)

94)既是你两口儿我行陪话,我说与你。(水浒传·十七回)

显然,这里方位词“里”、“根底”、“根前”、“上”、“行”等,本质上也都对应于元代蒙古语名词、代词的变格附加成分。试比较:

95)哥根前小生当自重重拜谢。(小孙屠·五出)

96)明日病疴了时,大医根底重重的酬谢也。(古本《老乞大》)

97)明日病痊疴了时,太医上重重的酬谢。(老乞大谚解)

98)太师行深深的拜了。(西厢记·一本二折)

不过在方位词的选择上,上述各类文献略有差异,如除“里”外,白话碑文、《元典章》、《通制条格》等多用“根底”;《蒙古秘史》多用“行”、“处”;《老乞大》、《朴通事》、《正统临戎录》等多用“上”。但无论怎样,在用方位词来对应蒙古语静词变格成分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

3.3 那么, 元代直译体文献为何要选择汉语方位词来对译蒙古语静词等的变格成分呢?我们推测这其中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汉语方位词的后置性特征与蒙古语静词等变格成分相一致。

蒙古语名词等的与-位格、工具格、 离格等格附加成分是一种后置成分,其语法功能与汉语里表示处所、工具、对象等的介词相当。但汉语的介词却是前置词,语序上与之是相反的。因此在实际翻译时,不可能像《蒙古秘史》旁译有时所做的那样,机械地把汉语的介词搬到名词的后面去,如卷一:“田迭扯”(tende-ce),旁译:“那里自”(卷四则作:自那里);卷九:“合兀里 巴儿”(qauli-bar), 旁译:“体例依着”,那样的话,说汉语的人听起来会感到十分乖剌、别扭。而汉语方位词则常置于名词等之后,位置与蒙古语静词变格成分相同。特别是,当宋元时期汉语“介+NP”结构在语序上置于VP之前已成为主流,且“介+N+VP”结构中介词的省略已成为较常见的现象时(张赪:1998;洪波:1998),元代汉语中“N+方位词+VP”与蒙古语“N+格附加成分+VP”更具有一致性了。如在“昨晚那孙必达所托之事,已自从本官根前覆过了。”(小孙屠·五出)一句因介词“从”的省略而成为“昨晚已曾本官根前覆过了当”(同上)时,它与白话碑文中“俺每根底奏者”,形式上就完全相同了。

第二,宋元时期汉语方位词在意义和用法上,与蒙古语静词等变格成分有相通之处。如蒙古语与-位格成分-dur/tur,表示动作行为的处所时,多含有“在……里”的介词义,既可以指空间上(蒙古秘史·卷五:“兀鲁思图儿”,旁译:“国里”),也可指时间上(蒙古秘史续集·卷一:“额朵额[,惕]图儿”,旁译:“如今里”),还可指在动作进行的过程中(同上:“忽儿敦 阿颜 突儿”,旁译:“疾快的征进里”)。-dur/-tur的这几种介词义与汉语方位词“里”很相似:“里”既可以指空间里,也可以指时间里(张协状元·十二出:“眼下里”),还可以指过程里,如“红颜啼里灭”(吴均诗:汪维辉例:1997)、“谁承望正行里,六军围。”(天宝遗事诸宫调·四七)、“那大伯正说话里,见厅下一个人。”(杨温拦路虎传)、“趁他狼狈里,便好下手。”(水浒传·二十五回),所以用“里”来对译-dur/-tur是十分合适的。又如与-位格成分-da/-de、宾格成分-i/-yi、离格成分-aca/-ece等,常表示动作行为涉及的对象,这与汉语里“根底”、“根前”、“行”(上)等方位词的意义和作用颇为相似。六朝以来,特别是唐代以来,汉语方位词的方位义普遍虚化,处所标记的特征日益明显(王锳:1986;蒋绍愚:1990;李崇兴:1992;江蓝生:1998)。如“上”、六朝时已经相当虚化(世说新语·言语:“坐上多客”,同上·文学:“理亦应在阿堵上”之类),只是表示一种范围或方面意义(李崇兴:1992);意义的虚化意谓着功能的扩大,“上”进而可以用于指人名词后,泛指某人处、某人方面(全唐诗·选人语:“有钱石上好。”“石上”,姓石处,姓石的那里:李陵变文:“过失推向将军上。”“将军上”,将军处,将军那里),意义的虚化还导致了音变,宋代起这个“上”又写成“行”(江蓝生:1998)(注:口语中实际的音变可能早在初唐即已发生。我们在唐初颜师古(581-645)那里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匡谬正俗》卷八“享”条云:“或问曰:俗呼某人处为‘某享[,大刚反]’,其义何也?答曰:此是‘乡’声之转耳。‘乡’者,居也,‘州乡’之‘乡’取此义,故子产有云:‘毁于西乡。’又‘向对’之‘向’,古文典籍卒无‘向’字,寻其旨趣,本因‘乡’字始有‘向’音。今之‘向’字,若于六书,自是北牖耳。《诗》云:‘塞向墐户。’是也。”从这短短的数行文字里,我们知道:1、唐初口语中,有一个人们习用的(“俗呼”)表示处所方位的俗语词“享”,它用于指人的名词或代词之后,表示处所义,“某享”犹“某人处”、“某人这/那里”;2、这个方位处所词“享”的口语里实际读音是“火刚反”([xaη]),颜氏或当时之人或记作“享”字,但唐代“享”字的读音(许良切,[xiaη])与之不尽相同,故颜氏又自注“火刚反”以辨之。唐初口语中读作“火刚反”的处所词“享”,与宋时“行”([xaη])的读音相同,“享”字和“行”字所标记的或即同为口语里已完成音变了的方位词“上”。)又如“根底”、“根前”、“根”、“底”本为普通名词,“根”,指树根:“底”,指事物的底部。后意义逐步虚化,产生出方位词的用法,表示较宽泛的方位意义(张相:1953),如:“熟杏暖香梨叶老,草梢竹栅锁池根。”(李贺·南园)“龙昌寺底开山路,巴子台前种柳林。”(白居易·代州民问)“根底”结合为一词,意义进一步虚化,泛指事物本身所在的处所、范围或方面(商政权·夜行船:“都是些钞儿根底假恩情。”“钞儿根底”,犹“钱上”,即钞票那方面)。宋元时“根底”、“根前”更多地用于指人的名词或代词后,泛指处所、范围或方面,如“争奈秦王根底有尉迟,无人可敌。”(三夺槊·一折;“秦王根底”,秦王那边)“在你根前习文,送在我根前演武。”(赵氏孤儿·第三折:“在你根前”,在你那儿;“在我根前”,在我这儿)宋元时期,“根底”、“根前”、“行”(上)等在口语里十分活跃,常置于名词(主要是人物名词)和代词后,指示“某人处”、“某人方面”等,表示虚化了的处所义,具有后置词的特点,这与-da/-de、-i/-yi、-aca/-ece等颇为相似。 如《董西厢》卷七:“有些儿好弱,你根的不舍。”《儿女团圆》二折:“我这大嫂根前,所生了个添添孩儿。”《魔合罗》三折:“我官人行说了。”这些“根的”、“根前”的词汇意义已经相当虚化,明显带有指示动作对象的意味,只是不像-da/-de那样完全虚化为一种语法标记。再如方位词的领格用法,也是汉语所固有的,中古汉语有“所”、“许”(太田辰夫:1988;江蓝生:1988;曹广顺:1998),如“谁能救济我所寿命”(撰集百缘经;我的寿命)、“仁祖是胜我许人”(世说新语·规箴;胜我的人);近代汉语有“底”、“上”、“下”、“里”、“处”等(江蓝生:1999),如“不如画底鸳鸯”(王武子·朝中措:“画的鸳鸯”)、“羽下精兵六十万”(汉将王陵变;“项羽的精兵”),所以用方位词对译领格附加成分-un,也是恰当的选择。

总之,由于汉语方位词与蒙古语名词、代词等变格成分,语法位置相同,意义和用法相通,所以直译体文献中以此来对译。(注:同是对译于阿尔泰语变格成分,明初朝鲜的吏读体(新罗时代起至李朝晚期一种用汉字记录的、通行于官方文书及民间契约等的汉朝混合书面语体)文献用汉字“亦”等来标记朝鲜语主格等变格成分,但所代表的语法意义与其汉语义及用法无关,参崔宰宇:1992;今甘肃河州话、青海汉话则用[ti](的)、[xa]、[ta]、[sa]、[la]等对应蒙古语、维吾尔语等阿尔泰语的领格、宾格、与-位格、离格、工具格、共同格等附加成分(参马树钧:1984;李克郁:1986;喻捷:1992),其中用来标记宾格、与-位格的[xa],或即方位词“下”的方言变音。)不过,需要指出,直译体文献中对译于蒙古语名词、代词等变格成分的方位词,性质上已成为变格的形式标记,用法与汉语里大不相同(注:例如在“他每的船只里,除官粮外,木植、铜钱诸杂物件,休交装载者。”(元典章·工部二·船只)一句中,“里”已不再是汉语中表示处所的方位词,而成了蒙古语名词工具格的标记成分。),有时显得很奇特。当然,这些异质的用法也有可能被汉语所吸收融合,成为这一时期汉语“介词+NP+方位词+VP”结构中介词的省略现象明显增多的原因之一。

重要引书目录

《刘知远诸宫调》,文物出版社影印,1958;《董解元西厢记》(凌景埏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天宝遗事诸宫调》,收入《诸宫调两种》,齐鲁书社,1988;《永乐大典戏文三种》(钱南扬校注),中华书局,1979;拙著《元代白话碑文集录校注》(初稿),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论文下编,2000;《元典章》(沈刻本,陈垣校补),中国书店,1990;《元典章》(影印元刻本),中国广播出版社,2000;《通制条格》(黄时鉴点校),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孝经直解》、《直说大学要略》、《经筵讲义》、《皇明诏令》、《高皇帝御制文集》、《朴通事》、《正统临戎录》,据《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元明卷),商务印书馆,1992;古本《老乞大》,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老乞大谚解》,奎章阁丛书第九;《老乞大新释》,奎章阁藏书4871号;《蒙古秘史》(额尔登泰 乌云达赉校勘),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华夷译语》、《鞑靼译语》,据《蒙古译语、女真译语汇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华书局,1980;《元曲选》,中华书局,1979;《西厢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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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地方词在白话中的作用_方位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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