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柯克”的吟唱词_牡丹论文

浅谈“柯克”的吟唱词_牡丹论文

簡論劉克莊的咏物詞,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簡論劉克莊论文,咏物詞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宋代咏物詞的創作蔚然成風,咏物詞的數量和品質都很可觀。據統計,《全宋詞》中收録的咏物詞總量占全宋詞的十分之一以上,所咏物種多達二百餘種。南宋中期以後直到宋元易代時期,是宋詞藝術的深化期和歸納期,也是咏物詞的高潮期。這一時期的咏物詞名家輩出,佳作紛呈,成就和影響極大。辛派後勁劉克莊則是其中的佼佼者。

劉克莊是南宋後期的著名詞人,其詞作內容廣泛,題材豐富,風格多樣,無論是從數量上,還是從品質上,都稱得上是南宋一大家數。劉克莊現存詞作二百六十九首,咏物詞有三十九首,其中吟咏花卉者三十五首,吟咏動物者四首。這些咏物詞,或因物寄慨,或托物言志,既融入了個人的經歷和情感特徵,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帶有時代的社會的烙印,具有較高的認識意義和欣賞價值。本文試結合作者的生平經歷,簡要分析一下劉克莊咏物詞中抒發的思想感情、理想志趣及其表現手法。

一、豐富深刻的情志內涵

劉克莊詩名早著,被衆人推舉爲江湖詩派的領袖,適稱其“建大將旗鼓”。步入仕途後,任內救窮劾貪,斷獄洗冤,處事有方,以政績優聞于朝廷,人稱良吏。劉克莊的人生理想是做一名清正廉潔之幹吏,輔佐國君,對內施政保民,對外收復失地,實現四海一統、百姓和樂的政治局面。可他面對的現實是國運衰微,個人仕途幾起幾落,理想化成泡影。無奈之下,他用詞來抒情泄憤,把對國運民生的憂慮、個人命運多舛的感慨、對高潔人格的堅持都間接寫入了咏物詞中,因而他的咏物詞具有豐富而深刻的情志內涵。

(一)沉痛的故國之思和沉鬱的愛國熱情

劉克莊生活的南宋後期,距離靖康之耻和宋室南渡時間已久,由民族矛盾引發的和戰之争已經演變爲由利益引發的朋黨之争,朝局糜爛,國勢衰微,統治者早已把國難家仇拋在腦後,不思奮起雪耻,收復中原故土,反而醉生夢死,文恬武嘻。正如武林掌故叢編載《御制題南宋〈都城紀勝録〉序》云:“宋自南渡之後,半壁僅支,而君若臣,溺于宴安,不以恢復爲念。西湖歌舞,日夕流連。”劉克莊有著史學家的清醒頭腦,他看到了南宋王朝的深重危機,也深知朝廷偏安一隅,無意也無力恢復,强烈的愛國熱情使他心繫淪陷的國土,牽挂淪陷區內忍辱偷生的百姓,故國黍離之悲就傾注在他的咏物詞中,如下面這兩首咏牡丹的詞:

維摩病起,兀坐等枯株。清晨裏,誰來問。是文殊,遣名姝。奪盡群花色,浴纔出,酲初解,千萬態,嬌無力,困相扶。絶代佳人,不入金張室,卻訪吾廬。對茶鐺禪榻,笑殺此翁臞。珠髻金壺,始消渠。 憶承平日,繁華事,修成譜,寫成圖。奇絶甚,歐公記,蔡公書,古來無。一自京華隔,問姚魏,竟何如。多應是,彩雲散,劫灰餘。野鹿銜將花去,休回首、河洛丘墟。漫傷春吊古,夢繞漢唐都。歌罷欷噓。(《六州歌頭·客贈牡丹》)

曾看洛陽舊譜,只許姚黄獨步。若比廣陵花。太虧他。 舊日王侯園圃。今日荆榛狐兔。君莫說中州,怕花愁。(《昭君怨·牡丹》)

牡丹素有花中第一的花王之美譽,唐代牡丹玩賞之風就開始興起,劉禹錫《賞牡丹》詩云:“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可以想見當日賞花盛况。北宋前期,由于社會的相對穩定、經濟的持續繁榮和最高統治者的喜好和提倡,牡丹玩賞之風達到極盛。北宋時期牡丹主産區在中原洛陽、開封一帶,特別是作爲除汴京外另一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洛陽,以地氣之故,常得奇花异品,“洛陽地脉花最宜,牡丹尤爲天下奇。”(歐陽修《洛陽牡丹圖》)每年花開時節,地方政府常常組織規模極爲盛大的“萬花會”,王公貴族、文人騷客、三教九流競相賞花,盛况空前。人們在欣賞牡丹的同時,感受到了適逢盛世的自豪和激情,争相用詩詞、繪畫等多種形式來描繪謳歌牡丹。這些和牡丹相關的游賞活動主要在首都汴京、東都洛陽舉行,而且往往要以天下太平、國泰民安爲基礎,因而在宋人觀念中牡丹就漸漸成首都或中原的象徵,成爲國家繁榮富强的盛世象徵。正因爲如此,靖康之難宋室南渡後,中原地區淪于敵手,置身江南的士人在南方邂逅牡丹之時,心裏就會無可抑制地涌起昔日繁華不再的家國之恨和黍離之悲,劉克莊的這兩首咏牡丹詞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第一首調取《昭君怨》,和姜夔的“昭君不慣胡沙遠”(《疏影》)一樣,以昭君遠入匈奴暗寓神州陸沉之慨。此詞不寫牡丹的國色天香、丰姿艷容,而是由自己曾讀歐陽修《洛陽牡丹記》,追憶北宋國運昌平之時牡丹之盛,推想昔日的洛陽名園如今恐怕早已荆棘叢生,變成野生狐兔的樂園。李格非在《洛陽名園記》中曾說“且天下治亂,候于洛陽之盛衰;而知洛陽之盛衰,候于園圃之廢興而得。”劉克莊正是通過洛陽名園和名花的興衰,來寄托自己的憂國傷時之情。詞的末尾以“君莫說中州,怕花愁”譴責了統治者偏安江左、不思恢復的可耻行徑,也傳達出一種無力回天的悲哀。此詞如俞平伯在《唐宋詞選釋》中所評:“名爲惜花,實惜中州,舊國舊都的哀怨,藉對揚花洛花的褒貶抑揚表現出來。”

第二首《六州歌頭·客贈牡丹》是因病中有客來贈牡丹而寫。上片把牡丹比成出浴和醉酒的楊貴妃,極力盛贊其美麗嬌艷如同絶代佳人。下片憶及北宋昔日承平之時,歐陽修著《洛陽牡丹記》,蔡君謨書之,文壇泰斗和書法大家合作,成爲“古來無”的精品,牡丹的榮耀可謂無以復加。可“一自京華隔”,往日繁華灰飛烟滅,漢唐古都化爲丘墟。今昔對比,在昔盛今衰中抒發了對中原故土的深沉眷戀。

劉克莊另有一首《木蘭花慢·客贈牡丹》,同樣是用“一自朝陵使去,賺洛陽,花鳥望升平”,來抒發中原大好河山淪于敵手的悲憤和對淪陷區百姓生靈塗炭的關懷,表達自己强烈的愛國熱情。除了這幾首牡丹詞外,其他如《賀新郎·客贈芍藥》藉感嘆當日“不減洛中姚魏”的揚州芍藥如今憔悴,來藴含自己國勢衰微之感慨,《賀新郎·瓊花》藉追憶“天上人間惟一本”的揚州瓊花,痛惜“關山信斷,堡城笳作”的慘痛現實,感嘆自己“白髮愧無渡江曲”,抒發了對國事的憂心忡忡和渴望爲國效力而不得的沉痛心情。

劉克莊有首咏雁的詞,同樣寄寓著自己的家國之思和身世之感,如:

物微生處遠,往還來、非但稻粱求。似愛長安日,怕陰山雪,善自爲謀。個裏幸無鳴鏑,隨意占沙洲。歸興何妨待,風景和柔。 昔到衡陽回去,今隨陽避地,遍海南頭。與西川流寓,彼此各淹留。未得雲中消息,登望鄉臺了又登樓。江天闊,幾行草字,字字含愁。(《八聲甘州·雁》)

這首咏雁之詞,開頭即寫雁“往還來、非但稻粱求”,寫雁有大志,已寓有微旨,接著寫雁“似愛長安日,怕陰山雪”,以“長安日”喻中原,抒發愛國情懷。下片以雁不能北返寫中原陸沉、故國難歸之悲,“未得雲中消息”一句,用魏尚典抒發渴望立功建業、光復神州的心願和有志不能逞的愁悶。全詞藉咏雁抒發自己的愛國憂國情懷。

(二)高潔的品格和澹泊的個性

在劉克莊的咏花詞中,數量最多的是咏梅詞。梅是宋代咏物詞的重要題材,宋代自林逋梅妻鶴子的佳話和咏梅佳句流傳以來,賞梅咏梅已經成了一種社會風氣。梅花秀枝疏影,冷香幽艷,傲霜鬥雪,藴含著中華民族的審美趨向和道德標準。宋代士大夫普遍追求品格節操和道德氣節,他們大都藉咏梅標榜自身的高雅脫俗、幽獨耿介和澹泊寧静。特別是那些江湖之士,更是藉梅花生長在荒郊野外、枝瘦花稀、自開自落、清冷寂寥、無人問津等特點,來表明自己高雅的人生趣味、孤高的人生氣節以及不合流隨俗追求名利的生活態度。劉克莊早年以門蔭入仕,政績顯著,但年輕氣盛,放言無忌,屢遭貶謫。晚年雖仕宦顯達,但又陷入政争泥潭,加之直言敢諫,依然仕途坎坷。從總體上看,劉克莊一生大部份時間都處在閑居狀態,在保持高潔的人格和高尚的節操、不爲利禄而屈抑本性方面,他和這些江湖之士是相同的。因此,劉克莊的咏梅詞一般對梅花不作具體描繪,而是多用比喻和典故,把梅花人格化,藉梅花的孤高和芬芳來寄托自己的高風亮節、清貧自守。如:

天造梅花,有許孤高,有許芬芳。似湘娥凝望,斂君山黛,明妃遠嫁,作漢宮妝。冷艷誰知,素標難褻,又似夷齊餓首陽。幽雅意,縱寫之縑楮,未得毫芒。 曾經諸老平章。只一個孤山說影香。便詔書存問,漫招處士,節旄落盡,早屈中郎。日暮天寒,山空月墮,茅舍清于白玉堂。寧澹殺,不敢憑羌笛,告訴淒凉。(《沁園春·夢中作梅詞》)

這首詞寫梅花,没有具體寫梅花的枝葉花瓣等外形特徵,而是用了一連串的比喻。在劉克莊筆下,梅花有有帝子娥皇、女英的清高,有明妃遠嫁、不忘漢宮妝的高潔,有伯夷、叔齊餓死首陽的傲骨,有林逋隱居西湖的處士風範,有蘇武出使匈奴的高尚氣節,更像杜甫筆下隱居幽谷的佳人,寧可貧寒凄凉,也不追求世俗的富貴和繁華。劉克莊才華卓异,渴望仕途順利和君臣際遇,以施展安邦定國、救世濟民的遠大抱負。他爲官之時,關心民瘼,耿介敢言,曾冒著龍顔大怒的危險,批龍鱗,拔鯨牙,當面指斥理宗朝政之弊和用人之失,並先後彈劾權貴重臣。淳祐六年(1246),劉克莊不願意爲奸相史嵩之守本官致仕撰旨,並上書論其罪名,最終奪其除職之命。淳佑十一年(1251),劉克莊又拒絶爲史宇之除工部侍郎草制。他一生罷官多與直言敢諫有關,但他始終保持著剛直不阿的節操,謀道不謀食,寧可被黜,閑居偏僻的鄉村,過著清貧的生活,也不肯隨人俯仰,曲意逢迎。他的這種清高、孤傲、澹泊和他筆下的梅花非常神似,這首詞正是藉贊梅品來表明自己高潔的品格、不屈的氣節和澹泊的生活態度。

劉克莊的其他咏花詞,也大都强調花的馨香、雅潔、耐寒,突出花生長環境的凄清寂寥。如“盡重重、簾幕不能遮,香消息”(《滿江紅·丹桂》)、“俗客濃妝,安知國艷天然”(《風流子·白蓮》)、“野艷幽香,深黄淺白,占斷西風裏”(《念奴嬌·菊》)、“豈是時無花鳥使,是他自擇風霜國”(《滿江紅》)、“澹薄古梳妝,嫻雅仙標緻”(《卜算子·茉莉》)等。此類咏物詞藉咏物來表明自己高潔節操和澹泊個性的做法,也是受到了南宋後期愈演愈烈的植物表德風氣的影響。

(三)由仕宦經歷而起的複雜感慨

劉克莊一生經歷了孝宗、光宗、寧宗、理宗、度宗五朝。從宋寧宗嘉定二年(1209)以恩補官到宋度宗咸淳四年(1268)致仕,共有四次被罷官,仕途蹭蹬,屢起屢廢,大部份時間都處于閑居狀態。對其仕途影響最大的應屬“梅花詩案”。起因是劉克莊在嘉定十四年(1221)寫過一首《落梅》,詩中有兩句“東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這首詩被曲解附會爲訕謗當國,劉克莊當時面臨著被治罪罷官的危險,幸虧宰相鄭清之極力爲他開釋纔得以幸免,但此事對詞人此後的仕宦經歷還是産生了不良的影響。落梅詩案讓劉克莊和梅花進一步結下了不解之緣,他一生寫下了一百二十三首咏梅詩,八首咏梅詞,藉梅明志,咏梅寄情,用“應笑楚宮痴絶,略施朱則個,便妒蛾眉”(《漢宮春·秘書弟家賞紅梅》)諷刺那些妒賢嫉能、排斥异己的小人,用“老子平生無他過,爲梅花、受取風流罪”(《賀新郎·宋庵訪梅》)抒發無辜賈禍的憤慨。雖因《落梅》詩遭受詩禍,但劉克莊没有因此提到梅花心有餘悸,避而遠之,反而宣稱自己“酷愛名花,本不貪妖艷,惟賞幽姿。烏臺舊案累汝,牽惹隨司。”(《漢宮春》)聲明自己欣賞的就是梅花冰清玉潔、孤高脫俗的幽姿,抒發了不同流俗的剛直情懷。除了咏梅詞外,劉克莊還寫過一首咏菊詞:

老夫白首,尚兒嬉、廢圃一番料理。餐飲落英並墜露,重把離騷拈起。野艷幽香,深黄淺白,占斷西風裏。飛來雙蝶,繞叢欲去還止。 嘗試詮次群芳,梅花差可,伯仲之間耳。佛說諸天金色界,未必莊嚴如此。尚友靈均,定交元亮,結好天隨子。籬邊坡下,一杯聊泛霜蕊。(《念奴嬌·菊》)

這首詞寫于作者廢退閑居時期,首句“老夫白首,尚兒嬉、廢圃一番料理”看似輕鬆俏皮,卻包含了詞人從入世到出世的辛酸、無奈和感傷。“餐飲落英並墜露,重把離騷拈起”兩句,則是把屈原引爲异代知己,暗示自己才高遭忌,志潔行廉,抒發了被迫離開朝廷和仕途的悲憤和哀怨。詞中對菊花迎霜綻放的贊美以及對陶淵明、陸龜蒙等典故的引用,更是表明了自己不與所處時代的黑暗腐敗勢力同流合污的高潔志向。

再如他于咸淳四年(1268)八十二歲生日時寫的一首《沁園春·二鹿》:

馴于蹇驢,清于賜駒,我行爾從。幸柴車堪駕,何慚韓衆,藥苗可采,長伴龐公。野澗泉甘,陽坡草暖,有柏葉松枝堪充供。休夢想,去游囿沼,入望夷宮。 與誇奪子争雄,生與死未知誰手中。况嗾獒者衆,放麑者少,大將觸網,小亦傷弓。風月柔和,山林深密,折角何如且養茸。二蟲喜,各銜花跪拜,來壽樗翁。

此詞咏鹿自壽,表面咏鹿,其實咏懷。上片寫二鹿爲自己祝壽,下片勸二鹿不可出山去争强奪勝,用“况嗾獒者衆,放麑者少”寫官場人心險惡和爾虞我詐,用“大將觸網,小亦傷弓”抒發自己多次直言賈禍的傷痛,用“休夢想,去游囿沼,入望夷宮”抒發晚年屢經宦海沉浮後自甘退隱、不求仕進的悲觀情懷。處處寫鹿,也處處透露自己憂讒畏譏、遠禍避害的心理,這首詞可以說是劉克莊對一生仕宦經歷的回顧、總結和反思。

在其他咏物詞中,劉克莊也抒發了由于仕途坎坷而引發的孤獨、憤慨、悲觀、失望等種種情緒,如《念奴嬌·木犀》的下闋中寫道:“客有載酒過餘,朗吟招隱,洗盡悲秋意。白髮長官窮似虱,剛被天公調戲。”詞人用《招隱士》典,以潔身自好、遠離是非的隱士來自况,表達了對官場黑暗的斥責,對屢次無辜遭貶的憤激不平,同時也道出了家貧無客、門可羅雀、砌生青苔的凄清寂寞。此類詞作通過咏物,把自己的仕宦遭遇和由此而起的各種複雜的情感、情緒間接地表達了出來。

(四)對時光流逝、美好事物消縱的嘆惋和感傷

劉克莊還有一類咏物詞,它和作者憂國憂民的感情、高潔人格的標榜、個人的仕宦經歷没有必然的確切的聯繫。作者在這類詞中觀物明理,通過觀照外物來反觀自身,反思人類這個整體,抒發了對自然界和人生中所有美好事物一去不復返的惋惜和傷感。這已經不單單是自我的人生感慨,也並非基于一人一事,而是對整個人類生命過程和普遍情感的哲理化的思索。比如下邊這首《摸魚兒·海棠》:

甚春來、冷烟凄雨,朝朝遲了芳信。驀然作暖晴三日,又覺萬姝嬌困。霜點鬢。潘令老,年年不帶看花分。才情減盡。悵玉局飛仙,石湖絶筆,孤負這風韵。 傾城色,懊惱佳人薄命。墻頭岑寂誰問。東風日暮無聊賴,吹得胭脂成粉。吾細認,花共酒,古來二事天尤吝。年光去迅。漫緑葉成陰,青苔滿地,做得异時恨。

上片寫海棠花開,下片寫海棠花落。開前“冷烟淒雨”相困,以致芳信朝朝被誤,開後暖晴相烘,“萬姝嬌困”,容顔頓損;盛開時雖傾國傾城,但“墻頭岑寂”,無人賞識,頃刻間又被東風吹落,“胭脂成粉”,香消玉殞。海棠花飽受風雨摧殘,遲開早落,生命中有多少美好的事物都是如此,來時一再延誤,讓人望穿秋水,去時迅疾如飛,一去不返,讓人傷感、惋惜、悲悼。這首詞也許暗喻了詞人的遭遇:早年科場失意、不能過早露才揚己;走上仕途後屢遭罷斥,一身才華無處施展。詞中隱隱含有他盛年不遇、美人遲暮的悲嘆和青春老去、壯志成空的感慨,名爲傷花,實爲傷己。這樣理解固無不可,但也不必過于坐實,海棠花的孤寂零落讓人浮想聯翩,時光流逝,人世短暫無常,人世間像花一樣美好而又短暫的事物,如青春、容貌、才華、機遇、愛情、親情等,它們的消逝無一不讓人扼腕嘆息,傷感不已。

再如下邊一首《滿江紅·二月廿四夜海棠花下作》:

老子年來,頗自許、心腸鐵石。尚一點、消磨未盡,愛花成癖。懊惱每嫌寒勒住,丁寧莫被晴烘坼。奈暄風烈日太無情,如何得。 張畫燭,頻頻惜。憑素手,輕輕摘。更幾番雨過,彩雲無迹。今夕不來花下飲,明朝空向枝頭覓。對殘紅滿院杜鵑啼,添愁寂。

詞中作者愛花成癖,天氣寒冷時因擔心花兒被凍傷而懊惱,晴天暖和之時又丁寧不要曬傷花兒,怨恨“暄風烈日太無情”,天冷天熱都讓作者焦灼不已。天黑時,他張燈看護;摘花時,他素手輕輕;花開時,他只争朝夕,對花飲酒;花落時,他頻頻嘆息,愁寂滿懷。詞人如此酣暢淋漓地表現自己的“愛花成癖”,並發出“今夕不來花下飲,明朝空向枝頭覓”的疾呼,愛的並非只是花,海棠花已經成了人生中所有值得珍惜的美好事物的象徵。在劉克莊的許多咏花詞中,這種對時光流逝、美好事物消縱的嘆惋和感傷隨處可見,並時時滲透著一股時不我待的焦慮和憂思。

二、多樣化的藝術手法

劉克莊的咏物詩,不僅具有豐富深刻的情志內涵,而且綜合運用多種表現手法,既體物工細、寫形傳神,又物我交融、寄托遙深,具有很高的藝術成就。

(一)比興寄托的運用

宋代的咏物詞從有無寄托的角度大致可以分爲兩類,第一類是單純描摹物態而無甚寄托的咏物詞。這類咏物詞對所咏之物從客觀上進行細緻的刻畫描繪,力求對物的形態、外觀、特徵等有較爲準確的把握,追求形似,而作者的主觀感情卻很少貫注其中,所咏之物並不刻意寄托或承載作者的自我情感、意緒和感受。這類詞大多筆觸工整細緻,描寫窮盡物態,但缺乏神韻。第二類是藉物抒懷或托物言志的有寄托的咏物詞。這類咏物詞已經不再單純地爲咏物而咏物,也不局限于對物作客觀的描摹,而是賦予物以思想、生命和感情。創作主體與表現對象之間通過審美移情作用,“我”得物之性情神理,物著“我”之情思色彩,物與人合爲一體甚至雙向交流,藉咏物將創作主體自我的感情、志趣、人格委曲婉轉地傳達出來。

從宋代咏物詞的整個發展趨勢來看,整個北宋時期,咏物詞中有意識地運用比興寄托手法的現象並不普遍,北宋咏物詞鮮有寄托,正如周濟在《宋四家詞選目録序論》中所說:“北宋主樂章,故情景但取當前,無窮高極深之趣。”而南渡以後,詞人或經歷時代巨變和民族灾難,或面臨國勢頽危和江山易主,許多詞人在咏物時都開始有意識地運用比興寄托的手法。清代蔣敦復在《芬陀利室詞話》也指出了這一點:“唐五代北宋人詞,不甚咏物,南渡諸公有之,皆有寄托。”詞中比興寄托手法産生的根本原因,在于作者心中有難言之憤懣而又不吐不快,故只能運用寄言托意的表現方法。

劉克莊是南宋後期重要的辛派詞人,一生不忘恢復,渴望安邦定國,建功立業。就像清代馮煦在《蒿庵論詞》指出的那樣:“後村詞,與放翁、稼軒,猶鼎三足。其生丁南渡,拳拳君國,似放翁。志在有爲,不欲以詞人自域,似稼軒。”這樣一位有志之士卻生于衰世,國運不昌,仕途坎坷,一生鬱鬱不得志,心中有著太多的憤懣和不平。詞人既想抒發因現實、時代和個人經歷引起的各種感情,又想保持詞體特有的幽曲要眇的特質,因而在詞中有意識地大量采用比興寄托的手法,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藉花卉以發騷人墨客之豪,托閨怨以寓放臣逐子之感。”(《跋劉叔安感秋八詞》)藉花卉、閨怨這些傳統婉約詞中的意象和事件,來抒發“騷人墨客”和“放臣逐子”在現實生活中的各種感觸和情懷。具體到他的咏物詞當中,就是采用詩騷以來傳統的香草美人題材,來抒發一己之身世經歷、精神人格和情懷感慨。如下邊這首《滿江紅·題范尉梅谷》:

赤日黄埃,夢不到、清溪翠麓。空健羨、君家別墅,幾株幽獨。骨冷肌清偏要月,天寒日暮尤宜竹。想主人、杖履繞千回,山南北。 寧委澗,嫌金屋。寧映水,羞銀燭。嘆出群風韵,背時裝束。競愛東鄰姬傅粉,誰憐空谷人如玉。笑林逋、何遜漫爲詩,無人讀。

詞的上片寫月、寫寒、寫暮、寫竹,以梅谷的環境來襯托梅花“骨冷肌清”的冷峭和幽獨。下片把梅比成清高脫俗的絶代佳人,寧可委身山澗水邊,也不願被富貴人家金屋藏嬌,“出群風韵”寫其孤高絶俗的品質,“背時裝束”寫其不合時宜的作風,是高格與違俗的統一。既是贊梅品,又是贊人品,是詞人遺世獨立而不趨俗的人品的自白。“競愛東鄰姬傅粉,誰憐空谷人如玉”幾句,以如此高潔的梅花不被凡俗之人喜愛憐惜來象徵自己志潔行廉卻屢遭冷遇、排擠和打擊的現實。錢泳《履園譚詩》中云:“咏物詩最難工,太切題則粘皮帶骨,不切題則捕風捉影,須在不離不即之間。”咏物詞亦如是。劉克莊這首詞咏物與咏懷融合無痕,句句寫梅,句句又是在標明自己不欲趨附、甘守清貧的情操和氣節,可謂是寄托之作的上乘。

劉克莊在咏物詞中運用比興寄托的手法是非常普遍的。秋菊冬梅,花開花謝,雁來雁往,無一不撩動他的情思,國運衰敗、奸佞當道、懷才不遇、壯志空捐,種種情感都揉進他筆下的吟咏對象。由于上文在探討其咏物詞的情志內涵時,對其比興手法的運用已多有涉及,故在此不再一一列舉。

(二)善于隸事用典

用典亦稱用事,即在詩文中引用過去有關人、地、事、物之史實,或語言文字,來增加詞句的含蓄與典雅。以典入詩,是歷代詩人常用的表現手法。典故用的巧妙、恰當,可以少勝多,使詩詞意藴豐富,簡潔凝練,提高作品的深度和感染力,同時又避免了一覽無餘的直白,給讀者留下想象和發揮的空間。但如果用典過于頻繁和生僻,會讓讀者有晦澀難懂之感,也有損詩詞的自然天成之美。宋人喜以學問爲詩,往往在詩中大量運用典故,以炫耀自己的博學多才。劉克莊也不例外,其咏物詞中的用典比比皆是。這一方面是由于劉克莊飽讀詩書,學識淵博,下筆時左右逢源,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他的那些家國之憂、身世之感,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無法縱筆直書,只能通過用典故來婉曲地抒發情志。

劉克莊的咏物詞大多善于録事用典,他往往根據主體感情志趣的需要,巧妙地選取有特定含義的典故,使客觀物象與主觀情意相互生發,凝練而警策,婉轉地表達自己的意旨。其詞中的用典,有的恰到好處,已經達到了水中著鹽、渾化無迹的境界。仍以上文這首《滿江紅·題范尉梅谷》爲例,“幾株幽獨”,化用姜夔《疏影》“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讓人聯想到姜詞中梅花有著王昭君的幽怨和氣節;“天寒日暮尤宜竹”,化用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使梅花有了佳人的孤傲高潔;“想主人杖履繞千回”,化用辛弃疾《水調歌頭》“先生杖屨無事,一日繞千回”,用辛弃疾對帶湖的喜愛來說明范尉對梅谷的感情。下闋“金屋”用漢武帝“金屋藏嬌”故事,“銀燭”用《拾遺記》中浮忻國貢金蘭之泥故事,標明梅花對浮華奢靡的厭弃;“東鄰姬傅粉”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賦》典抨擊世人的凡庸和鄙俗;“空谷人如玉”用《詩經·小雅·白駒》典贊美梅花的高潔脫俗,用林逋、何遜寫咏梅詩典對流俗的趨好表示憤慨和無奈。此詞用典雖多,但運用自如,自然貼切,藉他人之酒杯澆自己心中之塊壘,加大了詞的容量,加深了詞的內涵,提高了詞的表現力,使作者蘇世獨立的高潔和孤傲躍然紙上。

當然,劉克莊在用典方面也存在著一些缺點,其一,用典陳舊老套,老生常談,造成詞作毫無新意。雖然在理論上他反對堆砌陳典,“常恨世人新意少,愛說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賀新郎·九日》)。但在實踐中他自己也經常出現頻繁地使用同一典故的現象;其二,爲了炫耀自己的博聞强記,有些詞中用典過于堆砌。劉克莊在《跋劉叔安感秋八詞》中譏諷別人“時時掉書袋,要是一癖”,但在批評別人掉書袋的同時,自己卻不能免俗,他在創作實踐中喜歡用典已經到了痴迷的地步,總是自覺不自覺地大掉書袋,如饒宗頤所說:“所謂‘掃纖艷、掉書袋’,實皆後村自道。”(《詞集考》)其三,作品有時用僻典,導致詞意晦澀難解。這些缺點和不足在此不再贅述。

(三)體物工細,構思奇特,想象豐富

咏物詞,顧名思義,是指把自然界或社會生活中的某種具體事物作爲吟咏對象的詞。在咏物詞中,物是表現的對象和主體。在進行咏物詞的創作時,一方面,如果僅僅側重于對物本身的外形、色彩、結構等狀貌的描寫,一味追求形似,缺乏創作主體思想感情的投射,爲咏物而咏物,詞作就會顯得比較拘泥和膚淺;另一方面,如果刻意强調托物寄慨和藉物言志,過于澹化對于對象本身的表現和描摹,似乎又背離了咏物本以物爲主要表現對象的原有之意。因此,一首上乘的咏物詞要追求形神兼備,既要重主體之“意”的傳達,又要重客觀之“物”的呈現,不可偏執一端,如張炎《詞源》所云,“體物稍真,則拘而不暢;摹寫差遠,則晦而不明”。劉克莊的咏物詞在托物寄慨、追求“神似”的同時,並没有忽略“形似”,對所咏之物往往有深入細緻的觀察,能抓住事物最突出的特徵,創作了許多體物工細、描摹生動的佳作。如下面這首《滿江紅·海棠》:

壓倒群芳,天賦與、十分穠艷。嬌嫩處、有情皆惜,無香何慊。恰則纔如針粟大,忽然誰把胭脂染。放遲開、不肯婿梅花,羞寒儉。 時易過,春難占。歡事薄,才情欠。覺芳心欲訴,冶容微斂。四畔人來攀折去,一番雨有離披漸。更那堪、幾陣夜來風,吹千點。

此詞咏海棠,贊其花開,惜其花謝。寫花開,用“恰則”、“突然”寫其花開之速、之盛,突出驚喜之情;用“針粟”喻其花苞大小,用“胭脂”狀其顔色嬌艷;寫花謝,先寫花色漸褪,次寫遭人攀折,再寫風雨催逼,落紅千點,很有層次感,觀察細緻,描寫入微,層次分明,動感十足,頗見詞人惜花之意和無奈之感。

劉克莊的部份咏物詞構思巧妙,言語詼諧,如這首《卜算子》:

片片蝶衣輕,點點猩紅小。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種千般巧。 朝見樹頭繁,暮見枝頭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風吹了。

這首詞形式獨特,用問答體,上片寫海棠花盛開,輕盈嬌艷,千姿百態,難道是天公不惜花,纔無私賦予人間這麽美麗的花朵?下片寫早晨枝頭還是繁花似錦,日暮就花落紅稀了,難道是天公果然惜花,又吝嗇地把這麽美麗的花朵收回去了?上下片提出針鋒相對的觀點,卻都言之有據。筆調輕鬆俏皮,結構搖曳多姿,雖無深意,卻頗具情趣。

劉克莊的咏物詞還有想象奇特豐富、富有浪漫色彩的特點,如下邊兩首咏月詞:

纖雲掃迹,萬頃玻璃色。醉跨玉龍游八極,歷歷天青海碧。 水晶宮殿飄香,群仙方按霓裳。消得幾多風露,變教人世清凉。(《清平樂·五月十五夜玩月》)

風高浪快,萬里騎蟾背。曾識姮娥真體態,素面元無粉黛。 身游銀闕珠宮,俯看積氣濛濛。醉裏偶搖桂樹,人間唤作凉風。(《清平樂》)

這兩首咏月詞寫于十五月圓之夜。第一首上片寫皓月當空,纖雲一掃而光,夜空一碧如洗,月色澄澈如如琉璃般晶瑩明亮,詞人醉後跨上玉龍遨游四方八極,在碧海青天中冉冉飛升。下片詞人來到月宮仙境,宮殿飄香,群仙載歌載舞,讓人心馳神往。此時作者卻由清凉宜人的月宮想到酷暑難熬的人間,不僅發問,需要化費多少風露,纔能驅散人間的炎暑,换得一個清凉世界呢?第二首作者騎上月之精靈蟾蜍,飛入月宮,見到洗净鉛華、素面朝天的月宮仙子嫦娥,這嫦娥還是詞人天宮的舊相識,含有我本天上人之意,大有謫仙下凡之想。詞人飛月不忘人間,在月宮中俯視人間芸芸衆生,把自己對昏暗朝政的不滿、對時局國運的擔憂都透露了出來,“醉裏偶搖桂樹,人間唤作凉風”和上首末句一樣,表現了對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的牽挂。這兩首詞想象奇特,跨龍飛天,來去無礙,一會天上遨游,一會心繫人間,所寫境界美侖美奐,富有神話色彩和浪漫氣息,令人心搖神蕩,稱得上是匠心獨運。

總的來說,劉克莊的咏物詞,寓意大都有迹可尋,較爲質實顯豁,不象姜夔的《暗香》、《疏影》那樣朦朧空靈、幽微隱約,也不象王沂孫的《齊天樂·蟬》那樣物我不分、渾化無迹,其藝術水準明顯稍遜一籌。和姜夔、王沂孫等人相比,其咏物詞中的感情更强烈,主題更集中,寓意更鮮明。在其咏物詞中詞人寄托了自己的理想人格和高潔志趣,表達了自己對社會現實、民生疾苦的關切,藴含著身世家國之感,流注著抑鬱不平之氣。正如清人沈祥龍在《論詞隨筆》中所言,“凡身世之感,君國之憂,隱然藴于其內,斯寄托遙深,非沾沾于咏一物矣”。在藝術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雖有流于板滯、滑熟之作,但大部份作品咏物而不拘泥于物,物我交融,形神兼備,寄托遙深,在南宋咏物詞中有著自己獨特的個性和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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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柯克”的吟唱词_牡丹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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