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20世纪中国书法与方言散文_散文论文

论20世纪中国书法与方言散文_散文论文

论20世纪中国书话散文,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国书论文,散文论文,世纪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人与这个世界的交接方式有多种:直接与自然对语;与朋友家人闲谈;直接关注和批评现实;回味过去;心灵在诗意中穿行。除此,还有一种,那就是在“书”中生活,书、大不盈尺,小不盈握,然而它却是人类交流最重要的方式之一,离开书人类生活几乎不可想象。

对许多爱书者言,他们可能就止于寻、藏、读、赏、玩。还有一些爱书者,他们将自己与书的关联、感悟、思想和希望诉诸文字,这种“谈”书的散文作品就成了“书话”。顾名思义,“书话”就是“话”书,只要自己对“书”有感,有独到见解,并用富有个性文学笔法将它真实表达出来,都可称之为书话。

与其它散文样式一样,20世纪中国书话散文也获得较大发展,并出现有特色的书话家。但由于诸多原因,学界对书话散文重视远远不够,研究也相当薄弱,本文将全面探讨20世纪中国书话散文发展嬗变及其独特性。

一、闲话与启蒙

周作人曾承认自身的矛盾性:一面是“叛徒”,一面是“隐士”。大致说来,在周作人文化杂感中表现出与鲁迅相似的叛逆精神及其锋芒,但另一面,在周作人美文和书话中,却表现出明显的隐逸意识和情调,在书话中尤其是如此。

书话是周作人向传统回归,走进历史的通道,是周作人放弃战斗走向闲适的方式,是周作人远离中心来到边缘的途径,因为在周作人书话中,不论思想还是格调都失了“五四”的激烈奋发、昂扬向上。如周作人坚决反对“将古书扔进茅厕”的主张,1925年在《古书可读否的问题》中说,“我以为古书绝对的可读,只要读的人是‘通’的。但不能因此说周作人书话是“保守”的,与“五四”文化精神格格不入、背道而驰。事实上,在与时代、社会、政治等拉开相当距离,在从容、闲适与平淡的格调中,周作人书话仍表现出较强的“启蒙意识”,表现出更为内在的现代文化思想和人道主义情怀。换言之,周作人书话放弃的是杂感的峻急粗率,而启蒙精神仍然保存和贯穿其中。

早在1914年,周作人就在《读书论》中指出“恶书”、“庸劣之书”为天下公害,“五四”过后相当长时间内,周作人书话里仍充盈着直接启蒙精神,尽管时代色彩和社会政治意识有所淡化。《儿童的书》和《关于儿童的书》对中国没有儿童书深表忧虑,“二十余年后的今日,教育文艺比那时发达多了,但这个要求曾否满足,有多少适宜的儿童的书了么?”没有儿童要读的书,大家都不关心儿童的发展,那我们的教育,我们的国家富强,都将成为空话。最可怕者,在儿童歌谣故事书里存在着两种错误倾向,一是太教育的,即偏于教训;一是太艺术的,即偏于玄美,而前者流毒尤甚。周作人坚决反对在儿童、小学生书刊上开辟“提倡国货号”,“反对把一时的政治意见注入到幼稚的头脑里去”。对许多小学生参加“示威运动”,周作人非常愤怒,“我看了不禁伤心,想到那些主任教员真可以当得‘贼夫人之子’的评语。小孩长大时,因了自主的判断,要去冒险舍生,别人没有什么话说,但是这样糟蹋,可以说是惨无人道了”。周作人并不否认艺术里可以寓意,但他强调“须得如做果汁冰酪一样,要把果子味混透在酪里,决不可只把一块果子皮放在上面就算了事”。当然,周作人指出,即使水乳交融那也不是儿童文学的最上乘,“因为我觉得最有趣的是有那无意思之意思的作品”。像安徒生《丑小鸭》是佳作,但《小伊达的花》则更佳。为什么?作者认为“实在只因他那非教训的无意思,空灵的幻想与快活的嬉笑,比那些老成的文字更与儿童的世界接近了”。如何让孩子在纯洁自然天地自由成长,保存他们的幻想、天真和本性,而不受现实黑暗及道学文化污染,这是儿童书籍应该注意的。所以作者提出这一观念,“让他们愉快的活动,这便是最大的实益”。“儿童的文学只是儿童本位的,此外更没有什么标准”。

30年代后周作人书话大段引录,有时整个作品就是一篇摘录。周作人戏称自己是“文抄公”。对这种文体,学界多持否定意见,认为是失败的,标志周作人散文创作的衰退;也有人认为,周作人抄书散文是古今未有之创体(注:舒芜:《周作人概观》,《中国社会科学》1986年第4、5期。),有人甚至说“抄书体散文代表着知堂小品散文文体创造的最高成就。”(注:黄开发:《人在旅途:周作人的思想与文体》,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05页。)无视周作人“抄书体”价值意义是不对的,但将之抬得过高也值得商榷。以往研究者多站在小品散文角度看周作人“抄书体”,这就难免有所偏误;忽略有其书话的文体持征。

从美文(或小品文)角度看,周作人“抄书”散文当然水平不高,它甚至不能称为精致、性灵的小品,虽抄书也需个性与品位,但纯粹抄录必然限制作者个性,灵性和笔调的充分发挥。事实上,周作人“抄书体”散文更贴近书话,从此角度看这一文体无疑具有独创性,其成就、价值和意义不可低估。既然书话即是话书,那么它就可以使用各种方式,周作人“抄书体”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周作人自己承认他“抄书体”散文的价值意义,“人家不理解,于别人不能有好处,虽然我十分承认,且以为当然,然而在同时也相信这仍是值得写,因为我终于只是一个读书人,读书所得就只这一点,如不写下来,未免可惜”。以读书人为立足点,写下自己所得那当然有价值。我认为周作人“抄书体”书话首先包含丰富知识,走进周作人“抄书体”书话就如走进无所不包的杂货铺,有琳琅满目之感!若想得到个性、灵性和韵致,当然不如读其美文,而要领略苍海之富、世界之奇,“抄书体”书话里应有尽有、俯拾即是。

当然,周作人“抄书体”书话并非无思想的杂货堆积,其中不乏作者现代启蒙意识。首先,抄录本身就需眼光和选择。周作人说,“没有意见怎么抄法”?周作人书话的许多抄录确实都寓含作者的价值判断和审美选择。《关于尺牍》抄录李卓吾尺牍后说,“若后半则无一语不妙,不佞亦深有同意,盖有许多人都与我们同一”,又说“李卓老天下快人,破口说出,此古今大官们乃一时失色,此真可谓哀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尺牍也”。这里作者以尺牍的自然天真、率性而为反道学八股文章,确实点到要害,即对古,又对今,有一石双鸟之妙!如果没有对生命意识的深刻理解恐怕难以做到。可以说周作人虽是杂家,但“抄书体”书话显然不是随意抄录,而是以科学、民主、平等、自由等现代启蒙思想为依据。

周作人“抄书体”书话另一特长是从生活出发,喜爱搜集有关“草木虫鱼”等细琐小物书籍,其目的是“格物致知”,以达现代文化启蒙之目的。中国现代文化和文学往往多谈救国、主义等大问题,而少谈或不屑谈繁琐小事,这一倾向有其优长,但弊端是失了平等之心,远离了天地自然之道。周作人认为“格物致知”需从微细自然入手。《百廿虫吟》说,“我们观察生物的生活,拿来与人生比勘,有几分与生物相同,是必须健全的,有几分能够超出一点,有几分却是堕落到禽兽以下去;这样的时常想想,实在是比讲道德还要切实的修身工夫,是有新的道德的意义的事”。人有理智,固然比动植物、生物高明,但有时不如它们自然,反而“利用理智来无理的掩饰,此乃是禽兽所不为的勾当,例如烧死异端说是救他的灵魂,占去满洲说是行王道之类是也”。这种以“物”观“人”法是周作人“抄书体”书话常用的方法,这也是一种启蒙方式。

周作人“抄书体”书话意义还在于“还原”,即尽量将自己主观性隐藏起来,让读者现象说法,周作人认为,有的书道理说得已很明白,自己再去说很可能得“言”失“义”、买椟还珠,不如抄录原文,优劣高下让读者自己判定。这确是独创体书话,给读者更大的自由阅读、想象和创造空间。可以说,周作人通过“抄书”这座桥梁让读者参与其中,而非置身之外一味跟从书话家思想后面奔跑,换言之,周作人“抄书体”书话创造了一个有较大弹性和张力的可能性时空场,读者可更有效发挥创造性,在这个“场”中自由翱游。从此意义上说,周作人“抄书体”书话具有较强的现代意识,它避免个人对“书”的过分解释和越俎代疱,也避免另一种话语霸权,因为一己之见总是一孔之见,难免偏颇。

当然过高估价周作人“抄书体”书话成就也是不确的,倘如此岂不是好的“抄书”就是精美书话?由于周作人“抄书体”过于沉溺知识史料,过于隐蔽自己声音,从而限制思想进一步开拓,更忽略创造性融汇贯通,当然作品连绵一体的文气也受到损伤。叔本华曾谈到读书和思想的关系,“在读书时,我们的头脑实际上成为别人思想的运动场了。所以,读书愈多,或整天沉浸于读书的人,虽然可借口以休养精神,但他的思维能力将渐次丧失”。(注:叔本华:《读书与书籍》,《世界散文随笔精品文库·德语国家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8页。)周作人“抄书体”书话虽未丧失思维能力,能将他人思想纳入自己思想系统,但过于依赖和使用他人材料,不能将之打碎、重组化为自己思想血肉,使文章浑然一体,气脉贯通,这也是其明显局限。

对比那些积极进取、具有反叛精神的杂感,周作人书话确实是闲适从容,远离了时代潮头。此时,周作人乐读闲书杂书,偏爱抄书语录,沉溺书斋生活,写着他“无关宏旨”的书话,显示了周作人超脱自由的心态。但周作人书话并非象牙塔中的“玩艺儿”,而是内含现代启蒙精神,即使那些“抄书体”书话也是这样。周作人书话看似超脱实则执著,在平淡定静中有着包裹不住的无耐和忧患。

二、解说人生

如果说周作人书话总有“五四”启蒙的影子,总内含科学、民主、自由的文化精神,而“书”往往只是连接我与启蒙的“中介物”,那么叶灵凤、郑振铎和阿英书话则淡化启蒙精神,偏于从人生角度寻书、藏书、爱书、读书和谈书。在此,书被重视起来,书话家与书的关系更近,感情也更为真挚。

叶灵凤与周作人书话一样也有丰富知识,只是周作人偏于中国古代和日本文化文学书籍,而叶灵凤则偏于西方文学艺术书籍的介绍。叶灵凤书话是仿佛是西方作家、艺术家的知识画廊,可以丰富、充实和快慰广大的人生。

叶灵凤书话最富魅力者还是那些包含人生内容之作品。它们不停留在知识介绍,而是将书与人生贯通,从书中体味生活的欢乐与忧伤。在《书痴》里,作者描绘这一画面:一间藏书室,四壁都是直达天花板的书架,在一架高高的梯顶,一位白发老人,胁下夹一书,两腿夹一书,左手读一书,右手正从架上抽下一本。这是作者喜爱的画面,其中寓含对书的无限情意。作者进一步概括说,“真正的爱书家和藏书家,他必定是一个在广阔的人生道上尝遍了哀乐,而后走入这种狭隘的嗜好以求慰籍的人”,“他是将书当作了友人,将读书当作了和朋友谈话一样的一件乐事”。我认为,没有对人生本质的了解,恐怕难以体味书的如此滋味。世事嚣嚣,人生茫茫,当中天的朝阳落入黄昏,当生命在无尽止的渲泻和漂泊之后,一个白发老人将自己囚进书房,拥坐书室,在书海畅游、回味、冥想,此时人生的滋味真如深秋那金黄的大地。在丰获后渗入几许苍凉意味。

《书斋趣味》将书与人生揉在一起。如同将面水揉起,叶灵凤将他的细腻、敏感、孤独、寂寞、多思和柔情一同揉进书里,从而有着无穷的意味。此时,书已不似周作人用以启蒙的“中间物”,而是生命不可缺少的部分。叶灵凤说“十多年来,许多年少的趣味都逐渐平淡而消失了,独有对于书籍的爱好,却仍保持着一向的兴趣,而且更加深溺了起来”,“对于人间不能尽然忘怀的我,每当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便将自己深锁在这间冷静的书斋中,这间用自己的心血所筑成的避难所”,“在这时候,书籍对于我,便成为唯一的无言的伴侣”。

人生是那多孤独!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数十年时间不算长久,但期间的是非得失、恩怨苦乐又有谁能够避免?当父母亲人一个个落地为泥,当朋友一个个远走高飞,当日子如树叶般纷纷零落,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有多少呢?只有书,它无怨无悔、无是无非、知心知肺、始终如一。欲求知,书是取之不尽的海洋;欲消闲,书是最好的伴侣;欲宁静,书默默无声;欲消愁解闷,书远胜杜康。

正是对书本质的独特认识和理解,叶灵凤才能在书话中有深情、有欢乐、有寂寞、有寄托。因为从自己生命中产生,所以叶灵凤书话带着个性、含着体温,一字一句都有清明的智慧和深长的韵味,读者也会从中体会那丝丝入扣的心灵感应。《我的书斋生活》这样结尾,“我坐在这间撤了藩蓠的书斋里,将我的写作、读书,和我的生活打成一片。虽然,有一时期,我很想使我的书斋成为禁地,不让别人走进来,我自己也不想走出去”,“现在我就这么生活着,生活在我的这间没有门户,撤去藩蓠的书斋里”。

周作人书话有济世救人的启蒙意识,更多让别人说话而少有自己感情,笔调也是沉涩一派,而叶灵凤书话正相反;以自己人生消遣为目的,以自己心灵、个性和生命为出发点,文笔清新而灵动。

郑振铎书话也是一部为书而生的人生之歌!访书的辛苦,得书的欢乐,读书的幸福,贫困的窘迫,失书的痛苦,都栩栩如生,如同活画。为搜求出版北京笺谱,郑振铎几经周折,费尽心血,有时狼狈不堪,从中可见作者对书的真诚、人品的中厚和做事的严谨,这都记在《访笺杂记》里。《“废纸”劫》说,“尝过市,有中国书店旧存古书七十余扎,凡五千余本,正欲招纸商来称斤去”。郑振铎合不得,认为将这些书“付之大熔炉中,诚可谓丧心病狂之至者矣!”他竟“毅然曰:归予得之可也!遂以六千金付之,而救得此七八百种书”。因买下这些书,家里十口人几个月的吃饭就无着落了。还有《烧书记》、《售书记》等都记下因毁书卖书带来的心酸。当然,许多作品也写得书之乐,《劫中得书记》有与友人“取书共赏,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颇有‘空谷足音’之感”。

都是从书中透视人生,但郑振铎书话多写古书版本,偏于访书、得书、失书、记录,因而少了叶灵凤书话对书本体的探求,也少了人生的苍凉感和空灵意味。

阿英书话有的也大段抄书,这与周作人相似。但阿英书话与郑振铎书话更为接近,都注重寻书、购书、藏书、读书中的人生品味,都注重搜求中国古籍、探讨版本,都关注现实民族命运,这就带来书话的流动性、现实性和情绪化。但阿英书话又有自己的特点,这主要表现在幽默讽刺的风格。周作人书话一脸认真,甚至带有苦味;叶灵凤书话含有几分悲愁;郑振铎书话朴素自然,而阿英则诙谐有趣,幽默多讽。作者首先喜爱那些幽默有趣的历史故事、人物,并将其抄录下来,从而显示阿英的审美情趣。《江进之笑话》抄录多则幽默故事:一则是害脚痛者,让家人在墙上挖一洞,于是将脚伸过去,自己安慰说“凭他去邻家痛,无与我事!”二则是将军中箭,外科医生只剪断眼外之箭,而将眼内部分留给内科医生。三则是医生治驼,自称医术高明,无不得治,然其方法是上下用大板夹压,死者无论,并说“我业治驼,但管人直,那管人死!”作者通过江进之点评进一步讽刺社会现实,这种书话笔法少了沉重而多了轻松。

阿英《江进之笑话》里说,“在工作剩余时间录此,自觉无重大意义”。《读〈狂言〉》结语也说,“写此介绍,消磨时光而已,是没有多大意义的”。由此亦可理解阿英书话不似周作人有明显“启蒙意识”,而只不过消遣一下,只不过在人生中增些韵味罢了!这与叶灵凤、郑振铎书话又较接近。

很多人都将人生比成一本书,叶灵凤、郑振铎书话和阿英书话也给人这一启发。只是郑、阿二人偏于真实人生与书结伴,其书话也饱含人生的酸甜苦辣,而叶灵凤却是在书话对书和人生进行更自觉、更深入的理解和感悟。

三、思想与智慧

曹聚仁在《苦茶》里说:“周作人先生读别人的书,经历了别人的思想历程,又能把别人的思想历程排谴掉,组成自己的思想系统,所以那么明白事理,通达人情”。这里,既反映曹聚仁对周作人书话(包括“抄书体”)思想性的认识,又反映曹聚仁对书话思想性的重视。当然也反映二人书话思想的内在关联。

与周作人“抄书本”书话“以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不同,曹聚仁书话更多融入自己的思想、感情、笔调和意味。曹聚仁书话虽同样也离不开他人读书经验,但显然是最大可能发挥自己个性、创造性和情趣,形成自己的鲜明风格。

曹聚仁书话往往不迷恋细枝末节,也不做冗长空浮介绍,对既成思想亦不墨守成规,而是用自己头脑思考、用自己心灵感悟,处处闪烁思想光芒。如人们都说读书“开卷有益”,而曹聚仁则赞成颜元的“读书愈多愈惑,审事机愈无识,办经济愈无力”等“开卷有益”观。作者并未止于此,而是结合浙东学派、北宋王安石、南宋吕祖谦、陈同甫、叶水心等都不把书本知识当成目的,而是将之当作解决实际民主问题的方式。曹聚仁进一步举示大量例证来说明“实践”的意义,“真正的学问,并不是读书而是切实去‘习’”,“叫青年从街头回到书斋。爬到云端里去做梦,更非情理中应有的事”。作者最后归结,“我们应该有独往独来的精神”(《颜李学派之读书论》)。在《〈西厢〉话》里,作者对许多评论家跟在金圣叹后面附声应和提出批评,并认为“金圣叹评书,胆子很大,可是全无史的眼光,不懂文学流变的过程”。对《西厢》里的张瑞君,曹聚仁也不认为多么好,而是提出新见,“我却觉得张君瑞无耻”。为什么呢?“他又不像欧洲中世纪的武士,凭着自己的宝剑和妖魔、强人或情敌去决斗,把美人的心赢了过来;只靠自己一位朋友做军官,写了一封讨救兵来解了围;连讨救兵都不能自己出马,要靠烧火和尚打出围去,真比吉诃德先生都不如,有什么威风?这是知识分子的典型人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是说‘才子’要配‘佳人’。我若做莺莺,宁愿给孙飞虎做押寨夫人,决不跟张君瑞那脓包相爱”。站在只“读书”而无“实践角度看,这一见解颇为深刻,反映作者对中国文化思想“柔弱化”的忧患。

还有《苦茶》一文,曹聚仁虽对周作人赞赏有加,但也提出周作人书话的局限性是“从书卷中出的,脱不了有书卷气”。因为周作人《关于苦茶》一则不堪正确,所以曹聚仁认为,“此种生活宜实践体验,即如周先生之渊博,翻破五车书亦无用”。《平屋杂文》对夏丐尊这样知识分子的怯弱也另有会心处。《竹窗随笔》也有不少新思想,新见解。如曹聚仁根据“万法皆幻”的观点提出新见解,“同一月,同一山水,恋爱中自有美趣;惟幻得幻,乃入世观也”。这真有点活学活用!“万法皆幻”本来是让人脱世的,而曹聚仁在此让人入世,以使体会自然、人生的多姿多彩,美妙快乐。

总之,曹聚仁书话不为读书而读书,而是站在现实和实践的平台,以自己的思想和智慧烛照书中的历史、人生和生命,从而进行披沙淘金,以发现真和美。周作人书话更多从历史记载里找到自己,并用古人言论表达自己思想,而曹聚仁则将古人言论进行审视,为“我”所用,并常能从中升华出独特见解。曹聚仁一生不跟风,不阿谀,唯真理是从。如对待鲁迅问题,文学界一向或拜之若神,或进行谩骂,而曹聚仁作为鲁迅好友却以“真”为是。在《鲁迅与我》里曹聚仁说,“有人说我所刻划的鲁迅,既不是歌颂他,也不是贬抑他,而是还他一个真实的鲁迅”,“这是我所要做的”。

曹聚仁书话少了旧式文人生活的酸腐气,少了周作人、叶灵凤、郑振铎、阿英书话的书生气,而多了一些勇猛昂扬、铮铮铁骨。曹聚仁书话如同战场的冲锋军号声,自有气贯长虹、一气呵成、回肠荡气之势。周作人“抄书体”书话在气韵上总有一种“阻隔”和“滞涩”,而曹聚仁书话则将这些地方打通,这显然与作者以自己的思想和智慧为核心,并将各种“材料”化为己用有关。

如一个沉默老人,周作人“抄书体”书话相当冷静,往往多抄录而少叙述,少议论,更少评价,而曹聚仁书话则不同,它如同一个胸怀壮志的青年,感情色彩较为浓厚。作者经常站出来议论、评估,毫无收敛,直抒胸臆。如《何必袁中郎》一看题目即有水落石出、痛快淋漓之感。周作人、林语堂等人多推崇袁中郎,郑振铎为求袁中郎集也是颇费周折,而曹聚仁却直言不讳表示“何必一定要读袁中郎?”作者这样写,“袁中郎的书牍,偶而看几封,也颇有趣。一读袁中郎全集,无有不作三日呕者”,“纪游文非无佳构,那股酸味,就够使文章减色了!”“袁中郎本非豚世之士,谈禅说佛,说妄解人,可笑”。“袁中郎一生大害,就因心中牢牢记住陶渊明,所以‘画虎不成反类狗’了”。真是快人快语!

曹聚仁书话风格极富个性:简洁明了、生动活泼、墨饱笔畅、深刻动人。但有一利必有一弊,曹聚仁书话也是这样。由于处处要显独到见解,那么思想观点就容易出现偏颇,有时顾此而失彼。如曹聚仁书话题目即拟为《劝世人莫读古书文》,《我的读书经验》这样结语,“若要我对青年说一句经验之谈,也只能这样:‘爱惜精神,莫读古书’”。今天来看,这话的偏误显而易见。如果读者反问,不要青年读古书,那你曹聚仁怎么说《儒林外史》要读上百遍?倘曹聚仁不读古书,新颖见解和书话如何写出?就是曹聚仁说的“金圣叹全无史的眼光”,“何必袁中郎”,“读书开卷有益”等见解也都过于武断。这或许就是所谓“片面的深刻”。又如曹聚仁书话的快言快语、简捷明晰是优点,但又是缺点,它少了周作人书话的朴拙与平淡,也少了叶灵凤书话的韵致和对书本体的体悟。

四、消遣与审美

让书话承载更多社会、历史、人生和文化内容,使之变得更广阔、深厚,从而突破中国传统书话如题跋、尺牍较为狭窄、单薄的局限,在这方面周作人、叶灵凤、郑振铎、阿英和曹聚仁贡献最大。但在他们书话中,传统中国题跋和尺牍的精美雅致也丧失不少,书话的美学韵致也受到限制。而能弥补这一不足者是唐弢、孙犁和姜德明等人书话。这一类书话虽无较强启蒙意识、厚重历史感和深刻思想性,但丰富的知识、消遣的笔调和审美的意趣非常突出。

唐弢书话的最大特点就是消遣性。作者不打算让书话成为经国治世之大文,也不望提负历史、思想、人生和文化使命,而只用它消除疲累,增些知识,提人精神,多些意趣,一句话就是消闲解颐。作者曾在1962年《书话·序》里说,“说句老实话,我并没有把《书话》当作‘大事业’,只是在工作余暇,抽一支烟,喝一盅茶,随手写点什么,作为调剂精神、消除疲劳的一种方式。因此我也希望读者只把它看做是一本‘闲书’。当你们工作后需要休息的时候,拿来随便翻翻”。所以唐弢书话没有沉重紧张感,甚至没有人生悲愁与哀怨,所有的是书的装祯、掌故、内容、评介等。这是一个从容自如、心清气闲、情兴意浓的世界,畅游其中真似在书籍画廊闲游信步,能够得到的安宁、清明和雅致。

要做到消遣就须以美感化人心,使读者不知不觉受益。基于此,唐弢非常注重书话的文体建设,强调书话的文学性,早在1962年《书话·序》中作者就说,“我曾竭力想把每段《书话》写成一篇独立的散文:有时是随笔,有时是札记,有时又带着一点絮语式的抒情”。因为书话毕竟是散文的一种,这首先必须是“美”的,过于夸大其思想性那必然削弱其文学性和艺术性。1979年他在《晦庵书话·序》中又说,“现在,书话和书话一类的文字多了起来,这是好现象。……在整个过程中,关键在于使某一形式的特点更鲜明,更突出,更成熟,使特点本身从枯燥、单调逐渐地走向新鲜、活泼和多样,而不是要冲淡它,调和它,使它淹没于混沌汗漫之中,落得一个模模糊糊的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说,书话又自有其自身的特点,应当根据这个特点去进行不断的探索与追求”。作者还说,“我的书话比较接近题跋一类的文体”。“题跋式的散文的特点,却大可提倡”,“书话的散文因素需要包括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的气息;它给人以知识,也给人以艺术的享受”。可见,唐弢书话是对中国传统题跋尺牍的继承,强调文学性和艺术性,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消遣作用,表明书话文体建设的自觉。有人概括唐弢书话独特贡献,“唐弢自觉的书话文体意识,突出地表现在他对这一文体的散文情调和境界的执著追求”,“他赋予书话以写作者的个性生命,使之毫无愧色地成为一种文学文体”。(注:杨义,《唐弢书话选编后记》,选自《唐弢书话》,北京出版社1996年版。)

在唐弢书话里,思想和理性往往不为作者所重,而情致则成为作者的重要判断标准,在《朱自清》中唐弢提到叶圣陶对朱自清散文的评价:叶圣陶认为朱自清后期散文如《伦敦杂记》语言全是白话,自然亲切,无早期散文如《荷塘月色》的“做作”。对此,唐弢既有赞成又有异议,他说,“我觉得佩弦先生晚年文章偏于说理,倘论情致,却似乎不及早年”。作者还指出,有些散文语言好,也有个人特点,但却不一定有情致,“佩弦先生后期语言比前期更接近口语,但人们还是爱他的《背影》、《荷塘月色》”,“注意朱自清前期散文的情致,我们将会更清楚地了解朱自清的风格”。事实上,唐弢书话也是情致委婉,楚楚动人的,有时自己出来抒情,有时叙事、议论里含着情意。而这种情致如中国传统绘画一样清丽、明朗、内含却又神采奕奕。

与周作人、郑振铎多介绍中国古书不同,也与叶灵凤多写西方文学书籍不同,唐弢书话大多介绍中国新文学书籍。由于自身经历这一世纪风云,也由于自己对这些书籍的熟悉,还由于自己与所介绍作家间的情谊,所以唐弢书话才能写得那么富有情致,流光溢彩,才能写得细如发丝、精致动人。《童心》写友人王统照,作品写两人友情、互答,也写王统照辞世,其中有欢乐,有思念,有祝福,有痛惜,虽是书话,但一颗热心,一股柔情,一把热泪,一阵辛酸都蕴含其中,这就与一般书籍介绍不可同日而语。对新文学书籍版本之介绍,唐弢书话最细致,最见功力,也理解最独特。《闲话〈呐喊〉》中写,“《呐喊》用大红封面,在当时可说十分别致”,“同年12月再版,内容仍旧,只是印刷者京华印书局却改为京师第一监狱”,“后来北洋军阀逮捕持有《呐喊》的青年,问罪的证据有两点:一、封面‘赤化’,二、承印的人是‘囚犯’”。看来普普通通的书籍介绍,却给人以生动、真实、形象的感受,并且意味深长,令人会心。

将书话与插图结合也是唐弢书话很有魅力之处。那些书影图片本身就是艺术品,将之与介绍文字并读更是相得益彰、光辉互映!书影和书话合作是唐弢书话之双美。唐弢书话语言简洁准确、优雅典丽,在轻松明朗中常饱含诗意。《半农杂文》中写,“半农的文章,读起来却是使人十分畅快的,既流利,又幽默。有人说他有举重若轻的本领,‘清淡时有如微云淡月,浓重时有如狂风急雨’。这句话说得很中肯。不过幽默易流于浮,流利易流行滑,有时不免有这种毛病”。可以说,在20世纪中国书话中这么精美的语言还是少见的。

孙犁书话以“文革”前后写成的《书衣文录》最见特色,也影响最大。对于这些书话的创作动机,孙犁曾在《耕堂书衣文录·序》中讲得很清楚,“七十年代初,余身虽‘解放’,意识仍被禁锢。不能为文章,亦无意为之也。曾于很长时间,利用所得废纸,包装发还旧书,消磨时日,排遣积郁。然后,题书名、作者、卷数于书衣之上。偶有感触,虑其不伤大雅者,亦附记之。此盖文字积习,初无深意存焉”。在此孙犁与唐弢比较接近,都是闲来“消遣”而创作书话,只不过前者是“自娱”,而后者“自娱”的同时,还要“娱人”而已!

可能并不肩负使命,表达思想,而是无意为之的游戏笔墨,所以孙犁《书衣文录》很得文学之真情、闲淡和趣味,这一点也与唐弢书话相类。由于描写自己久别的藏书,所以其心也专、其情也真、其意也切。不要说孤独的年月与书为伴,就是想起购书、读书旧景,还有抚摸、包装、题记的专注都是这样。由于发自内心、不加雕琢,所以孙犁这些书话能够从容不迫展现自己的思想感情、审美情趣和文学素养,从而入人心怀,感人肺腑,就如同沐春日的和风,身、心、神俱有清爽透彻之感。另外,短小凝炼的结构、四言为主的句式,信手拈来的文词,还有自然天成的气韵,这都为孙犁这类书话带来美不胜收的艺术感受。谈《西游记》时写,“淡泊晚年,无竞无争。抱残守阙,以安以宁。唯对于书,不能忘情。我之于书,爱护备至;污者净之,折者平之,阅前沐手,阅后安置。温公惜书,不过如斯”。如此文学笔法很有透力,犹似点点鼓声敲打在读者心头。

当然孙犁《书衣文录》与唐弢书话最大不同可能是:对人生的良多感慨,这一点与叶灵凤相似。唐弢书话心平气静、和颜悦色,并时时透出达观积极的亮色,而孙犁书话则有不平、不安、愤激和悲感。作者常因书而叹人生,可以人生比拟书籍,两相辉映,互为印证,自有一番心语。如作者感慨,“凡书物与人生等,聚散无常,或屡收屡散。得之艰不免失之易;得之易更无怪失之易也”。“书之为物,古人喻为云烟,而概其危为:水火兵虫。然纸帛之寿,实视人之生命为无极矣。”“能安身心,其唯书乎!”在这一点上,孙犁书话对书本体的认识与叶灵凤书话又有了共同处,从而增强了孙犁书话的深刻性。

与唐弢一样姜德明书话多写中国现代新文学创作家及其作品,内容丰富多彩,有极强的知识性,并且篇幅也短小精致,有的还附以插图,深受读者喜爱。由于与中国现代许多作家的密切来往,姜德明书话感情真挚、笔触细腻动人。

在《书味集·后记》里姜德明说,“正因为这是在业余时间进行的,所以全凭个人的爱好,喜爱什么书就买什么,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确实不曾受到过任何约束,真是自得其乐”。看来,作者对书、对书话是随意而为,全凭兴致去做,这与唐弢书话的“消遣”观也比较接近,基于这样的非功利观,所以姜德明的书话才能写得轻松自如、自然天真、妙趣横生。《雅意》不仅笔调细致,富有文彩,而且立意真诚率直。作者写因爱慕叶圣陶书法,所以向他提出要求,写一书法“册页”,然而,当作者真的接到册页,却在高兴之余惭愧而内疚,“想到先生病体初愈,想到先生已是八十五高龄,我怎么会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竟如此消耗老人的精神!”如此坦荡率真,足可见作者胸襟与情怀。《想见冰心》是姜德明更情真意切的书话,作者从少年时读冰心《寄小读者》写起,一路写去,一颗童心,笔底生趣,轻松灵动,文笔优美,令人醉心。文末作者写他约冰心的两篇散文,冰心说它们可能挺好玩的,作者写“我接到了冰心的稿子。果然是‘挺好玩’的两篇散文”,“一位八十七岁的老太太,笔底宛如十七八岁少女的情怀,充满了羞怯柔情,意境美极了,文字也那么清丽,那么令人陶醉”。

姜德明书话文学味道很足,充满一种透明的审美韵致,如一颗草叶上的露水那么晶莹透彻。当然,对比唐弢书话,姜德明书话少了些委婉隽永的韵致。

五、心灵的感知

如果从创作者角度言,书话这种文体大致可分两类:一是外在地介绍和谈论;二是内在地心灵体悟和感知。自周作人到曹聚仁再到唐弢书话当属第一类,而黄裳、舒芜、林非和张炜书话当属第二类。

黄裳书话多有心灵的感悟,对现实存在和历史陈迹都能不拘泥于资料,一“心”透入,直取其“真”,从中可见其知心论人的独特功夫。《痴人》对历史藏书家就是这样,透其言,明其心,知其意,可谓“心心相印”!作者写某藏书家一方印,上刻“卖衣卖书志亦迂,爱护不异随侯珠。有假不返遭神诛,子孙鬻之何其愚”,由此,作者说这印“大有咬牙切齿之意”。《关于柳如是》说,“一次,钱、柳出游,看到一处泉水清澈,钱牧斋想脱鞋袜洗脚,柳如是站在一旁冷笑道,‘你当这是秦淮河么!’”基于此黄裳得出结论说,“柳如是实在严冷得很。只一句话,就完全吐露了她对钱牧斋的鄙视,厌恶”。黄裳不用推理而诉诸心灵感悟,但却能够直透骨里。舒芜曾指出黄裳书话的独特性,“整个《榆下说书》,好也好在它的善谈‘世道人心’”。

与黄裳书话相通,舒芜书话也强调“心灵感知”,注重对“世道人心”的把握。舒芜书话多真知卓见,对历史评定有现实感,对现实看法亦有史识。如此在历史与现实中穿行,作者靠的主要不是逻辑推论,所依据的多是“心灵感知”。如《请照〈女四书〉的镜子》能通过当时报刊大量揭露许多对待妇女的恶劣现象和错误思想,“说明今天还有不少人是《女四书》的信徒”。时代不同,作法有异,但其性质和渊源是一致的,作者在此用得就是“心会”之法。《谈海瑞杀女》反映了舒芜书话心灵对历史与文化的透视力量。可能与学者式思维方式有关,可能受周作人女性意识的影响,舒芜书话总以惴惴之心关注妇女命运,以心灵体悟和感知她们的痛苦、不幸以及造成这种悲剧的动因。当然,“心灵感知”并非云里雾里,它所依据的是什么?用作者的话说即是看“对人心知得几分”?

对比黄裳,舒芜书话少了些诗性和情调,多了些杂文气质。也就是说舒芜对现实和人生较为关注,理性意识、启蒙意识比较强,情感浓郁,笔调率真,从中可见“五四”文化精神和周作人思想观念的内在影响。

最能体现林非书话“心灵感知”的是《读书心态录》。就如题目展示的,它不是一般的读书心得、版本介绍,而是标示着作者的“心灵”感动。面对浩瀚书海,林非涉猎广泛,不择涓细,但他喜爱的书大致有两类:一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封建专制主义进行彻底批判者;二是西方文化中具有启蒙意义者。因为心灵受到震憾,情感比较投入,所以书话里就饱含了真切的感悟和独到的见解。如《从鲍敬言到黄宗羲》里,作者谈到读《明夷待访录》的激动心情和收获,也谈到盛赞《明夷待访录》的顾炎武。林非这样说顾炎武,“他真可以说是黄宗羲最好的知音”。其实,说林非是黄宗羲的知音也是可以的,因为从黄宗羲那里,林非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君臣应该平等。作者进而说,“黄宗羲和这种主张笼罩着寄寓‘三代之盛’的空想色彩,其实在骨子里充满了激烈和系统的民主主义思想要求,成为近代启蒙主义政治思想的开端”。《清代的文字狱》也是关于作者心灵受到巨大震动的一篇书话。作者有感黄遵宪、梁启超、鲁迅对“文字狱”的精彩论述,认为“太透辟”了。于是,作者产生了共鸣说,正是文字狱,“使所有的人,都变成麻木和驯服的奴才”。作者还写读罗曼·罗兰笔下贝多芬的感受,“贝多芬将会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成为大家的知音和安慰者”。

林非书话就是这样,它主要不是客观地向读者介绍书本知识和读书感受,而是坦诚地告诉读者心灵的感动和思想的升华。心心相贴,精神贯通,情感交融,方能达到“心灵感知”。因为林非是鲁迅研究专家,受鲁迅思想方式影响最大,所以在他的书话里“心灵感知”特别突出,思想透力尤其深入,这显然与一般的书话就书论书区分开来。另外,林非书话的启蒙意识特别强烈,具体说来有以下方面:对封建专制制度进行彻底批判,对科学民主思想大力张扬,对中国现实弊端心怀焦虑,对中国以及人类健康思想文化充满热望。

张炜书话“心灵感知”的特性最为明显,这首先表现在对鲁迅的解读上。在张炜眼里,鲁迅既有一篇篇生命洋溢、滚烫炽手的作品,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伟大灵魂的作家、伟人。鲁迅虽已逝去半个多世纪,但他的诗句、他的音容举止、他的人格性情、他的精神光辉,却仍在张炜心中回响。当夜色将一切光明包裹,当喧嚣的人声渐渐退去,当心灵被宁静洗净、熨平,此时手捧鲁迅的著作,与这个独特的灵魂对话,这是多么激动的场景!张炜将“鲁迅”换成“先生”,看来平淡,但可感到张炜心中流动着一股暖流,燃烧着一团火焰。张炜这样写“寂静的夜,如水一样流逝的光阴,先生回忆和总结着自己的写作生涯”。这里,两颗灵魂渗透一处,如琴瑟一样相得益彰,互为声音。

如果说,张炜夜读鲁迅的“书话”偏于思想解剖,有相当的理性色彩、启蒙意识和褒贬情怀,那么《心仪》则是另一种风格;平明通达、从容自若、细腻感性、多采多姿。但是,在“心灵感知”这一点二者又是一致的。

《心仪》是张炜对域外作家的点评,是以书话形式对世界各国200多作家及其重要作品的思考和品味。因书中附录作家肖像,多数书话篇幅短小精粹,也因点评的艺术气质,容易令人想到唐弢、孙犁、姜德明书话。但以“心灵”与作家作品进行“对语”,这在张炜却是不可替代的。

张炜曾在《心仪》前页将自己的这本书话说成是“十分冒险”,因为以有限个体如何能够“说得尽”那浩瀚的“书”的海洋?但张炜也说,“不过我也知道,一个写作者如果过分怀疑自己的悟力,也只得放弃写作了”。在这里,张炜用的是“悟力”,与我说“心灵的感知”差不多。的确,宇宙、夜、黑色、书、思想、精神、意识、感情、想象和梦这些内涵是无法用理性鉴别的。只有通过“悟性”。不同作家不同作品有不同的性格和气质,于是张炜用心灵的“多棱镜”折射他们的五光十色,如此《心仪》也就成了作家光影纷呈、色彩绚烂的迷人世界。这里有普鲁斯特的伟大纯粹,叶芝的深厚情韵,哈代的神秘迷人,卡夫卡的完整简洁、茨威格的雅俗共赏、莱蒙托夫的新鲜感、川端康成的敏感细腻、雨果的生命之光、帕斯捷尔纳克的奇异灵性、列夫·托尔斯泰的真诚伟大等等。

张炜书话思想、感情、感觉等是全部灌入的,这表现在他解读的每一个作家每一部作品里。张炜这种全身心投入,犹如将自己赤身裸体投入大海一样,不加附饰、无所保留、坦荡自然。正因此,张炜书话才能画出作家作品的“神韵”,并透出气韵和灵光。张炜自己非常推崇列夫·托尔斯泰的写作,认为那是在大地上耕耘,在刻板上刻字,这种“精耕细作。在张炜书话尤其在《心仪》里最为突出,如作者写,“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书。几乎看不到借鉴,也看不到模仿——所有的模仿都不会成功。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为自信从容、旁若无人的精神巨人了。他只在自己的世界中遨游,这差不多就是一个生命的全部意义”,“作为一个生命,他那种独特的、细致入微的感知是任何人都无法重复、都要叹为观止的。我们常常在普鲁斯特惊人的发现和描叙面前感叹:“人啊,像他这样敏感多情,才不枉为一个人!”作者说川端康成,“比起那些强悍的男人,他显得有点手无缚鸡之力。可是由于他敏感而细腻地猜悟着、把玩着,直逼人生的深处,尽情地在日本文化的海洋中遨游,所以没有人觉得他是一个弱者”。这种描述博大如土地、细腻如膏脂、温暖如春日、亲切如触摸、宁静如深夜,没有“心灵的感知”那是难以达到的。

“心灵的感知”和“客观的描述”两种书话形式并无优劣高下之别,它们各有优点和不足。“心灵的感知”这一方式的最大不足是有时过于主观性,感情化,“客观的描述”这一方式则会影响对对象的透入,影响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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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20世纪中国书法与方言散文_散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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