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译《诗》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西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宋史·夏国传下》记载,西夏仁宗人庆元年(1144)“始建学校于国中”,天盛元年(1149)“策举人,始立唱名法”。科举考试中的“唱名”初见于宋太宗雍熙二年(985),由此可以估计西夏的相关制度基本上是从北宋承袭来的。在此之前,西夏曾向北宋索取过“九经”及“正义”(《宋会要辑稿·礼》六二之四○、四一),人们似可期望中原传统的儒家经典也会被用作西夏科举的教材,从而成为西夏党项文人文学的滋养。不过由于史料的缺乏,我们只知道夏仁宗在执政期间曾大力倡导文教,但是却无法对西夏人的受教育状况和文学素质给出全面综合的估价。本文将从西夏文典籍中辑录西夏人翻译的《诗经》文句并考察其义训正误,试图据以窥知西夏人对经典汉文学的理解能力,以及中国的主流文学传统在西北少数民族地区的影响。我们之所以首选《诗经》为考察对象,这不仅是考虑到真正读懂《诗经》需要具备专门的训诂学知识,而且考虑到诗歌的翻译在所有的文学形式中应该是最难的,也就是说,翻译《诗经》对于外民族译者来说是一件颇为“见水平”的工作。
西夏人翻译的中原汉文书籍属于“四部书”的有十余种,均出土于内蒙古额济纳旗的黑水城遗址,今藏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和英国大英博物馆。全部资料中并没有整部的《诗经》译本,我们所能见到的仅仅是一些零星的句子,这些句子本来是中原其他书籍在行文中征引的,西夏人在翻译那些书籍时便把原引《诗经》的句子一道译了出来。就目前所知,夏译汉籍中引及《诗经》的有六种,共征引二十八则,具体情况如下:
《孟子》,佚名夏译,写本。原件照片1966年由科罗科洛夫和克恰诺夫合作刊布(注:В.С.Колоколов и Е.И.Кычанов,кumаǔская кnассuка в mанzуmском nереводе (Луньюǔ,
Мэн Цэы,Сяо Цэuн),Москва:《Наука》,1966,тексты стр.75-131.),1999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再次刊布(注: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上海古籍出版社《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0-74页。)。原书残损严重,迄今未见全文解读。现存部分引《诗》五则,依次出自《豳风·七月》、《小雅·大田》、《大雅·文王》、《鲁颂·閟宫》、《小雅·车攻》。
《类林》,唐于立政(627-679)原撰,佚名夏译,夏乾祐十二年(1181)刻字司刻本。原件照片及俄译文1983年由克平发表(注:К.Ъ.Кепинг,Лес каmеzорuǔ,Уmраченная кumаǔская nзǔшу в mанzуmском nереводе,Москва:《Наука》,1983.),汉译文1993年由史金波等发表(注:史金波、黄振华、聂鸿音《类林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原件照片1999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再次刊布(注:《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1册,第221-332页。)。现存部分引《诗》六则,依次出自《鄘风·相鼠》、《大雅·皇矣》、《小雅·白华》、《小雅·鹤鸣》、《王风·大车》、《小雅·青蝇》。
《论语全解》,宋陈祥道(?-1093)原撰,佚名夏译(注:吴其昱曾猜测《论语全解》的西夏文译者是仁宗朝的宰相斡道冲,本文没有采用这种说法,参看Wu Chi-yu,"Sur La version tangoute d'un commentaire du Louen-yu conservée à Leningrad",T'oung Pao,vol.LV,Livr.4-5,1969。斡道冲事迹见虞集《道园学古录》卷四《西夏相斡公画像赞》。),夏乾祐年间刻字司刻本。原件照片1966年由科罗科洛夫和克恰诺夫合作刊布(注:Кumаǔская кnассuка в mанzуmском nереводе,тексты стр.3-49.),1999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再次刊布(注:《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1册,第47-59页。),已有全文汉译(注:聂鸿音《西夏译本〈论语全解〉考释》,《西夏文史论丛》(一),宁夏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现存部分引《诗》四则,依次出自《大雅·卷阿》、《大雅·抑》、《小雅·伐木》、《大雅·下武》。
《孝经传》,宋吕惠卿(1030-1111)原撰,佚名夏译,夏仁宗时代草书稿本。原件照片1966年由科罗科洛夫和克恰诺夫合作刊布(注:Кumаǔская кnассuка в mанzуmском nереводе, тексты стр.135-221.),1999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再次刊布(注:《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1册,第2-46页。),迄今未获全文解读,仅见格林斯蒂德完成的楷书转写(注:Eric Grinstead,Analysis of the Tangut Script,Lund:Studentlitteratur,1972,pp.300-376.)。可识读的部分引《诗》十则,依次出自《大雅·文王》、《小雅·小旻》、《大雅·烝民》、《小雅·小宛》、《小雅·节南山》、《大雅·抑》、《曹风·鸤鸠》、《大雅·泂酌》、《大雅·文王有声》、《小雅·隰桑》。
《孟子传》,考为宋陈禾(1100年进士)原撰,佚名夏译,写本。原件照片1966年由科罗科洛夫和克恰诺夫合作刊布(注:Кumаǔская кnассuка в mанzуmском nереводе, тексты стр.53-74.),但编排次序略有舛讹,199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另以正确次序刊出(注:《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1册,第74-80页。),已有全文汉译(注:聂鸿音《西夏本〈孟子传〉研究》,《国学研究》第四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现存部分引《诗》一则,出自《小雅·谷风》。
《经史杂抄》,撰者、译者及撰译年代均不详,刻本,首尾皆残,书题为今人所拟。原件照片1999年由上诲古籍出版社刊布(注:《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1册,第117-132页。),迄今未见全文解读。书中自称引《诗》两则,一则可以译作:
《毛诗》曰:“我生于母,父养育我。长大成人,如何不孝?”又曰:“我之初生,父母劬劳。我欲报恩,昊天不许报之。”
这大约是《小雅·蓼莪》诗句的舛讹:“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很明显,译者仅仅是以自己的体会叙述了诗歌的大意,而未能忠实地表现原作的词句,严格地说这是不能称作翻译的。不惟如此,《经史杂抄》的另一则引《诗》更令人难得其解:
《毛诗》曰:“线依针过,衣成不成在于线;中依主行,夫敬不敬在于女。”
我至今不能认定这段话译自《诗经》的哪一首,也许它和《诗经》根本就没有关系。事实上,《经史杂抄》是迄今所见编译质量最差的西夏著作,估计它的汉文原作者和西夏文译者都只是民间的小知识分子,并没有很高的文化修养。书中虽然也征引了二十余种古籍,但大多像是据市井传言记录的,作者和译者恐怕都没有亲自读过有关的原著(注:聂鸿音《西夏本〈经史杂抄〉初探》,《宁夏社会科学》2002年第3期。)。因此,我们可以认为这两则引《诗》并不能算作真正的《诗经》西夏文译例。
除去《经史杂抄》中的两则,我们下面来逐一考察其余的二十六则译《诗》。初步的考察基于这样的假设:唐宋之际已有包含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的《毛诗正义》行世,为当时知识分子的必读书之一,则西夏知识分子读《诗》也当以《毛诗正义》为本(注:西夏人在翻译汉文典籍时,凡遇原文“诗”(诗经)字往往要译成“毛诗”,可以用为佐证。)。这样,如果我们看到西夏人翻译的《诗经》词句合于《毛诗正义》诂训,那么这就说明西夏译者是仔细读过《诗经》的,反之则说明他们没有仔细读过《诗经》,或者对《诗经》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1.人而无礼,胡不遄死。(鄘风·相鼠)
西夏译《类林·忠谏》:“为人所以贵于禽兽者,以其有礼。《毛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岂可去礼乎?”其中征引《鄘风·相鼠》两句(见附录,下同),字面意思是“人为礼无,则速不死何为”(为人无礼,则不速死何为)(注:本文对西夏字义的确定参照Н.А.Невский,Танzуmская фunоnоzuя,Москва:Иэдательство восточ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1960,以及李范文《夏汉字典》,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西夏译“遄”为“速”,合于毛传“遄,速也”。
2.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王风·大车)
西夏译《类林·贞洁》:“时楚国伐息国,虏息君,使守门,楚王将妻其夫人。夫人不从,作诗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若予不信,有如皦月。’后遂自杀。”其中征引《王风·大车》四句,字面意思是“生时室异,死时墓同。若我不信,月清明如”(生时异室,死时同墓。若我不信,如清明月)。西夏译“谷”为“生”合于毛传,译“穴”为“墓”合于郑笺“冢圹中”。《诗经》“日”字西夏作“月”,估计是翻译所据《类林》汉文底本讹“皦日”为“皦月”,西夏译者沿用其误而不知校改。“皦”字毛传训“白”,西夏译作“清明”,来突出“白”义,不确。
3.淑人君子,其仪不忒。(曹风·鸤鸠)
西夏译《孝经传·圣治》:“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中征引《曹风·鸤鸠》两句,字面意思是“善人君子,其仪不差”。西夏译“淑”为“善”,译“忒”为“差”,合于《孝经》玄宗注“淑,善也;忒,差也”,而不合于《诗》毛传“忒,疑也”(孔疏:“执义如一,无疑贰之心”)。
4.昼尔于茅,宵尔索咷。(豳风·七月)
西夏译《孟子·滕文公上》:“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咷。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其中征引《豳风·七月》四句,今残存前两句,字面意思是“日间草拔,夜间索制”(日间拔草,夜间制索),似出《孟子》赵岐注“昼取茅草,夜索以为咷”,亦基本合于《诗》郑笺:“女当昼日往取茅归,夜作绞索以待时用。”
5.友贤不弃。(小雅·伐木)
西夏译《论语全解·卫灵公》:“对而言,则事贤友仁;通而言,则贤亦可言友,仁亦可言事。《诗》曰‘友贤不弃’、《易》曰‘休复下仁’是也。”其中征引《小雅·伐木》小序一句,字面意思是“贤友不弃”(友贤不弃)。
6.不失其驰,舍矢如破。(小雅·车攻)
西夏译《孟子·滕文公下》:“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其中征引《小雅·车攻》两句,今残存七字,字面意思是“□法不矢,箭放中如”(不失□法,放箭如中)。按郑笺释“舍矢如破”为“矢发则中”,可知“如”在此用同“则”,西夏译为“如同”之“如”,犹言“就像射中了一样”,误。
7.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小雅·鹤鸣)
西夏译《类林·辩捷》:“张温复问:‘天有耳乎?’秦宓答曰:‘有。《毛诗》中说: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若无耳,何以闻之?’”其中征引《小雅·鹤鸣》两句,字面意思是“九宵鹤鸣,声音天闻”。按“皋”字毛传训“泽”,“九皋”犹言“深远的池沼”,西夏译为“九宵”,大误。
8.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小雅·节南山)
西夏译《孝经传·三才》:“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陈之于德义而民兴行,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诗》云:‘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其中征引《小雅·节南山》两句,字面意思是“明明师尹,民俱尔视”。西夏译“具”为“俱”,译“瞻”为“视”,合于毛传。惟“赫赫”毛传训“显盛貌”,《孝经》玄宗注训“明盛貌”,而西夏译“明明”(明显、清楚),未突出“盛”(显耀 )义。
9.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雅·小旻)
西夏译《孝经传·诸侯》:“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盖诸侯之孝也。《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其中征引《小雅·小旻》三句,字面意思是“颤颤敬敬,渊深上如,冰薄行如”(颤颤敬敬,如上深渊,如行薄冰)。按毛传:“战战,恐也;兢兢,戒也。”《孝经》玄宗注:“战战,恐惧貌;兢兢,戒慎。”西夏译“颤颤”犹言“冻得发抖”(《文海杂类》5.162),未表现“恐惧戒慎”义。
10.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小雅·小宛)
西夏译《孝经传·士》:“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盖士之孝也。《诗》云:‘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其中征引《小雅·小宛》两句,字面意思是“早起夜寐,汝生所勿让”(早起夜寐,勿让汝所生)。毛传训“忝”为“辱”,即“辱没”意,西夏译为“谦让”之“让”,全然无稽。
11.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小雅·谷风)
西夏译《孟子传·离娄下》:“以朋友道绝,故《谷风》之诗云:‘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彼羿与逢蒙之所以分别也。”其中征引《小雅·谷风》四句,字面意思是“恐也惧时,我怀内置。安将乐将,我弃遗如”(恐惧之时,置我怀内。将安将乐,弃我如遗)。
12.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小雅·大田)
西夏译《孟子·滕文公上》:“《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其中征引《小雅·大田》两句,今残存七字,字面意思是“□田公雨,我私于至”(雨□公田,至于我私)。
13.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小雅·青蝇)
西夏译《类林·占梦》:“王梦见青蝇,积矢,毁东西台。王问龚遂,龚遂曰:‘《毛诗》中说: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无信谗言。今左右谗佞以虚矫劝者多也,陛下察之!”其中征引《小雅·青蝇》四句,字面意思是“苍蝇纷纷,垒边于降。逊能君子,谗舌言勿信”(纷纷苍蝇,降小垒边。能逊君子,勿信谗舌言)。按“营营”毛传训“往来貌”,西夏译“纷纷”,大致可通。但毛传训“樊”为“藩”(藩篱),郑笺训“岂弟”为“乐易”,而西夏译“樊”为“垒”(营垒),译“岂弟”为“能逊”(谦逊、柔和),皆误。
14.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小雅·隰桑)
西夏译《孝经传·事君》:“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诗》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其中征引《小雅·隰桑》四句,字面意思是“心上爱矣,远不谓矣,心中藏矣,何日记矣”。西夏译“遐”为“远”,与郑笺相合。
15.天步艰难。(小雅·白华)
西夏译《类林·辩捷》:“张温问曰:‘天有足乎?’秦宓答曰:‘有。《毛诗》中说:天步艰难。若无足,何以有步?”其中征引《小雅·白华》一句,字面意思是“天行艰难”。西夏译“步”为“行”,与毛传相合。
16.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大雅·文王)
西夏译《孟子·滕文公上》:“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其中征引《大雅·文王》两句,今残存五字,字面意思是“□□□是,其命唯新”。按“其命惟新”毛传:“乃新在文王也。”西夏以语气词“唯”当“乃”字,可通。
17.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大雅·文王)
西夏译《孝经传·开宗明义》:“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其中征引《大雅·文王》两句,字面意思是“汝祖不念,其德Δ修”(不念汝祖,Δ修其德)(注:西夏文第七字(Analysis of the Tangut Script第310页第6行第5字)至今无人能把它转写为正楷,因而不能译出。)。按“无念”毛传训“念也”,孔疏:“言当念汝祖。”知“无”在此为发语辞,或可译“当”,或可不译,西夏译以否定词“不”,大误。
18.乃眷西顾。(大雅,皇矣)
西夏译《类林·辩捷》:“张温问秦宓曰:‘天有头乎?’答曰:‘有。’张温曰:‘在何分?’秦宓曰:‘《毛诗》中说:乃眷西顾。以此知之。’”其中征引《大雅·皇矣》一句,字面意思是“天顾方时西方乃见”(天回顾时及见西方)。西夏补出主语“天”,大约本于《皇矣》上文“上帝耆之”。
19.媚兹一人,应侯顺德。(大雅·下武)
西夏译《论语全解·卫灵公》:“《诗》中云:‘媚兹一人,应侯顺德。’可以为王者之佐故也”。其中征引《大雅·下武》两句,字面意思是“此妙一人,王合德顺为”(此妙一人,合王顺德)。按郑笺训“媚”为“爱”,则句意当作“爱此一人(天子)”,夏译“此妙一人”不通。又“侯”字毛传训“维也”,知在此为发语辞,无实义,西夏竟译以“王侯”之“王”,大误。
20.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大雅·文王有声)
西夏译《孝经传·感应》:“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其中征引《大雅·文王有声》三句,字面意思是“西自东自,南自北自,不服思无”(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21.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大雅·泂酌)
西夏译《孝经传·广至德》:“《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非至德,其孰能顺民如此其大者乎?”其中征引《大雅·泂酌》两句,字面意思是“赢胜君子,民之父母”。按“岂弟”毛传训“乐易”,西夏译为“赢胜”(胜利、成功),语义全然无稽。
22.来游来歌。(大雅·卷阿)
23.靡哲不愚。(大雅·抑)
西夏译《论语全解·公冶长》:“《卷阿》诗中曰:‘来游来歌。’《抑》诗中曰:‘靡哲不愚。’宁武子邦有道时知,邦无道时愚,盖得诸此而过者是也。”其中征引《大雅·卷阿》、《大雅·抑》各一句,字面意思分别是“游来歌来”(来游来歌)、“智不愚无”(无智不愚)。按毛传:“国有道则知,国无道则愚。”西夏译“哲”为“智”,合于毛传“知”字。
24.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大雅·抑)
西夏译《孝经传·孝治》:“生则亲安之,祭则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其中征引《大雅·抑》两句,字面意思是“觉行德有,四国顺也”(有觉德行,四国顺之)。按“觉”字毛传训“直”,“觉德行”郑笺训“大德行”,《孝经》玄宗注同,西夏译作“觉”(觉悟、菩提),不确。
25.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大雅·烝民)
西夏译《孝经传·卿大夫》:“三者备矣,然后能守其宗庙,盖卿大夫之孝也。《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其中征引《大雅·烝民》两句,字面意思是“夕朝倦无,一人之事”(朝夕不倦,以事一人)。西夏译“解”为“倦”,合于孔疏“早起晨卧,非有懈倦之时”的“懈倦”。
26.戎狄是膺。(鲁颂·閟宫)
西夏译《孟子·滕文公上》:“《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其中征引《鲁颂·閟宫》两句,今残存三字,字面意思是“羌□伏之”(羌□是伏)。按“膺”字毛传训“当”,犹言“抵御”,《孟子》赵岐注训“击”,西夏译作“伏”(降伏),不确。
用《毛诗正义》衡量以上全部二十六则译例,我们可以认为是译得不错的有十二例(1、4、5、11、12、14、15、16、20、22、23、25),译得不太确切的有八例(3、6、8、9、13、18、24、26),存在严重失误的有六例(2、7、10、17、19、21)。进一步观察还可以得知,凡是西夏人能够准确翻译的诗句,其语义大都比较浅显,西夏译者凭借一般的汉语知识即可解决,不一定要参考《正义》,而一旦遇到带有古义古训的诗句,他们便难免力不从心之感。这些事实说明西夏人对于《诗经》虽然不见得全然没有读过,但也只是略知一二,并不像我们预期的那样熟悉。从13、21两则译例中的“岂弟”译法不同来看,所有的译例也许并非出自同一译者之手,但考虑到《类林》和《论语全解》都是由西夏政府机构“刻字司”刊印的,我们当可相信这些译者必然是当时政府的最高级知识分子(注:有关西夏刻字司的史实,参看聂鸿音《西夏刻字司和西夏官刻本》,《民族研究》1997年第5期。)。政府最高级知识分子对经典汉文学的理解能力已属平平,那么其他人士将更会等而下之。
可以推想,西夏人对《诗经》的理解能力还不足以使中原古典文学成为西夏文人文学的基础。西夏诗歌作品存世的不多,可以认为是其代表作的是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收藏的一部佚题的诗集。这部诗集的正面是刻字司于乾祐十六年(1185)刊印的五首长诗,背面是手抄的若干首较短的诗,戈尔巴乔娃和克恰诺夫称之为“宫庭诗”(注:З.И.Горбачева и Е.И.Кычанов,Танzуmскuе рукоnuсu u ксunоzрафы,Москва:Иэдательство восточ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1963,стр.54.),其中有一些目前已获解读,著名的如《大诗》(注:Е.И.Кычанов,Море значенuǔ,Усmановnенных свяmымu,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Центр 《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е Bостоковедение》,1997,стр.217-236.)、《月月乐诗》(注:西田龙雄《西夏语“月月乐诗”的研究》,《京都大学文学部研究纪要》第25卷,1986年。)、《夏圣根赞歌》(注:Е.И.Кычанов,“Гимн священным предкам тангутов”,Пuсьменные nамяmнuкu Восmока,1968.又见西田龙雄上引文。)、《新修太学歌》(注:西田龙雄上引文。又见聂鸿音《西夏文〈新修太学歌〉考释》,《宁夏社会科学》1990年第3期。),等等。无论是从形式上还是从内容上看,这些作品都不像是受到了中原经典汉文学的多少影响,而是明显地和吐蕃、回鹘、鞑靼民间文学一脉相承(注:克恰诺夫曾就西夏格言谚语和中亚民族民间文学的关系进行过精彩的研究,参看Е.И.Кычанов,Вновь собранные драzоuенные nарные uзреченця,Москва:《Наука》,1974,стр.79-86.)。当然,西夏人作出如此的选择,并不见得仅仅是因为中原经典文学的词句古奥,除此以外,与中亚草原民族相同的自然环境和生产生活习惯也都会成为西夏文学局面的重要成因。
有证据表明,12世纪下半叶的西夏政府尽管在口头上提倡学习中原汉文化,但至多只是在“汉学”才要求人们读一点儒家经典,而在以教授西夏文为主的“番学”中则很可能采取的是词赋取仕制度,政府没有统一组织过“九经”的西夏文翻译,“番学”出身的西夏官员也并不研读“九经”(注:李吉和、聂鸿音《西夏番学不译九经考》,《民族研究》2002年第2期。)。目前我们还无从确知西夏人是怎样阅读中原典籍的。事实上,在西夏立国之前,包括《诗经》在内的中原文学作品早就在中北亚少数民族间流传了,不过有趣的是,这些少数民族文人虽然手里拿着汉字的文本,但口中却是用他们自己的语言来阅读的。例如《周书·高昌传》载:
有《毛诗》、《论语》、《孝经》,置学官弟子以相教授,虽习读之,而皆为胡语。洪迈《夷坚丙志》卷一八载:
契丹小儿初读书,先以俗语颠倒其文句而习之,至有一字用两三字者。顷奉使金国时,接伴副使秘书小监王补每为予言以为笑。如“鸟宿池中树,僧敲月下门”两句,其读时则曰“月明里和尚门子打,水底里树上老鸦坐”,大率如此。
以此类推,我们估计西夏党项人这样读《诗》的也为数不少。很明显,这样的随口翻译往往使教书人不能仔细斟酌原诗的词句,其翻译质量可想而知。由此我们想到,承载着当时发达文化的中原经典文学并不一定会在周边民族中很快形成压倒的优势,这里面起决定作用的是各民族平民间的经济文化交往。在中古时期,和汉族接触最为密切的是女真人,契丹人次之,所以我们今天可以在辽金文学中多少找到一些受中原文学传统影响的女真、契丹作品。至于西夏、吐蕃和回鹘人,则因为和中原极少有大规模的民间交往,所以中原经典即使偶然进入那里,恐怕也只能在政府意志下成为学校教学的点缀,而无力从根本上撼动原有的民族民间文学传统。
(附录)
(收稿日期:2002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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