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功利在审美中的作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功利论文,作用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国图书资料分类号 J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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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功利在审美活动中的作用,历来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认为审美离不开功利,一种认为审美与功利无关。研究同样的对象何以出现如此相反的结论?功利在审美活动中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本文根据现代神经生理学、心理学以及近年来美学研究的成果,对此作以说明和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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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最早提出审美活动离不开功利作用。当弟子问他美与善的区别时,他这样回答:“你以为美与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吗?你不知道凡是从某个观点看来是美的东西,从同一观点看来也就是善的吗?……凡是我们用的东西如果被认为是美的和善的,那就是从同一观点——它们的功用去看的。”(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第18—19页、第41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这种美善同一的说法,是审美活动离不开功利作用观点早期的表述方式,在早期审美研究中颇有影响。美学史上通常被称为“欧洲美学思想的奠基人”的亚里斯多德就认为:“美是一种善,其所以引起快感正因为它是善”。(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第18—19页、第41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逐渐认识到,美与善毕竟不是一回事。休谟提出:“我们在动物或其它事物上面所欣赏的美,大部分都起于便利和效益的观念”,“就一座宫殿的美来说,秩序与便利的重要并不在于单纯的形状外观”,“没有什么品质能比肥沃更能使一片田引起快感,这种美是装饰或位置方面的优点所难比拟的”。(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第109—110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鲁迅先生断言:“在美的愉快的根底里,倘不伏着功用,那事物也就不见得美了”。普列汉诺夫不满足于这种感性的猜测性的结论,他通过对原始部落“狩猎胜利品”成为审美对象过程的研究,详细地描述了功利在审美活动中的作用。他指出,在原始社会,“猎人最初打死飞鸟,正如打死其他野禽一样,是为了吃它的肉。被打死的动物的许多部分——鸟的羽毛、野兽的皮肤、脊骨、牙齿和脚爪等等——是不能吃的,或是不能用来满足其他需要的,但是这些部分可以作为他的力量、勇气和灵巧的证明和标记。因此,他开始以兽皮遮掩自己的身体,把兽角加在自己的头上,把兽爪和兽牙挂在自己的颈项上,甚至把羽毛插入自己的嘴唇、耳朵和鼻中隔。”(注:《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第1册,第419页、第420页, 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在长期的欣赏过程之后,“当狩猎胜利品”开始以它的样子引起愉快的感觉,而不管是否有意识地想到它所装饰的那个猎人的力量和灵巧的时候,它就成为审美快感的对象,于是它的颜色和形式也就具有了巨大而独立的意义了。”(注:《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第1册,第419页、第420页, 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这种研究不仅有力地证明了审美离不开功利,而且说明了功利在审美中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其影响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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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与功利无关的观点,最早可以追溯到柏拉图。斯宾诺莎、哈奇生、狄德罗、康德、桑塔耶塔等人都属于这一阵营。
针对“美善同一”的观点,柏拉图首先提出:“美不是有用,不是善。”(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第27页、第99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哈奇生进一步指出:“所得到的快感并不起于对有关对象的原则、原因或效用的知识,而是立刻就在我们心中唤起美的观念。”(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第27页、第99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狄德罗断言:“假如有用是美的唯一基础,那么浮雕、暗纹、花盆,总而言之,一切装饰都变成可笑而多余的了。”(注:《美之根源及性质的哲学的研究》载《文艺理论译丛》第15页,1958年第 1期。)桑塔耶塔认为:“美并不依赖有用,美是想象力不闻不问实用优点而构想出来的”。(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第287页、第232页。)库申则说:“效用完全不同于美,决不是美的基础。”(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第287页、第232页。)康德用哲学的语言对这种观点做了总结:“美的欣赏的愉快是唯一无利害关系的和自由的愉快;因为既没有官能方面的利害感,也没有理性方面的利害感来强迫我们去赞许。”(注:《判断力批判》上卷,第4页,商务印书馆,1965年版。)
这些观点的核心是强调美感瞬间产生、主体毫无意识的特点,并且把这一特点作为推论的基础。应该说,这是符合审美实际的。但是,对于事物为什么会引起人的美感,他们除了一些抽象的哲学推测,却找不到比功利作用更有说服力的原因。
坚持审美与功利无关观点的美学家,在抓住美感瞬间产生、主体毫无意识这一特点的同时,也注意到许多美的事物确实与功利有关的事实。于是,作为一种妥协,从哈奇生开始,狄德罗、康德等,都把美的事物分为两类。哈奇生把它们称为“绝对美和相对美”,狄德罗称为“实在美和相对美”,康德称为“自由美和附庸美”。他们认为前者不涉及功利,后者则与功利有关。当然,他们对两类审美对象的褒贬是不言而喻的。撇开这种不恰当的褒贬,我们会发现,这种划分对美学研究作出了一个重大贡献,这就是提出了存在两类不同性质的审美对象这一事实。这不仅对研究审美与功利的关系,而且对研究审美的本质,乃至于整个美学的发展,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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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对于同样的事物,人们却会得出大相径庭的研究结论?分析两种观点,首先,两派美学研究的着眼点不同。持审美离不开功利观点者关注的是美的事物的起源,他们的眼光更多地停留在审美前;持审美与功利无关观点者关注的是审美过程,特别是美感产生的瞬间。其次,对于两类不同性质的审美对象,持审美离不开功利观点的人关注的是被康德称为“不纯粹的”“附庸美”,这种美的事物一般可直接见出功利的作用,如普列汉诺夫研究的原始部落狩猎胜利品;持审美与功利无关观点的人关注的是被康德称为“纯粹美”、“自由美”的事物,这种审美对象见不出或很难见出功利作用,如康德列举的“花、自由的素描、无任何意图的一切音乐”,以及山川、大海、色彩等自然景物。
为了全面、准确地弄清功利在审美活动中的作用,我们必须吸取以往两种对立观点各自的长处,即不但考察审美过程,也考察审美对象的形成过程;不仅考察可以直接见出功利作用的审美对象,也考察很难见出功利作用的审美的对象。
普列汉诺夫已较为完整地描述了“原始狩猎胜利品”从功利象征物发展为审美对象的过程,只要从主体方面进一步说明,这种起初靠功利象征作用引起人们愉快感觉的对象,后来为什么却能单凭形式便可以引起人愉快的感觉,我们便可以完整而清晰的地看到功利在这类审美活动中的作用。
在十七世纪,笛卡儿曾经对这种审美现象提出了一种难能可贵的见解。他认为:“同一事物可以使这批人高兴得要跳舞,却使另一批人伤心得想流泪;这全要看我们记忆中哪些观念受到了刺激。例如某一批人过去当听到某种乐调时是在跳舞取乐,等到下次又听到这类乐调时,跳舞的欲望就会又起来;就反面来说,如果有人每逢听到欢乐的舞曲时都要碰到不幸的事,等他再听到这种舞曲,就一定会感到伤心。”(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第79页, 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在现代人看来,这几乎可以说是“条件反射”理论的通俗化说明。
在本世纪以前,对于被称为“精神”的高级神经活动,人类的认识几乎如一张白纸。本世纪二十年代以后,随着巴甫洛夫“高级神经活动学说”的建立,人类的视野才开始透进这座神秘的殿堂。以巴甫洛夫为代表的现代生理学告诉人们,精神活动是以“反射”的方式进行的,它分为两类:一类是“无条件反射”,也就是先天的“本能”;一类是“条件反射”,是后天形成的。前者如我们吃葡萄感觉到酸,后者如看到葡萄感觉到酸。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形成的。“我们一切的培育、学习和训练,一切可能的习惯都是很长系列的条件反射。”(注:巴甫洛夫:《大脑两半球机能讲义》下册,第318页, 上海医学出版社,1955年版。)
欣赏可以直接见出功利作用的审美对象,是一种条件反射活动。分析这个活动的发展过程:最初,欣赏对象作为功利物因其功利作用引起人愉快的感觉。如“狩猎胜利品”,就是以食物的象征,荣誉的象征作用引起人快感的。在这个阶段,人通过视觉器官(眼睛)把功利物的信号输入神经系统,这个信号“沿着神经纤维进行,像沿着电线一样”,首先到达大脑皮质上的视觉区,再由视觉区到达主管这类功利作用的区域,由于满足了功利需求,主管功利的中枢神经便向主管快感的神经区发出信号,快感神经区收到信号后,发出指令,神经系统便产生了愉快的感觉。
在对功利物的反复欣赏过程中,人类神经活动的一个特性改变了这种欣赏的性质。对于这种特性,神经生理学家是这样描述的:“无条件刺激物或确定形成的条件物在发挥作用的时候,大脑皮质的一部分会进入于活动状态(这就是中心部),而同时也发生作用的新异作用(外来刺激)的刺激也会向活动中的无条件刺激物或确定形成的条件物有关的皮质活动部(中心)进行,在无条件刺激物(或确实形成的条件刺激物)与新异动因同时应用若干次以后,新异动因的刺激向无条件刺激物(或确定形成条件的刺激物)有关的大脑皮质中心部的道路就会拓通了。其结果是,只应用新异动因而不应用无条件刺激物,也会引起与应用无条件刺激物的效果相同的作用。”(注:巴甫洛夫:《大脑两半球机能讲义》下册,上海医学出版社,第455—456页。)
神经活动的这一特性表现在诸如“狩猎胜利品”之类的功利物的欣赏过程,就在于当这些事物的功利作用在快感神经中枢形成兴奋“中心”以后,视觉神经区的信号就会向这个“中心”集中,从而在主体大脑皮质上的视觉区和快感之间开拓出一条通道。当这个联系渠道建立以后,事物样子的信号,便可以不经过主管功利象征作用的神经区域,直接到达快感神经区,引起原本由功能作用才能引发的愉快感觉。当神经系统之中,事物的样子与快感神经中枢建立了直接的稳定的联系,欣赏活动就由功利欣赏上升到审美阶段,事物就能够不依靠功利作用而单凭样子引起人的快感——这种由事物样子引发的快感也就是美感。
从可以直接见出功利作用的审美对象的形成和欣赏过程,我们不难得出结论:这类审美对象的形成是离不开功利作用的,功利作用是其形成的基础和原因,但在具体审美过程中,功利却不再对快感的产生起直接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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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景物之类的审美对象,由于见不出功利作用,因而被持审美与功利无关的美学家称为“绝对美”、“实在美”、和“纯粹美”。然而,这类审美对象何以能引起人的美感呢?
普列汉诺夫发现,自然景物并不总是能给人以美感。他引用伊坡里特·泰纳的研究成果指出:“对于十七世纪的人们,再也没有比真正的山更不美的了。它在他们心里唤起许多不愉快的观念。”(注:《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第1册,第331页、第333页、第332—333页, 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但“在十九世纪,情况急剧地改变了,人们开始为风景而珍视风景。”(注:《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第1册,第331页、第333页、第332—333页,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普列汉诺夫认为,十七世纪欧洲人之所以不喜爱自然景物,因为自然景物使他们想起当时战乱生活中的许多艰辛和不幸,他说:“荒野的景色由于同我们所厌倦的城市风光相反,而使我们喜欢。城市风光和经过修饰的园林由于同荒野地区相反,所以使十七世纪的人们喜欢。”(注:《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第1册,第331页、第333页、第332—333页, 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普氏把这种现象归结为“对立原理”,即人们总是喜爱生活中较为少见的事物。
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讲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他说:“马尔斯顿在他关于苏门答腊的描绘曾指出,在那里大自然的自由的美处处包围了观者,而因此对他不再具有多少吸引力;与此相反,一个胡椒园,藤萝蔓绕的枝干在其中构成两条平行的林荫路,当他在森林中忽然碰见这胡椒园时,这对于他便具有很多的魅力。他由此得出结论:野生的、在现象上看是不规则的美,只对于看饱了合规则性的美的人以其变化而引起愉快感。”(注:康德:《判断力批判》上卷,第82页。)对这种将康德视为最高境界的美的产生原因,仅仅归结为人的新鲜感的说法,康德很不以为然,他反驳道,让马尔斯顿“一整天停留在他的胡椒园里”,他就会认识自然景物的美。然而,如果把视野从自然美扩展到整个审美活动,康德的反驳恰恰与马尔斯顿得出的是同样的结论,这就是普列汉诺夫已经指出的事实:人们对自然景物的喜爱,源于对象给人提供的新鲜感。
为什么生活中少见的事物会受到人们的喜爱呢?巴甫洛夫及其同仁发现,“当出现新的动因时——如陌生人、音响、环境的变化,等等——生物会立即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新动因上,从而在神经系统产生新的兴奋现象。现代神经生理学将此称为:“新异反射”、“好奇心理”。这正好说明了自然景物等新鲜事物为什么会受到人们喜爱的原因。这种现象说明,这类审美对象之所以引起人的美感,在于其满足了人好奇心理的需要。换言之,这种美感产生的原因直接起于主体内在的功利需求。
现代生理学和心理学研究证明,人与生俱来有各种“本能”,或曰“无条件反射”,它们是生命活动最基本的动力和方式。在生命过程中,这些先天的本能会以各种不同的需求和形式表现出来:有的通过意识明显地得到反映,有的却始终处于潜意识之中;有的涉及到事物的内在本质,如食、色之性,有的只涉及事物的形象,如好奇心、色彩感。人们在生活中也会形成各种潜意识的需求。生活在城市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离开喧嚣的城市,走入清新寂静的原野山林,会感到特别轻松愉快。这种愉快有摆脱各种吵杂声的轻松,有从狭小拥挤的空间走出来的解脱,有清新空气给胸肺带来的舒适,有奇山异峰对新奇感的满足……总之,这种快感的产生,均在于某种心理——生理需求的满足。
桑塔耶塔说过:“美是一种最高的善,它满足了一种自然本能,满足我们心灵的一些基本需要或能力。”(注:《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第286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自然景物之类审美事物之所以能引起人的美感,就在于其满足了人潜在的、以事物形象为满足条件的先天本能和后天心理——生理需求。由于生理学、心理学发展的限制,由于这类审美心理潜意识的特点,以往人们认为这类审美对象不涉及功利,其实,它们自始至终都是因为功利的原因才为人们喜爱,并引起人美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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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两类审美活动的分析说明,从起源上讲,审美活动的产生离不开功利作用。从审美的过程看,欣赏以往被称为“纯粹美”的审美对象,始终都是因为人内在需要的满足才导致美感的产生的,也就是说,功利始终在其中发挥着直接的决定性的作用。欣赏以往被称为“不纯粹的美”的审美对象,功利倒是不直接发生作用。那么,这类审美活动是否可以与功利无关呢?答案是否定的。表面上看,这类审美活动中功利的作用已经消失,但实际上,功利尽管不直接发生作用,但其作为这类审美活动产生的基础,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审美活动的发展。
功利在这类审美活动过程中的作用,首先在于当实际生活中这类对象的功利因素一旦真的消失,其形象的审美价值就会随之淡化并最终消失。仍以普列汉诺夫研究的“狩猎胜利品”为例,它们最初以其功利象征作用形成人们的审美心理(即事物样子在人大脑皮层的视觉区与快感区建立的直接的稳定的联系),随着社会的发展,农业代替了狩猎,这些“狩猎胜利品”的象征作用便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于是,相关的审美心理便随之发生变化,人们便不再以其为装饰,而改之以植物的种子或金属制品作为装饰物。
其次,在审美过程中,如果某种审美对象增加了新的功利作用,其形象的审美价值便会随之增强。红色的旗帜古代就有,在各种彩旗之中以其夺目的色彩受到人们喜爱。自从中国共产党的党旗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采用了红色,红旗便在一切热爱新中国的人心目中有了特别的意义,较之其它彩旗,更能引起人的美感。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功利在审美的起源和活动过程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它是审美活动产生的基础,是审美活动赖以存在和发展的保证和动力。与善的事物中功利的作用不同,审美中的功利总是通过事物的形象引起美感,而与事物的本质无关;美感或瞬间产生无需联想,或美感在前联想在后,不同于善的事物欣赏中联想在前,快感在后。在不同类型的审美活动中和审美活动的不同阶段,功利的存在和表现形式丰富多彩充满变化。从社会和人的生理——心理两个方面,细致而全面地揭示和描述功利在审美活动中这种不同的存在和表现方式,是美学研究长期而艰巨的任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