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地理学研究的“全球转向”，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地理学论文,中国论文,全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92 文献标识码：A
修订日期：2010-12-28
1 引言
中国在经过短短30年的改革开放之后，已经成为举世公认的经济大国。中国崛起的速度之快、幅度之广及对国内社会和国际经济影响之深远，是人类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中国经济及社会大变革的动力，除了来自国内的因素之外(如市场化、权力下放、私有化等)，来自海外的力量也不容小觑，特别是全球化的力量。全球化是人类历史上最新的发展动力，导致了全球急速的变化，影响了全世界各个角落的社会及经济发展，使世界历史迈进了一大步，跨入了一个崭新的纪元。严格说来，“全球化”此一现象及词汇，是上个世纪70年代后半段才快速出现的。它是以信息电子化及跨国航空及海运交通工具向大而快方向发展的结果，时空被压缩了，这就大大地促进了生产、资金、信息、科技知识及人员的全球空间流动及在国外落地生根。全球化与历史上的国际贸易或帝国主义的海外殖民，有本质上的不同，它牵涉到的领域比历史上的任何跨国、跨洲、跨海的经济活动都要广得多。应该指出，全球化的大浪潮，与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同步进行的，二者都仅有30年的历史，但二者关系密切、互相影响。
全球化此一现象，近年来快速地引起了西方学术界的关注。在20世纪80年代，学术论文的题目及专著的书名中，带有“全球化”字眼者，寥寥可数。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每年都有数百篇论文及多本专著以“全球化”为标题来出版。反观中国，学者们对“全球化”的研究，似乎尚未引起它应有的关注。在地理界，学者们的眼光仍然主要是放在国内，对全球化问题的着墨仍显得较为苍白。应该指出，中国的崛起与全球化是密不可分的，而全球化是极富有地理性的现象。全球化的大浪潮，将资本、知识、科技、产业及人才等经济要素，快速及大量地推向最为有利于累积的世界各个角落，尤其是如中国及印度等这样的新兴经济大国。本文的目的，是向国内的地理学家们呼吁，应该加强对全球化的性质、过程及影响的认识，及其在中国发展的实证与理论研究，以便能更有效地理解全球化与中国经济之间的相互关系，从而增加理解最近30年来中国的区域及城市经济急剧发展的原因及其空间后果。
2 西方学者对全球化现象的观点
全球化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影响世界各国的新现象，学者们对它的看法因着眼点不同而
异。总的来说，西方学者们对它的观点可分为下列4种。
2.1 全球化基本上重组了世界的秩序，世界经济已经被融合成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全球化是不可阻挡的正面力量
持这种观点的人，是以市场全球化为着眼点，他们将全球化的力量极度地放大，认为这个世界已经成为没有边界的世界。跨国公司及国家间关税及经济联盟的兴起，使国家的地位被大幅地削减，国家在全球经济发展上不再起主导作用。代之而起的是跨国组织如欧盟、东盟，及世界上一些洲内的大经济区，如珠三角及香港地区、长三角、及从西班牙的巴塞罗那北上跨国到法国的佩匹里昂的沿海发达地区(Barcelona-Perpignan)。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是在美国执教的著名日裔管理学者大前研一[1-2]。持这种观点的学者们，一般在意识形态的驱动下，认为在自由民主制度下孕育出来的资本主义经济的优越性是无坚不摧的，它在20世纪已经重组了世界秩序。他们认为时间及空间都被新的信息革命及快速交通压缩，传统地理因素及历史已被终结，全球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经济整体。产品组件在全球各地生产，在不同的地区组装集成，产品标准化。全球化介入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全球消费及地方文化有趋同化的现象。
也有人认为，当资本流入发展中国家后，它会为当地的人们带来就业机会，从而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全球化的竞争能刺激生产及消费的创新，也能减低商品及服务业全球价格的差距。它能使得发展中国家享受到新的科技及其他后发优势，少走发展的弯路及免受一些发展阵痛。全球化也使得不同的文化及生活方式在全球各地出现，让人们对衣食住行及娱乐等的生活方式有较多的选择。
2.2 全球化不是什么新生事物
持此种相反论点的人，基本上是从历史观点来质疑全球化是否真的是新生事物。代表人物是赫斯特与汤普森[3]。他们认为：从1870年到1913年，跨国移民、贸易及资本流动量急剧增加，此盛况要等到20世纪末期才又重现。他们用了大量的跨国贸易的统计数据来证明其观点，认为全球化的程度在20世纪之初，比现在的程度还要高，而此种现象在19世纪后半段就已经出现了。他们争辩说全球化是新生事物这一观点是一种“迷思”(myth)或荒诞的。但持此类观点的人为数甚少，他们未考虑到跨国经济发展的质的变化，如资本、信息及货物空间流动的速度已大幅提升，对经济及社会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他们也没考虑到产品及服务行业的发展，必须要落实在地表上，他们忽略了生产地及消费地点及跨国生产网络在国际贸易中的作用。也忽视了经济关系密切的空间连接性(spatial connectivity)、熔合性(in tegration)及其深度、广度。
2.3 全球化的过程尚未完成，而是刚刚开始
此一观点是由著名的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所提出[4]。他认为全球化正在给当前的世界带来极为重要的根本变化。他说全球化不应该仅仅被视为经济现象，指出全球化不是从任何单一的来源而来，而是有多种来源，包括科技发展对市场的影响及前苏联的解体和共产主义的退潮。吉登斯认为全球化是一种日益强大的“远距离行动”(action at distance)，其力量深深地影响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个人的生活正在与全球的未来日益紧密地联系起来，而此一现象在人类历史上是一种新生事物。全球化带来了若干新的趋同现象，但也引起了不同类型的社会分裂及破碎，这些现象在世界上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形态及后果。全球化使得当今的世界产生了多个权力中心，特别是太平洋地区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生产及权力中心。假如说西方控制了早期的全球化，那么当今的全球化是没有任何地方在左右它。他赞同英国著名社会学家马丁·欧布如的论点，认为吾人是进入全球化时代的第一代人[5]。他认为全球化的历史仅仅有30年，它现在是处于发展的初期，其过程尚未完成。
2.4 全球化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应予反对
许多学者及为数不少的一般群众认为全球化仅给少数人带来了财富，绝大多数的人是被相对剥夺的，如为外企打工的廉价中国劳工、热带地区的咖啡农等，就是被剥夺的人群。全球化使得贫富差距急速扩大、地区差异加剧、掠夺式的开发天然资源及其过度的消费、已使全球生态环境日益恶化。持此观点的人们将资本主义及新自由主义视为全球化的领头者，将资本家、新自由主义政府及跨国公司企业视为唯利是图的利益剥夺者。他们认为市场经济必须要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依归，对横行全球的掠夺式的经济发展应该加以合理的控制[6-7]。
3 中国地理学“全球转向”的视角
全球化是一个复杂的现象，既有正面的贡献，也有负面的影响。全球化在某一个地区或国家的作用，会因当地的政治取向、经济因素及地理条件而不同。上列4种西方学者的观点，我们可以作为参考。当世界各国的经济都在与全球化生产及消费产生了密不可分的关系之际，我们从事地理工作者，自然也需要有全球化的视野，否则我们就会被快速演变的全球化大浪潮抛在它的后面。我们应该有下列3方面的认识。
3.1 经济全球化是一种复杂的“条、块关系”
经济全球化的力量，可视为一种“条”的力量。它是外来的、由上而下的及有组织性的力量(如跨国公司的力量)。但这种“条”的力量，会受到“块”或地方因素的制约。因为各地的情况是不同的，所以全球化与地方因素在互动之后的地理后果，也是不同的。全球化在某一个地区或国家的空间后果，一般是可以看得见的实体现象。但就如同许多其他地理现象一样，要理解或解释全球化的空间性，就需要考虑到一些非空间的因素，包括政治、经济、社会、环境及文化的因素。应强调的是，我们不要将全球化视为自身不会变的、不受外界因素影响的固定力量；而是要将它视为有适应当地条件能力的一种现象，它主要的作用是将当下全球性生产及消费的大趋势，与一个地区或国家的经济、社会整合得更为紧密些。
3.2 关注全球化在中国运作的空间形态与后果
作为地理工作者，我们所关注的重点当然是全球化在中国运作的情况及其空间后果，特别是全球化与在地化的互动关系(global-local interaction)。也就是说，我们应该注意：①全球化的空间性(spatiality)的机制及过程。如全球化在不同的地理尺度(国家、区域、省、市、农村等)上的生产活动、内外销、要素流动、关系结构(生产链、生产环路、生产网络等)；②也应该关注全球化生产的空间形态(如它在中国的多中心化、新工业区、集群、劳动分工、外包等)；③一个地方的时空特定场景(place-specific context)对全球化运作的影响；④全球化是如何影响到了地方性的建立(place-making)，即它如何打造了某地的地方特色；⑤全球化过程中，权力所有者及政府的作用及制度安排在全球化中的空间作用。
3.3 应该了解全球化现象、与资本主义及新自由主义的关系
经济全球化牵涉到生产要素、生产方式、生产技术及新知识的跨国流动，而这种流动是与资本主义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本质是不可分的。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大卫·哈维教授认为全球化生产是资本主义处理内部危机的新一轮的“空间修补”(spatial fix)。“修补”意味着暂时地解决日后会再度发生的问题，而资本主义永远追寻利润的本质，会使得它永远会在某地无利可图时，转往其他地方来生产。在全球化生产高度及快速“时间消灭空间”的情况下，“空间修补”是资本家为了暂时解决资本主义生产危机所用的地理策略[8]。
有学者认为中国市场经济的建立及城市的巨大变化，是与中国的新自由主义政策的落实是不能分开来的[9-10]。也有学者将中国近年来在社会、经济及政治上的急剧变化，与全球化直接联系起来[11]。有许多西方学者认为近二、三十年来新自由主义在全球的扩散，是与西方发达国家及其控制的国际经济组织(如世界银行及国家货币基金)意欲推广其所信奉的意识形态分不开的。这些价值观包括了自由民主、自由贸易、私有化、及去管制化(deregulation)等。也有学者提出全球化是否已经降低了国家在生产中的角色地位(denationalization)及地方区位力量是否已被弱化或者产业是否已经向外地流失(delocalization)。而他们也认为全球化与新自由主义是不可分的。部分这一类的文献，看起来似乎与地理学家们所关注的空间问题的关系不是很大，但了解到了这些非空间性的现象，对我们认识全球化的空间现象是有帮助的。
4 “全球转向”及中国地理工作者的抱负与任务
中国在短短的20多年就已经成为全球经济大国。在这个时期，中国的地理工作者也做出了许多卓越的贡献(例如对国家经济发展提出了科学论证、在城市区域及旅游规划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及开创了计划经济时期所没有的新地理专业等)。但总的来说，国内各个学术领域(包括地理学)进展的速度与国家经济成长及社会变化的速度相比是滞后的。中国已是全球经济大国，但还不是学术大国。作为地理工作者，我们希望中国的地理学能在短时期内，成为全球瞩目的地理学术中心之一，进而朝地理学术大国的方向迈进。要达到此目的，首要之务就是要将我们的视野，从先前局限于对国内发展的凝视扩大到关注全球化生产及消费及其在中国生根落户的情况。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将我们的研究视野，积极地向“全球转向”。
我们可以把中国地理学的“全球转向”视为中国地理学今后更上一层楼、提升学术水平、及增强全球声望的大目标的一个具体任务。在此，我建议中国地理学今后的发展，要朝下列4个目标迈进：
学术研究国际化：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的学术研究应该要有全球视野、在国际学术舞台上扮演一个重要角色。具体做法是我们需要加强对国际社会、经济及文化的大动向的理解，熟悉国外主流地理学的承传，特别是当下经济地理学的重要思潮及研究重点。进而将中国近年来与全球化有关的学术研究成果(包括中资在海外的投资及运作)，在西方主流学术期刊发表，从而与国外同行们对话。
学术研究前沿化：这是指我们在挑选研究课题及进行研究时，应将中国所面临的问题与西方主流地理学(具体指英国、北美及德国地理学家在重要学术期刊以英文所撰写的热点课题之论文及专书)所关注的问题联系起来，包括资本主义的分支及其不同的特性、生产及消费全球化、科技创新、社会网络与地方及区域发展的关系(包括各种利益攸关者所形成的短期结盟)、国家/政府在经济及社会发展中的角色、及权力(不限于政治权力)在不同地理尺度上的影响等等。
学术研究理论化：我们研究的主题、构思及专书和论文的撰写，应该以理论挂帅、观念领军。避免单纯描述、纯计算。毕竟，观念及论点会在人们的脑海中留下较为长远的印象，也会对人们的思维产生较大的影响。研究者应该要自己知道所从事的研究课题在相关的中外学术文献中，是处在什么位置(positionality of scholarship)，即要知道自己研究课题的学术定位点在何处；要了解现有文献有何缺失；要明白指出自己的工作对现有文献能做出点什么贡献。
学术研究主体化：“当代中国研究”成为一个国际性的研究领域，至今仅仅60年的历史，主要是由西方(特别美国)历史学家及社会科学家们所主导。西方学者研究中国，多以中国作为研究的“客体”，以西方人之观点来诠释中国的种种问题，将中国从鸦片战争之后的发展，视为是被动的及反应性的，是外来力量到达中国后所产生的结果。例如，西方的中国史学者们在早期的研究中，广泛使用了“冲击—回应”的模式，认为19世纪中叶后中国的历史现象，是受到西方枪炮、科技及其他力量冲击而所产生的回应而已。又如在“传统—现代”的模式中，中国的近代史，是被视为一部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冲突及向现代转型的历史，中国也是被视为被动的。另外，用帝国主义扩张为框架的对中国的阐述，也是持同样的视点。
这些观点都是立足于西方的。我们今后研究中国的问题及中国今后的发展，应该要“立足本土、放眼世界”。我们不必全盘否定他人的观点，但我们必须加上将中国视为研究“主体”，提出以中国为中心的、有中国特色的主体观念。或许有人会质疑：知识应该是越富有“共性”、能被越多的人及越多场景使用就越好；仅仅强调某地的特性的知识，是缺少“共性”的。持这种立场的学者，也许没有注意到“地方知识”(local knowledge)的价值，在西方地理界自从计量革命浪潮消退之后，已广泛地被承认及接受。中国在改革开放后，各地区因不同的历史、区位、环境及地方领导的性质不同，而出现了不同的地方经济，早已不是计划经济时期全国一盘棋的情况了。就今后我中国人文地理研究而言，我们倡议研究应该将中国主体化，大声地从中国的立场及观点向全球学术界发声。毕竟，中国不但是人口大国，也是经济大国及世界强国，我们有理由、有资格自信一些。我们的学术界，应该要在理论上作出贡献，打破并超越至今为止西方对中国研究的话语权之掌控及垄断。当然，这是一个长期的学术目标，不是短期内可以一步到位的，但我们心中要有此希望，一步一脚印地朝这个方向走。
5 结论
这篇短文涵盖的幅度较大，其主要的目的是呼吁我们国内的同行们应该要正视全球化的重要性，在教学及研究工作上，要将视野从国内扩大到全球，因为我们正处在全球化的初期，全球化的力量会与日俱增，中国与全球各地的经济互动，会日益频繁。但在关注及理解全球化现象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立足于中国，从中国的立场来发声，让国外的学者认识到我们的立场及观点。中国的发展模式，已引起世界各国极大的关注。它正在挑战西方的发展模式，并为一些开发中国家提供了一个模仿的对象。也许有人认为，上述中国地理学应该努力的4个近期目标及迈向地理学大国的远期目标定得太高，不容易甚至不可能达到。然而，从中国在短短的二十几年间就能在经济上从低度开发国家跃居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的经验来看，只要中国地理学界同仁共同努力，下定决心朝着加强学术研究的方向走，在十年内初见成效应该是有可能的。具体的做法是主管科研及大学教育的单位及学术领袖们在学术制度上能够大幅度地创新，打破现行的以从事横向课题来增加收入和摆脱学术活动被市场力量所左右的现况、强调纯学术研究的重要性、鼓励有志向及有条件的地理学者们从事纯学术研究工作、并制订一套保障其学习、研究和生活的相应激励机制。同时，要着意长期培养研究生及年轻学者坚实而广阔的学术基础和提高外语能力，鼓励年轻学者多参与国际会议及相关国际性活动，及时了解和紧跟国际地理学进展的步伐，培养他们能够独立思考及不断提升其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的能力。中国已经是经济大国，主要原因是经济制度改革及运作的成功。中国也应当是学术大国，当务之急是要在教育及科研制度上，短期内能有所突破。希望中国地理学在不久的将来，能成为世界上主要的研究中心之一，先与欧美分庭抗礼，继而超越他们。我们地理工作者的长远目标，是建立符合中国国情的理论及视野，将中国打造成地理学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