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玄武帝与第三后世之争_北魏论文

北魏玄武帝与第三后世之争_北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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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23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3)10-0151-10

《魏书》卷一三《皇后列传》记载,北魏宣武帝元恪名下有三位皇后,她们是顺皇后于氏、皇后高氏、灵皇后胡氏。于氏与高氏在宣武帝生前相继立为皇后。胡氏虽然被《皇后列传》冠以“灵皇后”尊号,但是她在宣武帝生前并未立后;胡氏之子孝明帝元诩践阼之后,她才先被尊后为皇太妃,后被尊为皇太后。“三后”在后宫展开了血腥的斗争。虽然于氏与高氏都有强劲的外戚支撑,然而最终胜出的却是胡氏。

一、孝文帝遗诏除冯氏

北魏孝文帝于太和二十三年(499)四月丙午日去世[1]185,临终对身后之事有所安排,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部署太子元恪继位。此事在《魏书》卷七下《高祖纪下》太和二十三年三月甲辰条下有简短的记载:“诏赐皇后冯氏死。诏司徒勰征太子于鲁阳践阼。”[1]185值得注意的是,元恪践阼之地不在国都洛阳,而在鲁阳。孝文帝下达此诏书时,正在征伐南朝之后回归洛阳的途中。他当时已经身患重病,担心自己的生命拖延不到洛阳,所以下诏征太子元恪赶往距离他较近的鲁阳践阼。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其实,孝文帝更加担忧的是皇后冯氏可能在皇宫挟持新天子以令朝廷,所以他一定要将太子调离洛阳。

这位遭受孝文帝如此防范的冯氏,是已故文明太后的侄女孝文幽皇后。冯氏在政治上确实抱有强烈的欲望,《魏书》卷一三《皇后·孝文幽皇后冯氏传》记载:“后渐忧惧,与母常氏求托女巫。祷厌无所不至,愿高祖(孝文帝)疾不起,一旦得如文明太后辅少主称命者,赏报不赀。又取三牲宫中妖祠,假言祈福,专为左道。”[1]333

后来,咸阳王元禧等人也道明了孝文帝遗诏的真谛。《幽皇后冯氏传》接着记载:“高祖崩,梓宫达鲁阳,乃行遗诏。北海王详奉宣遗旨,长秋卿白整等入授后(冯氏)药。后走呼不肯引决,曰:‘官岂有此也,是诸王辈杀我耳!’整等执持,强之,乃含椒而尽。殡以后礼。梓宫次洛南,咸阳王禧等知审死,相视曰:‘若无遗诏,我兄弟亦当作计去之,岂可令失行妇人宰制天下,杀我辈也。’”[1]334-335咸阳王元禧等宗室诸王的议论与孝文帝的思虑相一致,都不愿意出现“妇人宰制天下”的局面。由于诸王坚定地执行遗诏,幽皇后冯氏未能逃脱引决的命运。

在下诏杀皇后与征太子的同时,孝文帝还顾命六宰臣辅政,因为新天子年纪尚轻。上引《高祖纪下》接着记载:“诏以侍中、护军将军、北海王详为司空公,镇南将军王肃为尚书令,镇南大将军、广阳王嘉为尚书左仆射,尚书宋弁为吏部尚书,与侍中、太尉公禧,尚书右仆射、任城王澄等六人辅政。顾命宰辅曰:‘粤尔太尉、司空、尚书令、左右仆射、吏部尚书,惟我太祖丕丕之业,与四象齐茂,累圣重明,属鸿历于寡昧。兢兢业业,思纂乃圣之遗踪。迁都嵩极,定鼎河瀍,庶南荡瓯吴,复礼万国,以仰光七庙,俯济苍生。困穷早灭,不永乃志。公卿其善毗继子,隆我魏室,不亦善欤?可不勉之!’”[1]185顾命六宰臣都已经官居要职,位为上品,掌握着朝廷最有权势的衙门。他们合力辅佐新主本是分内职责,为何还要再加上一层所谓“辅政”的身份?孝文帝刻意如此,当然是希望“公卿其善毗继子,隆我魏室”;尤其是,旨在依赖朝臣抵制后权,杜绝再度出现文明太后冯氏临朝听政那样的局面[2]。孝文帝的考虑确实长远,然而政治上并无一劳永逸的措施。孝文帝死后,形势的发展竟与他的设计迥然相异。

二、诸王专恣意不可测

太和二十三年(499)四月丁巳,元恪登基,是为宣武帝。北魏的朝政最初正如孝文帝临终安排的那样,宣武帝“居谅闇”而“委政宰辅”[1]191。在顾命宰辅中,既有元氏宗室,又有汉族士人,表面上北魏朝廷似乎成为胡汉联合执政的政权。但是,六位宰辅中,元氏宗室占有四席,汉族士人只有两位,而且实际权力控制在元氏宗室之间。如此看来,所谓“委政宰辅”的实质,是宗室辅助皇室的政治结构。而且,在四位元氏宗室宰臣中,与皇家最亲近的是咸阳王元禧与北海王元详。元禧与元详都是献文帝之子、孝文帝之同父异母弟,也就是宣武帝的叔父,两人的地位最为尊贵。

元禧任职侍中、太尉公,年龄长于元详,所以职权更加显耀。《资治通鉴》卷一四四《齐纪》中兴元年(501)正月“魏咸阳王禧为上相”条下胡三省注曰:“禧以太尉辅政,位居群臣之上,故曰上相。”[3]4482在辅政六宰臣中,元禧的政治地位最突出,但他却是贪婪无耻之徒。《魏书》卷二一上《献文六王上·咸阳王禧传》记载:“及高祖崩,禧受遗辅政。虽为宰辅之首,而从容推诿,无所是非,而潜受贿赂,阴为威惠者,禧特甚焉。是年,八座奏增邑千户,世宗(宣武帝)从之,固辞不受。禧性骄奢,贪淫财色,姬妾数十,意尚不已,衣被绣绮,车乘鲜丽,犹远有简娉,以恣其情。由是昧求货贿,奴婢千数,田业盐铁遍于远近,臣吏僮隶,相继经营。世宗颇恶之。”[1]537

元禧的作为已经招致宣武帝的嫌恶,却还不自戒律,反而提出了僭越的要求。《魏书》卷三一《于栗磾附于烈传》记载:“世宗即位,(于烈)宠任如前。咸阳王禧为宰辅,权重当时,曾遣家僮传言于烈曰:‘须旧羽林、虎贲执仗出入,领军可为差遣。’烈曰:‘天子谅闇,事归宰辅,领军但知典掌宿卫,有诏不敢违,理无私给。’奴惘然而返,传烈言报禧。禧复遣谓烈曰:‘我是天子儿,天子叔,元辅之命,与诏何异?’烈厉色而答曰:‘向者亦不道王非是天子儿、叔。若是诏,应遣官人,所由遣私奴索官家羽林,烈头可得,羽林不可得!’禧恶烈刚直,遂议出之,乃授使持节、散骑常侍、征北将军、恒州刺史。烈不愿藩授,频表乞停。辄优答弗许。烈乃谓彭城王勰曰:‘殿下忘先帝南阳之诏乎?而逼老夫乃至于此。’遂以疾固辞。”[1]739元禧自以为地位优越,竟然妄想调用皇帝的禁卫“羽林、虎贲执仗出入”,岂料遭到统领羽林、虎贲的领军将军于烈的严厉斥责。为了报复于烈,元禧欲将于烈调离朝廷,到恒州任刺史,但是遭到于烈的坚决抵制。

于烈是鲜卑贵族,出自将门之家。他的祖父于栗磾为北魏开国勋臣,被道武帝赞为“吾之黥彭”。于烈年少时即拜官羽林中郎,此后久在宿卫;孝文帝迁都洛阳时,“敕留台庶政,一相参委”;孝文帝临终,于烈留守都邑,“处分行留,神色无变”,发挥了镇定洛阳局面的作用。所以,宣武帝即位之后对于烈“宠任如前”[1]735-739。

于烈之子于忠兼领直阁,常在皇帝身边,他利用机会向宣武帝进言,告发元禧等人“专姿”。《资治通鉴》卷一四四《齐纪》中兴元年正月条记载:“烈使忠言于魏主(宣武帝)曰:‘诸王专恣,意不可测,宜早罢之,自揽权纲。’北海王详亦密以禧过恶白帝,且言彭城王勰大得人情,不宜久辅政。帝然之。”[2]4482

宣武帝虽然年轻,心中却有城府。他利用于烈对元禧的愤慨,发起了夺权行动。《魏书·于烈传》记载:“世宗以禧等专擅,潜谋废之。会(景明)二年正月初祭,三公并致斋于庙,世宗夜召烈子忠,谓曰:‘卿父忠允贞固,社稷之臣。明可早入,当有处分。’忠奉诏而出。质明,烈至,世宗诏曰:‘诸父慢怠,渐不可任,今欲使卿以兵召之,卿其行乎?’烈对曰:‘老臣历奉累朝,颇以干勇赐识。今日之事,所不敢辞。’乃将直阁已下六十余人,宣旨召咸阳王禧、彭城王勰、北海王详,卫送至于帝前。诸公各稽首归政。以烈为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领军,进爵为侯,增邑三百户,并前五百户。自是长直禁中,机密大事,皆所参焉。”[1]739-740由于于烈的支持,辅政“诸公各稽首归政”,宣武帝于景明二年(501)夺权成功。因此,于烈不仅升官晋爵,而且参与“机密大事”。

形势骤变,元禧遭到疏远,他心中惴惴不安,于是谋划造反。《魏书·咸阳王禧传》记载:“世宗既览政,禧意不安。而其国斋帅刘小苟每称左右言欲诛禧。禧闻而叹曰:‘我不负心,天家岂应如此!’由是常怀忧惧。加以赵修专宠,王公罕得进见。禧遂与其妃兄兼给事黄门侍郎李伯尚谋反。时世宗幸小平津,禧在城西小宅。初欲勒兵直入金墉,众怀沮异,禧心因缓。自旦达晡,计不能决,遂约不泄而散。”[1]538元禧集合亲信谋反,临时却犹豫作罢,虽“约不泄而散”,然而岂能保住秘密。《魏书·于烈传》记载:“太尉、咸阳王禧谋反也,武兴王杨集始驰于北邙以告。时世宗从禽于野,左右分散,直卫无几,仓卒之际,莫知计之所出。乃敕(于)烈子忠驰觇虚实。烈时留守,已处分有备,因忠奏曰:‘臣虽朽迈,心力犹可。此等猖狂,不足为虑。顾缓跸徐还,以安物望。’世宗闻之,甚以慰悦。及驾还宫,禧已遁逃。诏烈遣直阁叔孙侯将虎贲三百人追执之。”[1]740元禧谋反事泄,不久被杀。在镇压元禧的事件中,于氏父子建立了首功,因而备受恩宠。

为了巩固于氏家族的地位,于烈设法将其侄女送进后宫。《魏书》卷一三《皇后·宣武顺皇后于氏传》记载:“宣武顺皇后于氏,太尉烈弟劲之女也。世宗始亲政事,烈时为领军,总心膂之任,以嫔御未备,因左右讽谕,称后有容德,世宗乃迎入为贵人。时年十四,甚见宠爱,立为皇后,谒于太庙。”[1]336于氏入宫之后,先为贵人,不久便被立为皇后。与皇家联姻成功,于家成为参与“机密大事”的外戚。外戚参政的局面出现。

三、所谓宽容性不妒忌

于氏之立,成为宣武帝的第一位皇后。可惜为时不久于烈就患暴疾去世。《魏书·于烈传》记载:“顺后既立,(于烈)以世父之重,弥见优礼。八月,暴疾卒,时年六十五。世宗举哀于朝堂,给东园第一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赐钱二百万,布五百匹。赠使持节、侍中、大将军、太尉公、雍州刺史。追封巨鹿郡开国公,增邑五百户,并前千户。”[1]740所记于烈去世的时间仅有月份,为“八月”。溯其前文,有“会(景明)二年正月礿祭,三公并致斋于庙,世宗夜召烈子忠”等语,此“八月”的年份应为景明二年。然而,据《魏书·世宗纪》记载,于氏立后的时间是景明二年九月己亥日[1]194,于烈“暴疾卒”事记录于“顺后既立”之后,则此“八月”似乎在景明三年或此后的年份。核对《北史》卷二三《于栗磾附于烈传》,则记载更略,无补于了解于烈去世的时间[4]。

《魏书》卷三一《于栗磾附于忠传》记载:“世宗即位,迁长水校尉,寻除左右郎将,领直寝。……父忧去职。末几,起复本官。迁司空长史。于时太傅、录尚书、北海王详亲尊权重,将作大匠王遇多随详所欲而给之。后因公事,忠于详前谓遇曰:‘殿下,国之周公,阿衡王室,所须材用,自应关旨,何至阿谀附势,损公惠私也!’遇既不宁,详亦惭谢。”[1]741对于上述,《资治通鉴》卷一四四《齐纪》中兴元年十一月丁酉条有相同的记载,为了便于比照,亦抄录如下:“以北海王详为太傅,领司徒。……详贵盛翕赫,将作大匠王遇多随详所欲,私以官物给之。司徒长史于忠责遇于详前曰:‘殿下,国之周公,阿衡王室,所须材用,自应关旨,何至阿谀附势,损公惠私也!’遇既踧踖,详亦惭谢。”[2]4502通过比照不难发现,于忠指责王遇的语言,在《资治通鉴》与《魏书》的记载中竟然完全相同。这表明,《魏书》的这段记载是《资治通鉴》编撰时的史料来源。然而,两书所记于忠与元详的官职却有差异。这又表明,《资治通鉴》的编者撰写该段时还曾参考过其他文献。由此可见,《资治通鉴》将该段记载列在《齐纪》和帝中兴元年十一月丁酉条下,是经过审慎酌定的。而南齐和帝的中兴元年,在北魏正是景明二年。

关于于忠的官职,《魏书》记作“司空长史”,《资治通鉴》则记作“司徒长史”,未知孰非。但无论以孰为是,都应该是于忠经过“父忧”之后的迁官。则于烈去世不可能在景明二年以后,其“暴疾卒”的八月就应该在景明二年。照此理解,于氏立后应在于烈去世之后。不过,于氏之立后与于烈之死,其间时差仅一个月,而且《顺皇后于氏传》称于烈曾有过“因左右讽谕,称后有容德”的活动,可知于氏入宫以及当贵人之际于烈尚在人世。至于《魏书·于烈传》所记“以世父之重,弥见优礼”,应当指于烈去世以后宣武帝为之举哀、给赐、赠封等事项。为此,对照《北史·于烈传》中相关记载便会更显明确。

于烈去世,对于于家的政治地位是极大损失。“(于)忠每以鲠直为(元)详所忿,尝骂忠曰:‘我忧在前见尔死,不忧尔见我死时也!’忠曰:‘人生于世,自有定分。若应死于王手,避亦不免;若其不尔,王不能杀!’忠以讨咸阳王禧功,封魏郡公,迁散骑常侍,兼武卫将军。详因忠表让之际,密劝魏主以忠为列卿,令解左右,听其让爵。于是诏停其封,优进太府卿。”[2]4502其时,于烈刚死,于忠的地位尚未稳固,必然会受权臣排挤。而在后宫的于氏,因立为皇后不久,故也难以帮助于忠。

关于于氏在后宫的表现,《顺皇后于氏传》记载十分简略,曰:“后静默宽容,性不妒忌。”[1]336其实史家的赞扬并不得实,《魏书》卷二二《孝文五王·京兆王愉传》记载:“京兆王愉,字宣德。太和二十一年封。拜都督、徐州刺史。……迁中书监。世宗为纳顺皇后妹为妃,而不见礼答。愉在徐州,纳妾李氏,本姓杨,东郡人。夜闻其歌,悦之,遂被宠嬖。罢州还京,欲进贵之,托右中郎将赵郡李恃显为之养父,就之礼逆,产子宝月。顺皇后召李入宫,毁击之,强令为尼于内,以子付妃养之。”[1]589-590宣武帝为京兆王元愉纳娶顺皇后妹,此事或许与顺皇后的诱导相关。元愉是宣武帝的同父异母弟,顺皇后妹成为元愉之妃,对于于家而言乃是双重联姻,系锦上添花之举。岂料元愉任徐州刺史时已有“宠嬖”,并且生有一子,因此顺皇后妹进入元愉之家后颇受冷落。顺皇后为了自家的发展,竟然亲自出面,帮助其妹排除对手。她“毁击”元愉宠妾李氏,“强令为尼于内”,甚至还剥夺李氏之子。由此事观察,于氏的性格实在与史家所云“宽容”的评价大相径庭,她的表现何其霸道,绝非不怀妒忌之心。

不过,妨碍于家发展的不仅仅是宗室北海王元详,还有另外一家外戚,那就是宣武帝的舅氏高家。

四、礼敬尚隆心存杀机

宣武帝排除宗室诸王,却又难以驾驭朝廷,他不得不利用外戚和近臣。《资治通鉴》卷一四四《齐纪》中兴元年正月“魏主时年十六”条记载:“(宣武帝)不能亲决庶务,委之左右。于是幸臣茹皓、赵郡王仲兴、上谷寇猛、赵郡赵脩、南阳赵邕及外戚高肇等始用事,魏政浸衰。”[2]4483在这段记载中,将外戚高肇排列在最后,实际上高肇所受恩宠超过了幸臣茹皓、王仲兴、寇猛、赵脩等人。

高肇是宣武帝生母孝文昭皇后高氏之兄,为宣武帝亲舅。昭皇后早就遇害身亡,所以高家在孝文帝朝并无起色[1]335。宣武帝即位以后,高家忽然被召到朝廷接受封拜,《魏书·高肇传》记载:“高肇,字首文,文昭皇太后之兄也。自云本渤海蓨人,五世祖顾,晋永嘉中避乱入高丽。父扬,字法修。高祖初,与弟乘信及其乡人韩内、冀富等入国,拜厉威将军、河间子,乘信明威将军,俱待以客礼,赐奴婢、牛、马、彩帛。遂纳扬女,是为文昭皇后,生世宗。扬卒。景明初,世宗追思舅氏,征肇兄弟等。录尚书事、北海王详等奏:‘扬宜赠左光禄大夫,赐爵渤海公,谥曰敬。其妻盖氏宜追封清河郡君。’诏可。又诏扬嫡孙猛袭渤海公爵,封肇平原郡公,肇弟显澄城郡公。三人同日受封。始世宗未与舅氏相接,将拜爵,乃赐衣帻,引见肇、显于华林都亭。皆甚惶惧,举动失仪。数日之间,富贵赫弈。”[1]1829高家出自于东裔的高丽族[5]163-179,地处偏僻,门第寒素。皇恩突然降临,高家意想不到,因此“皆甚惶惧,举动失仪”。

高家骤然“富贵赫弈”,似乎梦境,却系事实。不久,咸阳王元禧被诛。镇压元禧谋反的首功当属于烈、于忠父子,但是最大的获利者却是高肇。《高肇传》记载:“是年,咸阳王禧诛,财物、珍宝、奴婢、田宅多入高氏。未几,肇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冀州大中正,尚世宗姑高平公主,迁尚书令。”[1]1829高肇既分得元禧的家财,又获得北魏朝政的权力。他先领吏部,执掌朝廷人事;后迁尚书令,总览行政大权。

高肇尚宣武帝之姑高平公主,与皇家亲上加亲,政治地位更加巩固。而北魏政治也形成为新的格局,《魏书·北海王详传》记载:“世宗讲武于邺,详与右仆射高肇、领军于劲留守京师。”[1]561从辅政的咸阳王元禧等人手中夺回政权,宣武帝得以览政;随后,宣武帝来到邺城重镇“讲武”,以此震慑局面;为了预防政变,宣武帝命元详、高肇与于劲留守京师。领军于劲是顺皇后的父亲,《魏书》卷八三下《外戚下·于劲传》中称他“颇有武略”[1]1832。对于京师留守的用人,宣武帝是煞费苦心的。于劲与高肇同被安排作京师留守,形成于、高两外戚对付元详一宗室的格局。

高肇骤然暴发,所受皇恩无人堪比,当然他也为此做出了显著回报。读《魏书·高肇传》,不难感受到史家对高肇这样的外戚是抱着片面的批判态度的。即便如此,也偶尔流露出赞扬之词来。该传记载:“肇出自夷土,时望轻之。及在位居要,留心百揆,孜孜无倦,世咸谓之为能。”[1]1830“世咸谓之为能”是相当高的评价,在微词屡见的《高肇传》中出现如此评价,应该是客观的,也是难得的。《魏书》卷八《世宗纪》史臣曰:“世宗承圣考德业,天下想望风化,垂拱无为,边徼稽服。而宽以摄下,从容不断,太和之风替矣。”[1]215宣武帝朝的初期,推行“宽以摄下”的政策,致使腐败丛生,引起权力纷争[6]。宣武帝朝的中后期,因高肇“在位居要”而相对平稳,从而在文治方面颇有作为。宣武帝得以“垂拱无为”,是因为有高肇在“留心百揆”的缘故。北魏政权能够造就“天下想望风化”的景象,其中应有高肇的贡献。

当然,陷入政坛的高肇必然要成为宣武帝用以铲除对手的工具。元禧被诛之后,另一位辅政皇叔元详一度独揽朝政,并且排挤了外戚于忠。元详一时志满意得,却不料好景不长。《魏书》卷二一上《献文六王上·北海王详传》记载:“至此,(北海王详)贵宠崇盛,不复言有祸败之理。后为高肇所谮,云详与皓等谋为逆乱。”[1]562对于元详的处境,胡三省在《资治通鉴》卷一四四《齐纪》中兴元年十一月丁酉条下注曰:“详能以计疎于忠,而不知高肇已制其后矣。”[2]4502

高肇攻击的主要对象是宗室诸王,诸王之中又以元详为重点。《高肇传》记载:“世宗初,六辅专政,后以咸阳王禧无事构逆,由是遂委信肇。肇既无亲族,颇结朋党,附之者旬月超升,背之者陷以大罪。以北海王详位居其上,构杀之。又说世宗防卫诸王,殆同囚禁。”[3]1830仅仅依据上述记载来看,似乎元详之败纯系“高肇所谮”的缘故。其实,元详自身贪腐已极,而且张狂无忌,才终于招致朝野愤慨,此为根本原因。《北海王详传》记载:“初,太和末,详以少弟延爱;景明初,复以季父崇宠。位望兼极,百僚惮之。而贪冒无厌,多所取纳;公私营贩,侵剥远近;嬖狎群小,所在请托。珍丽充盈,声色侈纵,建饰第宇,开起山池,所费巨万矣。又于东掖门外,大路之南,驱逼细人,规占第宅。至有丧柩在堂,请延至葬而不见许,乃令舆榇巷次,行路哀嗟。……详虽贪侈聚敛,朝野所闻,而世宗礼敬尚隆,凭寄无替,军国大事,总而裁决。每所敷奏,事皆协允。详常别住华林园之西隅,与都亭、宫馆密迩相接,亦通后门。世宗每潜幸其所,肆饮终日,其宠如此。又详拜受,因其私庆,启请世宗。世宗频幸南第,御其后堂,与高太妃相见,呼为阿母,伏而上酒,礼若家人。临出,高每拜送,举觞祝言:‘愿官家千万岁寿,岁岁一至妾母子舍也。’”[1]561-562宣武帝对元详早就不满,但是表面上却故作姿态,甚至对元详母子“礼敬尚隆”,其实心中已经存下杀机。

《魏书》的作者也是这样看待的,《魏书》卷二一上《献文六王上》卷末史臣曰:“北海(王详)义昧鹡鸰,奢淫自丧,虽祸由间言,亦自贻伊戚。”[1]566对于发生在朝廷贵臣身上的“奢淫自丧”罪行,身为朝廷“衡轴”的高肇理应积极参与调查,并及时向皇帝报告情况,倘若不闻不问,甚至纵容勾结,反倒是失于职责的行为。何况,劾奏、纠查与议罪者另有其他大臣,而且指挥这些人的正是宣武帝。《北海王详传》记载:“于时,详在南第,世宗召中尉崔亮入禁,敕纠详贪淫,及茹皓、刘胄、常季贤、陈扫静等专恣之状。亮乃奏详:‘贪害公私,淫乱典礼。朝廷比以军国费广,禁断诸蕃杂献,而详擅作威令,命寺署酬直。驱夺人业,崇侈私第。蒸秽无道,失尊卑之节;尘败宪章,亏风教之纪。请以见事,免所居官爵,付鸿胪削夺,辄下禁止,付廷尉治罪。’并劾皓等,夜即收禁南台。又虎贲百人围守详第,虑其惊惧奔越,遣左右郭翼开金墉门,驰出谕之,示以中尉弹状。……徙详就太府寺,围禁弥切。”[1]562元详被处置之后,宗室诸王均受监督,“殆同囚禁”。

在收禁北海王详过程中,北魏朝廷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下,表现得“围禁弥切”。这是因为,自从元禧死后,元详就在孝文帝顾命大臣之中处于独尊的地位。对他的处置,意义并非仅在于惩治腐败,而是更加着眼于政治。这在宣武帝下达的诏书中写的十分明确,《北海王详传》记载该诏书称:“王位兼台辅,亲懿莫二,朝野属赖,具瞻所归。不能励德存道,宣融轨训,方乃肆兹贪腼,秽暴显闻。远负先朝友爱之寄,近乖家国推敬所期,理官执宪,实合刑典,天下为公,岂容私抑。……邦家不造,言寻感慨。”宣武帝以“天下为公”的名义,沉重地打击了宗室诸王势力。至此,孝文帝以宗室辅政的政治设计彻底破产。

五、宫禁事秘莫能知悉

宗室压抑,外戚伸张,高肇“在位居要”。为了巩固政治地位,与于家一样,高肇也设法将其侄女引入北魏后宫。《魏书》卷一三《皇后·宣武皇后高氏传》记载:“宣武皇后高氏,文昭皇后弟偃之女也。世宗纳为贵人,生皇子,早夭,又生建德公主。后拜为皇后,甚见礼重。”[1]336高氏入宫后“甚见礼重”,高家与皇家由此亲上加亲。

关于高氏的情况,《魏瑶光寺尼慈义墓志铭》能够补其本传的疏略:“魏瑶光寺尼慈义墓志铭:尼讳英,姓高氏,渤海條人也。文昭皇太后之兄女。世宗景明四年纳为夫人。正始五年拜为皇后。帝崩,志愿道门,出俗为尼。以神龟元年九月廿四日薨於寺。十月十五日迁葬于邙山。”[7]由此墓志铭得知,尼慈义原即宣武皇后高氏,俗名为英。

赵万里先生据罗振玉《辽居乙稿》指出,该墓志铭与《魏书》所载内容有所不同[8]。现据以归纳成四点:第一,高氏系孝文昭皇后兄之女,而非如本传所谓弟之女;第二,高氏入宫后被纳为夫人,而非如本传所谓纳为贵人;第三,高氏于正始五年(508)拜为皇后,而非如《魏书》卷八三下《高肇附高偃传》所谓永平元年(508)立为皇后;第四,关于高氏去世的时间、地点以及原因,《尼慈义墓志铭》有别于《魏书》的相关记载。

《尼慈义墓志铭》与《魏书》相关记载之间竟有如此多的不同,说明宫廷之事诸多忌讳,致使外界传说难以详悉。关于上述:第一点,确如罗振玉所证,但不影响本文的论证。第三点,也如罗振玉所述,高氏拜后于正始五年七月甲午,当年八月丁卯才改年号为永平[1]206。由于改年在后,所以《高偃传》以永平元年为高氏立后之年不够准确。这一点也不影响本文的论证。对于第一点与第三点,均可不顾;至于第四点,将要在本文第七节中论述;以下专论第二点。

高氏立后前的身份为夫人之事,可由《世宗纪》的记载得到佐证,该纪永平元年七月甲午条明确记载“以夫人高氏为皇后”[1]206。不过,这与本传称高氏为“贵人”并不矛盾。《魏书》卷一三《皇后列传》之序言称:“汉因秦制,帝之祖母曰太皇太后,母曰皇太后,妃曰皇后,余则多称夫人,随世增损,非如《周礼》有夫人、嫔妇、御妻之定数焉。……太祖追尊祖妣,皆从帝谥为皇后,始立中宫,余妾或称夫人,多少无限,然皆有品次。世祖太武帝稍增左右昭仪及贵人、椒房、中式数等,后庭渐已多矣。……高祖改定内官,左右昭仪位视大司马,三夫人视三公,三嫔视三卿,六嫔视六卿。”据此可知,在太祖道武帝朝,沿袭秦汉旧制,夫人只是后宫诸妾的泛称;至世祖太武帝朝,后宫嫔妃才有昭仪、贵人、椒房、中式数等,贵人为诸妾名目之一;到高祖孝文帝朝,将后宫品位规范化,从此夫人成为内官之一,而贵人则不在内官之列。不过,由于习惯尚在,贵人被泛化成为后宫嫔妃的尊称。《孝文昭皇后高氏传》记载:“其后有司奏请加昭仪号,谥曰文昭贵人,高祖从之。世宗践阼,追尊配飨。”[1]335可见,在孝文帝与宣武帝两朝,就连地位仅次于皇后的昭仪都可以称作贵人。《魏书·高肇附高偃传》中称,高氏入宫后为“贵嫔”[1]1832。此贵嫔与贵人一样是对后宫尊者的称呼,但也不在内官之列。要之,对于立后之前的高氏,其墓志铭称作“夫人”,是依据其品位;本传称作“贵人”,乃是泛称,两处均无错误。

值得注意的倒是,在孝文帝改定的内官系列中,夫人位视三公,在皇后与昭仪等二三人之下就是夫人。《尼慈义墓志铭》称高氏于景明四年被纳为夫人,其地位是直逼皇后于氏及其他昭仪的。而在此时,高家势头正旺,于家外戚却正受北海王元详等人的排挤。所以,对于氏而言,高氏的存在是相当大的威胁。

何况,于氏还具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久不生子。久不生子的原因有三种可能:一是生理方面有缺陷,二是未蒙夫君宠爱,三是主观上畏惧生育。从后来诞有皇子昌看,于氏久不生子的原因应该是畏惧生育。那么于氏为何畏惧生育呢?因为北魏开国皇帝道武帝立有子贵母死故事,按照其规则,储君之母要被赐死。于氏身为皇后,倘若第一个生下皇子,该皇子就理应成为储君,则于氏性命难保。换而言之,于氏并非不想生子,而是在等待宫中其他人首先生出皇子来。

由于子贵母死故事,不仅椒掖之中人人自危,宫人亲属也家家担忧。《京兆王愉传》称:“(顺皇)后父于劲以后久无所诞,乃上表劝广嫔侍。”[1]590于劲的上表,表面上看在为皇家着想,实际上是为顺皇后担忧。因为,倘若其他嫔妃能够先行诞育子嗣,已经身为皇后的于氏就再也不必顾虑前途不测了。

然而,在当时的医药条件下,防范怀孕之事比较困难,而且由不得妇女个人。后来于氏不仅怀孕,而且生出的是儿子,那就是皇子昌。据《世宗纪》记载,皇子昌诞生于正始三年春正月丁卯日[1]201,时距于氏在景明二年九月己亥日立为皇后已经六个年头。皇子昌是宣武帝的第一位皇子,从当日大赦天下来看,其前途就是皇储。

首位皇子诞生,对于皇家是喜庆,对于于氏却是凶兆。不过,执行此规则者应该是比皇后的地位更高之人,此时北魏宫中并无太后,所以于氏的命运就全然取决于宣武帝了。宣武帝当时对于氏的态度如何,并无史料透露。值得注意的是,有一个极为不利于于氏的因素明摆着,那就是夫人高氏存在于宣武帝身边。

关于高氏的品性,其本传在两处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前曰“妒忌”,后称“悍忌”[1]336,337,可见她绝非等闲之辈。高氏夫人与于氏皇后,两妒相遇难免恶斗,其胜败不仅决定个人的命运,而且关乎家族的前景。两者恶斗的细节虽然不详,结果却是清楚的,位居皇后的于氏惨败。

《顺皇后于氏传》记载:“其后(于氏)暴崩,宫禁事秘,莫能知悉,而世议归咎于高夫人。葬永泰陵,谥曰顺皇后。”[1]336仅仅依据这段史料,很难判断于氏之死是否与子贵母死故事相关,也难以获知宣武帝在此事件中的作用。《顺皇后于氏传》将于氏之死“归咎于高夫人”,这也仅仅属于“世议”,并无实据。不过,反常的是,于氏之死分明系“暴崩”,却不见朝廷追究罪责,由此得见宣武帝当时对于氏已经漠然。反过来也可以说,正是宣武帝的漠然态度,造成了于氏被害的悲剧。不过,从于氏“暴崩”后会出现“归咎于高夫人”的“世议”现象,可以看出高、于两家的矛盾斗争已经成为世人的共识。

据《世宗纪》记载,于氏于正始四年十月丁卯日去世[1]205。于氏去世不足半年,其子皇子昌也死去,时为永平元年三月戊子,享年仅仅虚岁三岁[1]205。皇子昌之死,当时的舆论也归咎于高家。《高肇传》记载:“皇子昌薨,佥谓王显失于医疗,承(高)肇意旨。”[1]1830王显以医术显达于北魏朝廷[1]1968-1969,但医术难以回天,皇子昌之死或属医疗不济的缘故。虽然史载有“佥谓”王显“承肇意旨”云云,但不一定属实。其实,皇子昌之死,对于高家有害无利,因为此后就该高氏担心怀孕的事情了。

于氏及皇子昌都死了,高氏成为宣武帝朝第二位皇后。但是,于家与高家的斗争并未完结。

六、一身之死何缘畏惧

高氏在后宫争强之际,高肇与宗室诸王的关系继续恶化。《高肇传》记载:“时顺皇后暴崩,世议言肇为之。……及京兆王愉出为冀州刺史,畏肇恣擅,遂至不轨。肇又谮杀彭城王勰。由是朝野侧目,咸畏恶之。”[1]1830高肇敢于陷害诸王,是因为背后有宣武帝的唆使;诸王欲反,也以清除宣武帝宠任的高肇为理由。《京兆王愉传》记载:“(京兆王愉)与弟广平王怀颇相夸尚,竞慕奢丽,贪纵不法。于是世宗摄愉禁中推案,杖愉五十,出为冀州刺史。始愉自以职求侍要,既势劣二弟,潜怀愧恨,颇见言色。又以幸妾屡被顿辱,内外离抑。及在州谋逆,愉遂杀长史羊灵引及司马李遵,称得清河王密疏,云高肇谋杀害主上。于是遂为坛于信都之南,柴燎告天,即皇帝位。赦天下,号建平元年,立李氏为皇后。世宗诏尚书李平讨愉。愉出拒王师,频败,遂婴城自守。愉知事穷,携李及四子数十骑出门,诸军追之,见执以送。诏征赴京师,申以家人之训。愉每止宿亭传,必携李手,尽其私情。虽销絷之中,饮食自若,略无愧惧之色。至野王,愉语人曰:‘虽主上慈深,不忍杀我,吾亦何面目见于至尊!’于是歔欷流涕,绝气而死,年二十一。或云高肇令人杀之。敛以小棺,瘗之。”[1]1830元愉“贪纵不法”,受到处置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不思悔过,居然“在州谋逆”,而谋逆的理由竟是谎称“高肇谋杀害主上”。宗室诸王与外戚高肇之间如水火不相容,已成众所周知的现象。所以,元愉分明是“绝气而死”,却会被舆论称为“高肇令人杀之”。

另一位权势显赫的宗室王彭城王勰之死,则起因于公开反对高氏立后。《魏书·彭城王勰传》记载:“(彭城王勰)小心谨慎,初无过失,虽闲居宴处,亦无慢色惰容。爱敬儒彦,倾心礼待。清正俭素,门无私谒。性仁孝,言于朝廷,以其舅潘僧固为冀州乐陵太守。京兆王愉构逆,僧固见逼从之。尚书令高肇性既凶愎,贼害贤俊。又肇之兄女,入为夫人,顺皇后崩,世宗欲以为后,勰固执以为不可。肇于是屡谮勰于世宗,世宗不纳。因僧固之同愉逆,肇诬勰北与愉通,南招蛮贼。勰国郎中令魏偃、前防阁高祖珍希肇提携,构成其事。肇初令侍中元晖以奏世宗,晖不从,令左卫元珍言之。世宗访之于晖,晖明勰无此。世宗更以问肇,肇以魏偃、祖珍为证,世宗乃信之。”[1]582高肇诬陷元勰与元愉私通叛逆之事被证成,反对立高氏为后的障碍被排除,于是高家如愿以偿。

高氏于永平元年七月甲午日被立为皇后,时隔于氏之死仅仅九个月[1]206。两个月后,彭城王元勰便大祸临头。“永平元年九月,召勰及高阳王雍、广阳王嘉、清河王怿、广平王怀及高肇等入。时勰妃方产,勰乃固辞不赴。中使相继,不得已乃令命驾,意甚忧惧,与妃诀而登车。入东掖门,度一小桥,牛不肯进,遂击之,良久。更有使者责勰来迟,乃令去牛,人挽而进。宴于禁中。至夜,皆醉,各就别所消息。俄而,元珍将武士赍毒酒而至。勰曰:‘吾忠于朝廷,何罪见杀!一见至尊,死无恨也。’珍曰:‘至尊何可复见!王但饮酒。’勰曰:‘至尊圣明,不应无事杀我,求与告我罪者一对曲直。’武士以刀环筑勰二下。勰大言曰:‘皇天!忠而见杀。’武士又以刀环筑勰。勰乃饮毒酒,武士就杀之。向晨,以褥裹尸,舆从屏门而出。载尸归第,云王因饮而薨。勰妃李氏,司空冲之女也,号哭大言曰:‘高肇枉理杀人,天道有灵,汝还当恶死。’及肇以罪见杀,论者知有报应焉。……勰既有大功于国,无罪见害,百姓冤之。行路士女,流涕而言曰:‘高令公枉杀如此贤王!’有朝贵贱,莫不丧气。”[1]582-583对于彭城王勰被杀事件的前因后果、征兆预感以及坊间舆论,史家均作了大肆渲染。不管彭城王勰案是否冤屈,当时舆论汹汹应属实情,这般形势对于宫中的高氏与朝廷的高肇十分不利。

彭城王勰被杀后,宣武帝也略有追悔之意,这可以从他给予彭城王勰的高规格礼遇看出来。《彭城王勰传》记载:“世宗为举哀于东堂。给东园第一秘器、朝服一袭、赙钱八十万、布二千匹、蜡五百斤,大鸿胪护丧事。……追崇假黄铖、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公、侍中、太师、王如故。给銮略九旒、虎贲班剑百人、前后部羽葆鼓吹、辒辌车。”[1]583宣武帝一再地追崇彭城王勰,表明他对于处决彭城王勰之事是有所悔悟的。

彭城王勰死后,宗室势力暂时被压抑住。不过,高肇虽然获胜,却也陷入更大的矛盾漩涡。《高肇传》记载:“(高肇)因此专权,与夺任己。又尝与清河王怿于云龙门外庑下,忽忿诤,大至纷纭。太尉、高阳王雍和止之。”[1]1830依靠镇压宗室的手段,高肇帮助宣武帝巩固了政权,但自己陷入了朝野侧目的境地。

不过,在十分孤立的情况下,高肇却利用权势作了不少革新举动。《高肇传》记载:“肇既当衡轴,每事任己,本无学识,动违礼度,好改先朝旧制,出情妄作,减削封秩,抑黜勋人。由是怨声盈路矣。”[1]1830高肇是依靠外戚身份暴发者,史家对他这样的人抱有一定程度的偏见,所以这段描述中充斥着批判的言辞。不过,剥开偏见的外衣,也能窥出高肇执政期间对于“先朝旧制”作过不少改革。改革的效果如何自当别论,但至少其中所述“怨声盈路”云云是夸张之词。发出怨声者其实都是所谓的“勋人”,而非普通的民众,所以怨声是有的,却还不至于盈路。

与此同时,宫中形势也有变化,这与皇家的子嗣相关。《宣武皇后高氏传》记载:“世宗纳(高氏)为贵人,生皇子,早夭,又生建德公主。后拜为皇后,甚见礼重。性妒忌,宫人希得进御。”[1]336原来,高氏在立后之前生有皇子及公主,不过皇子“早夭”了。皇子死亡的原因不见于史载,很可能与高氏摄于子贵母死故事相关。更有甚者,高氏立为皇后之后,不但自己不欲生子,而且还阻挠其他宫人“进御”。所以,同传还称:“世宗暮年,高后悍忌,夫人嫔御有至帝崩不蒙侍接者。由是在洛二世,二十余年,皇子全育者,惟肃宗而已。”[1]336-337北魏皇家出现子嗣危机,史家将此归咎于高氏的“悍忌”。高氏固然品性“悍忌”,其实她也处于两难之中:自己生子,可能被赐死;她人生子,权势必定旁落。从根本上讲,乃是道武帝设立子贵母死故事造下的灾孽使然,对于北魏皇家实在是报应!

在上述情况下,宣武帝身边又冒出一位胡氏,使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魏书·宣武灵皇后胡氏传》记载:“宣武灵皇后胡氏,安定临泾人,司徒国珍女也。母皇甫氏,产后之日,赤光四照。京兆山北县有赵胡者,善于卜相,国珍问之。胡云:‘贤女有大贵之表,方为天地母,生天地主。勿过三人知也。’后姑为尼,颇能讲道。世宗初,入讲禁中。积数岁,讽左右称后姿行。世宗闻之,乃召入掖庭,为承华世妇。”[1]337关于胡氏被召入掖庭的时间,本传未作记载。胡氏后来生有一子,是为孝明帝。《魏书·肃宗纪》记载,孝明帝诞生于永平三年(510)三月丙戌日[1]221。据此知道,胡氏怀孕的时间大约在永平二年五月之后,则胡氏入宫的时间应该在永平二年五月之前。

关于胡氏的家庭,在《魏书》卷八三《外戚下·胡国珍传》记载:“胡国珍,字世玉,安定临泾人也。祖略,姚兴渤海公姚逵平北府谘议参军。父渊,赫连屈丐给事黄门侍郎。世祖克统万,渊以降款之功,赐爵武始侯,后拜河州刺史。国珍少好学,雅尚清俭。太和十五年袭爵,例降为伯。女以选入掖庭。”[1]1883胡家出身夏国降臣,论尊贵远不如于家,论显赫更不如高家。但是,为了让胡氏进入宫中,其家曾经煞费苦心。《灵皇后胡氏传》所谓“赤光四照”的征候以及赵胡的卜语当然属于编造的,不足凭信。胡氏之姑借讲道以施展影响,从而乘机帮助胡氏入宫,这倒是真实可信的。胡氏之姑的活动竟然持之以恒,“积数岁”之久。由胡氏入宫的永平二年五月往前推“数岁”,恰恰是于氏与高氏相妒达到高潮的正始年间。胡家如此算计,也许是看准了后宫的矛盾变化。

胡氏入宫后为承华世妇,位视中大夫,地位绝不能与夫人相比。然而胡氏性格倔强,并非常人堪比。《胡氏传》又记载:“而椒掖之中,以国旧制,相与祈祝,皆愿生诸王、公主,不愿生太子。唯后(胡氏)每谓夫人等言:‘天子岂可独无儿子,何缘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冢嫡乎?’及肃宗在孕,同列犹以故事相恐,劝为诸计。后固意确然,幽夜独誓云:‘但使所怀是男,次第当长子,子生身死,所不辞也。’既诞肃宗,进为充华嫔。”[1]337所谓“国旧制”,正是子贵母死故事。其实,胡氏并非不畏旧制,她宁肯“子生身死”的举动乃是拼命一搏,是向妒妇高氏公然发起的挑战。也只有如此,她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胡充华的挑战激起不小的波澜,反应最敏感的当然是宣武帝。《胡氏传》记载:“先是,世宗频丧皇子,自以春秋长矣,深加慎护,为择乳保皆取良家宜子者。养于别宫,皇后及充华嫔皆莫得而抚视焉。”[1]337将皇子“养于别宫”的目的,是为了防范皇后及充华嫔的加害,其中最主要的防范目标,正是“悍忌”的皇后高氏。胡充华的挑战,必然会感动宣武帝;宣武帝的防范措施,则表明高氏的地位发生动摇了。

作为连锁效应,宣武帝对高肇的态度也逐渐冷淡。《高肇传》记载:“延昌初,(高肇)迁司徒。虽贵登台鼎,犹以去要,怏怏形乎辞色。众咸嗤笑之。”[1]1830高肇迁官司徒,政治地位虽然提高,但是权势却被架空。这是朝廷众臣都能看得出来的,所以“咸嗤笑之”;高肇自己心中也很明白,所以“怏怏形乎辞色”。发生在高肇身上的变化,并不仅仅因为胡氏在宫中的挑战,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宗室势力已经大受挫折,宣武帝不太需要高肇这样的政治打手了。

延昌三年(514),高肇离开朝廷,受命出征西蜀。“其年,大举征蜀,以肇为大将军,都督诸军为之节度。与都督甄琛等二十余人俱面辞世宗于东堂,亲奉规略。是日,肇所乘骏马停于神虎门外,无故惊倒,转卧渠中,鞍具瓦解,众咸怪异。肇出,恶焉。”[1]1830高肇出征之前,出现所乘骏马惊倒的征兆。所谓征兆,本不可信,但是这与高肇的权势转衰暗合,所以会令高肇“恶焉”。

七、母以子贵奈我如何

形势急转直下,延昌四年(515)正月丁巳,宣武帝突然驾崩[1]215。保护伞倒下,高家面临严峻形势。宗室诸王以及于家外戚立即与高肇在朝廷的党羽展开生死较量。此时,于家的代表是于烈之子于忠,宗室诸王的代表是高阳王元雍。

于忠在延昌年间任侍中、领军将军,宣武帝去世后他迎立孝明帝即位,执掌朝政。“及世宗崩,夜中与侍中崔光遣右卫将军侯刚,迎肃宗于东宫而即位。忠与门下议:以肃宗幼年,末亲机政;太尉、高阳王雍属尊望重,宜入居西柏堂,省决庶政;任城王澄明德茂亲,可为尚书令,总摄百揆。奏中宫,请即敕授。”针对此局面,高肇的党羽曾经负隅顽抗,《于忠传》接着记载:“御史中尉王显欲逞奸计,与中常侍、给事中孙伏连等厉色不听,寝门下之奏。……孙伏连等密欲矫太后令,以高肇录尚书事,显与高猛为侍中。忠即于殿中收显,杀之。忠既居门下,又总禁卫,遂秉朝政,权倾一时。”[1]742-743由于高肇远离朝廷,王显等人势力单薄,难以施展,其阴谋被于忠粉碎。

于忠得逞,随即起用元雍。元雍是孝文帝的同父异母弟,宣武帝的叔父,原任太保,领太尉、侍中。《魏书》卷二一上《献文六王上·高阳王雍传》记载:“肃宗初,诏雍入居太极西柏堂,谘决大政,给亲信二十人。又诏雍为宗师,进太傅、侍中,领太尉公,王如故。”[1]554

当高肇党羽“欲逞奸计”之际,高氏曾在宫中有所配合。《于忠传》记载:“初,世宗崩后,高太后将害灵太后。刘腾以告侯刚,刚以告忠。忠请计于崔光,光曰:‘宜置胡嫔于别所,严加守卫,理必万全,计之上者。’忠等从之。具以此意启灵太后,太后意乃安。故太后深德腾等四人,并有宠授。”[1]745此处灵太后即上文已述之胡氏,高太后即上文已述之皇后高氏。高氏本欲加害胡氏,以便控制后宫,无奈有于忠保护,其计划未能实施。虽然有过此番斗争,皇后高氏却于延昌四年二月庚辰被尊为皇太后[1]221。张金龙教授指出,“这或许是于忠等人为引诱高肇徒手进京而施展的一个计策,而并非有任何支持高氏的意图”[9]。

高肇手握重兵,得到宣武帝去世的噩耗,却未有任何异常举动。《高肇传》记载:“(延昌)四年,世宗崩,赦罢征军。肃宗(孝明帝)与肇及征南将军元遥等书,称讳言,以告凶问。肇承变哀愕,非唯仰慕,亦私忧身祸,朝夕悲泣,至于羸悴。将至,宿瀍涧驿亭,家人夜迎省之,皆不相视。直至阙下,衰服号哭,升太极殿,奉丧尽哀。”[1]1830-1831高肇虽然“私忧身祸”,却毅然返程奔丧,甚至不视家人,表明他对朝廷并无反心。高肇起自寒微,骤然暴发,其政绩如何,另当别论,但对宣武帝心怀感恩,却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高肇并未因此免祸,《高肇传》接着记载:“太尉、高阳王先居西柏堂,专决庶事,与领军于忠密欲除之。潜备壮士直寝邢豹、伊瓮生等十余人于舍人省下。肇哭梓宫讫,于百官前引入西廊,清河王怿、任城王澄及诸王等皆窃言目之。肇入省,壮士扼而拉杀之。下诏暴其罪恶,又云刑书未及,便至自尽,自余亲党,悉无追问。削除职爵,葬以士礼。及昏,乃于厕门出其尸归家。初,肇西征,行至函谷,车轴中折。从者皆以为不获吉还也。”[1]1831元雍与于忠串通,谋杀了高肇。高肇被杀于延昌四年二月辛巳日[1]221,时为高氏被尊为皇太后的二月庚辰日之次日。

高肇死后的次月,高氏太后陷入困厄境地。延昌四年三月甲辰,高氏被迫出俗为尼。高氏此后的遭遇,《宣武皇后高氏传》有所记载:“及肃宗即位,上尊号曰皇太后。寻为尼,居瑶光寺,非大节庆,不入宫中。……神龟元年,太后出觐母武邑君。时天文有变,灵太后欲以后当祸,是夜暴崩,天下冤之。丧还瑶光佛寺,殡葬皆以尼礼。”[1]336-337

对于高氏的结局,《尼慈义墓志铭》所镌有所避讳。这就是本文第五节中赵万里先生据罗振玉《辽居乙稿》指出的《尼慈义墓志铭》与《魏书》所载诸多不同处之一。其中第四点认为:关于高氏死因,墓志铭不如本传得实,不过墓志铭也已“隐约言之”;关于高氏去世的时间,“殆以(九月)二十四日暴崩,越二日始宣布耶”。

笔者认为,关于高氏死事,本传反较墓志铭得实的看法是正确的。根据本传,高氏去世之前曾“出觐母武邑君”,随后因胡氏“欲以后当祸”而于“是夜暴崩”,最后才“丧还瑶光佛寺”,这样的叙述符合真实的情况。从高氏生前的活动以及死后丧还等情节看,高氏“暴崩”的地点在瑶光佛寺之外,而非寺内。《尼慈义墓志铭》称高氏于神龟元年九月廿四日薨于寺,而《魏书》卷九《孝明帝纪》记载高氏九月戊申(廿六日)崩于瑶光寺。这两条史料均欲避讳高氏死于寺外的事实,因此会出现日期方面的矛盾,从而暴露了记载的不实。

不过,所谓“越二日始宣布耶”的说法似乎牵强,因为此时的高氏已经沦落为尼,以胡氏嚣张的性格无须在乎其何日宣布。值得注意的倒是《宣武皇后高氏传》所云的“是夜”二字。高氏身份特殊,且死于夜间,故其遗体未便就地处置,必待商请善后意见,所以隔日后送还瑶光佛寺是合乎情理的。倘若如是,二十四日当夜应是高氏暴崩的时间,而二十六日应是送还瑶光佛寺的时间。

高氏之死,“天下冤之”,其实身陷政治斗争,祸福必然难料。高氏的败亡,源于高家外戚的败亡。而高家外戚的败亡,是于家外戚与宗室联手打击的政治成果。但就后宫而言,最终获利者竟是与于家外戚及宗室诸王本无关系的胡氏。

胡氏后来临朝听政,掌握了北魏政权。《灵皇后胡氏传》记载:“及肃宗践阼,尊后为皇太妃,后尊为皇太后。临朝听政,犹称殿下,下令行事。后改令称诏,群臣上书曰‘陛下’,自称曰‘朕’。太后以肃宗冲幼,未堪亲祭,欲傍《周礼》夫人与君交献之义代行祭礼,访寻故式。门下召礼官、博士议,以为不可。而太后欲以帏幔自鄣,观三公行事,重问侍中崔光。光便据汉和熹邓后荐祭故事,太后大悦,遂摄行初祀。”[1]337-338读过这一段,就不禁会想起北魏平城时代的文明太后冯氏。

应该指出的是,在宣武帝与孝明帝交替的政治纷争之际,胡氏并未依照故事被处死,她不但活下来,而且被尊为皇太后,那是因为,当时的宫中已无人具有超越胡氏国母的地位,而新控制朝政的于忠和元雍等人又需要利用胡氏国母的地位。从此,惊悚北魏后宫百年之久的子贵母死规则便不宣而废,成为历史的陈迹。

八、历史重演结局不同

为了杜绝母后干预政治现象,北魏孝文帝临终确立以宗室为主的六辅臣专政格局,而六辅臣的核心则是宗室诸王。然而,宣武帝即位后却排斥宗室诸王而重用鲜卑贵族于烈和母舅高肇,以求改变孝文帝部署的政治局面。为了巩固家族的权势,于烈与高肇先后将各自的侄女送入宫廷,从而导致后宫呈现激烈的“三后之争”。首先据有尊位的是于氏,接着占领上风的是高氏,而最终胜出者却是并无强劲家族背景的胡氏。“三后之争”并不局限于宫廷,而是与朝廷的政治风云密切相关。宫廷与朝廷,互相影响,互为因果。

与洛阳时代宣武帝朝的宫廷形势类似,平城时代文成帝朝的宫廷也发生过“三后之争”[5]137-161。两番“三后之争”,结果似乎相同,均为地位最低者获得最终的胜利。文成帝朝“三后之争”的结果是乳母常氏胜出,从而形成龙城诸后干预政治现象,进而导致文明太后临朝听政局面。宣武帝朝“三后之争”的结果是胡氏胜出,随后就出现灵太后临朝听政局面。这样的结果,与孝文帝确立六宰臣辅政格局的初衷恰恰相反。

不过,文明太后临朝听政将北魏政权推向了繁荣昌盛,灵太后临朝听政却致使北魏政权坠入纷争腐败,因为两者面临的历史形势不同。前者处于北魏政权蒸蒸日上阶段,后者处于北魏政权日益没落时期。所以,历史事件仿佛重演,历史意义却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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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玄武帝与第三后世之争_北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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