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世林与昆仑旅游日记_哈密论文

文世林与昆仑旅游日记_哈密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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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清一代,许多人由于各种因素被流放新疆,其中一些人有行记或其他著述闻名于世。列举主要者,如纪晓岚的《乌鲁木齐杂诗》;洪亮吉的《伊犁日记》、《天山客话》、《万里荷戈集》、《百日赐环集》;祁韵士的《万里行程记》、《濛池行稿》、《西陲要略》、《西陲竹枝词》;徐松的《新疆赋》、《西域水道记》;林则徐的《荷戈纪程》、《乙巳日记》;张荫桓的的《荷戈集》;裴景福的《河海昆仑录》等。宣统初年,天津绅士温世霖因救国请愿而流放新疆,成6 万言的《昆仑旅行日记》一书,1941年在天津印行,后收入吴丰培先生的《甘新游踪汇编》中,其印数不多,流传不广,少为人知,故有评价的必要。

据书前温世珍的《先兄支英公传略》所述:温世霖,字子英,一字支英,晚号铁仙。生于同治九年闰十月三十日(1870年12月22日),卒于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935年1月28日),享年65岁。 从小好学,少年即在母亲的教导下,慨然有经世之志。见清政不纲,痛国事日坏,遂弃科举投考水师、电报各学堂,以期学成致用。而录取后,均以病退学。年方弱冠,家境衰落,乃为文案谋生。戊戌政变后,庚子之祸继起,疆宇日蹙,他“惧国亡之,无日愤不欲生。乃走凇沪,入桂林,间关万里,奔走呼号,终以所如不合,郁郁北归。因创设天津普育女子学校,发刊《醒俗》、《人镜》、《自由》等报,鼓吹新政,唤醒同胞”。复联合创办直省自治研究会,代表争回津浦车站。“又组织请愿国会同志会,联合各省学生,作救国运动。赴京请愿缩短预备立宪年限。不意触怒大吏,为直督陈夔龙奏参,奉旨遣戍新疆,严加管束”。辛亥秋武昌起义爆发后,他得以返回天津。后任同盟会天津交通部长及国民党燕支部总干事,当选为众议院议员。虽竭尽心力,终感独木难支危厦。晚年家居收藏古钱兼习篆隶以自娱,但仍不忘以救国为务,遗嘱中说自己:“清季以主张救国而被放,民国因奔走党政而落伍,半生飘泊,无补时艰。……呜呼!外患方殷,内忧未艾,茫茫前路,在我国上下人士好自为之。”

传略之后,《遣戍新疆之始末》系宣统二年十二月二六日上海《时报》揭载《直隶四次请愿之大冤狱》一文的摘录:“四次请愿风潮起发于东省,当东省赴京代表过津时,报告东省一切情形,于是各省留津学生到者二千余人,经代表等详述经过,学生等热忱奋发,遂发起通国学界同志会,以为东省代表后援。后以学生等年轻识浅,阅历无多,深恐偏于激烈,于事终无所补,遂公推天津绅士温世霖为会长。因温声望素著、名誉夙隆,曾充第三次请愿代表,阅历甚深,且素于公益之事每不惜捐弃生命财产以为之”。学生3千余人在请愿途中, 有被禁烟局总办袁静庵所乘奔驰的马车碰伤者,激起公愤,打坏马车,到督署前席地而坐,温世霖等人将禀递上。直隶总督陈夔龙素极昏庸,命查拿严办。十二月七日晚,温世霖由家中被巡警道面告奉大帅密札带走拘留。“直隶绅民大为愤懑,遂会议往督院质问。陈督答已经电奏,须候旨意施行。及电旨下,将温发往新疆,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当即起解,此初九日下午事也”。

传略之前,有陈宝铭于民国三十年(1941年)七月在津沽寓庐为该书所作序,将温世霖与光绪末年被两广总督岑春煊挟私弹劾而发配新疆、成《河海昆仑录》一书的广东南海知县裴景福相提并论,称道:“温君,北方之强也。具一往无前之志气,抱百折不回之精神,欲建掀天揭地之盛业,博震古烁今之令誉,猝遭自号庸庵之陈夔龙坐罪,与裴君同。自温君之大狱起,一时遂有庸庵诚庸哉、支英洵英矣之谣”。

温世霖的《昆仑旅行日记》,起自宣统二年十二月七日(1911 年1月7日)在津被捕,九日递京,十日被押解上路, 止于初抵戍所迪化(今乌鲁木齐)的三年五月四日(1911年5月31日)。 他经直隶(河北)、河南、陕西、甘肃、新疆5省,历时近半年,跋涉数千里, 虽患目疾,还是认真地考察,颇多感慨,将耳闻目睹,逐日为记,记载了沿途的见闻经历与社会政治经济,名胜古迹与风土民情,还有各地的教育状况。我们不妨分类缕析。

先说沿途见闻经历与社会政治经济。上路伊始,温世霖“经路保定,闻车站聚集学生2千余人,欲劫余回津,解委因不准停车”。 在河南灵宝县南关官驿,晚餐时,河南解委李桂卿无故对着差弁大发雷霆:“你们老爷对温大人得罪的起吗?他在北京骂了庆王爷,连摄政王都怕他。你们老爷是不想做官了!”温世霖听了大为诧异,自思县官并未得罪我,李解委因何震怒,真不明白。向另一解委李晓岩探询,实话相告:“顷间之事,谓之吃差使。藉老兄以诈县官耳”。不一会儿,县署来轿请李桂卿去,其为直督陈夔龙衙门巡捕,县官不敢得罪,只有在供应例规之外多送钱物,并请教如何通知下站,预备供应及增加差费等。温世霖极为慨叹:“经此一闹,大告成功。而下站地方官亦即按照上站溜单办理,以为关照。官场弄手段,可谓神妙无穷,门外汉焉能窥其蕴奥哉。然吏治如此,焉得不亡!”过豫虽只8日, 却使他深感“河南省差徭甚重。予沿途调查,亲身经历,始知所有过往差事,名为由地方官供应,实则征收民间物品车辆,并有折价中饱者。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入陕也是如此:“陕西省差徭亦重。如余以钦犯过境,地方官办差,向里民局索大钱二三百串不等。而其所供应者,不过八人酒筵一二席,车三四辆,差费三五金而已,统计不过二三十串足矣。……闻华州一处里民局,年交官差万余串。苛敛如此,民何以堪!”

途中亦多遇志同道合之士。在临潼,山西籍县令张瑞玑来拜畅谈,一见如故,自云曾参加戊戌变法,康梁失败,谭嗣同、杨深秀等六君子遇害,他亲赴菜市口收敛杨之遗骸,抚恤杨之遗孤。“言次愤慨万状,拍案大呼:‘非大革命不可!’”温世霖称叹:“此老有骨气、有肝胆,且有国家思想。风尘俗吏中而有此人,诚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矣,令人肃然起敬”。晚餐席间张又云:“余不得已就一微官,初谓百里侯,亦可为民造福。不意到任后适得其反,困守樊笼,自由不得,阖衙门书吏、差役上下数百人,即数百家人口,仰给于此数百人之薪资,而此数百人所得之薪资,无一文非扰民害民而来,除衙前一对石狮子无须养活、不扰害百姓耳”。温世霖激赏:“此真一针见血之言,非有胸襟肝胆学识,不能说出也”。在西安,按察使奉上谕竟不许他向天津家中发电报,陕西解委松龙臣系法政学堂毕业,又为旗人,替他请求,也不准。他遇3位直隶同乡, 在陕西高等学堂担任英文教习和德文教习的蠡县人郭瑞甫、段卜臣,在陆军学堂担任教习的河间人朱仔钟,3人来拜, 情谊极殷,纵谈乡谊与国事甚久,冲淡了他的不快。后来,他补记3 君纵谈国事并论及革命秘密组织,郭云200 多名学生中已有三分之一为同志,朱云陆军学生将服从起义。他建议事前多联系绅学两界人才,并介绍临潼县令张瑞玑。郭劝慰他,“陕西秘密进行,至为迅速。半年之后,必有成效可观。大约大驾行抵新疆,即可返辔。余闻之,欣喜非常”。次年十月间,果然在武昌之后举旗响应,张瑞玑被推举为陕西财政厅长,“陕西之政治财政能不紊乱,多此老之力也”。

他还与来访的咨议局常驻议员王铭丹、井岳秀交谈欢洽,力劝由咨议局建议,赶紧修筑西潼铁路,便利交通,开发实业,以裕西北财源。设法开采石油、石棉等矿,各大阜皆可推销,且可到京津沪招股扩充,立时即可发达。两议员深以为然,极愿提案实行。

陕西按察使以此间拜访温世霖的人太多,派军警设门岗禁止,催促速即起行。他于三年正月初二继续上路,租乘大车,悬钉毡围,为下坡防险,车后有煞车木。在西安,“东门为满兵驻防营之区,气象衰飒,街市亦极萧条,警察萎靡不振”。在乾州,“见有巡警教练所,门前置一木枷,荒谬可笑。举此一端,足见该处警政之幼稚矣”。行至邠州,“各局所均系外面虚挂一牌,内中空无所有。有名无实,率皆如此,以故城中无一岗警,街市中聚赌者有之,斗殴者有之,无人过问。新政如此,可为一叹!”在甘肃泾州,“城内有煤油路灯。陕西省城尚无此,新政不意于甘肃之外县见之”。可是在平凉,“见有悬东关巡警分局者,经详细调查,有名无实,故入城后巡警并未看见一人,学堂亦无。新政如此,可怜可叹!”“绿营兵多老弱无用,不过虚糜国帑,多养成游惰国民,阻碍社会之进步”;“人民之生计甚艰窘,吸鸦片者甚多,以致养成惰性耳”。到了省城兰州,“城中始有岗警,精神萎靡,其新政可知矣”。抵兰州前,他听金县县令李春浦介绍,此地民人一向种烟叶,以罂粟利厚,多有改种者。去年,兰州知府张炳华带人亲至金家岩,督令农人铲拔烟苗,众怒聚集,将张打折肋骨及手指,风潮颇大。按察使司立将首事者40余人正法,才使今年不敢有人以身试法。

在兰州,他始知直督陈夔龙已通电沿途各省督抚,说温世霖精通法律,能量极大,慎勿等闲视之,非严加防范不可。各省接电后无不重视。甘肃电报局也是奉命凡有温世霖、支英字样之电报,一概不准拍发。他听说甘省按察使为人颇有气节,遂趋车至署前禀见。没想到非但拒而不见,反而命仆人至大堂传令:“不准犯人温某随意出门,到处禀见”。即派差役追踪强迫他返回寓中。他认为“此余平生第一次遭此奇耻大辱”。之后才知甘省布政使为直督陈夔龙之胞叔。陈夔龙之妻拜庆亲王奕劻为义父,得妻之内助升为直督,胞叔陈璠附侄媳余威为甘肃布政使。按察使顾虑得罪于布政使,所以这样对待他,可谓冤家路窄。

甘肃解委李子珠古道热肠,对温获罪缘由极报不平,指斥陈督摧残民气之罪,被销差并牌示停职3年,解委换人。温闻之愤愧交加, 为连累李而心中尤为不安。向李道歉,友人也竭力劝慰。李颇不介意:“一个微官,虽参何惜,殊不愿失温君良友也”。温为他的肝胆侠骨感动得热泪纵横,愤然说道:“我辈今日处于一班裙带官僚恶势力之下,不得不暂时忍受,预计三年以后,吾侪必能扬眉吐气!”

且说同盟会会长孙逸仙(中山)先生在香港得知温遣戍新疆,深恐途中或有意外,特派陈克义沿途保护,由香港到天津,又追至兰州。温慰劳再三,说道:“清政府只将余放逐边境,于愿已足,并无加害之心。请转达孙会长放心,并代谢盛意。将来至新之后,仍当努力推行会务,倘有机可乘,即行发动”。知各省同盟会的发展突飞猛进,深为喜慰。力辞不必护送,各道珍重而别。

因出嘉峪关之后即在车上住宿,友人们为他觅车雇夫,置办行装,准备食物,周到之至。他“因思及柳柳州、韩昌黎、苏东坡诸大贤,昔均贬谪边陲。以视余今日自奉之优,……甚愧对昔贤,扪心增疚”。

二月一日,温世霖由兰州继续登车起程,解委折少兰,为于右任关中书院同学,为人颇有风骨。出城不久即见荒凉,第三天路经一农家院落,见十二三岁的女孩,时值严寒,尚赤下体。闻知甘省男女小孩多如此,贫寒之家则身无寸缕,到15岁始穿衣裤。在凉州(今武威),他了解到甘凉一带夙为产烟区,政府虽沿途晓谕禁种鸦片,但种户吸户,依然如故。连一位教书老学究也是手指烟渍如墨。其烟民之广,可想见矣。先前,甘州(今张掖)所属54区乡民因官府禁种罂粟,将两名老年烟民枷号示众发瘾而死,聚集二三万进城,拆毁官员房屋,声言烟苗已成,收浆在即;农时已过,无法下种。有要求非种烟苗不可者,又有要求种粮免去钱粮者。官府出动武装劝解,宣布豁免钱粮,众始解散。温认为,“因种烟之利,倍蓰于种粮故也。政府纵容多年,业已成习。今一旦急于矫正,碍及人民生计,此政府之过,不能尽责乡民也”。

在肃州(今酒泉),他结识了天津春茂和皮庄的杨济卿,向他讲述了莫高窟藏经洞的发现,“赠余唐写经二册,系敦煌县千佛洞中古物,杨君于数年前亲到敦煌所得。余喜不自胜,感谢之至。又赠折解委唐经一幅,计长三尺,尾书大中五年,洵宝物也”。还介绍了新疆的风土民情,昆仑山下所见和田维吾尔人河中捞玉等。在赤金堡,见石油黑而稠,数量甚多,任人掬取,当地人专用膏车,不知提炼作燃料,他为此大利之源放弃而感到可惜。后来这里成为中国著名的玉门油矿。行至安西时,州官以无钱供应,避不敢见。折解委出面,“州署送来宫灯桌围等等,原物璧还,敬谢盛情而已,遂席地饮食。因避供应,吓走州官,亦一大笑话也”。

三月二十五日,他行至甘新交界归哈密厅所辖的猩猩峡。有老道守护关帝庙,将1尺高之结晶石称为天降陨星,藉以敛钱。 谓过客如不虔诚祈祷,必遇大风阻路。人多信之,车夫尤为迷信,竭力要温焚香祷告免灾。温斥老道妖言惑众,命仆从付10金,将石抬置车上,带往新疆。老道惶急哀求,谓无石即无香火,生计绝矣。承认石出后山知者少,而得以骗人。他告诫老道勿再以妄语欺人。

四月初,他在哈密逗留8日。前哈密厅同知刘华甫为天津人, 已经卸任,尚未离署,与现任同知李荫南给以礼遇,陪同拜访了当地维吾尔首领哈密王。“哈王出见,身材壮伟,颜色和蔼,发辫下垂,粗通汉语。自云字西屏,现年五十二岁,四岁时祖父因不附各回王叛乱,致遭惨害。国家矜悯忠诚,故有世袭王位之命。言时忠义之气,见于言表”。清代因称伊斯兰教为回教,所以称信仰伊斯兰教的维吾尔人为回人、回子,又因其老年人多头缠白布称缠回,而称回族人为回回。

温世霖尽可能对哈密进行了解与考察,劝哈密王振兴实业,派人到天津学习各种工艺,以便将来传习。谈到饮食不便,温介绍天津民兴报馆社长刘伯年与医药研究会会长丁子良(二人皆天津回民绅士)帮助接待。受到哈密王称谢与上宾之礼。关于进贡,以前西太后最爱食哈密瓜,“贡瓜办法,于七月间选瓜之最佳者,在未摘之前,即用大竹筒装好,俟十月间成熟,即连同竹筒摘下固封,派马拨兼程驰送,日夜不停,务于腊月祀灶前赶到,以备元旦日帝后之进用”。每3年大贡1次的还有贡马,“精选奇特之骏马十二匹,每匹价值均在千金以上”。正贡之外,更有副贡,即孝敬各亲王、各军机大臣的,宫内外种种花费,自是不少。他为之感叹:“京中大臣取于外省之大吏,各省大吏取于地方官,地方官乃竭民脂民膏以奉之。官如是,政如是,欲国不亡得乎?”

他还向哈密协副将周得金(字丽生)了解去年七月六日省城迪化的王高升放火案。此前,迪化军民中的陕甘人与天津人就多次发生械斗。当年左宗棠西征时,天津商人肩挑背褡子,“赶大营”随军进疆,发财成为坐商。迪化商户中津商就占一半。新疆布政使王树柟为直隶新城人、提学使杜彤为天津杨柳青人,都引以为荣。天津人轻视陕甘人,引起陕甘人的恶感。直隶人田熙年从军北洋,奉调伊犁,不得志即投奔同乡王树柟,被委马队第一营试署管带。他克扣军饷,与兵丁结怨,队官聚众上控被革职,陕西籍护兵蒋兴奎因言语顶撞被革退。行刺田未遂,拿送监狱,不久获释。二年七月四日,田出营门又遇蒋,怀疑又是行刺,命人从蒋身上搜出兵器,当即棒杀。陕甘人闻讯激愤,游勇陕西人王高升(温误作王云升)为哥老会首领,率众结队赴各官署告状,却无人受理。于是砸开牢门,放出犯人,沿街专烧津商铺户。“闻当时变起仓卒,联帅(即巡抚联魁)顿足痛哭,束手无策,而藩臬各大宪皆闭门自守,莫赞一词,官兵亦作壁上观”。一些人趁火打劫。翌晨,军警出动,搜捕放火者10余人,予以枪决(王高升已在事变当夜被击毙)。田熙年也以肇事被正法,以平民愤。经查“被害者达四五百家,尤以津商为最,迪化之精华殆尽。事后密不奏报,严查邮电,以防透露消息。时京报记者彭君翼仲亦遣戍在新,目睹此种情形,激于义愤,密恳新疆财政监理官梁君素文以密码电报密呈度支部尚书载泽,政府始得知其概。电新查问,联帅不得已密派心腹疏通津商,赔偿损失十四万两,而以传闻失实四字蒙蔽政府了之”。温世霖感叹道:“新省之政治军事腐败如是,而强俄接境,一旦苟有边衅,前途不堪设想矣!”

他出哈密后,沿着林则徐当年赴戍的路线,过瞭墩,经七角井、大石头至天山北麓的木垒河,“该处有店铺及住户约百余家,自禁烟以后,生意日见减色,铺户多关闭”。在奇台20余家商户的欢迎会上,他指出各国商战已达极点,我国工商业不能振兴,势必为各国销货之场所,每年漏卮无限,利权外溢,良足痛惜。且国本因此日弱,益启列强觊觎之心。我国商人应从速振奋精神,与关内各地商会互相联络,以期日渐发达,如是日新又新,方能与列强抗衡,挽救危局。再经孚远(今吉木萨尔)、阜康、古牧地(今米泉),五月一日到达终点迪化(今乌鲁木齐),入东门后,在路北大店卸车。台车总站即附设于此,创办者为李少岩,原任广西都司,因坐事被遣戍新疆。慷慨好友,在此悬灯结彩,扫榻欢迎。同乡好友金育才在迪化学务公所任科长,赶来相见慰劳,说道:“前年弟来新时,兄为弟饯行,勉弟到新,要造立一番事业。不想兄也为新疆造立大事业来了”。两人拊掌大笑。向迪化知府请示管束之法,答云:“到了迪化,即算完事。见过大帅,静候派差,别无话说”。

当时,巡抚联魁与布政使王树柟互相参劾,均被革职离任,新任巡抚袁大化尚未到任。须休息两天,见过臬宪杨增新再说。三日,拜访杨增新,杨颜色谦和,笑云:“既已到此,即无事了。只要不出城,随便可以居住。昨闻已商定借寓金科长公馆,老以同居,当不寂寞,我们亦可常常领教”。谈及彭翼仲,虽是明令监禁,但有家眷,特在衙署内另盖1屋使其居住,现准其自由居住。“余在臬署, 见发遣之各官吏无不翎顶辉煌,照常上衙门当差事,俨如候补人员。惟余与彭翼仲二人为政治犯,与一班官僚薰莸不同器,难为伍耳”。四日,温搬人金育才公馆,“房屋宽敞,光线充足,房外回廊环绕,院中花木扶疏,又有清渠一道,小桥通焉。窗对博克达山,山头终年积雪,每风雨晦明,云影山光,时时变幻,快人胸臆。可以修养,可以读书,虽终老于此,亦云幸矣。良朋爱我,感何可言!”看似读书养气,其实静以待时而已。

温世霖还在日记中记载了名胜古迹与风土民情。名胜古迹如:河南淇县(即古朝歌)“城上有殷比干摘心台,土阜巍然,望而生敬”;过卫辉府,“南望有前明鲁王墓,年久失修,残破已甚。而对面鲁王妃墓,则树木葱茏,整齐完好。据闻鲁王失德,人民深恶,坟墓无人过问;王妃则颇贤明,人民颂德,以故四时祭扫。为人君上者,可以鉴诸”;抵郑州前,“过黄河桥,桥计一百零二孔,每孔约长十丈,共长约六里半有余”。新安“县城骑两山坡筑成,街道整齐,东门外有函谷关遗址,关门界石仅存半截”;而函谷关“山沟中两旁高山壁立数十丈,中间小沟仅容一车,中途有一边高山,一边黄河者。山边小道亦甫容车行,而河岸陡削,异常危险,怒涛澎湃,俯视目眩”。由孟津至汴梁,“观瀑如倒挂水晶帘,自二百数十丈之上,凭空跌落,年愈久,跌愈深;水愈猛,力愈大,下跌之处成一极大极深之漩窝,诚大观也。如此大水力,倘有实业专家研究利用,其利益何可限量。惜政府计不及此,反为数省大害,岁糜国帑,良足慨叹。将来治黄者,幸留意焉”。宿阌乡县南关大王庙,“后墙逼近黄河岸,河面宽约数十丈,波涛汹涌,闻声心悸。该县北门已被水刷入河中”。河南与陕西交界的潼关“关城依山面河,颇据形胜。潼关西城楼仿佛北京之前门楼,共四层,较诸前门犹多一层。可见古建筑之伟大,黄河水不甚深,中多淤沙,色不甚黄,水流由山口喷出,关内风景与关外不同,虽仅隔一城,判然有霄壤之别”。

过陕途中,“由华阴庙起行,一出庙门,迎面琉璃瓦照壁,金碧辉煌,光彩耀目。举头见华山最高峰,形如手掌,遍山积雪”。参观临潼华清池,“杨贵妃当日赐浴处,仅一小室,室内一小池,约二尺宽,五尺长,慈禧后回銮,曾浴于此。……池北为环园,枕山带河,颇具邱壑,其构造之精,不殊江南园林之景象。……两宫回銮,又在池之东修造行宫,山上古迹甚多。池北有曲廊直达山巅,上有庙宇。每年三四月间,为庙会之期,得客甚盛。池中多小鱼,往来游泳,虽时值隆冬,而满地青草、四围绿竹,盖以汤泉有硫磺质,热度薰蒸所致”。而“太师塘规模宏敞,想见杨国忠当日之烜赫一时,因联想及于杨玉环当时之骄宠,淫威祸国,深为慨叹”。到陕西省会西安,“先进外廓,行甚久,始望见城之东门(名长乐门),城楼建筑式样略同北京”。民居“建筑似楼非楼,上层甚低,住人者少,多作储藏物件之用。上下用活梯,下层则低黑矮小,加以门前雨搭,屋中尤为黑暗,光线全无,人民日居暗室,不知改良,可见其惰”。渭水北岸有5陵:即汉景帝、武帝、惠帝、 昭帝、宣帝诸陵墓。长安有8景:华阴仙掌、骊山晚照、雁塔晨钟、 草滩烟雾、灞桥雪柳、咸阳古渡、曲江流引、太山积雪。“咸阳县城较建党县城大逾数倍,九门九关,街市繁盛”。出西北门回望,“城廓整齐,犹存古都气象”。距醴泉(今礼泉)县城数里,“即望见城廓甚宏壮,城上四角皆有高亭,城楼两旁凸出两室,为他处所罕见”。出城“又见山陵高峻,询知为武后之墓,气象雄伟,想见当日之淫威”。车夫对墓便溺,说千百年来男子不分老少贵贱皆如是。“怨毒之于人也,执政者可不鉴诸”。邠州(今彬县)“大佛寺,建筑如亭,上下计三层,依山修造。因原系山洞,故即以洞门为庙门,山石均淡红色。……洞底有金面如来佛像一尊,就山石凿成,高八丈五尺,盘膝端坐,一手平伸,一手搭膝上。两旁侍像二尊,白面赤足,眉目如生,法身亦高数丈。古人艺术之精,非后人所可企及。洞顶及四壁,均就山石凿成小佛像无数。洞左有石级数十磴,因循之上顶,顶有平台及小室数楹。东偏为二层洞,顶上刻明镜台三字。有弧形门三,门中各设佛像一尊,可窥大佛及两旁侍佛之面”。还有光绪年间铭军统领刘盛藻、潘万才重修之石碑及甘肃布政使毛君实题匾。

途经甘肃,平凉“大道古杨高四五丈,夹道整齐,一望无际。此路由潼关直达新疆,宽处逾十丈,窄者亦五丈余,左文襄西征时所筑也。左公魄力雄伟,令人钦仰。十里一塘墩,墩上均建一坊,书明距城里数。墩旁有营房,若小衙署。大墩并设有汛官,传递公文。建设均甚整齐,非如河南、陕西只剩残破烟墩而已(烟墩为我国古代国防设备,遇警即举烟火,号召军马,今则门户洞开,留此古迹,以供后人凭吊耳)”。在兰州“过黄河铁桥(桥身甚长,当中行车,两边行人。桥之中心宛如天津之新桥。河面宽三十六丈,水色淡黄,两岸结冰均丈余厚)。过桥即北塔山,山上殿宇参差,宝塔高矗入云,山坡房屋疏密有致,远望宛若画图”。“北塔山山下一带皆铺户,南岸即省垣,望之如长城,城关相连,关大城小,东南西三关相连,城后群山环绕,南门外为五泉山,遥见庙宇颇多,每届夏秋之间,官绅咸往游览。甘肃省垣枕山带河,颇占形胜,洵西北之重镇也”。过嘉峪关,“荒凉满目,风沙扑面,李陵答苏武书中所写塞外情形,信不虚也。关门三重,每重深约十丈,洞门中阴风飒飒,不禁增无限悲感。……关外三面皆高山环抱,一面则雄关屹峙,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概,诚险要也。回望关上城楼三层,额书天下第一雄关。寒风凛冽,不可久留”。过玉门县,他想到汉代班超平定西域,封定远侯,后以年老上书乞归:“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身入玉门关”。想到俗谚:“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认为“盖以塞外荒寒生活艰苦所致耳。方今各国殖民拓边,不遗余力。吾人急起直追,尚虞不及,此种贪逸恶劳之思想,实足阻碍发展,当局者其留意及之”。

进入新疆,游览哈密王花园,“楼殿亭台,曲廊水榭,略具规模。路以石子砌成,稍有花纹,墙皆土筑,颇见质朴。……殿上陈设简朴,上悬西太后所赐大福字。案上一木座之时钟,两旁列粗磁花瓶一对”。大门“左有古树一株,不知何名,高数丈,粗约三四围,一本而九干,干皆横出,以石柱擎之,其状夭矫盘屈,遥望如九龙飞舞,故回人咸呼之为九龙树,亦千年古物也。树叶繁茂,阴周二亩有余,惟遍觅树根不得,盖年久深入土中矣。据哈密王云:幼时曾闻其祖父言,树之四围原有清渠绕护,树之中央嵌盖礼拜寺一座,建筑极精,为王每日礼拜之处,今不存矣”。另外,“回城有渠水围护,水清而甘,树木森森,一望无际。城后有王爷台(即回王陵墓),以碧琉璃瓦造成,四五丈高之宝顶,以湖色花琉璃砖围之,下砌妃色琉璃砖。回王墓之四周,皆王族之墓,其形状不一,多方式者上有方形或圆形之土梁为顶,前有土门,有雕成花木窗者,有两面阶级者。闻地位尊崇之人,则坟上盖一大圆屋顶,作尖圆形,四面有门,与内地回民坟墓迥不相同”。

关于风土民情的记载。如抵洛阳前,“一路山隈多,人民穴居,犹有太古遗风”。出新安县城,“路经山村,见一家门上钉一二尺许草人,中心贯一木刀。询之车夫,盖汴省之风。凡失盗者如此。民智如此闭塞,尚何自治可言”。陕州途中,“坟茔堆成土丘者甚少,多葬于窑洞内,惟有功名者,墓上立一石碑为识耳”。难走的是这一段山路,“黄土蔽天,膻风刺脑,苦不可言,而是日所乘之车只,破布单围无门帘,风吹刺面,不得已脱小棉袄遮蔽车门,真可谓囚车矣。山路崎岖,沟径逼窄,有仅行一车无车夫容足地者”。华山“山北平原沃野,一望无际,远望俨若画图,令人心目舒畅,农家多种麦”。明显地感到关中比关内河南优裕。但在西安谈及陕省民风,不由感叹:“虽固然交通渐便及新文化之传染,亦逐渐改革,惟街头谚语有‘虽然饿着呢,我可坐着呢’。以逸居自豪,傲睨群众,以故民性懒惰,不知进取盖遗传如此,可慨也”。在醴泉县见“民居皆以土筑成,衙署亦然,仍遵古代版筑之制,生活简朴,白面每斤仅制钱十数文,以故民皆安惰,不思进取有由来也”。正月初四出醴泉城,“路见身服重孝之男女,携带小儿女共乘一车者数起,此种怪诞不经之恶俗,苟非亲目所睹,绝不信也。中国之大,真可谓无奇不有矣”。出乾州,“路见彩衣红裙、面罩青巾之妇女,骑骡马赴亲友家贺年者数起,有襁负或怀抱小孩者,男子控缰前导,上下坡骑坐甚稳,盖习惯也。女子皆缠足,形如小角黍。父母爱子无所不至,独于缠足则忍心为之,此风一日不除,民族何由强盛!事虽小而关系甚大,有心者其努力图之”。在永寿县见“人民多在山坡下穴居,河南之穴居只有一洞,而陕西之穴居则大洞中左右又穴三四小洞,如复室然。富者以砖砌门,内如穹隆;中产之家砌以土坯;普通贫户则仅以树枝夹谷草为门掩护洞口,以避野兽而已。山中居民皆饮窖水(积雨雪水存于地窖中以为饲料),味甚咸,不适口。余尖宿地方,幸均有凿井,深三十余丈。汲水叙次轮流以两人力绞辘轳,始能上升”。入邠州城,“遇童子六人着戏衣扮杂剧,各骑一马,有鼓乐前导,名耍娃娃,盖是日立春,除地方官迎春外,乡俗如是耳”。在泾州白水驿过社火,“所谓社火者,前有大锣大鼓引导,后有六人持高竿,竿上各挑一篾制纸灯,四人在后歌舞,会首则扮唱双官诰士,剧名弦子腔。另一人弹南弦子,一人击小钟,一人摇木板和之其声调,虽不甚懂,细听亦有节奏,惟各人所扮形状奇怪,陋劣不堪,形容一似毫未进化者。此处人民之程度如此,去自治立宪不能以道里计,奈何、奈何!”平凉遇雪,“出城后,风雪益大,山巅水洼,林梢屋角,一望如银,绝妙一幅辋川雪景图”。车出安定县秤钩驿,“挂稍上岭,岭不高而长,雪后道路结冰,稍马多滑倒跪下者,厥状甚苦。行至岭巅,大风忽起,严寒彻骨”。歇于甘草店驿,“见街中搭小戏台,如小屋然。台上两旁坐有鼓乐者五六人,中设桌椅各一,余地已无多矣。所演者皆二三人之小戏,音调似甚古雅,询之李子珠大令,始知即古之西凉腔。余于无意中得聆我国数千年前之古音,何幸如之!既思陇上自秦汉以来,已数千年之久,更历十余朝,而依然未曾进化,又不禁为我国改进之前途忧矣!”在兰州街头,“见有十数人项下各挂一长鼓,其形如枕,以槌击鼓。又有数人敲锣,只一音调,其状蛮悍。……路中设一方桌,上置馒首香炉一道,人旁坐磬;桌后设一椅,椅上置一草人高数尺。询之土人云:系地藏王菩萨,男女焚香礼拜者甚众。神座对面搭一小戏台,演唱迷虎子,与北方之十不全地秧歌蹦蹦戏相类。……妇女来看戏者甚多,俗尚小脚而率多伪饰,以四寸长之铜管或竹管为之,套至脚面装直而以足指着地行走,视其挪动之艰,极堪怜悯”。出兰州不久即见“每家门旁掘一水窖,深约三四尺,窖旁通一沟,引注雪水入窖,备为饮料”。而高台“南山一带皆饮老坝水(涝坝即北地之死水坑也),牲畜亦就饮池中,异常污秽,饮后则肚腹膨胀,然舍此别无他水。明知如此,亦不得不饮,真苦极矣”。就在这样的荒凉之地,“但见野羊三五成群,游行原上,其形如獐,色黄头长,腿细面白,尾黑而短如棒槌,尾下有白毛一片,其圆如月,见车即奔避,迅捷如鹿”。安西州“树木多红白柳,人民不知造林,任其丛生,拳曲支离,虽多而不适于用”。

车出哈密三堡30里,“忽狂飚骤发,愈吹愈大,愈大愈猛,声如狮吼,又如万马奔腾、海潮怒涌,天地晦螟,昏暗如夜,飞石扬沙,似雨似雹。车既不能行,又无避处,只有立定听之。车被风吹摇动不已,岌岌乎有随风飘荡及倾倒之危。幸车夫均有经验,预用粗如臂膀之皮绳将三车牢系一处,始免翻倒。牲畜均以布蒙首,闭目低头,不敢稍动。车夫则着老羊皮袄裤,蒙头卧辕下。余坐车中似浸于冷水中,通体如冰,心中忐忑。然思既已遭遇此厄,无术救援,正如待决之囚,惟有听命由天而已”。风势略小,冒险赶路,夜宿三道岭旅店,“是日该旅店中失鸡三只,被大风卷入空际,无影无踪。幸骡马牲畜均预先系入屋内,否则亦恐不免”。一碗泉只有1处官店,以乱石砌墙,“上房三间无门窗”,以碎石为炕,地上亦有积水,铺以马粪二三寸厚,虽能涉足,而湿臭之气,触鼻欲呕。不得已即憩于此,仆人以毛毯堵塞门窗,藉避寒风。然空气一不流通,恶息之气更甚,坐久鼻为之塞,胸膈之气上逆,更兼冷风彻骨,遍身战栗。燃料不可得,御寒无策,只有忍受苦痛万状,非言可喻,真可谓人间地狱矣”。由七角井北行,“忽见山恋叠起,奇峰耸峭,俨如图画,精神为之一快”。穿越一羊肠山谷,抵头水沟,“有小店一家,只残破房屋三间,已为其他旅客住满,屋小人多,臭气熏人欲呕,无可如何。惟有仍坐车上,取自带箩锅煮饭充饥。夜间即在车中歇宿,夜风甚大,寒冷已极”。大石头有官设腰站数处,以无水荒废。“路见初生之小橐驼数十成群,在无边沙漠中排列成行,其风景与图画无异,惜无摄影机,不能摄取当时景致,深为遗憾”。新疆第一商埠古城子(今奇台)“商贾云集,尤以直省商人为最优,义园会馆俱备,山陕次之”。孚远(今吉木萨尔)县三台“虽无大商号,气象尚觉繁盛,有武清人所设之京货铺及当典各一家”。至阜康县“一路所经树木茂密,一望无际,惜土人不讲林业,因之多不成材,只可作为燃料。水利亦好,地多肥沃,而垦种无人,任其荒废,殊为可惜”。抵戍后,“将行装中所携之酒尚余啤酒四瓶、香槟酒一瓶取出款客,畅饮尽欢”。温在晚年补记:“新省所售之外国酒极贵,啤酒每瓶银二两,香槟酒大瓶者每瓶十四两。交通不便,洋货之价值奇昂。……当时余迷信欧风,着西装、吃西餐、饮洋酒、住洋房,以为要成维新人物,非事事皆洋不可,而其实对于科学精髓,毫未研求,一味染习皮毛,随意鼓吹,无异为洋货作义务之推销。迄于今日,业已风靡全国,漏卮日巨,习气日深,更且变本加厉,为害益烈。是皆余当年提倡之罪,清夜扪心,如芒刺之在背。今余年已垂暮,无以自赎,且洋货业已畅销,用者已成习惯,无法阻挠,惟有忠告国人,迅速讲求科学,振兴工业,仿效制造,以应需求,庶几亡羊补牢,挽回万一,否则前途之危,不堪设想矣!”

值得注意的是,温世霖对沿途各地教育状况的考察。如在陕西临潼汤泉,“厅上有日本人三男一女借寓,询知为三原县女学校之教员,因寒假至汤泉休养。闻三原有女学生出洋留学者,足见该处文化之盛,开通之早,令人欣慕”。考察“西安省城女学官立者只一处,学生不过二十人。私立者有两处,学生皆不过数人。闻今年均已停办矣。惟距省城九十里之三原县则风气大开,官私立之女学已有五六处,学生亦极发达,可喜可慕”。宿醴泉县西关旅店,与解委游览乡村,“见一庙门前悬初等小学校匾,因入庙参观,大殿前及两庑皆士人围聚赌博,喝雉呼庐,兴致甚豪。绕至殿后,始见砖房三间,窗为洋式,盖即学校之教室也。门窗锁键,阒寂无人,不得入,遂返归”。邠州“劝学所,只铺面小屋一间,室中一桌两椅,外无他物”,城内“居民千数百户,而只有小学一处,教育如此,何日方为普及”。而长武县南岗外有农业试验场实业小学堂,“城内有小学三处,高等小学一处,工厂一处,又有高绅私立之模范小学一处,陕省之西新政,当以该县为最”。

在甘肃会宁城,早起参观高等小学堂上课,教室无人,县役介绍“县署中派教习一人,每日到堂上课,惟时间迟早无定,学生亦不多”。在兰州了解到“甘省大吏仍抱愚民政策,所谓兴办教育,不过敷衍门面,有名无实。学堂除陆军与师范外,小学一处未立”。“甘省之咨议局毫无生气,男女学堂皆不提倡,只两湖会馆设一两湖客籍两等小学堂”。出兰州后亦不见学堂,“离省城才四十里耳,即如此荒陋,不知误却多少青年佳子弟矣。此处既无私塾,遑论学堂”。在红城堡,“庙宇旁一小门悬义学竖牌,因入庙参观,见老祖殿上有学生四五人,壁粘功课表,已改为两等学堂”。在靖边营“三元宫庙内,有小儿读书声。因款关入,见殿前南墙下有村童数人,围一桌聚读,有坐者,有立者;北墙下有一老学究据一案,案头置时文窗课二册及选抄唐诗一册。墙外小院中,亦有五六村童,共一小桌,坐地诵读。殿内又有三五孩童站立而读,学生各持木油粉牌抄《三字经》,衣履多褴褛,形同乞丐”。出嘉峪关后,在安西州散步街头,“见一庙内有一五十余岁之老者,教蒙童三十余人,无桌椅坐位,咸在阶石上坐卧纵横,持书诵读,甘省之学塾皆如是,其所造就者,亦可想而知矣!”

在哈密,他由人陪同,“参观第一小学,学生三十六人,分甲乙两班,教员苗君虚一,凉州人,热心教授,管理有方,时适上体操一课,所教者为兵式操,进退有法,步伐整齐。又阅学生课本,联句略有可观,惟年龄不齐,人数太少,盖城内住户仅二三家,非学童不愿入学也”。宿木垒河,“街西有奇台县官立第三小学堂,有学生数十人,是日业已下课,未能参观,教习杨君西安人,校内一切设备,粗具规模。塞外有此,殊不多觏”。赶到奇台,小歇数日,有“奇台官立第一初等小学堂,参观校舍,系新建设备,尚称完全,计分甲乙丙丁四班,学生九十余人,管理兼教员共四人,除天津人杨敏卿君外,其余三人未得见。时值学生温课,未知上课之精神如何,然只就其形式而论,边省已不可多得。教内附设简易学塾及缠民小学各一处,见缠民学生上课者约八九人,皆读抄本,字课教习系一老缠民生员,通汉文算学”。“又至两等小学堂参观,堂长兼高等教员为刘君小黎,初等教员罗姓,湖南人。内又附设实业小学,教员为李君桂圃,时各教员率学生六十余人,开欢迎会,请余演说,余远戍塞外,受此欢迎,殊出意料之外。当先答谢欢迎之厚意,复演说列强侵凌我国之政策,及各国之所以强盛,皆教育发达之效果。我国图强之要务,必先求教育普及,将来学生之责任甚大,应努力求学,以救国图强为责职”。在孚远县双岔河腰站稍息时,“乡民见余无发辫,以为奇怪,聚观者甚多,余询问乡民之生计与当地之生产,年老者始渐敢亲近,转询余洋学堂将来如何,有无受害。因伊家有二孙被官府迫入洋学堂,举家惶急,日夜烦恼。余当为详细说明入学之利益与将来之出身,群始恍然,皆大欢喜。风气不开,无怪其然,惜无人为之演说,以开通民智耳”。宿阜康滋泥泉,“该处回汉杂居,约百十余户,有公立小学一处,学生十七人,校舍正在起造,教习某君(忘其姓名)镇西厅人,师范毕业,人尚明白。据云到校尚未久,前任教习系一老学究,乏新学知识,故学生无甚进步,且无学董,事事须请命县署,尤觉掣肘。每逾十日或八日,须至县署账房领粉笔数只,因此小事往返数十里,真奇闻也”。

温世霖在结尾简短的“书后”中说:“余得作昆仑之大旅行,虽吃尽痛苦,然藉机增长学识甚多,惜无多大贡献于同胞,未免惭恧耳”。其实,《昆仑旅行日记》的价值是多方面的。作者以他独特的视角,对赴戍所经历的辛亥革命前夕的中国北方诸省各地,进行了全景式的扫描。我们今天读来仍是历历在目,不能不深感其中历史信息的丰富和所含意蕴之深长;从书中字里行间的记实慨叹,不能不深感作者对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关切与殷忧。其中既有对封建专制和腐败吏治的批判,也有参观历史古迹时与现实为政的对比;既有对民生困苦、民智闭塞的怜惜,也有对民性懒惰和陈规陋习的指责;既有对所经历之地的现场描述与考察,也有对自然资源开发和利用的设想,特别是科教兴国的真切呼吁,对盲目崇洋的自我反省,至今仍有着震聋发聩的作用。这些都使温世霖的《昆仑旅行日记》在有清一代赴新行记中,占有不可忽视的一席之地,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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