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视野中的身体现象学及其艺术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现象学论文,美学论文,视野论文,生态论文,身体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83-0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07)05-0099-05 收稿日期:2006-06-27
作为一场试图对现代文明进行彻底反思的文化革命,生态文化运动不仅关注自然世界的生态失衡状况,而且要关注人在精神领域、文化领域中遭遇的困境。现代人精神文化生态失衡的表现之一就是欲望膨胀而精神萎缩,本能张扬而信仰缺失。在艺术领域里,很多当代艺术创作都放弃了对生存的深度追问,表现出肉身写作等精神平面化倾向和玩世不恭的绝望感;在日常生活中,消费主义作为一种隐蔽的意识形态控制了人们幸福感的来源,沉溺于物质享受所带来的感官刺激,浅层感性愉悦成了现代人的生活追求。
这种精神文化症候的根源应当追溯到主客二分、身心对立的西方形而上学传统,它将身体抽象为物质化的肉体和精神化的心灵两个极端,精神高于肉体并且压抑着身体欲望。由于无法忍受理性文明对个体生命自由的压制,19世纪末兴起的反理性文化思潮开始重视欲望、本能、潜意识等身体机能,但反理性思潮在开启一个人类自我认识新维度的同时,又从理性本体的极端游移到了肉身本体的极端,渐渐驱逐掉一切具有形而上学意味、彼岸超越精神和理性规约属性的生存维度,终于导致了现代人以物质欲望取代精神信仰的“反生态”生存状况。因此,重新理解身体,把身体从欲望本体中解放出来,培育一种身心协调的新存在观就成为生态文化的重要任务,正是在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梅洛—庞蒂的哲学理论进入了生态美学的视野。
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一方面沿着胡塞尔开创的现象学路径前进,努力使哲学研究回溯到世界构成的根源处;一方面又与胡塞尔有所不同,从身体这个前反思的基础事实入手,对二元论进行更加彻底的颠覆。梅洛-庞蒂理解的身体既非纯粹肉体也非纯粹意识,它是人与世界交流的场所,有意识的人和有意义的世界都在这个场所中形成。身体不仅专指人类的躯体,语言、历史、艺术、人与他人的关系等多种文化现象也都可以用这个超二元论的概念重新解释。通过身体无法被二元论思维解剖的独特属性,梅洛-庞蒂发现了一切生命活动和文化活动普遍具有的原始生命地层,它是现代理性文明赖以成长的基础。从身体入手,梅洛-庞蒂发起了对整个传统形而上学的挑战。
一、身体与生态美学本体论意义上的自然
梅洛-庞蒂的研究深受胡塞尔现象学方法的影响。胡塞尔有感于近代以来欧洲哲学的主观主义、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倾向,试图通过创立现象学使哲学研究重新建立在绝对科学的基础上。现象学要对人们自以为是的知识追根究底,为知识寻找一个不容置疑的绝对基础。胡塞尔在前期研究中把这个绝对事实基础归结为意识的本质结构,后期则提出了“生活世界”的概念。生活世界是“通过知觉实际地被给予的、被经验到并能被经验到的世界,即我们的日常生活世界”[1](P58),真正的哲学和科学就是要研究这个作为素朴经验和活生生历史事实的生活世界如何形成的。在这一点上,梅洛-庞蒂继承了胡塞尔的思路,他理解的现象学“是这样一种哲学,在它看来,在进行反思之前,世界作为一种不可剥夺的存在始终‘已经存在’;先验哲学的所有努力都在于重新找回与世界直接的和原初的联系,并给予这种联系一个哲学地位”[2](P19)。梅洛-庞蒂要研究人和世界的原初联系,研究那个前反思的、事实性的、不透明的“已经存在者”,并且找到了一个重要的突破点——身体。
在机械论世界观看来,身体是物,是受客观规律支配的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在欧陆理性主义哲学看来,物质性的身体之外存在着一个先天具有理性思考能力的心灵,它能够跳出肉体来审视世界、掌握真理。以上两种理解以二元论抽象反思为基础,梅洛-庞蒂思考的却是前反思的、天天生活在世界上的、就是“我们”自身的那个身体。在具备理性能力观察、研究它之前,我们就已经用它感知着、行动着、存在着了,或者说我们就已经以身体的形态生存着了。梅洛-庞蒂想阐明一个简单的道理:我们就是我们的身体,我们无法把我们自己划分成物质部分和精神部分,身体是这两种属性的糅合。身体“首先是表现世界的场所,它应当成为在构成世界方面发挥制约作用的主题”[3](P73)。人和世界在身体上相遇,世界在投身其中的身体感觉和行动中绽放意义,通过置身于世界中的身体行为,才有我们实实在在的生命。
梅洛-庞蒂重新发掘身体的目的是要挑战整个二元论哲学传统。“‘躯体’这一概念作为发现的概念也极其广泛地发挥作用,未必能限定为‘人类的躯体’。……在梅洛-庞蒂那里,躯体不仅作为‘我的’身体,而且在思想和历史方面也是一个需要探讨的问题。换言之,在形成意义时总是要研究‘躯体’问题。”[3](P122-123)除了人类的躯体,被抽象成思维内容和声音符号的语言,被对立起来的自我和他人,从史实中总结规律而得来的历史……几乎一切文化现象都能用身体现象学理论重新解释,作为最质朴自然的生命经验,身体是一切前反思的生活事实的隐喻。从哲学层面看,它又是孕育一切文明视角的原初存在地层,是推动意义世界涌现的基本生命结构,传统形而上学世界观和现代理性文明不过是在它上面成长起来的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而已。“这个地层比起我与对象之间的主题意识和思想来更为古老,它作为人称以前某个结构化了的事件总是产生在‘我的存在的边缘’。”[3](P96)按照身体存在的本来样貌去理解身体,就是用更符合存在的自然面目的方式去理解世界。
在梅洛-庞蒂的理论里,“身体”意味着人和世界、主体和客体、物质和意义主客不分的共在,这为生态美学探询人与世界在存在本体论层面的和谐共生奠定了理论基础。要让现代人从人与自然、他人和世界的对立式思考中摆脱出来,生态美学就必须唤醒人们在本体论上的彻底觉悟,并且使全部文化都建立在这种整体存在论的根基上。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理论恰恰在本体论层面上揭示出了人与世界共在的事实,人对世界的投入和世界向人的生成作为一个自然的生活事件在我们身体上持续进行着,无论理论反思怎样把人和世界割裂开来,都无法改变这种客观存在的生命结构。反思的结论永远是第二性的,形而上学二元论这种思考方式相对于生命存在事实来说也是第二性的,生态文化要引导人们走出现代文明的困境,就必须突破反思的限制,让人们回到存在的起点,直面人与世界最原始的接触。
身体现象学也为我们深入理解“自然”提供了帮助。作为存在物,介于物质和精神之间的身体是自然的,被割裂成抽象意识和肉体的身体是非自然的;作为思维方式,身体现象学的思维是努力靠拢自然的,自然科学的实在论客观主义和以纯粹意识为前提的唯心主义是非自然的;作为普遍真理,超越论意义上的事物与经验性事物的界限、事实与本质的界限趋于模糊是自然的,必定要在经验和超验、事实和本质之间进行明确划分是非自然的。本体论上的自然不是生物学和物理学意义上的自然,而是人与世界、主体与客体、身体与意识、自我与他人互相包容、彼此内在于对方的生命事实。梅洛-庞蒂又称之为“大地”——“我们生存在它上面的大地、由于是一切静止与一切运动都在其中浮现出来的基地而处于精神与运动前面的大地、由于是各种物体因其分裂而产生的‘根源’而并非从物体中形成的大地,由于包含着一切场所而其自身并没有‘场地’的大地”[3](P231)。尊重自然,意味着哲学、艺术、制度等各种文化活动顺应事态存在和发展的本然状况,不遮蔽“大地”的存在。
二、身体体验的生态文化内涵
“身体和生存都不能被当作人的存在的原本,因为身体和生存都必须以另一方为前提,因为身体是固定的或概括的生存,而生存是一种持续的具体化。……不能把生存‘还原’为身体或性欲的理由,就是不能把性欲‘还原’为生存的理由:这是因为生存不是人们可以把它归结为其他范畴,或其他范畴可以归结为它的一个事实范畴,而是范畴间联系的模棱两可的环境,范畴的界限变得模糊的点,或是范畴的共同结构。”[4](P219)既然生存既不是纯洁抽象的理性思考,也不是肉身的欲望张扬,单独强调身体或者意识一极都不能正确地理解存在,那么就有必要提出下面的问题:什么样的文化才能展现长期被误解的灵肉交缠的生命事实,帮助人们按照身体的本来样态去理解和推动存在?这个问题是生态文化一直在探询的。
梅洛-庞蒂主张通过体验理解身体,如果说反思是悖逆着生命活动的进程对其进行归纳总结,体验就是顺沿着生命活动的进程重温其中发生的每一个细节,这种重温帮助人们逃脱理性的限制,按照身体和世界的本来面目理解它们。“身体本身的体验向我们显示了一种模棱两可的存在方式。如果我试图把身体设想为第三人称的一系列过程(视觉、运动机能、性欲),那么我们发现这些功能不能通过因果关系相互联系在一起,或者和外部世界联系在一起,它们都隐隐约约处在和包含在一个唯一生活事件中。因此身体不是一个物体。出于同样的原因,我对身体的意识也不是一种思想,也就是说,我不能分解和重组身体,以便对身体形成一个清晰的观念。……不管是他人的身体还是我的身体,除了体验它,即接受贯穿身体的生活事件以及与身体融合在一起,我没有别的手段认识身体。”[4](P257)在体验过程中,我们理解的不是孤立的身体,而是以身体为核心包括世界在内的完整生活事件,体验身体也即体验世界。
身体体验在生态文化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生态文化研究者们格外看重通过身体经验与世界展开的深度生命交流,体验是人理解自然的基础。深生态哲学家比尔·戴维尔(Bill Devill)说:“深生态学努力发展个体、社会和所有自然之间的一种新的平衡而和谐关系。它可以从根本上满足我们的深层呼唤:忠诚于并且信任我们的直觉;勇敢地采取直接行动;怀着愉快的自信与感觉的和谐共同舞蹈,这种感觉的和谐是通过与我们身体的节奏、流水的节奏、天气和季节的变化、地球上所有生命过程的自然而富有游戏精神的对话而被发现的。”[5](P7)生态文化呼吁人们信任身体感觉、培育敏锐细腻的感受力和善于洞察的直觉能力,让身体向世界自然敞开,就像雷切尔·卡森、梭罗、利奥波德等作家在写作中所展示的那样,新文化的建立寄希望在善于体验世界的新人类身上。
生态文化或者身体现象学所讲的身体体验与追求感官刺激的身体经验有什么区别?与私人经验又有什么区别?根据身体现象学理论,身体是一个在生活世界里持续发生着的事件,人和世界、肉体感觉和精神、事实和意义都在事件中不分彼此地纠缠渗透着。身体在参与生活世界的活动中塑造出自己的样貌,它的所有感觉和行动都是指向世界的意向性活动,都包含着意义的维度,而不只是机械运动或者欲望本能;同样,也不存在一个专门承载意义的独立空间,意义是在举手投足之间不假思索地显示出来的东西,它缠绕在投身于世界的身体上面。所以,身体现象学所讲的体验意味着身体向意义世界敞开,体验身体同时也是和世界交流、理解世界,身体在这样的交流活动中被不断塑造成新鲜而富有生命活力的状态,这与玩味私人身体感觉或者追求欲望刺激的身体经验有很大区别。
生态文化研究者提倡的身体体验也正是身体现象学所讲的身体体验。它时刻置身于世界中,通过指向丰富的意义世界而不断充实自身,感官和精神、身体和心灵在完整的诗意体验中得到全面发展:追求感官刺激和沉溺于私人感受的身体却从与世界的意义交流关系中孤立出来,或者是变成与精神世界割裂的物理官能,只信任由感官刺激带来的亢奋感觉,或者是只停留在封闭的个体想象中,停滞于对世界的虚幻感受。前一种身体体验是按照生存自然状态存活着的身体,后一种身体经验却是被文化观念改造变形后的不自然的身体。
身体体验能够作为未来生态文化的基础,因为它充满灵思和富有洞察力的直觉,比理智更擅长体会生命的复杂性和丰富内涵。在这种新的文化类型中,一切理性知识都将给身体感受以充分的信任和尊重,在身体感受的引导下不断发展。以此为基础的艺术也将摆脱单纯欲望表达的境地,重现人与他人、与世界自然交流的过程,展现人投身于世界时的惊喜、探询和尝试,真实地描述意义空间在人和世界的彼此塑造中诞生的过程。从这个意义空间里顺其自然地成长出来的文化,带着一种自然物的质朴和生机,是真正的生态文化。
三、身体现象学艺术观的生态美学意义
梅洛-庞蒂的艺术观以其哲学观为基础。既然身体现象学在理论上探索了原初自然的世界,艺术就要用形象展现这个自然世界。他理解的艺术“展现自然”不等于传统意义上的再现自然,或者说不等于以描写自然为主题。在身体现象学中,具有“自然”精神的艺术是能够呈现人与世界共在的原初面貌的艺术,是能够呈现意义世界通过身体经验自然形成过程的艺术。这样的艺术充分解放人的感受力,让人体会到存在的生机和丰富意蕴,是真正具有生态精神的艺术。
塞尚的绘画是梅洛-庞蒂心目中艺术的理想样态。作为现代印象派绘画的代表人物,塞尚的画作与古典绘画截然不同,传统绘画给我们展示静态的现成之物,塞尚却把认知能力熟悉的现成之物打碎成初次呈现给身心的零碎感觉片段,然后展示它们在与身体接触中一点点浮现,由模糊到清晰,最终形成完整意义世界的过程。梅洛-庞蒂在塞尚的绘画里看到了一种崭新的思维方式,他说,塞尚“从不相信有必要在感觉与思想之间、就象在混乱与秩序之间做出选择。他不愿意把那些出现在我们注视下面的确定的物体与它们的不可捉摸的表现方式区分开来,他愿着力于描绘正在形成中的物质和正产生于一种本能结构的秩序。……我们感受事物,我们理解事物,我们与事物连接起来了,正是在‘自然’这块地基上面我们建构了科学。这就是塞尚愿意描绘的真正的世界”[6](P46)。这也是梅洛-庞蒂的哲学努力追寻的“自然”,在类似儿童那样纯净天真、不受任何现成文化观念限制的观看和体验方式里,人类用生机勃勃的自然感受力触摸到世界的丰富多彩。
梅洛-庞蒂的艺术观带给生态美学的启发是深层次的。生态批评家们常常批评现代艺术和文化理论过分关注人类自身的事务,对广大的自然却完全弃置不顾;或者仅仅把自然当成文化观念的承载者,却忽视了自然世界内在固有的生命价值,因此大力提倡能够真实再现自然的写作,生态批评的对象也绝大多数集中在以直接描写自然或传达环境观念为主题的艺术作品中。但生态艺术仅仅是以描绘自然为主题的艺术吗?除了直接描绘自然,生态精神在表现人类心理情感、描绘人类社会生活的作品中该怎样体现出来?怎样使艺术活动既克服狭隘的人类自我意识,又不排斥正常的自我表现?如果不解决这些问题,生态文艺理论就不可能向深层推进,不可能发展成一种具有广泛适用性的艺术批评理论。梅洛-庞蒂关于古典艺术、现代艺术的独特见解对解答上述问题颇有启发。
在梅洛-庞蒂看来,无论是偏重再现的古典艺术家还是象塞尚这样被贴上印象派标签的现代画家,他们都在用创作探究着世界的秘密,并试图用独特的艺术语言将这秘密表现出来。只是古典艺术在传统形而上学二元对立观念的影响下,把自然和世界当作客观的观察对象,描绘的是符合理性视角的世界;塞尚等人的现代绘画所秉承的哲学理念,却恰恰是要挑战理性世界观,寻找被理性抽象规范之前人与世界共生、感觉与思维浑融一体的原初存在面貌。他们的关键区别是思维方式不同,因此对世界的理解和表达方式也不同,但他们的共同点却是都不脱离世界的维度,艺术家的目光始终朝向世界。
而那些强调主观性、私人化、观念化的所谓现代艺术与上面两种情形却完全不同了,在这些作品中,“绘画已不再是为了信仰或者为了美,绘画是为个人的,是经由个体对世界的归并,因此艺术家将与野心家和吸毒者成为一类人……至于说现代派当中那些把草图当作作品的人,他们的每一幅草图作为生命一个时刻的印记都要求拿出来给人看,被陈列在连续的画布系列里——这种对未完成之作的宽容可能是为了说明两件事:要么画家们实际上已经放弃了作品,寻求的只是现时性、感觉、个人性;要么就是完善性、令人信服的客观再现等,对于意义已不再是真正完成了的作品的手段和符号了,因为自此以后,表现透过人们所生活的共同世界,从人走向了人,而无须经过意义的或大自然的无名目的范畴。”[6](P78)可见,追求观念化和私人化的现代艺术与前两种艺术的最大区别是,在作品中个人完全吞没了世界,作品丧失了世界的维度。
“这样一来,人们就不能以自然的再现或者以对‘非意义’的参照来定义古典主义绘画,同样,也不能以对主观性的参照来定义现代绘画。古典派的感知隶属于他们的文化,我们的文化也能够为我们对可见之物的感知赋予形式。因此,不应把可见世界放弃给古典主义的方法,也不应把现代绘画禁锢在个人的狭小天地里,在世界与艺术之间,在‘非意义’与抽象绘画之间并不存在选择:它们互相渗透。”[6](P75)。再现和表现的艺术虽然隶属于不同的世界观,却同样都包含了世界的维度。具有生态精神的艺术作品也未必一定要直接再现世界,能否表达人与世界的密切关联才是判断艺术优劣的关键。
古典艺术描绘经过理性规范的世界。追求主观性、私人性和观念化的现代艺术缺乏世界的维度,因此丧失了获取存在意义的生命源泉,最终陷入到仅靠感官和本能支撑的困境中,因拒绝向世界敞开而丧失了意义深度是现代艺术生态和现代人精神生态失衡的重要原因。在以塞尚为代表的现代派艺术创作里,人和世界的生命既融合为一又保持着各自的自由,展示出生命体验和世界生成的本然状态。艺术并不排斥主体性和个体性,但主体性和个体性必须是存在活动中的自然生命特性,能在朝向世界的生命体验中表达自我、探询意义的艺术作品,能体现出人与世界交流共生的艺术作品才是真正具有生态精神的艺术。
“世界”这个概念除了自然以外,还包括他人和历史,优秀的艺术作品应能表现人与自然、他人和历史共同构建的丰富的生命世界。梅洛-庞蒂认为,艺术作品完全可以表现个体的独特遭遇和情感,但必须使这些只属于个人的肉体命运和奇遇变得具有普遍性,能够透彻明亮地照亮世界和他人。正如我们的身体时刻和世界纠缠着,在自我意识的形成过程中,在最基本的表达和交流活动里,在一切存在者共享的意义平台上,自我也时刻和他人纠缠着。艺术家如同存在者,从诞生之日起血液里就潜藏着让自己的行动和言说被他人理解、被历史接受的期盼,正是这种期盼激活了艺术与生命。从历史的角度看,“以往的艺术可以与我们对话,而我们又能以变形作为回答,在变形中,以往的艺术又与我们密切合作。……每一位画家都在与一幅新作上重新复活和开始着绘画的整个事业。”[6](P93)我们的艺术感受力和表现力在艺术史中渐渐磨炼得敏锐丰满,就像身体在持续投身于世界的生命活动中不断拓展着生存的意义深度一样,艺术家只能而且必须在艺术史中生存。
自然、他人和历史从艺术家投入创作的那一刻起就渗透在他的身体里,这是不为任何理论判断所能改变的基本事实。但一些现代艺术家无视这个事实,把二元论世界观铸造成不可置疑的真理,终于使艺术从与世界对话、理解他人和传承历史的链条中断裂下来,在孤芳自赏的个人行为或者追求刺激的欲望书写中,艺术世界的意义深度逐渐萎缩。所以,当梅洛-庞蒂站在身体与世界接触的原初生存经验上,指明人与世界、他人和历史、身体和心灵的融合其实是一个无可否认的生命事实时,就为人类精神生态与艺术生态的和谐找到了一个坚实的理论地基。
梅洛-庞蒂通过对身体经验的分析向我们揭示了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不是关于存在的绝对真理,它只是在完整生命经验基础上成长起来的看待世界的一种视角。为了克服它的霸权地位带给人类和自然的伤害,就必须回到生命的基础地层中发现存在的真相——身体与心灵、人与世界的原初统一,这个发现将会使现代人真正学会聆听自然和接纳他人,成为善于通过体验世界来拓展生命境界的新人类。艺术家承担着重建文化的职责,他要把人和世界原初统一的事实形象地复现出来,让人在艺术中温习身心合一、人与世界共在的温暖饱满的生命体验。在生态美学的视野中,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理论触及到了人与世界和谐关系的本体论基础,启发着一条克服现代人精神生态失衡的有效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