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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难办的问题是农业问题,中国最顶尖的问题是农民问题,最
具中国特色也最“精采”的问题是农村问题。农业部改革试验区办公室
的温铁军以“一个普通农村调查员”的身份说:现在已经到了非要对这
个“三农”问题的真相做实在分析的时候了,否则江总书记在1995年中
央农村工作会议上所说“恐会酿成大祸”的预言将不幸言中。
农业的真正问题并不是粮食问题
做为农村基层改革试验的研究人员温铁军首先对“粮食与通胀的关
系”提出分析:1993年以来的连续两年的粮食涨价和通货膨胀之间似乎
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古老命题。流行看法认定是粮食出了问题,认
定粮食和农副产品涨价占物价上涨因素的64%,断而认为是粮食生产不
足,由此又推论必须加大粮食生产的投入。但这却是一个很有问题、很
不清楚的思路。这一说法难以成立的明显理由之一就是:从80年代后期
至今,粮食生产一直波动不大且稳步增长,甚至在几个大灾的年份也是
如此,这就是说粮食生产并没有出现大问题。
温铁军早在1994年就提出粮食周期性供给过剩的警告,1995—1996
年粮食年度不但不会发生粮食生产不足,而且如果1996年不发生外贸、
外汇的异动和大调,甚至有可能出现再一次短期粮食供给过剩;可能又
一次出现流通部门限收拒收,压级压价,弄得不好再给财政捅几百亿的
亏空。他认为:不能单纯强调粮食问题,尤其不能以此掩盖真正的“三
农”问题。
再从“两个基本矛盾”说起
温铁军认为,“三农”问题背后的制约因素就是两个基本矛盾:一
是国情矛盾,即人地关系的高度紧张,而且日趋紧张;二是体制矛盾,
亦即城乡分割的二元对立的经济、社会乃至政治结构。
在国情矛盾制约之下,中国为了高速度完成工业资本的原始积累不
得已推行“城乡分割对立的二元化”体制。在计划经济时期,是国家通
过集体化和统购统销等手段从农村提取积累,在改革后又是县及以下政
府通过土地征用、土地工业化和商用化等手段继续从农村中提取积累,
其他城市利益集团通过上述手段从农村获取巨额收益。这样,第二个矛
盾大大加剧了第一个即基本的国情矛盾,加剧了本已高度紧张的人地关
系,加剧了资源紧约束作用。解决“三农”问题必须由此着手。但可惜
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对上述体制矛盾的政策讨论,尚未提上议事日程。
而且由于体制矛盾的制约愈演愈烈,“三农”问题中的怪事也越来越多,
很多事都值得问一声“为什么”。例如:为什么农村中的非农劳动就业
率比重已高达36%以上,过剩劳动力和过剩人口均已数以亿计,却仍滞
留于农村而不能成为城市人口?为什么80年代每份土地转化为非农用地
所带动的非农就业为1:1.2,而90年代却已降为1:0.8,减幅高达50%
?为什么农民收入增长率80年代中期以来一路下降,从10%降至5%,
又降到90年代的负增长,而新的增收出路又始终难以找到?为什么粮食
流通系统一方面亏钱挂帐,亏库少粮,对粮价和粮供越来越难说还有多
少作用,可另一方面仍然以国家名义维护垄断,粮食、财政、银行三家
的“官司”似乎永远打不清?为什么1994—1995粮食产量达到历史最好
水平,反而引发长达两年的连续性粮价上涨?凡此种种,都是“就农业
谈农业”的观点所无法合理解释的。
农村的问题出在城里
温铁军说,50年代就是因为在粮食垄断贸易上政府无法对付一亿多
小农户,而不得不由毛主席“挥巨手”,号召“组织起来”搞集体化,
以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全面否定了农民的财产权利,最终演成“极左
”的悲剧,而改革以后重新恢复小农经济,所面对的已是2.4 亿户高度
分散的小农。而在改革16年后,我们还是试图凭借完全垄断的国有流通
体制来解决集中的城市粮食需求及分散的小农供给问题,硬要做到50年
代就已证明做不到、在目前市场经济条件下就更不可能做到的事。这就
势必造成“高度分散的小农供给与高度集中的城市需求之间的不对称”
格局,供需间错位错在严重的体制不对称之上。调查表明,我国小农土
地产业中有50%商品率为零,商品率低于30%亦即维护简单再生产的占
35%,商品率大于30%的仅占15%,而我国宋代小农商品率就是15%。
面对市场波动,小农天然合理的选择是“粮猪结构”,使之能有效地在
其内部利用粮价与肉价总是互为高低、正好相差一个生产周期的现象来
平衡,获得内部的综合收益,而在粮食部门为了自身利益几次三番地压
级压价、限收拒收。上述结构条件下农民最自然的自保反应就是存粮不
卖,所以全国小农的户均存粮才会从80年代末的150 公斤一路升至1994
年的500多公斤,呈现出一种生产周期与供给周期不同步的特征。 决不
是没粮,也不是粮食生产不足,就是不卖,就是越来越缺少使过剩的粮
食进入商品流通的能力和办法。我们的农业投入品和产出品流通体制弊
病百出,是在“供需体制严重不对称”之下一味坚持“城里人”利益的
怪胎,银行挂帐近1000亿、长年亏库30%而又无人能奈其何,因此若说
农民大量存粮是对“城里人”垄断性粮食政策和自私行为的一种规律性
“反报复”,似也不为其过。
粮价暴涨真相
1993年我国粮食总产量高达9100亿斤,达历史最好水平。但却出乎
所有人的意料,当年底粮价该降而未降,反而一路上扬,顶破“天花板
价格”;此后更是一涨两年,达到目前粳米每斤两元的高位。温铁军认
为,如果就农业谈农业,这个问题将永远不可解答,这一问题不解决,
就难以真正涉及三农问题的要害。有人说我国粮价几放几收,都是在供
给过剩时放,供不应求时收,其本质在于财政甩包袱。如九十年代初放
开粮食市场。据财政部门计算减除了购销两头的补贴可使财政减亏几百
个亿。粮食部门为保自家利益,其必然反应一是对农民拒收、压价,二
是经营转向,仓库由储粮改为收益更高的储钢材、建材等,造成20—30
%的粮库亏库。而在1993年下半年,外汇将于1994年1月并轨一步到位、
本币大幅贬值的消息已为有关方面所获悉,南方各省已在吃进口粮,在
本币骤贬50%的情况下,只要既占进口权又占粮源,就可以两头拿到合
计100%的利。于是引发了从南到北的粮食抢购,特别是机构大户; 而
粮食部门干脆是法定抢购、本就是国家给的权利。这就类似于50年代初
私营粮商的情况,不仅抢而且囤积居奇。而中央在粮价暴涨之后要求动
用储备粮平抑粮价,但粮食部门本来就亏库,而且“一库粮三本帐”,
转帐极为容易,粮食能否出来天知道,谁也不会把到手的财源白白抛掉
。同时期外贸垄断却每每逆市场而动1993年粮供充裕时净进口数百万吨
,1994年粮供紧张时反而净出口数百万吨,1995年在国际粮价远低于国
内时,外贸部门低价进口,高价内销,其对农业的影响是供需失衡的扩
大和价格波动的加剧,吃亏的是农民、财政,转而造成全社会为通胀付
出代价。这便是1993年底以来粮价突涨的真正原因,也即财政、金融、
粮食、外贸、外汇五大部门联合作用所致。其根本症结在于部门垄断。
垄断资本对于农业的剥夺和破坏是深刻的、致命的。
(选自《改革内参》96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