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莫言作品中的“动物世界”——以《红高粱家族》《檀香刑》为中心论文_叶子杨

论莫言作品中的“动物世界”——以《红高粱家族》《檀香刑》为中心论文_叶子杨

(西北师范大学)

摘要:莫言作为一位乡土作家,用他的高密东北乡作为故事背景,以动物为突破口,展现它们在这片黑土地上的生存状态,表现高密东北乡的自然风貌。他把动物魔幻化,赋予它们人格,又把动物与人联系对比,把人动物化,从动物身上认识人,用动物的视角审视人,带着苦难意识回顾历史,试图通过动物来反映人的生存困境和复杂的人性问题,思索当下和未来之路。

关键词:莫言;动物世界;动物性与人性;苦难

读莫言的小说,会发现一群不可忽视的生命——动物。驴、牛、猪、狗、猴、牛、白鸽、小花马、乌鸦、狐狸、蛇、山羊、黑熊、鸟……千姿百态,目不暇接。在当代,没有哪一个作家能像莫言这样在创作中如此高频且大规模地涉及动物。万物皆有灵性,动物的世界也有其生存法则,莫言笔下的“动物世界”深处潜藏着一个“人的世界”,透过动物来观人,对“动物”的书写里面饱含着对“人”的思考,以及对过去的、现在的和未来的社会与时代的思考。

一、莫言作品中“动物世界”的表现形式

(一)动物的自然本真表现

莫言从小生活在高密东北乡,整日与动物为伴,对于动物的接触远远胜过了他对于人的接触。对于莫言来说,高密东北乡很大程度上就是动物之乡,书写故乡少不了书写动物,于是莫言的作品中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许多关于动物的自然描写。

比如三秋时节一群群往南飞的大雁、墨水河里肥得像肉棍一样的白鳝鱼、田野里奔跑着的兔子、天空中雪白的野鸽子,还有镰刀把子那么粗的蛇等等。莫言的小说基本上都是以高密东北乡作为背景的,他把自己平日里对动物的观察写进小说,通过对这些动物在高密东北乡上自然本真状态的描绘,展示了高密东北乡充满生命力的、热闹喧哗的、怡人的乡村自然风貌。

(二)动物的人格化表现

长期以来,动物在人类眼中一直被视作低级的物种,与作为万物灵长的人不可相提并论。可是在《红高粱家族》中,莫言赋予了动物极高的灵性,使它们人格化,在作者笔下散发出朦胧美妙、原始奇诞的独特魅力。

莫言笔下写了许多动物如骡子、狐狸雁子等等,它们也具有人的思维,人的情感,人的品格,但给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一场“人狗大战”。混乱的战争年代,人被大量屠杀,无家可归的狗们聚集在一起,在短时间内迅速壮大,极盛时,大约有五百到七百条,并且有三个领袖——红狗、黑狗和绿狗。狗们吃了大量的尸体,富含血红蛋白的人肉和人血补足了它们的营养,它们一个个毛发灿灿,肌肉膨胀。它们为了抢食洼地里散发着臭味的尸体与“父亲和母亲、王光和德治”等人斗智斗勇,它们仇恨人类,认为吞食人的肉体,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辘辘的饥肠,更重要的是它们感觉这是“在向人的世界挑战,是对奴役了它们漫长岁月的统治者进行疯狂报复。”[1](p.202)三条狗把这些原始的朦胧冲动提升到了理论的高度,能够对这一系列行动进行理性思维的辩证,它们为当初被人类奴役的凄惨生活感到耻辱,引导着队伍形成集体潜意识——向人类进攻。

这场狗组织的进攻“闪烁着辩证法的光辉,连智慧的人类也无可挑剔。”[1](p.206)在莫言笔下,狗们都有着人格化的心理活动,它们聪明机智、骁勇善战,尽情展现出色的才华,讲述着传奇故事,映射着世间百态,狗的社会和人类社会已然没有什么差别。

(三)人的动物化表现

莫言在他的作品中常常把人和动物放在同一平台上对待,用动物关照人,不仅使动物人格化,也使人动物化,人不仅表现出动物的姿态和面貌,还表现出动物般的心理和举动。莫言在《檀香刑》中对人身上的这种“动物性”特征就进行了深刻的书写。

傻儿子赵小甲通过“虎须”来看透人的本相:媳妇孙眉娘的本相是一条水桶般粗细的大白蛇,他爹刽子手赵甲的本相是一条瘦骨伶仃的黑豹子,高密县令钱丁的本相是一只白老虎,手握重权的山东巡抚袁世凯的本相是一只大鳖,德军总督克罗德的本相是大灰狼,姓刁的刑名师爷的本相是一只尖嘴大刺猬,衙役的本相是灰狼,袁兵和洋兵都是一些大尾巴狼和秃尾巴狗,参加义和团起义的孙丙的本相是一只大黑熊,轿夫的本相是驴,老百姓的本相是猪狗牛马,至于他自己的本相则是一头长胡子的老山羊……莫言把一个个的人还原到了最原始、最朴拙的状态,每个人都和一种动物相对应,人的世界全然就是一个动物的世界。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除了吃喝拉撒睡的本能之外,还有人格与尊严,还有精神与思想,还有理想与操守,还有社会责任和义务。在莫言眼中,那些丧失了理智与情感、不受礼义廉耻束缚的人,无异于没有进化、没有理性思维的动物。

三、莫言作品中“动物世界”的审美意蕴

(一)诗意的书写,展现高密东北乡的自然风貌

莫言以高密东北乡作为自己“讲故事”的背景,他的作品中总是有大量的动物出没,这些动物都是农村里随处可见的,它们与高密人民的生活息息相关,与高密东北乡这片黑土地紧密相连。对动物的描写实际上就是对高密东北乡的描写,它们的漫不经心、悠闲懒散反映出高密东北乡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它们的生机勃勃、旺盛精力传达出高密东北乡的蓬勃朝气、豪情爽朗;它们的温柔可爱、聪敏机灵反映出高密东北乡的民风淳朴、人杰地灵。莫言通过书写动物,展现了高密东北乡区别于其他乡村的独特韵味,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属于高密的乡土气息。通过对这些动物富有诗意的描写,来展现高密东北乡的自然风貌,透露出莫言对这片黑土地的热爱,以及对生长在这片黑土地上的花草树木动物乃至生灵万物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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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动物的魔幻现实,独特的审美意蕴

莫言笔下的动物常常人格化,带有“人”性特征。野鸽子会因戴凤莲的死而悲伤沉痛,黑骡子会对余占鳌迁怒的鞭打感到不满而反抗,狐狸会看在朋友的情面上对耿十八的背叛不予计较还帮他疗伤,红狗、黑狗、绿狗会带领狗群进行战略部署,与人类斗智斗勇开展一场规模宏大的人狗大战,二奶奶恋儿会因黄鼠狼的魅惑变得疯癫诡异……莫言将这些动物放在和人类同等的高度上对待,书中的动物们不仅知道人的语言,还懂得分辨善恶,从动物的角度来展开故事,用动物的眼光审视人类。“动物世界”是阅读莫言不可忽视的重要元素。在这种独特的陌生化视角下,莫言以动物为突破口,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写法,恣肆地勾画出一个个形态各异的人格化动物,亦真亦幻,虚实相生,充满了强烈的魔幻色彩,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和欣赏性,丰富了小说新奇独特的美学意蕴。

(三)原始本性的回归,揭露人性的丑恶

从动物进化到人类,其实就是一个从兽性到佛性的过程,是人类对自身动物性特征进行否定的过程。社会在进步,人类看似文明的皮囊之下隐藏的是无法割舍的“兽”性。莫言在《檀香刑》中将人的动物性特征表现的淋漓尽致,每个性格鲜明的人都和一种独具性格的动物对照起来,将人的复杂性格与动物的习性性状互相指涉、比拟。白蛇的凶狠、妖娆与孙眉娘的妩媚放浪相对照;黑豹子的傲慢、残忍与赵甲的心狠手辣相对照;白虎的威武、尊严与高密县太爷钱丁的威严相对照;山羊的无辜、软弱与赵小甲的懦弱无胆小相对照;大黑熊的强壮、无畏与孙丙的反抗到底相对照……莫言通过傻儿子赵小甲的视角和他的疯言疯语把世间的众生相混在一起,人的世界全然就是一个动物世界。世界在变化,社会在发展,人类也向着文明进化,将动物性隐匿在人的皮囊之下。但动物性直截了当,通俗易懂;人性曲折含蓄,晦涩复杂,越是冠冕堂皇的人越复杂,越将动物性隐藏的深。所以莫言直接用动物表现人性深处隐藏着的动物本性,他们道德沦丧,互相残杀,展示了弱肉强食的生存准则,他们丧失了基本的人道主义和人文关怀,展现出动物世界里嗜血、贪婪、残暴、渴望权利的冷漠和“兽”性。从莫言的小说中,我们可以更加直接地认识到人潜在的动物性,以及由动物性所引发的各种行为。这种人物的动物化,是一种原始的回归,揭露出了人性深处藏匿着的丑恶。

(四)人兽混杂的世界,叩问苦难的抒写

在小说中,代表着大清朝的意志的“国手”刽子手赵甲的本相是豹子,高密县令钱大老爷的本相是老虎,山东巡抚袁世凯袁大人是一只大鳖,衙役们则是一些灰狼……这些为官者,皆是豺狼虎豹,凶神恶煞。再反观平头百姓,他们的本相不过是猪狗驴羊之类,软弱老实。这恰恰映射了封建王朝的专制体制下,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欺压与被欺压,专制与被专制的关系。而维持这种关系的法宝就是各种各样的酷刑。用克罗德的话说:“中国什么都落后,但是刑罚是最先进的,中国人在这方面有特别的天才。让人忍受了最大的痛苦才死去,这是中国的艺术,是中国政治的精髓。”[2](p.91)小说里把赵甲的每一次行刑都称作一场“大戏”,什么打板子、闷口袋、卷席筒之类的都是又馊又臭的陈汤剩饭,于是冥思苦想变着花样儿地完成各种高难度的酷刑。这些豺狼虎豹们把执行酷刑视为演一场好戏,杀鸡儆猴,让那些围观的群众从心底受到震撼,不敢有其他念想,只得老老实实地做“顺民”。

当然,一场没有喝彩的戏也不能称之为好戏。花样百出的酷刑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满足百姓看戏的心理。“面对着被刀脔割着的美人身体,前来观刑的无论是正人君子还是节妇淑女,都被邪恶的趣味激动着。”[2](p.191)人类在观看虐杀同类时所感到却是快意。百姓们的心态已经被封建专制压抑、扭曲,甚至病态,人无异于兽。实际上是对专制体制下底层人民苦难生活的书写,对体制之下人性扭曲和病态的苦难的叩问。

在《红高粱家族》中也鲜明地体现出了苦难意识——日本入侵的所带来的民族苦难。小说中描写了我爷爷余占鳌带领村民和日本军进行的奋起反抗之战,以冷麻子为首的国民党军队和以江小脚为首的共产党军队胶高大队的党派纷争,以及自由的起义组织铁板会与各军队之间的混战……大量无辜群众被杀戮,房舍庄稼等物资被抢劫、焚烧和破坏,到处都是人的尸体,而狗的队伍在极速壮大,它们饱食人肉,吞腥啖膻,它们毛发灿灿,肌肉里血红蛋白含量大大提高,性情也变得凶猛、嗜杀、好斗。狗们肆意地啃食人肉,并向人类发起进攻。受侵略的战争年代,不仅日本人屠杀中国人,连狗也要欺压人,人如草芥,人不如狗。莫言就通过这种人兽混杂的方式,反映出战争使老百姓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饥饿和混乱给民族造成巨大灾难,这正是对战争年代的苦难叙述。

四、结语

莫言对于动物的书写数量之多、篇幅之大,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个作家能够比及。其作品中的动物把不仅读者引领到富有灵性的广阔的天地自然,还回归到了深厚悠久的地域传统和民间文化,他试图用动物丰富而多样的生命状态来展现独特的高密东北乡,来追忆离乱年代中苦难的生活和历史,来关照和揭示人的生存困境和人的复杂本性,思索当今社会与未来之路,具有独特的审美意蕴,因此莫言笔下所构筑的众牲喧哗的“动物世界”是值得当代人思考、学习和借鉴的。

参考文献

[1]莫言著.莫言作品系列.红高粱家族.新版[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10

[2]莫言著.莫言作品系列.檀香刑.新版[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10

[3]张雪飞. 莫言小说中“人的动物性回归”探讨[J].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3,04:113-117+127.

[4]李燕. 论莫言小说中动物人格化的美学意蕴[J]. 哈尔滨学院学报,2016,05:57-61.

[5]林洁. 莫言小说中的动物叙事研究[D].西南大学,2015.

[6]施姝. 莫言的“动物世界”[D].福建师范大学,2016.

论文作者:叶子杨

论文发表刊物:《知识-力量》2019年7月下

论文发表时间:2019/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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