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的英译与改写:灰色183--斯奈德的生态诗歌色彩空虚观_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论文

《心经》的英译与改写:格雷#183;史奈德的生态诗学色空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诗学论文,心经论文,格雷论文,生态论文,英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美国诗人格雷·史奈德的生态诗学体系构建深受东西方文化传统影响,所有东西方文化因子均被史奈德视为地球古老“亚文化”中的“他者”形象,且被当成“一个整体教义”(one teaching)①,融为一体出现在其诗歌作品中。作为一名生态诗人,史奈德主要关注的是对美国荒野或“龟岛的效忠之情”②,亦即美国著名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所提出的“大地之孝”(geopiety)、“恋地情结”(topophilia)等观点。③诚如评论家威廉姆森所言,“面对日益增长的人口越来越依赖化石燃料或核技术所可能带来的种种灾难,史奈德充当了一个‘大亚文化’的代言人……因为他发现,在美国印第安文化和传说、公共基督教异端邪说以及藏传佛教和禅宗的历史里均能找到良药”④。

20世纪50年代,格雷·史奈德、伯顿·华兹生、菲利普·杨波尔斯基等美国年轻学子先后得到鲁思·富勒·佐佐木夫人的资助,在日本大德寺为美国第一禅堂翻译佛经、禅宗公案和中国古典诗词。⑤不过,可能因为版权原因,虽然史奈德在日本十年期间翻译了大量禅宗公案、佛经经文,但他出版的著作里却只收录了一篇关于禅师百丈怀海(720-814)生平及禅门清规的英译。⑥不过,在史奈德创作的20多部诗歌和散文作品里,随处可见佛经英译改写的大量例子。毋庸置疑,史奈德在日本寺庙十年的禅宗修炼和佛经翻译,对其诗歌创作以及生态诗学的构建均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尽管史奈德践行的只是日本临济宗的禅修,但他声称自己“不仅仅是一名禅宗信徒,还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大乘佛教徒,同时对地球古老的传统文化充满了敬意”⑦。

正因这种信念、禅修体悟和佛经翻译实践,大乘佛教的思想、历史、人物、典故等作为亚文化中的“他者”形象,在史奈德生态诗学的构建体系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成为不可或缺的东方文化因子。《心经》作为大乘佛教《大般若经》的精髓,其英译本对20世纪50年代美国旧金山文艺复兴诗人和垮掉派作家的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史奈德作为旧金山垮掉派现象中的核心人物,自然也研读过《心经》英译本。在后来的诗歌创作中,史奈德采取变异的手法对《心经》重新进行诠释、吸收和改写,并将《心经》的“色空相即”理论运用到诗歌技巧中,从而形成了其独特的生态诗学色空观。

一、史奈德对《心经》英译的接受与改写

《心经》全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由唐朝三藏法师玄奘于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从印度带回所译,共260字,是佛教三藏12部近万册经典中字数最少、文字精简、意义深奥的一篇经文。此前另一版本是东晋时期后秦高僧译经家鸠摩罗什所译,名为《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此后《心经》至少被翻译了近20次⑧,注疏有80余种,而被编入《清教修大藏经》的汉译本有九种。日本大正13年(1924)开始编修的《大正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八册中也收录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八种汉译本。⑨《心经》的英译本和注疏本也有很多,其中最早的两个英译本,一是19世纪末塞缪尔·比尔所译,收录在其编撰的《中国佛经系列丛书》中,⑩一是弗雷德里赫·马克思·缪勒于1894年所译,收录在牛津大学出版社组织编译出版的50卷《东方圣典》中。(11)20世纪《心经》英译本主要有三个:30年代德怀特·戈达德(Dwight Goddard)的译本,收录在其编印的《佛教圣经》中;(12)铃木大拙的译本,收录在其编译的《禅宗手册》中;(13)50年代爱德华·孔兹翻译并注疏的《佛教智慧书:金刚经和心经》。(14)这几个译本均对美国诗人和作家产生过巨大影响。

我们现在无法考证史奈德最初阅读的《心经》英译本究竟是哪一个版本,但从史料来看,1949年,史奈德在里德大学学习期间,首次从一同学口中听说禅宗;1951年秋,在去印第安纳大学读研究生的路上,史奈德碰巧在一家旧金山书店买了一本铃木大拙的《禅宗论文集》(Essays in Zen Buddhism);(15)1952年7-8月,史奈德驻守美国克雷特山当暑假护林员,曾认真研习过《坛经》和《心经》,并在其《瞭望员日志》中寥寥数笔记载了当时读经的情形和心得;(16)1952年冬,史奈德放弃了印第安纳大学的研究生学习,被加州伯克利分校录取为东方语言系的研究生,专攻日语和汉语。史奈德学习东方语言的目的只是为了去日本习禅,因为他从阅读铃木大拙的书中悉知中国唐朝盛行的禅宗流传日本后依旧存在。读研期间,史奈德和里德大学的同窗好友菲利普·惠伦一起参加过伯克利净土真宗佛教协会,聆听了艾伦·沃茨、铃木大拙、佐佐木夫人等大师主讲的禅宗讲座。在沃茨的引荐下,史奈德得以与佐佐木夫人见面,其后得到后者资助去日本翻译佛经。(17)不难推测,史奈德最早于1952年在克雷特山上研习《心经》的心得体会,极有可能源自他对铃木大拙《心经》英译本的接受和改写。(18)《心经》所蕴含的哲理对史奈德的诗歌创作理论和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佛教学者和圣徒玄奘所背回的著名《心经》,将超验智慧的整个哲学浓缩于一张纸上”(19)。

史奈德在其诗歌创作中所采取的省略形式,从理论上讲明显受到了《心经》的色空观“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影响。为了阐释方便起见,我们先比较一下这一色空观的三种译文:

铃木大拙译文:

form is here emptiness,emptiness is form; form is no other than emptiness,emptiness is no other than form; that which is form is emptiness,that which is emptiness is form.(20)

孔兹译文:

rūpam sūnyatā sūnyaiva rūpam,rūpān na prithak sūnyatā sūnyatāyā na prithag rūpam,yad rūpam sā sūnyatā yā sūnyatā tad rūpam

form is emptiness and the very emptiness is form; emptiness does not differ from form,form does not differ from emptiness; whatever is form,that is emptiness,whatever is emptiness,that is form.(21)

史奈德译文:

form—leaving things out at the right spot

ellipse,is emptiness.(22)

铃木大拙和孔兹的译文比较类似,但铃木大拙纯属英译,孔兹不仅标注了梵文与英语译文,还在书中加注了长达三页的哲学阐释,采取了先逐句翻译,然后再从哲学层面解释色空关系的做法。对照梵文,读者较易推断出梵文与玄奘的汉译完全属于一一对应的关系。孔氏的佛经诠释英译法对西方学者来说更有助于理解和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学术传播的功能。史氏译法则明显简洁精炼,成功地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转换成英语的回文形式,即“色——在恰当的地方将事物省去/省略,即空”。这个句式很独特,至今却完全被西方评论家所忽略。首先,“色即是空”被译成“form is…emptiness”,而“空即是色”则需反过来看英文关于“省略”的解释,即“ellipse/leaving things out at the right spot”。同时,史氏译法又诠释了“色”与“空”、“形式”与“技巧”的内在逻辑关系,即“色”(诗歌形式)指“在恰当的地方将事物省去”,而“省略”(诗歌技巧)指诗行间或字词间的“空白”的印刷距离、中国山水画中的“留白”手法或中国诗歌中的虚词、连接词省略的特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史氏译法可以说是在诠释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写,而改写后的译文又对其后来的诗歌创作,尤其是其“砾石成道”(riprapping)表意法的形成产生了很大影响,构成其生态诗学中独特的色空观。“砾石成道”表意法是指史奈德直接从中国古诗中提炼出自己富有山林生活体验的诗句的一种独特诗歌技巧,它远比庞氏的“汉字表意法”简洁,意象也更清晰、透明、硬朗。(23)

因此,笔者认为,史奈德的生态诗学色空观指的是诗人在研读《心经》的“色空相即”理论基础上发展成为的关于诗歌形式与技巧的色空观。史奈德的诗歌创作内容涵摄了《心经》中关于“五蕴(色、受、想、行、识)皆空”的理论诠释,《心经》不仅作为“他者”形象入诗,起到了教化和异化的功效,同时,它所蕴含的哲理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构筑史奈德生态诗学体系的重要哲学源泉。

二、史奈德生态诗学色空观的形成和特征

梵文“sūnyatā”(空)之意为“swell”(隆起、肿胀)。孔兹从三个层面对“sūnyatā”进行了哲学阐释:一是从词源的角度来看,“空”属于外实内空的形体,即从外表看似是一个有形的形体,里面却空无一物,比方说“气球”;二是从精神层面来看,“空”就是彻底否认和摆脱外界的尘俗之事;三是从专业术语的角度来看,“空”在佛教中指无我状态,诸法性空。(24)佛教中的“空”,并非指“没有”,而是包含“有”和“无”两层意思,“有”、“无”皆是“空”。就诸法性空而言,它既指现实世界里找不到“自我”的存在,也指诸法因缘和合而成,但本身性空。星云大师曾用大量浅显的例子说明“sūnyatā”指的是“有的空”,如阿拉伯数字“0”代表“无”,但加在其他数字之后则可表示“有”。(25)现实生活中,我们也可感觉到空杯、空瓶、空房虽空无一物,但正因为内“空”才能将“水、人”等含“有”的东西装进去。因此,我们不可能将“色”与“空”完全剥离开来而谈论“无的空”;同理,也不可能将诗歌的“形式”、“技巧”与“内容”完全孤立起来进行单独研究。

史奈德对中国汉字“空”情有独钟,其散文、诗歌和访谈录中无不渗透出一种融哲学、宗教、文化于一体的“空”蕴诠释。在耗时40年完成的生态长诗《山河无尽》的序曲里,诗人开篇就引译了藏传佛教密勒日巴尊者的警句格言“空生慈悲”(The notion of Emptiness engenders Compassion),并用大写字母突出“空”与“慈悲”的内在关联,从而为整部诗卷的创作内容设定了一个基调:“空k'ung emptiness/sky/space/the void”。这是1998年艾瑞克·史密斯到史奈德家进行采访时,诗人递给他一张小纸片上写的内容。(26)这几个字在一定程度上高度浓缩了史奈德的生态诗学色空观。依他之见,汉字“空”可译为英语的“emptiness”,从字面上来说,指的是“天空”(sky)和“空间”(space);从哲学层面上来说,指的是佛教中的“虚空”(the void);而诗歌的“空间”形式就是《心经》中的“色”,诗歌的内容就是往“空间”里填塞的东西。(27)因此,“省略”实则就是一种“空”的诗歌技巧;而“节奏”就是在音节轻重之间、词语间距之间、诗行缩进之间进行“空间”阅读时所产生的诗歌旋律。

关于诗歌的“空间”形式,史奈德认为“space”有两层含义:一是指诗行的排列形式和省略技巧;二是指人文地理空间的审美内容和大脑空间的精神活动。这种观点不仅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同时也烙上了中国文化的印记。对于长短诗行、缩进诗行的排列以及诗词之间的空白距离排列形式,史奈德从视觉和音乐的审美效果解释了这一省略特征:“纸中诗行的位置,横纵留白空间像音符一样暗示人们如何朗读诗句、如何计时。空间即时间。空白缩进旨在提示朗读时更应声强气足——亦即庞德称之为意美,一些思想和观点在句法结构中飞舞跳动。”(28)显然,史奈德的空间观吸收了中国山水画的留白手法和庞德的语言能量翻译观。在庞德三大翻译原则“音美”、“形美”和“意美”中,“意美”被定义为“词语间智力飞舞之美”。(29)实际上,这个“意美”的具体实现得益于两个东西:一是词语之间所存在的“空”;二是在“空”中能表达自由飞舞的思想和观点。这里“飞舞”本身就体现了庞德关于“音美”定义的“音乐属性”;“智力飞舞”则是“形美”定义中“视觉想象”的结果。翻译时,这三者须互为关联、共同再现语词间的“漩涡”运动,才有可能产生一种“语言能量”。为此,读者或许就会理解为何在史奈德诗歌中会出现诸多关于“空”的表现,如“空”的“留白”形式、“空”的“外实内空”形体、“诸法性空”概念等,且它们均能产生隐喻似的“语言能量”诗行,譬如:“empty/dancing mind”(空/正在舞动的心智);“the silence/of nature/within./the power within./the power/without”(自然寂静/位居中/能量/存于内/寄于外)。(30)例句中的“without”是双关语,既指与“within”相对的“在……外面”,又指“没有”,但这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无、没有”,而是存有“silence”和“power”的“空”,即“有的空”,在大脑心智空间中飞舞的“空”。史奈德诗歌中的“空-省略-留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色空观的内在特质。

对于诗学中的“色空”关系,史奈德还比较推崇中国文论家陆机在《文赋》中所述的“罄澄”观,即“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以求达到诗人创作出神入化的境地。他将陆机这种以“罄澄心”而“笼天地于形内”的心理空间称之为“calm transparency”(平静透明),(31)并一再强调自己的抒情诗深受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简短、易懂、透明。(32)这种“平静透明”或“罄澄”境界就是老子所提倡的“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无疑,史奈德也从《道德经》英译本中汲取精华,借鉴老子的“有无”观来丰富其诗歌的“色空”观。在道家体系中,“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指的是当天、地、万物有了区分时,自然就有了天、地、万物的名;而道无名,故“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在史奈德看来,《道德经》中的“有无”与《心经》中的“色空”实则构成了老子所指出的“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的关系。对于这种玄妙的关系,史奈德在《中国之“野性”》一文中有过描述:

山水是宇宙规律的有形表现,而宇宙规律复归于静、无、空;无生万物,而奇妙的空仍居万物之中。(33)

如果我们将这段描述与《道德经》的第1、16、40章进行对比,就可以发现史奈德将《道德经》的“有无”观与《心经》的“色空”观加以糅合,重新对“空故纳万境”进行了诠释性的翻译:“a.Nothing that can produce the ten thousand things”。此处史奈德将“万物”译为“ten thousand things”,很大程度上因袭了阿瑟·韦利《道德经》英译本中的译法。(34)在访谈中,他多次回忆自己在里德大学学习期间“阅读了庞德和阿瑟·韦利的中国古诗翻译,一本《道德经》译本(35),一些有关孔子的读本。大约一年时间,我看完了《奥义书》、《吠陀经》、《薄伽梵歌》和绝大多数中国、印度佛教经文”(36)。因此,在研究史奈德的生态诗学色空观的形成过程和特征时,我们应注意到史氏色空观在理论上最初的确是受了《心经》英译本的影响;但与此同时,他也受到了《道德经》、《文赋》等其他由西方学者所翻译的中国经典文学英译本的影响。

三、《心经》在史奈德生态诗歌作品中的变异

《心经》作为“他者”形象进入史奈德诗歌创作内容的例子较多。从变异学的角度来看,作为作者的“他者”,文本在被译介、过滤或阐发之后会发生深层的变异,如语言变异、形象变异、文本变异等;而作为读者的“他者”,作者创作时所发生的这种深层变异或改写现象能在其心中产生某种共鸣。然而,真正的“他者”形象的成功塑造,又取决于是否被异质文化所接受、同化或融合。因此,对于史奈德来说,《心经》的翻译与改写是可进行文学操控的方式,经过一定的变异处理能转化为译者兼创作者所需的“他者”。

作为“他者”文本,《心经》出现在《驼背笛手》一诗中。史奈德将玄奘西行取经用诗化的语言进行了详细的描述,突出玄奘将自己在印度那烂陀寺院研习的“空”和“唯识”译介到中国的主题:He carried/“emptiness”/he carried/“mind only”/vijaptimātra(他带来/“空”/他带来“唯识”/vijaptimātra)。(37)对于“唯识”,诗人采用英译“mind only”和梵语vijaptimātra并置的手法,给读者营造出“他者”的形象。作为“他者”语言,在《山神》一诗中,诗人将“空即是色”译为“nothingness is shapeliness”。之所以将“色”与“空”被分别译为“shapeliness”和“nothingness”,而不是《心经》中的通用译法“form”和“emptiness”,是因为英语中的“shapeliness”本身含有“像样子”、“形状好”之意,比“form”更讲究成形的过程和结果。诗人根据诗中烘托的神秘背景,假想“山神”老妇人听到“移动的风沙”传来的密语,以此衬托出佛空的“具象”(shapeliness)就是“性空”(nothingness)。对“五蕴皆空”的阐释,诗人旋即描写道:“Mountains will be Buddhas then/when-bristlecone needles are green!/Scarlet penstemon/flowers are red!”(那时群山将成佛——狐尾松针绿绿的!/猩红色的钓钟柳/花朵红红的!)。(38)这是典型的自然—禅意象,即表层的自然意象之下蕴含着深层的禅意。诗句“那时群山将成佛”,实际上翻译改写了禅宗六祖慧能大师《坛经》(般若品第二)中的句子“一念悟时,众生是佛”以及《菩萨戒经》中的句子“我本元自性清净,若识自心见性,皆成佛道”。(39)诗人借用“绿色的狐尾松针”和“猩红的钓钟柳花”两个意象,旨在阐释大乘佛教核心教义:万物生灵皆有佛性,自性性空,不必外求。禅宗五祖弘忍大师在《修心要论》中也谈到:“夫言修道之体,自识当身本来清净,不生不灭。无有分别,自性圆满,清净之心,此是本师,乃胜念十方诸佛。”(40)如果比较一下宋朝廓庵禅师的《十牛图颂》第九首《返本还源》,即“返本还源已费功,争如直下若盲聋?庵中不见庵前物,水自茫茫花自红”,我们就会发现史奈德的诗句犹如廓庵后两句诗的改写版。众所皆知,松针永远是绿色的,钓钟柳花永远是红色的,这是自然界中植物生长的本来规律;同理, 《心经》中的“五蕴皆空”指的是色、受、想、行、识的本来性空。

如何破除“五蕴”达到“色空相即”的境地,我们可以在史奈德的神话长诗《神话与文本》的“燃烧篇”第二首中感悟诗人对《心经》的诠释。该诗共三节,诗人一开始就采用陌生化的手法,以“他者”的身份代表“完全异化的非人类”,有意识地进入一个“无念”空间,关注人类与非人类共生的真实世界。(41)这个“他者”形象在诗中由非个性化的不确定代词“one”所指代,故而能起到客观、公正的判断作用。整个第二诗节就是描写埋溺五蕴之中的未悟人如何才能达到《心经》所云“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的境界:

Intricate layers of emptiness 错综层叠之空

This only world,juggling forms 仅现此岸,形色虚幻

a hand,a breast,two clasped 一手,一胸,两相拥

Human tenderness scuttles 人间柔情急离

Down dry endless cycles 无尽轮回断灭

Forms within forms falling clinging 层层之色剥落

Loosely,what's gone away? 失之何物?

—love ——爱(42)

诗中的“this only world”指的是此岸的五蕴真实世界,故对于身埋五蕴之中的人来说,由心生幻,外色和内色的一切形形色色可以说是“juggling forms”(形色虚幻)。诗人用“intricate layers of emptiness”(错综层叠之空)和“forms within forms”(层层之色)两个意象暗指佛教中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和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并由此相对缘起的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同时,这两个意象也说明并没有一个“色”之外的“空”。诗人采用转喻和省略的手法,用“a hand,a breast,two clasped”(一手、一胸、两相拥)表示“human tenderness”(人间柔情),旨在去除无明,摆脱轮回,犹如诗行所述“down dry endless cycles”(无尽轮回断灭)。人只有破除我执,心行慈悲,作自利利他之事,当“层层之色剥落”(forms within forms falling),打破五蕴烦恼尘劳,所“依附”(clinging)的“爱”,即诗句中提到的“love”,才会“松掉”(loosely)、“消失”(gone away)。

《心经》文本内容的诗意阐释在《山河无尽》的最后一首诗《寻获心灵的空间》中得到了较为集中的再现。(43)诗歌标题本身就蕴含了《心经》英译版本标题Heart Sutra之意,而诗尾呈现的“在荒野中为昆虫吟唱经文”的场面将佛教倡导的“万物生灵皆有佛性”的核心教义浸入心脾,营造出一幅生态和谐的情形。诚如诗中所叙,在这个荒野世界里,“野性充盈了整个心房,成为了傻乎乎可爱的无数空间”。为了再现“空”,诗人采取空行留白的手法,使得有形自然空间(wilderness)与无形心灵空间(heart)之间因为“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而“照见五蕴皆空”,故而读者一开始就可聆听到诗人的吟唱:“哦,啊!空识带来了满心的慈悲!”这是一个觉者的声音,在诗中开启众生“踩踏贪念”,意即去除佛教“贪嗔痴”三毒,然后引领众生渡过苦海,方能如《心经》所说:“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在诗人的眼里,“五蕴皆空”具体表现在破除我执、究竟涅槃,亦即诗中所描述的生动场面:“驶向未知之地/灰尘翻滚、波浪汹涌/历经千辛/来到无迹无形之地。”为了呈现《心经》中的“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史奈德采用了金刚般若最有特色的三段论句式“xx者,即非xx,是名xx”进行诗意描写。整个诗节如下:

all equal,far reaches,no bounds. 平等、纵深、无界。

Sound swallowed away, 一切销声匿迹,

no waters,no mountains,no 无水,无山,无

bush no grass and 灌木,无草

because no grass 因为无草

no shade but your shadow. 无荫却有汝影。

No flatness because no not-flatness. 无平坦缘起无一邦平坦。

No loss,no gain.So— 可谓不增不减。故而——

Nothing in the way! 道路畅通无碍!

—the ground is the sky ——天地合一

The sky is the ground,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No place between,just. 两者相即,恰好。(44)

根据学者吴言生的解释,“第一句举出诸法,指世人不明佛理而执妄为真。第二句‘即非’否定前者的真实性,但这种否定易生起断灭虚无,因此,第三句用‘是名’对第一句所列举者作出假有判断,对‘即非’再加否定,达到更高一层的否定之否定”(45)。为了说明“执妄为真”,该诗节前一段最后一句将哈姆莱特最有名的独白改写为“Off nowhere,to be or not be”,并用逗号标示,故引出诸法是“xx者”的句式:“all equal,far reaches,no bounds”(平等、纵深、无界)。“即非”的句式“no waters/mountains/bush/grass”则是对前者的真实性“all equal,far reaches,no bounds”的否定。当诗人用两个同义词标示“no shade but your shadow”(无荫却有汝影)时,他对“即非”句式做出了补充说明,因为“无山水、无灌木、无草丛”之地自然“无荫”可言,阳光的照射自然会产生人的“影子”;而“No flatness=no+not-flatness”的“即非”句式的确给人“断灭虚无”之感。“是名”句式“So—/Nothing in the way!”既是对“no bounds”作出的假有判断,也是对“即非”再加否定,故“No loss,no gain”则为《心经》中所说的“不增不减”的直接翻译。为达到高一层的否定之否定,亦即《心经》中“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的境界,诗人用两个相关联的意象“the ground”(大地)和“the sky”(天空)分别代表“色”与“空”。如前所述,汉语中的“空”兼有“天空”和“虚空”之义,因此,“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被诗人翻译改写为“the ground is the sky/The sky is the ground”;而“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则被翻译并变异为“No place between,just”。无疑,“just”一词准确表达了“不异”之意。从上面的分析可以明白为什么学者称《心经》是该诗之心的理由了。

《心经》“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佛经颂歌中的咒语大体分为两种:曼陀(mantra)和陀罗尼(dhāranī)。曼陀咒语简短,有些可翻译,如“嘛呢”(mani)就是“珠宝”之意;有些不可翻译,被称为“种子音节”,如“唵”(om)。而陀罗尼咒语基本上是梵文形式,不可翻译。不管怎样,正因为不可译,不被俗人所理解,所以咒语在祭祀、吟诵等宗教仪式场合里能显现出一种神圣的魔力,在某种程度上能产生一种语言能量。史奈德将佛经中的咒语运用到其诗歌创作之中,在他看来,“这些文本蕴含着‘神奇的语言’——它们是歌,按某些定义,它们可称得上是诗歌,属于一种圣诗。……我试着将这些来自不同源泉的东西融合在一起,想弄明白它们是怎样共同产生效应的”(46)。散文诗《绕行塔玛佩斯山》(47)就真实地记录了史奈德与他的两个好友艾伦·金斯堡和惠伦一起进行的一种变异的户外佛教仪式,他们吟唱着《心经》绕行塔玛佩斯山一天。这群美国诗人每到一处景点,就停下来吟唱“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消灾陀罗尼/四弘誓愿”,或在其中增添《大悲心陀罗尼》亦即《大悲咒》中的一些咒语,如:“Hari Om Namo Shiva”(唵南无湿婆神);“The Sarasvati Mantra”(妙音天女曼陀);“Om Shri Maitreya”(唵弥勒菩萨);“Hari Krishna Mantra”(克利须那神曼陀);“Gopala Mantra”(高帕拉曼陀)等等,其目的是希望通过这种吟诵将塔玛佩斯山变成美国的佛教圣地,以此表明他们学佛的诚意。惠伦认为此次绕行塔玛佩斯山的佛教仪式吟诵“更像萨满教传统”,并赞同史奈德的观点,“古老的巫术传统,至少在佛教里,已经转化为一种行走冥想”。(48)其实,惠伦所说的“行走冥想”是中国禅修的一种方式。南禅《坛经》所云:“一行三昧者,于一切处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是也。”北禅《圆明论》亦云:“行住坐卧常在禅。”(49)自然,我们就不难推断,为什么惠伦将《心经》最后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的英译文“Gaté/Gaté/Paragaté/Parasamgaté/Bodhi Svaha!”进行了翻译改写、放在其诗《沙窦山瞭望台》中作为结尾了,因为变异后的咒语“Gone/Gone/Really gone/into the coob/Oh MaMa!”(揭谛/揭谛/波罗揭谛/入静超酷/哦,妈妈!)(50)既表达了20世纪50年代美国垮掉派作家群对佛教的态度从狂热到冷静的转变过程,也暗示了惠伦对《心经》英译的接受和改写,努力在诗歌中向读者展示“色空相即”、“究竟涅槃”的无我开悟状态。

结语

20世纪初,日本禅师铃木大拙在美国采取了审美传输日本禅的方式,在意识形态和诗学形态两方面迎合西方学者、文人和普通人的口味,从而使得日本禅在经历了二战后的美国土壤中生根、开花、结果。由于50年代美国垮掉派作家和旧金山文艺复兴诗人厌弃美国主流文化,痴迷大乘佛教经文和禅宗修炼方式,因此经文的翻译、改写或变异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他们的作品中,使得他们的创作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然而,在语言规范、诗学规范和意识形态规范三者发生冲突的状况下,就需要译者兼创作者做出一定的取舍和诗意追求,进而进行符合其所处社会规范或标准的种种改写(或称重写)。《心经》作为《大般若经》之精髓,体现了“五蕴皆空、色空相即、诸法空相、了无所得”的般若空观。通过英译改写,史奈德将《心经》的内容和哲理糅合一起,作为亚文化中的“他者”形象,融入其诗歌作品,成为不可或缺的东方文化因子;同时,他将“色空相即”变异地运用到诗歌创作的省略技巧之中,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史氏生态诗学色空观。

注释:

①Gary Snyder,"The Real Work",in The Real Work:Interviews & Talks,1964-1979,ed.and introduced by Wm Scott McLean,New York:New Direction,1980,p.67.

②Gary Snyder,"For All",in Axe Handles,New York:North Point Press,1983.“龟岛”(Turtle Island)是美国诸多创世神话中对“北美”的称呼。史奈德认为这种“地形分界的区域”比人为划分的“行政区域”更准确、更适合人们生态居住(See Gary Snyder,"Introductory Note",in Turtle Island,New York:New Directions,1974)。

③See Yi-Fu Tuan,"Geopiety:A Theme in Man's Attachment to Nature and to Place",in David Lowenthal and Martyn J.Bowden,eds.,Geographies of the Mind:Essays in Historical Geosophy in Honor of John Kirtland Wright,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6,pp.11-40; See also Yi-Fu Tuan,Topophilia:A Study of Environmental Perception,Attitudes and Values,New Jersey:Prentice-Hall,1974.

④Alan Williamson,Introspection and Contemporary Poetr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4,pp.73-74.

⑤See Rick Fields,How the Swans Came to the Lake:A Narrative History of Buddhism in America,Boston & London:Shambhala,1992,p.215.

⑥See Gary Snyder,"Record of the Life of the Ch'an Master Po-Chang Huai-Hai",in Earth House Hold:Technical Notes & Queries to Fellow Dharma Revolutionaries,New York:New Diections,1969,pp.69-82.

⑦详见史奈德2004年给笔者的邮件(See Joan Qionglin Tan,Han Shan,Chan Buddhism and Gary Snyder's Ecopoetic Way,Brighton and Portland:Sussex Academic Press,2009,p.262)。

⑧其中汉译本11种、依藏文本汉译的版本四种、依梵文本的汉字音译本五种。

⑨详见玄奘译《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大正藏》025108 P0848;[后秦]鸠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大正藏》0250 08 P0847。

⑩See Samuel Beal,"The Maha-Praja-Paramita-Hridaya-Stra",in A Catena of Buddhist Scriptures from the Chinese,London:Trübner and Co.,1871,pp.282-284.

(11)See F.Max Müller,"The Smaller Praga-Paramita-Hridaya-Stra",in The Sacred Books of the East,Oxford:Oxford University,Press,1879,1910,pp.153-154.

(12)《佛教圣经》(A Buddhist Bible)一书为戈达德自己编译并于1932年自费在美国佛蒙特州塞特福德市(Thetford,Vermont)出版发行,共316页;该书的扩展版则由E.P.Dutton于1938年在纽约出版,共677页。该书中《心经》一名的英文翻译"Maha-Prajna-Paramita-Hridaya"则为戈达德本人所译。

(13)See D.T.Suzuki,Manuel of Zen Buddhism,Kyoto:Eastern Buddhist Society,1934; London:Rider & Company,1950,1956.

(14)See Edward Conze,Buddhist Wisdom Books Containing The Diamond Sutra and The Heart Sutra,London:George Allen and Unwin,1958,repr.1975; London and Sydney and Wellington:Unwin Hyman,rev.1988.

(15)See Rick Fields,How the Swans Came to the Lake,pp.212-213.

(16)See Gary Snyder,"Lookout's Journal",in Earth House Hold:Technical Notes & Queries to Fellow Dharma Revolvtionaries,p.2,p.5.1952年7月9日记载了史奈德当时正读慧能经文亦即《坛经》一事,而8月3日写了他对《心经》中的“色空”概念在诗歌中具体表现的独到见解。

(17)See Rick Fields,How the Swans Came to the Lake,pp.213-215.

(18)这些根据史料推测出来的结论在最近史奈德给笔者的邮件中得到了证实。诗人的确想不起来自己年青时最早研读的《心经》英译本究竟是铃木大拙所译,还是佐佐木指月禅师(Sokei-an Shigetsu Sasaki)所译,但基本肯定随身携带了铃木大拙的英译本去了克雷特山,并异常清晰地记得随后的岁月里认真研读过孔兹和戈达德的英译本,目前所使用的是经过他本人修订的《心经》混合英译本。

(19)Gary Snyder,"Notes",in 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Washington D.C.:Counterpoint,1996,pp.160-161.

(20)D.T.Suzuki,Manuel of Zen Buddhism,p.13.

(21)Edward Conze,Buddhist Wisdom Books,p.103.

(22)Gary Snyder,"Lookout's Journal",p.5.

(23)详见谭琼琳《加里·斯奈德的“砾石成道”表意法研究》,载《外国语》2012年第3期,第82-89页。

(24)See Edward Conze,Buddhist Wisdom Books,pp.102-103.

(25)详见星云大师《心经五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8页。

(26)See Eric Todd Smith,Reading Gary Snyder's 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in Western Writers Series,No.142,Idaho:Boise State University,2000,p.5.

(27)诗人在《蓝天》("The Blue sky")一诗后注释说,“k'ung指佛教术语shunyata或汉语‘空’(emptiness),也指‘天空’(sky)”(See Snyder,"Notes",in 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p.160)。

(28)Gary Snyder,"Craft Interview",in The Real Work,p.31.

(29)See T.S.Eliot,ed.,Literary Essays of Ezra Pound,London:Faber and Faber,1960,p.25.

(30)See Gary Snyder,"Straight Creek-Great Burn","Without",in Turtle Island,New York:New Directions,1974,p.53,p.6.

(31)See Gary Snyder,"'Wild' in China",in The Gary Snyder Reader:Prose,Poetry,and Translations,1952-1998,Washington D.C.:Counterpoint,2000,p.293.

(32)See Gary Snyder,"Road Apple Interview with Gary Snyder",in The Real Work,pp.19-20.

(33)Gary Snyder,"'Wild' in China",in The Gary Snyder Reader,p.293.

(34)See Arthur Waley,The Way and its Power:A Study of the Tao t ching and its Place in Chinese Thought,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1934.

(35)此译本即韦利于1934年翻译的《道德经》,该书至今在西方仍颇有影响。

(36)Gary Snyder,"The East West Interview",in The Real Work,p.94.

(37)See Gary Snyder,"The Hump-backed Flute Player",in 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p.79.

(38)See Gary Snyder,"The Mountain Spirit",in 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pp.145-146.

(39)详见慧能《六祖大师法宝坛经》(1卷),般若品第二,《大正藏》2008 48 P0337。

(40)弘忍述《最上乘论》(1卷),《大正藏》2011 48 P0377;《蕲州弘忍和尚导凡趋圣悟解脱宗修心要论》(简称《修心要论》)。《修心要论》又称《最上乘论》、《一乘显心论》,流行广泛的版本至少有八种,国内学者对是否是禅宗五祖弘忍的作品争论不一。

(41)See Gary Snyder,"Burning 2",in Myths & Texts,New York:Totem Press,1960; repr.New York:New Direction,1978,p.38.

(42)Gary Snyder,"Burning 2",p.38.

(43)See Gary Snyder,"Finding the Space in the Heart",in 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pp.149-152.

(44)See Gary Snyder,"Finding the Space in the Heart",p.151.

(45)吴言生《禅宗思想渊源》,中华书局,2002年,第107-108页。

(46)Gary Snyder,"Some Further Angles",in The Real Work,p.183.

(47)See Gary Snyder,"The Circumambulation of Mr.Tamalpais",in 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pp.85-89.

(48)See Anthony Hunt,Genesis,Structure,and Meaning in Gary Snyder's 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Reno Las Vegas:University of Nevada Press,2004,p.164.

(49)慧能《六祖大师法宝坛经》(1卷),定慧品第四,《大正藏》2008 48 P0337;神秀《圆明论》,明心色因果品第一。

(50)Philip Whalen,"Sourdough Mountain Lookout",in Donald Allen,ed.,The New American Poetry,New York:Grove press,1960,p.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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