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叙事与纽约市雕塑_雕塑论文

女性叙事与纽约市雕塑_雕塑论文

女性叙事与纽约城市雕塑,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纽约论文,女性论文,城市雕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城市叙事,其媒体是多维的。泛黄的文字历史卷宗所代表的传统的、甚至有时是权威的城市叙事只是其中有限的一个部分,电影、电视节目、文学作品、城市公共雕塑、橱窗和灯饰,以及人们的服饰、所操的方言、饮食起居习俗等等,都从不同的维度、以各自不同的叙事手段叙述着一座城市的历史和文化。女性,作为都市想像的对象之一,也逐渐被看作是都市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女性已经不可或缺地融进了对于巴黎、纽约、上海这些城市的都市想像中,她们同时也用她们的形体、服饰、馨香,以及她们都市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承担着城市的叙事。多维的叙事媒体完整而生动地构建着城市富有生命力的躯体,人们可以通过这些媒体的多维叙事,触摸一座城市的肌肤,感受它的脉动和呼吸,并深深地望进它的双眸。

城市公共雕塑是富含隐喻意义的城市叙事媒体,它承载着历史、文化、道德等丰富的文化内涵。它既是雕塑家的作品,也是时代和历史的作品。城市雕塑是一种特殊的都市叙事话语,它述说着城市发展的历史,承载着城市理念,表达着都市情感,隐喻着都市追求。那些公共雕塑作品伫立在街头,历经岁月沧桑,邂逅都市秘密,遭遇世间惊奇,对于一座城市来说,它也是一座城市文化的体现和城市文化发展的见证。纽约的城市公共雕塑是世界闻名的,虽然纽约不曾拥有过像米开朗基罗、罗丹那样的雕塑大师,也不曾拥有像《大卫》、《维纳斯》以及《思想者》那样名垂千古的巨作,但纽约的城市雕塑,尤其是遍布在曼哈顿岛大街小巷的雕塑,其与城市在历史维度和文化层面的和谐相融绝不逊色于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纽约曾经是雕塑艺术家最集中的城市,它既是大多数艺术家成名的地方,也是有才华的艺术家向往的地方。美国文化发展的前沿,很多文化和观念上的实践都始发或聚集于纽约,它的城市雕塑是其都市话语的丰富词汇,叙述着这个城市的历史、审美和城市理念。

在纽约城市公共雕塑构成的都市叙事中,女性是不容忽视的叙事者。也许在一般的论述美国雕塑史的书籍中,很容易找到关于纽约城市雕像的叙述,找到关于作品创作者的介绍以及赋予雕塑家的溢美之辞,充分显示了男性性别的优势。然而这里,我们要聚焦的是叙事语言,也就是雕塑家用以叙述的话语,那就是构成雕像的女性形象。女性作为一种社会性别,在艺术媒体中一向是富于隐喻和想像空间的性别。艺术家尤其是雕塑和绘画艺术家常常以女性形象来承载艺术所期望表达的内涵。女性形象在艺术中似乎更适合充当象征和隐喻意义的载体,或者更容易使人们展开附加于一种文化之上的想象。女性形象的雕塑作品在纽约有着丰富的隐喻意义,这些女性形象的雕塑作品以不同的姿态和神情叙述着这座城市的历史和理念。对纽约城市雕塑女性形象进行探讨,会惊异地发现女性形象竟然有着如此丰富的演绎空间,有着如此强大的叙事功能。漫步纽约街头,你会与那些多姿多态的女性塑像不期而遇,邂逅这座城市的美丽和优雅,感受与这座城市灵犀相通的惊喜。

女性与神化叙事

纽约城市雕塑中的女性形象不像那些男性雕像那样有名有姓,在历史上确有其人。街头雕塑崇尚英雄与伟人是城市雕塑的传统之一,而这一类雕塑作品几乎是男性叙事的一统天下。历史上的政治家、战争英雄和宗教领袖等往往是雕塑艺术家们讴歌的主体。纽约证券交易所斜对面的联邦厅(Federal Hall)门前的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的立身塑像可谓纽约市最具代表性的公共雕塑。其他有名有姓的男性历史人物雕像还有,纽约市上城汉密尔顿庄园国家纪念馆前的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塑像;位于公园大道印刷厂广场的富兰克林立像;位于格林威治村克里斯多佛公园的南北战争期间任联邦军总司令的谢尔顿将军塑像;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门前的西奥多·罗斯福的骑马塑像和位于布鲁克林的格兰特将军的骑马雕像。纽约街头的女性形象的雕像虽然在数量上也许并不亚于男性塑像,但却几乎没有一尊女性雕像是纪念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的。那些遍布纽约大街小巷、广场水榭的女性雕像,尤其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完成的一些雕像,女性形象大多来源于欧洲帕台农神庙中的女神形象。她们无名无姓,却有着脱俗的气质和尊贵的权柄。虽然她们不是城市叙事的内容,但作为叙事话语,她们常常被用来承载一些带有美好含义的理念,如自由、和平、胜利、爱和美。

自由的化身——纽约最著名的以神化女性为城市叙事的雕像应该是自由女神像了。纽约埃里斯岛的自由女神像落成于1886年,它是伴随着纽约自由港的开放,纽约移民人口的剧增而诞生的。当时由于纽约的埃里斯岛是移民进入美国的大门,每5个美国人中就有2个是通过纽约的埃里斯岛而获得美国公民资格的。数以千万计的移民从这里踏上美国的领土,开始呼吸美国自由的空气。因此在这个岛上矗立一尊自由女神像,是对历史的记录和对埃里斯岛所发挥的功能的象征。这尊自由女神像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它所承载的文化意义,由此当之无愧地成为纽约的象征,甚至是美国精神的象征。

这尊铜像的选型,是按照希腊神话中女神的美丽形象建造的。女神面容端庄而慈祥,身穿古希腊风格的宽松长袍,头戴雕有象征世界七大洲的七道光芒的皇冠。她的右手高擎象征自由的火炬,左手捧着刻有1776年7月4日的《人权宣言》的铜板,脚边散落着已被挣断的脚镣和锁链,右脚跟微微抬起好像准备向前行进。自由女神并不是一个传统神话中的女神,她是近代被用于代表自由这个理念的一个艺术形象。自由女神像原来的英文名称并不含有“神”的意思,但是中文翻译中却把“神”加入到它的名称中。这显然不是误译,而是一种基于对这尊雕塑有着深刻历史和艺术理解基础上的意译,是对这尊雕像所蕴含的叙事话语的准确阅读。这尊雕像从其外表和装束来看,与欧洲帕台农神庙中的女神形象极为相似,她的头上套着象征神性的光环,充分显示出她的神性和高贵。她以比真人高大数倍的比例站在高高的基架上,使她卓然脱俗,傲然于众生之上,显得气宇轩昂,给人以凛然不可侵犯之感。而且,她高举着自由的火炬,象征着拥有绝对的权柄和能力,足以承诺世人以自由和解放。这些叙事话语构成的叙述表明这尊雕像超越了凡人的特性,而具备了“神”的属性。因此,把Statue of Liberty,翻译成自由女神像非但不是误译,反而显得十分贴切。“神性”是这尊塑像的叙事语言所表达的叙事内容,她所处的位置——面向大海,背靠纽约港,她巨大的体量、她的装束、她的神情和她手中的火炬,这些叙事话语构成了这尊雕像“神性”的隐喻。

胜利与和平的化身——人们可以在纽约缅因纪念碑雕塑群中看到象征“胜利”与“和平”的女性雕塑形象。位于纽约中央公园的缅因纪念碑是纽约城市雕塑的杰作之一。它的树立是为了纪念1898年2月15日缅因号战舰的沉没以及为此献身的258名美军士兵。这是一组雕塑群,其构成主体是一位高高挺立的女性,她站在15英尺高处的海贝壳做成的战车上,位于雕塑群中心,处在至高无上的地位,雕塑群中的其他塑像都在她的脚下和周围。她的身前略低的位置有三匹呈奔腾状的海马拉着战车,这些动物的前半身是马,后半身则像海豚。这个高高在上的女性雕像一手执月桂花束,另一手握一根束棒,她的身后是一个盾牌。整个雕塑群的象征意义似乎并不难以解读,海马或海豚,以及海贝壳做成的战车,象征着海军和战舰,月桂花束象征着胜利或凯旋,束棒在古罗马代表权威和尊严,盾牌则象征着抵御和抗争。在纪念碑底座周围的雕塑群中,还有一位处于次中心位置的女性雕像,她略低于象征“胜利”的雕像,但位置却明显高于雕塑群中的其他塑像。她被称为“和平”。她站在高于“勇气”和“坚韧”的位置上,伸出双臂覆盖在“勇气”和“坚韧”的化身之上。“勇气”的化身是一位男性,而“坚韧”的化身则是一位怀抱幼儿的母亲。

女性形象作为“和平”与“胜利”的化身或注解,在纽约的城市雕塑叙事话语中被屡屡运用,几乎成了一种具有固定叙事内容的叙事话语。即便是在一些为了纪念男性战争英雄的雕塑作品中,也常常会出现女性形象,以女性所代表的“和平”与“胜利”作为“战争”和“英雄”的相关叙事。所不同的是,以战争英雄为叙事内容的男性叙事,其雕塑作品都是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而相关的女性叙事,却被抽象化,或神化了。女性雕像是无名无姓的,但她却美丽异常,端庄无比,她的神情、装束都是按照欧洲传统文化中的女神形象塑造的,她们或是“胜利女神”,或是“和平天使”,或者只是“和平”与“胜利”这些概念的注解,她们不是现实中的“女人”。

在南北战争时期北军的将领格兰特将军墓(Grant Tomb)的圆形建筑上方,挂着一块刻有文字的金属板,上面刻着“让我们拥有和平”的字样。金属板的两边各有一位守护女神,一位是象征胜利的女神,另一位是象征和平的女神。位于纽约中央公园一个入口处的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北军的将领谢尔曼将军(Sherman)的骑马雕像。在谢尔曼的坐骑前方是“胜利女神”的雕像,这尊女性雕像的背上插着巨大的翅膀,她的手向前方高高举起,引领着谢尔曼的战马,她头戴棕榈叶花冠,手里握着一束棕榈叶。棕榈花冠和棕榈花束都象征着胜利,而头戴花冠和手执花束,则表示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柄,那是神才有的荣耀和权柄。翅膀是这尊女性塑像的“神性”的标志,也是这尊女性塑像的叙事语境——她是在“神性”的叙事语境中叙述“和平”与“胜利”的内涵。唯有女神或天使才有资格作这样的叙事,不是女人。位于Hillside大道173街的“和平天使”塑像,高10英尺,底座高10英尺。她的右手高举月桂花束,象征胜利。左手高举一个花冠,象征权力。她的背后也同样长有巨大的翅膀。她是“天使”,不是“女人”。

女神叙事是古老的,不仅在欧洲神话中,在世界上其他一些文化的远古叙事中,女神都曾经是叙事的中心。埃及的赫脱女神,中国的女娲,等等,都曾经是创世纪神话中的叙事中心,当然,只是在“神话”的叙事语境中。在人类历史的叙事语境中,女性极少成为叙事的中心。就城市叙事而言,纽约城市雕塑所实践的女性神化叙事,虽然把女性形象与一些美好的理念相互关联,如自由、胜利、和平等,但这样的叙事毕竟是在“神性”的语境中,而不是现实的语境中。与男性雕塑形象的叙事想比,男性叙事真实而具体,大多数男性雕像有名有姓,有年代,有事件,有功绩。他们构成的是传统历史叙事的一个坚实部分,他们是城市的一部分,是历史的一部分。而女性叙事在形象被神化的过程中,从现实世界中悬到了理念世界,被抽象成某种概念,或固定为某种象征。她们在城市和历史的真实叙事中是缺席的。在某种意义上,女性在纽约城市雕塑所构成的城市叙事中,只是被作为叙事的话语,而不是叙事的内容。

身体叙事与裸体想像

纽约康尼岛上的梦幻世界(Coney Island,Luna Park,Dreamland)于1904年开放。半裸的女性雕像成为梦幻世界引人注目的一景,梦幻世界塔周围的雕塑中有两个半裸的女性雕像,手中举着火炬。在梦幻世界的“宇宙园”的入口处有一尊巨大的有翅膀的半裸体女性塑像,这尊塑像试图体现开天辟地的过程和概念。这尊体态丰满的女性塑像根据导游图的介绍,是夏娃。她的一只胳膊伸展开去,像是热情欢迎前来观光的游客,这个姿态十分酷似米开朗基罗的作品“亚当的创造物”。身后的翅翼似乎想表明这尊塑像的天使身份。康尼岛梦幻世界里的半裸女性塑像有着复合的隐喻意义,她们或是夏娃,或是天使,但是也或许只是个半裸的、以丰满女性身体为载体的艺术品——是艺术。

自古以来,女性的裸体必须在“艺术”和“神性”的庇护下才能承担叙事的功能,才能避开道德的谴责和伤风败俗的嫌疑。人们可以接受裸体的女神——正唯其是神,所以可以不受人间道德规范和习俗的制约。有名有姓、确有其人的女性裸体塑像恐怕至少在城市公共空间是极少看到的。女性身体赤裸着,可以述说美和善,但必须是在而且通常也一定是在神性的语境里和艺术的语境里。女性的身体自古以来都是艺术的宠儿,是舞蹈、绘画和雕塑的主要叙事话语。女性的容貌、体形和姿态,成为艺术家关注的对象,也是艺术家进行叙事的话语。而裸体,则是身体叙事的特殊话语,裸体也许乍看来在毫无遮拦一丝不挂的状态下是最没有想像空间的叙事,然而同时,裸体叙事又是最令人浮想联翩的。

即便是在艺术和神性的庇护下,艺术中的女性裸体叙事也曾经是有争议的,尤其是20世纪初,即便是在美国纽约这样的城市,全裸雕塑在公众面前被展示的机会也并不多,偶露的峥嵘往往会引起轩然大波。当年曾经在纽约引起广泛关注和争议的全裸女性大理石雕像“希腊奴隶”的展出就是如此。

“希腊奴隶”是一尊白色大理石的全裸女性塑像,由美国雕塑家希拉姆·鲍厄斯(Hiram Powers)创作完成,是第一尊由美国雕塑家创作的与真人尺寸相同的写真雕塑。作品是一个全裸的年轻少女,她的双手被锁链锁住了。她的目光微微俯视着左肩以下的位置。她的右手轻倚在一个矮柱上,矮柱上挂着她的衣服。

这尊雕塑作品现在并没有出现在纽约的街头,作为大众视觉艺术,她并没有像纽约街头雕塑那样被固定在某一个固定的场所,而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旅行过程,在19世纪中叶前后,在欧洲及美国的很多城市巡回展出。这尊雕像在纽约展出期间,吸引了众多纽约人的视线,成为媒体关注的中心,人们街头巷尾的谈资。可以说,全裸雕塑“希腊奴隶”曾经是纽约城市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翻阅尘封的历史资料,当年关于这尊雕塑的议论和闲谈依然清晰可闻。这些评论,作为对艺术叙事的阅读,同这尊雕像一起构成了纽约城市历史叙事的一部分。

1847年8月31日在纽约出版的《快报与探寻》(The Courier and Enquirer)上的一篇评论写道:

这尊塑像在展出时有着奇妙的效果,……整个氛围是纯洁的,男人的目光中闪着虔诚的光,……

“它的美是如此的圣洁,如此的崇高,如此的神圣。强烈地抓住了人们的心。

又如:

对于我来说,很难想象有比这个更美丽更完美无缺地表现人类的神圣了。也许她的原型是夏娃,是造物主亲手创造的。她轻松自如地站着,……你忘了你是在看一尊冰冷的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像,一种纯洁的情感被融进这座雕像中,使你不感觉到她的裸露。与其说她是人体不如说她是一具精神的躯体。①

人们在这尊雕像前全神贯注,就像在宗教仪式中的虔诚的信徒。②

“美丽”、“圣洁”、“神圣”和“崇高”这些词汇是当时对这尊雕像的评论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可以看到,全裸的女性身体在被作为叙事话语的时候,必须有“神性”的庇护,这样,才会在“纯洁”的氛围和“虔诚”的目光中被阅读。希拉姆·鲍尔斯另一座著名的大理石全裸女性雕塑作品被命名为“夏娃”。夏娃被塑造成一个远古时代的喜悦的女性,人类之母。希拉姆·鲍尔斯的许多作品都是裸体的女性,“在叙述的意义之下,这些女性个个都是揭去面纱的灵魂,是不可企及的女性的化身。”③“不可企及”的、“灵魂”等字眼,都把希拉姆·鲍尔斯雕塑作品中的女性“神化”了,使他们区别于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女性的肉体只能在它与艺术很神性结合时才具有在公众场域叙事的可能,同时,女性的肉体也只有在这样的语境中才能在公众场域叙述女性身体自身。也就是说,当女性的裸体处在艺术和神性叙事语境中时,女性的裸体才有可能坦诚地表达和叙述肉体自身,并被作为一种物化的客体被肆无忌惮地观赏,被阅读。

这是一个优雅而纯洁的绝妙雕像,每一处线条和面部轮廓都表现出可爱与美丽。④

参观者有人赞美她那大理石的光滑皮肤,有人赞美她优雅的胳膊,或者她小腿上完美的线条,还有些人崇拜她超俗的神性。匀称的身材,富有弹性的步态。⑤

奇特的美在于它的完美的真实性,没有虚假的线条和扭曲的形状,这是一个女人,就像皮格马利翁的雕塑,艺术家赋予了它灵魂。⑥

女性裸体作为一种叙事语言,虽然不得不在艺术和神性的庇护之下,但其身体本身却具备了一种肉体的话语,那是艺术家和批评家都无法回避的。“尽管被某种精神上的信息包裹着,这尊塑像的肉感还是没有逃脱批评家的眼睛。这尊塑像明显的表现出肉体的柔软,身体表面细腻的纹理,这些在大理石雕塑品中罕见的特性令人惊异。⑦”从以上所引的评论中,可以看到熟悉的男性关于女性性别文化的话语,“光滑的皮肤”、“优雅的胳膊”、“小腿上完美的线条”以及“匀称的身材”,等等,这些都是用于评价女性身体的常用的男性话语,从中可以感觉到男性凝视女性时的熟悉的眼光。女性的身体在男性的凝视下被肢解了,肢解成彼此分离的零部件,每个零部件在男性的审视下具有不同的审美价值。这也就是人们所熟识的所谓女性的身体美,这种女性美的标准是经由男性的目光被确立的,是一种男性叙事话语中的审美。正因为女性身体叙事的被动性,因此作为叙事话语,它叙述的常常不是女性自身,而是这种身体话语的创造者或书写者以及它的阅读者。希拉姆·鲍尔斯在写给伊丽莎白.B.布朗宁(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的信中说:“艺术合理的追求应该是精神性的而不是动物性的,”因此“裸体的塑像应该被看成是揭去面纱的灵魂”⑧。尽管如此,艺术家虽然试图利用女性的身体话语去表达一些延伸的意义,无论是艺术的美还是灵魂的神圣,但女性身体本身作为一种叙事话语,在男性阅读者的叙事参与过程中,它叙述的除了男性雕塑家所期待的神性以外,还有男性观赏者所阅读到的女性的皮肤、肉感和性别。而关于女性身体叙事在这层意义的阅读,其想像恐怕不再会是“神圣”、“崇高”和“纯洁”。

大理石雕塑“希腊奴隶”在纽约展出的年代是十九世纪中叶。我们至今还可以隐约听到那些在雕像四周围观的纽约人交头接耳的私语声穿越了一个半世纪传到今天。“希腊奴隶”也许是女性全裸身体在艺术的庇护下承担大众叙事的开端。在之后的岁月里,虽然我们还会听到诸如此类的评论,比如,“这个年轻女人(指雕像的人体模特)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也许她的容貌和体形很完美,就像雕塑家们说的那样,但这些并没有给她在大众面前展露风情的许可证。”⑨ 再如,“雕塑家的这种观点很愚蠢,那就是他必须用裸体来象征世界上所有的东西。”⑩ 等等。但是,毕竟女性身体越来越成为受艺术家青睐的叙事话语,女性全裸或半裸的雕塑作品在纽约街头广场和博物馆逐渐增多,纽约人对女性在艺术中的裸体叙事也越来越坦然受之,因为那些全裸或半裸的女性雕像在艺术和神性的庇护之外,又复加上了历史给它们披上的厚重外衣。这些完美可爱的裸露的女性身体所展示的静默的高贵,给人带来一连串关于纽约这座城市的幻想,它昔日的容颜和体态,以及充溢在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里的窃窃私语。

叙事背后的叙事

虽然波德莱尔曾经说过,一座现代城市免不了死亡和再生,如今漫步在纽约街头,街景与一个世纪之前想比,许多都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但女性形象的纽约城市雕塑历经了一个多世纪,却风采依旧,其关于城市的无声叙事跨越了时代,绵延至今。令人遗憾的是,虽然纽约街头的城市雕塑中有众多的女性形象的雕塑作品,而且其中不乏传世的经典之作,如纽约市政大楼顶上的名为“城市荣誉”的雕塑,纽约公共图书馆门前的名为“美丽”的雕塑,缅因纪念碑中央上方的“胜利女神”以及著名的“自由女神像”等等,但我们却不能说女性被写进了纽约城市叙事的内容。应该说,女性形象在纽约城市雕塑中只是被作为城市叙事的话语,而从来就不是城市叙事的内容。那些女性形象的雕塑作品以充满活力的各种姿态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目睹着这座城市的兴衰荣辱,目睹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的悲欢离合,聆听过客匆匆的脚步,叙述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城市童话。而她们本身的故事却常常被遗忘了,被传统的宏大叙事作为不重要的章节删去了。

关于纽约城市雕塑,我们可以从很多历史档案资料中了解到纽约城市雕塑作品的作者,他们的姓名和生平,以及他们各自不同的成就,当然还可以知道他们都是男性。我们还可以了解到那些有名有姓的男性雕塑家的历史故事,他们如何为国家为城市为文化做出过卓越的贡献。在这样的以男性为主的叙事体系中,我们几乎没有机会知道那些站立在纽约大街小巷的、美得纯得崇高得可以作为美丽、圣洁、和平、自由、胜利、荣誉等等化身的女性其原型是谁,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撇开附加在那些女性形象之上的抽象意义,而把“它”看成是“她”,是一个“人物”而不是一个“概念”,是“女人”而不是“女神”的话,那么,这个“她”是谁。难道“她”不应该成为纽约城市叙事内容的一个精彩而重要的部分吗?

根据《美国威纳斯——模特和缪斯奥德莱·梦森的不平凡人生》的记载,位于纽约市政大楼(Municipal Building)顶端的名为“城市荣誉”(Civic Fame)的女性形象雕塑作品的原型是奥德莱·梦森,纽约海关大楼“四大陆”群雕中的“美国小姐”的原型也是奥德莱·梦森。以奥德莱·梦森为人体模特的纽约城市雕塑作品还有位于麦迪生广场的法院顶端的“和平”塑像;纽约公共图书馆门前名为“美丽”的雕塑;位于中央公园转角处的“果树女神婆莫娜”的雕像;奥德莱·梦森还是缅因纪念碑群雕中那位高高挺立的胜利女神的雕像原型。奥德莱·梦森,1891年生于纽约。她为纽约的许多艺术家担当过人体模特,她辗转穿越一个又一个艺术工作室,即便人们不知道或不记得她的名字,但她的脸和优美的身姿想必已经为纽约大多数居民以及大多数去过纽约并对城市雕塑感兴趣的游客所熟识。当你徜徉在纽约的大街小巷,流连忘返于纽约博物馆的艺术精品时,似乎常常能与她不期而遇,似乎到处都能看到她那精致的脸庞和优雅的身姿。广场酒店门前的普利策喷泉雕塑,曼哈顿大桥旁,中央公园的入口麦迪生广场花园……在《美国威纳斯——模特和缪斯奥德莱·梦森的不平凡人生》出版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除了1921年的《赫斯特周报》(Hearst Weekly)上连续数周连载了关于她的采访文章以外,几乎很少能读到关于她的文字记载。1920年代以前,她作为人体模特在纽约曾经炙手可热。当奥德莱·梦森年龄趋大,她的模特生涯也渐近尾声。尤其是20世纪20年代以后,现代派艺术逐渐兴起,人们对雕塑艺术的兴趣转向了抽象派艺术。梦森那充满活力的丰满的身体在抽象派艺术家的眼里失去了价值。她曾经试图在电影界谋生,拍一些表现人体模特的影片。1922年之后就更少听到或看到关于她的消息了。梦森的美被留给了历史,而梦森本人则销声匿迹数十年。直到1990年代,人们才知道奥德莱·梦森原来一直都被关在一所精神病院里,在那里生活了70年,直到1996年,她在被世人遗忘的情形下寂寞地死去,终年105岁。奥德烈·梦森的名字并没有被列在纽约城市历史的官方叙述中,所幸的是在浩瀚如海的书籍中,总算有一本书是关于她的,那就是《美国威纳斯——模特和缪斯奥德莱·梦森的不平凡人生》(American Venus.The Extraordinary Life of Audrey Munson)。

奥德莱·梦森的生平在《美国威纳斯——模特和缪斯奥德莱·梦森的不平凡人生》中被重新构建,那是关于一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生活在纽约的真实女性的叙事,与纽约街头那些被神化的、冷冰冰的、承载着宏大叙事的象征意义的大理石雕像或石膏像所构建的是完全不同的叙事,虽然它们叙述的故事背景都是同一座城市——纽约。这是一个用身体语言来叙述城市的勇敢的女性,在那个大多数女性都是居家简出的家庭妇女,穿着传统的遮蔽严密的服饰的年代,奥德烈·梦森勇敢地选择了职业女性的生涯,并且大胆地用自己的裸体语言来叙述一个城市的梦想和理念,同时也抒发自己对艺术的体悟,成为纽约城市美的代言人。《美国威娜斯:奥德烈·梦森不同寻常的人生》的序言中这样写道,“她在这些雕塑作品中留下的是永恒的缪斯女神的象征。”然而,奥德烈·梦森留下的仅仅是美的象征,或艺术的象征吗?她承载的意义已远远超过了“美”和“艺术”,纽约这个城市的理念和梦想,通过以她为模特原型的雕塑作品,通过她奇妙的身体语言被表达着,并被大众阅读,被历史阐释。她也是纽约这个城市对女性的幻想和欲望的表达。

纽约城市雕塑中,雕塑作品“城市荣誉”是最引人注目的。雕像“城市荣誉”是为了庆祝和纪念纽约的五个区联合成为大纽约市而创作的。它高20英尺,是曼哈顿最高的人体雕塑作品,全纽约第二高的雕塑作品,其高度仅次于位于埃里斯岛的自由女神像。雕像“城市荣誉”又被称为“曼哈顿小姐”(Miss Manhattan)。这尊雕像是一位年轻女性的形象,她面向哈德逊河,她的左手拿着一个由五个城垛组成的皇冠,象征大纽约市的五个区:曼哈顿、皇后区、布鲁克林、布郎克斯和斯代登岛。雕像的底座围绕着欢腾跳跃的海豚,象征纽约是一个海港城市。她的右手举着一个盾牌,手里还握着一束月桂花环,象征着城市的荣誉。在雷诺兹的《纪念碑与杰作》中,这尊雕像的原型模特被认为是另一位女性模特朱丽叶·贝尔德(Julia Baird1872-1932)。

奥德烈·梦森,还有朱丽叶·贝尔德,不禁使我联想起其他许许多多不知名的、为那些著名的雕塑家担任人体模特的女性,没有她们,很难想像那些装点着纽约都市风情的传世雕塑精品的诞生,但是,关于纽约城市的传统叙事体系中只有关于雕塑家的叙事内容,那些与雕塑家共同完成雕塑作品的女性人体模特的姓名、生平和情感,却无从查考,并没有在纽约的城市叙事内容中占有一席之地。

19世纪末20世纪初,纽约逐渐成为美国工业和商业最为发达的城市,这时许多富豪都想通过在曼哈顿建造大楼来彰显这座城市的辉煌以及居住在这座城市中的显贵们的财富。同时,一种对欧洲文化延续并形成具有特色的纽约城市文化的欲望也在这座充满财富和诱惑的城市里悄悄地而又强劲地滋长着。纽约的很多著名建筑和雕塑作品都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如海关大楼,市政大楼,纽约公共图书馆等。在世纪之交时,纽约形成了以曼哈顿为中心,以皇后区、布鲁克林区、布朗克斯区、斯代顿岛为环绕的巨型都市的格局,此时对于城市文化和城市理念的确立也倍加关注,与这座城市相关的理念如荣誉、自豪、信心、历史和美等,需要在建筑物和城市雕塑作品中体现和弘扬,而奥德莱·梦森正是在这个时候成了集中体现这些城市理念的化身,“唯有一个令人振奋的模特,一个能够以其情感为后人留下纪念的缪斯,才能承担此任。奥德莱·缪森就是这样一位模特——在她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缪斯。当缪斯被释放出来,缪森就能一次又一次地成为艺术的化身,披着衫裙,或穿着衣服,或裸露着。(11)”

奥德莱·梦森作为一个生活中的真实女性,她是生存在阴影中的,她被崇高的理念和美好的象征意义遮蔽着,她还被男性的权势遮蔽着,她的周围是声名显赫的著名雕塑家和艺术家,她的被发现、被使用、被神化和被理想化,都是通过男性实现的。她只是男性雕塑家和艺术家们的模特而已,或者充其量是艺术灵感的来源。她的历史是男性雕塑家的历史,这部分历史叙述清晰而准确,是纽约的摄影艺术家拉尔夫·德拉坡尔(Ralph Draper)首先在街头发现了她(12),然后又将她介绍给雕塑家伊斯多尔·康迪(Isidor Konti)。然后她又为更多的、更显赫的雕塑家当模特,其中包括为阿道夫·韦恩曼(Adolph Weinman)的著名雕塑作品“城市荣誉”当原型模特,以及以她为模特创作“曼哈顿小姐”的查尔斯·A·赫伯尔(Charles A Heber)。在男人审视的目光中,奥德莱·梦森用身体语言述说男性们对文化和理想、对美和艺术的追求,而隐去了她自己。就这样,她成了一种理想或理念,城市的理念,男性的理想。当她被作为男性雕塑家的艺术模特时,她被抽象化了,当以她为原型的雕塑作品站立在纽约的大街小巷时,她成为了纽约城市大众话语的一部分,淹没在了茫茫人海和芸芸众生之中。奥德莱·梦森从来没有被作为一个个体被表述,即便是唯一的一本关于她的著作《美国威纳斯--模特和缪斯奥德莱·梦森的不平凡人生》,关于她生平的叙事也是建构在历史不经意留下来的一些碎片之上,叙述语言也明显地带有不确定性。而且,这些碎片大多是外部经验的描述,而对于她的内在世界和真实生活却是欲述无言,因为已无迹可寻。

奥德莱·梦森的裸体雕塑在艺术的遮蔽下得到了保护,在她所承载的那些高尚美好的意义掩护下得到了宽容,但她本人,作为一个平凡的真实的女性,一个为生计而不得不展示裸体的模特儿(她不仅为画家雕塑家当模特儿,而且还在一些无声电影中出演裸体镜头),却并没有任何可以庇护她的场所,神性和艺术的光环只笼罩在以她为原型模特的雕塑作品上,而并没有给她本人以庇护。她本人必须面对“传统道德”的审判,面对大众刻薄的贬斥,面对“伤风败俗”的指责,而最后终因不敌大众的唇枪舌剑而躲进了“精神病院”,那里,成了“曼哈顿小姐”和“城市荣誉”最终的避难所,这不仅仅是一个女性的悲剧,更是一种文化,一个城市的悲剧。

根据《美国威纳斯--模特和缪斯奥德莱·梦森的不平凡人生》的记载,1922年,媒体称奥德莱·梦森准备订婚,她的未婚夫据说是住在密歇根的前飞行员史蒂夫。然而就在订婚前夕,她收到了一份神秘的电报,这份电报的内容始终没有被披露过,但就是这份电报导致了奥德莱·梦森的自杀,虽然自杀未遂,但显然这份电报也打碎了奥德莱·梦森德贤妻良母梦。她的婚约自此解除了,而且那位神秘的史蒂夫居然被当时的媒体称查无此人。之后的媒体上只偶尔报道一些关于奥德莱·梦森的丑闻,诸如说她是间谍,说她疯了,说她涉嫌谋杀案等,她就这样渐渐淡出了媒体的关注,淡出了人们的记忆。39岁时她进了纽约附近的一家精神病院。她的母亲靠为人帮佣为生,因为承担不起过多的交通费而很少去探望她。她在孤寂中默默度日,直到1950年代,她的侄女达尔琳发现她还健在。于是达尔琳召集全家去精神病院探望她。他们惊奇地发现,奥德莱·梦森的思维很清晰,待人和善温和,除了年岁已长之外,美丽犹存,优雅仍现。“缪斯依然与她同在。”(13)

奥德莱·梦森的生命也许通过那些美轮美奂的雕塑作品融进了纽约城市的命脉,一直存活到今天,但今天仍存活在纽约的却不再是那个平凡女性本人,她已经被抽象的概念取代了,你可以说那些以梦森为模特的雕像是城市的历史,是城市的景观,是美,是优雅,是某某雕塑家的著名作品,……但绝不是奥德莱·梦森。奥德莱·梦森是谁?有几个纽约人知道?有几本历史著作中记载?奥德莱·梦森,和所有那些和她一样为遍布纽约街头的女性雕塑担任模特原型的纽约女人,她们用身体叙述着城市,但她们本人却不是城市叙事内容的一部分。

注释:

①Daily National Intelligencer,Washington D.C.,30 Aug.1847.

②New York Daily Tribune,Sept.15,1847.

③P55.

④The National Era,Washington DC,Sept.2,1847.

⑤The National Era,Washington DC,Jan.16,1851.

⑥Neal' s Saturday Gazette,Clara Cushman,New York,Sept.2,1847.

⑦Monuments and Masterpieces:History and Views of Public Sculpture in New York City,by Donald Martin Reynolds,Macmillian Publishing Company,NY,PP 52-54.

⑧Same as above,P54.

⑨Torch Bearer' .by Sherry Fry p 68.

⑩The Harvest' ,by Albert Jeagers p68.

(11)American Venus:The Extraordinary Life of Audrey Munson,by Diane Rozas and Anita Bourne Gottehrer,Balcony Press,LA,1999,p37.

(12)Same as above,p 15.

(13)Same as above,p132.

标签:;  ;  ;  ;  ;  

女性叙事与纽约市雕塑_雕塑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