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同心话中的选择性问题--兼论西北方言“X Y”句式的起源_一般疑问句论文

宁夏同心话的选择性问句——兼论西北方言“X吗Y”句式的来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问句论文,句式论文,宁夏论文,选择性论文,来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同心县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南部,中原官话和兰银官话的交汇地带,人口80%以上是回民。境内方言分三片:南片、下马关片属中原官话,北片属兰银官话。北片内部回民话与汉民话有差异。北片回民话以县城话为代表,在全县分布面积最广,使用人口最多,就是本文所说的“同心话”。同心话音系与银川话接近。为节省篇幅,本文略去例句标音。

同心话选择性问句的常用句式是“X吗Y”、“X哩吗Y哩”。这类问句有两个问题值得深入探讨:其一,句中所用语气词“吗、哩”是否都有传疑功能;其二,该句式的形成是否由于藏语的影响。本文经过初步研究认为:在“X(哩)吗Y(哩)”类问句里,“吗”兼有传疑和连接问项双重功能;“哩”不是疑问语气词,实际处于句中并列是非问语段的陈述式层面。“X吗Y”句式的形成肇端于《老乞大》《朴通事》成书的元明时期,是近代金元系白话"X+M+Y"疑问句句式地域性演变的结果,可以从汉语疑问句系统的特点及发展本身探寻其成因,将其产生归因于藏语的影响是靠不住的。

本文所用符号:S,代表句式;X、Y,代表问项;A、B,代表问项内容;M,代表疑问语气词(modal particle)。文中部分西北方言及古代文献用例系引用,为行文方便,引用书目一律附后,恕不在正文中一一指出。

壹 选择性问句的常用句式

1.1本文所说的选择性问句,包括选择问句、反复问句两个小类。普通话选择性问句表示提问的手段是并列问项,使用连词“是……还是……”,使用语气词“呢”,一般不使用“吗”(不包括句群形式,详4.3)。例如:

你是吃面条呢,还是吃米饭呢?

他来还是不来呢?

同心话选择性问句的特点主要在于语气词“吗·ma”、“哩·ni”的使用,连词“还是……还是……”、“是……还是……”等虽然可以帮助提问,但可有可无,使用频率较低;在有的句子里用了反而多余,不合当地习惯。例如(有*号的句子不成立或不合习惯):

你(还是)吃面哩吗,(还是)吃米饭哩?│去的工时间大吗小?│他来吗不来唦?│*去的工大吗,还是小?

1.2 同心话选择性问句的常用句式及句中“吗、哩”的使用情况见表一。

表一 选择性问句常用句式表

表中甲组的S[,1]-S[,4]是选择性问句的四种基本句式,“吗”出现在基本句式里。根据“吗”的用否,四种句式可归并为“X吗Y”和"X+Y"两大类型。

基本句式中的反复问句S[,3]与S[,2]、S[,4]可以互变:S[,3]添加“吗”即变成S[,2],删去否定词后的成分即变成S[,4];反之亦然。当S[,3]的问项是动宾、动补、限定等复杂结构时,也可以省略A项的某些成分变成“A不/没A+其他”的句式(例见下括号内)。但是当地更习惯于用S[,2]、S[,4]表达结构复杂的反复句,S[,2]、S[,4]是同心话使用频率很高的两种句式。例如:

S[,2]也可以变作将反项前置的“不/没A吗A”式(不去吗去哩),但用得较少。

乙组可视为由甲组基本句式使用“哩”后变化出来的下位句式,括号中的“吗、哩”也可不用。“吗、哩”在句中出现的位置不同,作用也不同,下面将具体讨论。

贰 “吗”的用法和性质

2.1“吗”的用法 选择性问句里,“吗”一般用在前问项后,构成“X吗Y”句式。但是在选择问、反复问两个小类里,“吗”的作用不同。在不使用关联词的选择问句S[,1](A吗B)里,一般都需要使用“吗”,不用“吗”的句子容易混同于陈述句,或者不合本地习惯(例见2.2)。在反复问句里,“吗”的使用要受句式限制:

其一,在S[,2](A吗不/没A)里,“吗”是习惯上必要的但不是表义上必需的,也可以不用。当问项结构比较复杂时,一般要使用“吗”(例见1.2);而在“不/没A吗A”变式里,一定要用“吗”,例如:

不说吗说哩?│没洗吗洗了?

其二,在S[,4](A+不/没)以及S[,3]的变式“A不/没A+其他”里不能用“吗”(例见1.2),但是在同心东南相邻的固原话里,“吗”已扩散到S[,4]里,出现了“A吗不/没”(他来吗不)的句式。

下面是基本句式S[,1]、S[,2]、S[,4]的举例,S[,3]例句见1.2。

S[,1] 今儿初三吗初四?

这是我的吗你的?

  你走北京吗上海?

你去吗他去?

  杏子酸吗甜?饭做得多吗少?

S[,2] 你走吗不走?这个话他愿意说吗不愿意说?

  娃乖吗不乖?这块布好看吗不好看?

S[,4] 回家不?

这个有那个大没?

  吃罢饭再去行不?

你瞭看锅里还有饭没?

在口语里,“X吗Y”句式有两种语流形式:当使用关联词或语速舒缓时,“吗”可以延宕为或平或降的长音,后面可以停顿,形成“X吗,Y”的间断语流形式,常配合使用“哩”或“唦”;一般情况下,特别是在问项结构简单的选择问句(S[,1])和反复问句(S[,2])里,“吗”后不停顿,形成“X-吗-Y”的连贯语流形式。例如:

2.2 “吗”的性质 “X吗Y”疑问句式在西北分布很广(详4.1),句中的“吗”有“吗、嘛、么”等多种写法。写作“吗”的一般认为是疑问语气词;写作“嘛”的一般认为是陈述语气词。应该强调的是,讨论这类句式中的“吗”是否有传疑功能不能只凭语感,还要看“吗”在句中是否真正载负疑问信息并且能在形式上得到验证。陆俭明(1984)曾提出用比较法——通过不同类型的疑问句、疑问句与非疑问句的最小对比,来检测疑问句中语气词的功能。用这种方法检测同心话,我们发现:

①选择问句中的“吗”可以独立表达疑问范畴。因为,一个有并列成分的句子形式,在未进入规定语境时,很可能是多义的:既可以实现为陈述句,也可以实现为是非问句或选择问句,例如:

家里有彩电、冰箱 → ①家里有彩电和冰箱。

 → ②家里有彩电和冰箱?

 → ③家里有彩电还是冰箱?

但是,一经添加“吗”,立刻可以排除歧义,成为选择问句:

家里有彩电冰箱? = 家里有彩电还是冰箱?

反之,只须删除句中的“吗”,一个选择问句也可以变成陈述句:

买的公鸡吗母鸡? → 买的公鸡、母鸡。

而在某些句式里,“吗”是不可或缺的,删掉则句子不能成立或不合习惯:

杏子酸吗甜? → *杏子酸甜?

不去吗去哩? → *不去去哩?

②选择性问句中的“吗”与同心话构成是非问句的“吗”是同一个疑问语气词。因而,我们析出选择性问句中的“A吗”语段,恰能得到一个是非问形式:

你走北京吗(上海)?│杏子酸吗(甜)?│你去吗(不去)?

选择性问句与是非问句共用疑问语气词“吗”可以得到解释。吕叔湘先生(1985)认为,汉语选择性问句在结构上是由两个是非问句合并“派生”的,即:

你去?我去?

→ 你去还是我去?

你去?你不去? → 你去不去?

因而他在《中国文法要略》里,就把选择性问句称为“抉择是非问”;范继淹(1984)也将选择性问句与是非问句并为一个与特指问句相对待的大类。一些研究者更进一步指出,用合并是非问的方法表达选择问,是汉藏语系普遍的语法现象(宋金兰1996);藏缅语的是非问、选择问、反复问三类问句有许多共同点,明显区别于特指问句,因而可归为一个大类,合称为“是非疑问句”(戴庆厦、傅爱兰2000)。是非问句的疑问语气词可以用在选择性问句中:既可以用在每个选项后,构成"A+M,B+M"的松散句式,也可以只用在A项后,构成"A+M+B"的紧缩句式(例见4.1)。这样,我们有理由将同心话“X吗Y”句式在结构和逻辑语义关系上看成两个是非问的合并与紧缩,X后保留了是非问的疑问标记“吗”,Y后的“吗”处于隐含状态,即:

你走北京吗?你走上海吗? → 你走北京吗上海?

杏子酸吗?杏子甜吗?

 → 杏子酸吗甜?

你去吗?你不去吗?→ 你去吗不去?

而当选项超过两项,Y后的“吗”还可能“复出”。例如临夏话就有“X吗,Y吗,Z?”的句式(详谢晓安等1990)。在宁夏兰银官话区,笔者还曾经录到这样的句子:在一连三问的选择问句群里,每一问项后都可以使用“吗”(读降调),正可以看作“X吗,Y”或“X吗,Y吗,Z”的非紧缩形式:你还是走西安吗?你还是走银川吗?你还是走兰州吗?你要赶紧定下来哩!

③“吗”在“X吗Y”的两种语流形式中功能并不全等。在语流间断的“X吗,Y”式句里,由于停顿的阻隔,“吗”仍然具有明显的后附性,是附着于X项的疑问语气词;但是在语流连贯且B项前不用关联词的“X-吗-Y”式句里,“吗”表现出一定的关联性,兼有传疑和连接问项(句子成分或小句)双重功能,可以表达“选择提问”的语法意义,与普通话表示提问的选择连词“还是”作用相当。试比较:

普通话

同心话

同心话

这是我的还是你的?

这是我的吗你的?

*饭做得多吗,少?

饭做得多还是少?

 饭做得多吗少?

 *你没吃吗,吃了?

你没吃还是吃了?

 你没吃吗吃了?

你去还是他去?你去吗他去?

同心话有*的句子,很难在“吗”和Y项之间嵌入停顿,“吗”的关联性十分明显。

可见,同心话选择性问句中的“吗”是兼有一定连词功能的疑问语气词,是和并列问项的结构方式同样重要的表达“选择提问”义的结构要素。这或许就是“X吗Y”式问句可以不使用选择连词的主要原因,因为兼有“选择提问”义的“吗”已使选择连词成为羡余标记。

选择性问句位于问项之间的语气词(不限于疑问语气词)衍生关联义并非个别现象。像下面例句中,近代汉语的“那、阿、也”、今浙江天台话的“阿”都具有一定的连词功能:

客人们,热吃那凉吃?(老乞大)

你这店里,草料都有阿没?(同上)

你拿得张三时,花荣知也不知?(水浒全传)

尔吃饭阿吃面?(天台话)

戴昭铭(1999)正将天台话“A阿B”类问句中的“阿”称为起关联作用的语气词或连接词。

看来,居于问项之间的语法位置和与B项连读的语流形式,是同心话的“吗”在选择性问句中衍生关联义的重要条件。

叁 “哩”的用法和性质

3.1“哩”的用法 “哩”在选择性问句中的作用不能与“吗”等量齐观。因为“哩”的使用不是任意的,要受句式及所附成分性质的制约;并且“哩”也不是必需的,大多数情况下可以省略而不影响句意的表达。

“哩”可以用在“X吗Y”式的S[,1]、S[,2]和反复问句S[,4]两类句式里。下面分别讨论。

“哩”在S[,1](A吗B)、S[,2](A吗不/没A)中的用法

“哩”在这两种句式中的用法比较复杂。首先,“哩”一般要以“吗”的使用为前提,即:要求与“吗”共现;不用“吗”单独使用“哩”的句子一般不合当地习惯。如:

你走北京哩吗上海哩?

*你走北京哩,上海哩?

你去哩吗不去? *你去哩不去?

其次,“哩”的使用还要受所附成分性质的制约,表现出一定的附着规则。①一般用在谓词性、非已然态(常然性、正然态、未然态)成分后,不直接用在体词性成分(含“是+体词”的判断式,下同)、已然态成分后,与表已然的“了”、“的”不相容。在形容词性成分后也习惯于不用。②一般用在肯定式成分(正项)后,很少用于否定式(反项)。例如下列划线问项“哩”的使用均不合当地话习惯:

*筐筐里装的是洋芋哩吗萝卜哩?

*把人打死了哩吗打伤了?

*你坐汽车来的吗坐火车来的哩?

*这个话他敢说哩吗不敢说哩?

这样,我们可以将“哩”在“X吗Y”句式中的使用条件概括为:①与“吗”共现;②可依附于谓词性、非已然态的正项后。根据“哩”的能否使用,S[,1]、S[,2]又可分出表一乙组的两对下位句式,即:

在可以使用“哩”的S[,1b]、S[,2b]里,“哩”的使用也不是必需的:除了“V着”正然态正项一般要用“哩”(如“醒着哩吗睡着哩”),其他问项都可以不用。因而S[,1a]和S[,2a]适用面比S[,1b]和S[,2b]要宽。

下面按句式分别举例。

S[,1a] 明天晴天吗阴天?

  毛衣织的吗买的?

白糖称上一斤吗两斤?  筐筐里装的是洋芋吗萝卜? 

新姐姐新媳妇丑吗俊?  他跑得快吗慢?

把人打死了吗打伤了?  你坐汽车来的吗坐火车来的?

明儿下雨吗下雪?

  人怕狼吗狼怕人唦?

S[,1b] 人怕狼哩吗狼怕人哩?  明儿下雨吗下雪哩?

窗子开着哩吗关着哩?  杏子酸着哩吗甜着哩?

S[,2a] 他就是校长吗不是的?  路远吗不远?

电影好看吗不好看?

他去了没去?

S[,2b] 书他看着哩吗没看着?  这个话敢说哩吗不敢说?

上面S[,1b]、S[,2b]例句显示,“哩”既可以同时用在X、Y后,也可以只用在X或Y后,构成“X哩吗Y哩”,“X哩吗Y”,“X吗Y哩”三种格式。

“哩”在S[,4](A+不/没)中的用法 “哩”在S[,4]中的用法同在“X吗Y”中的用法大体一致且规则性更强。(1)“哩”只用于A项(正项),不用于反项。(2)“哩”在A项后能否使用受制于A项的动态性的后接否定词:“哩”不用于已然态、正然态的A项,后接否定词是“没(有)”;可用于非已然态、非正然态的A项,后接否定词是“不”,也可以不用。因而,以否定词为标志,可以将S[,4]分为表一乙组的S[,4a](A+没)和S[,4b](A哩不)两个下位句式。下面分别举例:

S[,4a] 衣服干了没?

书他看着没?

屋里有人没?

S[,4b] 路远哩不?

 他来哩不?

 这个话敢说哩不?

否定词“没、不”作状语或带宾语时读作去声的;在反复问句末则分别重读为。“没、不”韵母的这种变化明显具有强调询问的意思,其作用相当于询问语词,可视为超音段语调形式的音段化。

3.2“哩”的性质 “X哩吗Y哩”问句中的“哩”,单从读音和出现位置看,与普通话同类句式中的“呢·”很相似,很容易被看成是性质相同的疑问语气词:

普通话

你是买彩电呢,还是买冰箱呢?

同心话

你买彩电哩吗,买冰箱哩?

基于同样的原因,西北方言这类问句中的“哩”也多半被看作疑问语气词,并被写作“呢”。有的研究者还将甘青方言选择问句中“哩、吗”的连用看成是两个对立的疑问语气词的连用(普通话里,“吗”用于是非问,“呢”用于非是非问),并认为这是甘青方言与普通话的重要语法差异。

正如我们不能只凭语感断言选择性问句中“吗”的性质一样,我们也不能只凭方言和普通话的简单类比来认定选择性问句中“哩”的性质,同样要用一定的方法进行验证。陆俭明(1984)曾以能否将非疑问式变成疑问式为标准检测普通话用于疑问句的语气词,认为普通话能够独立表达疑问范畴的语气词只有两个半,即:吗(你来吗?),呢(你妈呢?),吧(他来吧?)“吧”所表语气信大于疑,故称“半”个疑问语气词。

参照陆氏标准,比较同心话选择性问句中“哩”与“吗”的作用,我们发现严格意义上的疑问语气词是“吗”而不是“哩”。特别是在选择问句里,“吗”是不可或缺的传疑要素,“哩”不是必需的,不能独立传疑。删除“哩”不会影响句子的传疑性,但是删除“吗”则可能使疑问句变成陈述句。试比较:

买彩电哩吗买冰箱哩? = 买彩电吗(买)冰箱? ≠ 买彩电,冰箱。

我们发现,“哩”在选择性问句中和在陈述句中,附着规则有很强的一致性。同心话与普通话的“呢”相当的语气词有“哪·na”,“哩·ni”两个。“哪”是疑问语气词(也表感叹语气),可以将非疑问的体词性成分变成简略问句(主要是简略特指问句)。例如:

你妈哪?│馍馍哪?│猫哪?

“哩”可用于陈述句及各类问句(不包括简略问句)。陈述语气词“哩”表指明、确认、强调、夸张等语气,使用频率很高但对所依附的成分有选择:经常用在肯定的谓词性成分、非已然态(常然、正然、未然态等)成分后,在否定已然态的“没”字否定式后也可以使用。例如:牡丹虽好,青枝绿叶扶哩│我也走平凉哩│屋里开会着哩│明儿下雨哩│娃乖爽着哩。在体词性、已然态成分(特别是后附“了”的成分)、“不”字否定式后用得较少,这些排斥成分一般出现在表示强调的“才……哩”,“还……哩”、“……着哩”等结构里。例如:我才不去哩!│老马我请了着哩│他还是个校长哩!

这些句子不大合同心话习惯:*今儿星期三哩│*雨停了哩│*我不去哩│*大罗山不高哩。

可见,选择性问句中的“哩”与陈述语气词“哩”都“亲和”谓词性、肯定式、非已然态成分,与已然态陈述语气词“了”有一定的互补分布关系,明显具有陈述语气词的牲征,试比较表二①③④组例句。

表二 “哩”的用法比较表

选择性问句中的“哩”不是陈述语气词,还可以从句子结构及语气词的连用规则来证明。

选择性问句的内部结构。“哩”在同心话是非问句中一般要与“吗”连用,构成“X哩吗”式(见表二第②组):将表二③④两组例句中竖线前后的部分与第②组例句相比较可以看出,“X哩吗Y(哩)”句式在结构上同“X吗Y”一样,也相当于两个是非问句的合并和紧缩(参见2.2)。句中的“X哩吗”相当于一个有疑问标记“吗”的是非问语段。“Y哩”后面隐含着“吗”,或者说有一个可以添加“吗”的空位;包括这个空位在内的“Y哩[吗]”([ ]代表空位,下同)同样相当于一个是非问语段。因而“哩”在选择性问句和是非问句中所处的结构层次应该是一致的。是非问句的结构方式一般是“陈述式+吗”,那么选择性问句中两个并列是非问语段的内部层次关系实际上是“(陈述式:X哩)+吗”和“(陈述式:Y哩)+[吗]”。“X哩”、“Y哩”属于陈述式的一个证明是,它们在结构上平行于是非问句、选择性问句中的“X了”、“Y了”陈述式(比较表二②③④例句中下划横线的部分),并且和“X了”、“Y了”一样可以直接用作答语:

他看了吗? ——他看了。

他看哩吗? ——他看哩。

他看着哩吗? ——他看着哩。

句中的“哩”实际处于并列是非问语段的陈述式层面,当是陈述语气词。

在S[,4b](A哩不)句式里,“A哩”同样属于陈述式,可以直接回答提问(去哩不?一去哩);句中的“哩”同样是陈述语气词。

语气词的连用规则。一般认为,汉语可以独立传疑的语气词在句中不能连用(李宇明1997),而连用的语气词在结构上没有直接关系,分属于句子不同的语气层面。朱德熙先生(1984)把语气词连用的一般规则概括为:

①陈述语气词+② 疑问或祈使语气词+③ 表态度或情感的语气词

例如北京话的“呢、吗”可以在是非问句中连用(他在呢吗?),句中“呢+吗”的连用性质只能是①+②。“呢”位于句中陈述式层面,其层次关系是:(他在呢)吗?

同心话的“哩”和“吗”在是非问句、选择性问句中也是以“哩+吗”的顺序连用的,其连用性质同样符合①+②规则,即:陈述语气词“哩”+疑问语气词“吗”。

“哩”作为陈述语气词,在选择性问句中的作用主要有二:第一,成句作用,它是句中陈述式语段的结构标记;第二,配合“吗”的使用,构成“X哩吗Y哩”的舒缓语调形式,帮助表达询问语气。

肆 “X吗Y”句式的来历

选择性问句使用“吗”,是同心话与普通话疑问句系统最重要的区别之一。以句中能够独立传疑的语气词为标志,可以看出同心话、普通话疑问句格局的差异:

同心话

非特指问(吗)

简略特指问(哪)

普通话

是非问(吗)

 简略特指问(呢)

应该说,同心话用“吗”作为非特指问句(是非问、选择问、反复问)的共同疑问标记,体现了这个聚合内部的结构联系和逻辑语义联系。

“X吗Y”句式不独见于同心话,在西北(陕、甘、宁、青、新)方言中均有大面积分布,用法大体一致。例如:

西安话 你夜里去来吗没去?│啥最贵?金子吗银子?

兰州话 走哩吗缓哩?

西宁话 西宁去哩吗不去?

银川话 娃醒了吗是睡着哩?

陕西商县 是“大”字吗是“太”字?

陕西华县 不吃吗吃哩?

甘肃临夏 吃个啥哩?牛肉面吗卤面?

乌鲁木齐 你大哩吗我大?

宁夏固原 去年冷吗啊不冷?

甘青方言的“X吗Y”句式曾引起一些研究者的关注,并被视为该地区语言关系研究的热点问题之一。宋金兰(1993)认为,这种问句与以连词为传疑手段的“汉语式选择问句”相去甚远,而与主要以语气词为传疑手段的“藏缅式选择问句”在结构类型上比较相似,因而是汉语和藏语两种结构类型的混成,来源于藏语的影响。特别是句中“这个‘吗’既不是纯粹的疑问语气词,又不是真正的选择连词”,而“与藏缅语的语气词ma、pa等读音相同或相近”,“可能是一个融藏缅语的疑问语气词和汉语的选择连词为一体的语法要素。”宋金兰(1993,1996)如果说,用这种“汉—藏混成”说来解释与藏语区地缘相接的甘青方言的语法现象尚有探讨余地的话,那么,用来解释广布于远离藏语区的西北方言的同类现象,显然缺乏说服力。事实上,和普通话一样,西北方言“X吗Y”句式也是近代汉语选择性问句地域性演变的结果,无论结构方式还是“吗”的使用都可以从近代白话中找到其来源。

4.1 “X吗Y”结构方式的来源 如前所述,“X吗Y”问句在结构上可以看作两个是非问句的合并和紧缩;合并是非问并配合使用连词、语气词构成选择性问句是汉语、乃至汉藏语系重要的语法特点。例如:

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

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孟子)

天地开辟有甲乙邪?后王乃有甲乙?(论衡)

知他如今是死那活那?(元刊杂剧,拜月亭)

可是由我那不那?(同上)

你是谎那可是真个?(元曲,冻苏秦)

今日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红楼梦)

根据疑问语气词出现的位置,古代(含近代)汉语的选择性问句可分为三种类型:

①X+M?Y+M?

②X+M+Y?

③X+Y+M?

上古汉语多用句式①(据杨伯峻、何乐士1992);近代金元系白话多用句式②;以《红楼梦》为代表的晚期近代汉语多用句式③(详李思明1983,刘坚、江蓝生等1992)。

“金元系白话”是由吕叔湘先生首先提出来的与“平话系白话”相区别的概念。两系白话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南宋至明代官话内部的某些地域性差异。“平话系白话大致可信其依据汴京与临安之口语,金元系白话则其初殆限于燕京一带而渐次南伸。”(刘坚、江蓝生等1992)平话系白话以南宋话本为代表,《水浒传》、《西游记》等明代小说也包括在内;金元系白话的典型代表主要有《董西厢》、《元典章》、元杂剧、《老乞大》、《朴通事》等。两系白话选择问句的结构有明显差异:平话系白话较少使用甚至不用疑问语气词(特别是选择问句),关联词则出现率较高。例如,成书于元末明初的120回本《水浒全传》有选择问句、反复问句76例,除去使用“乎,与”等语气词的拟古句,选择问句无一例使用疑问语气词,但不使用关联词的只有一例;反复问句有一部分在正项后使用“也”,构成“A也不”或“A也不A”句式。金元系白话习惯于在问项之间使用疑问语气词构成"X+M+Y"式,出现率最高的疑问语气词是“那”(苏菁2001)。例如《老乞大》、《朴通事》里有选择性问句37例,使用疑问语气词的有22例,其中18例使用“那”;22例中,21例属于"X+M+Y"式,仅一例属于"X+M,Y+M"式。值得注意的是,金元系白话选择性问句关联词的出现率要低于平话系白话(李思明1983),"X+M+Y"句式里的疑问语气词也有一定的连接功能。例如:

几日试来那,几日唱名?(董西厢) 客人们,热吃那凉吃?(老乞大)

问红娘道:“韵那不韵?俏那不俏?”(同上) 虚灸那实灸?(同上)

这言语是实那是虚?(元典章) 听的今年水贼广,是那不是?(同上)

俺弓箭合把那不合把?(同上)

吃得饱那不饱?(同上)

大哥,这是冬天那春天?(元曲,汗衫记)

做干饭那水饭?(朴通事)

西北方言“X吗Y”问句的结构正属于"X+M+Y"类型,也就是说,金元系白话选择性问句的"X+M+Y"结构方式正是今西北方言“X吗Y”句式的直接来源。

4.2“X吗Y”句式中“吗”的来源 汉语史上,选择性问句所用疑问语气词发生过几次替换。中古以前,选择性问句与是非问句共用“乎、与、耶”;金元系白话主要使用“那”。近代“X那Y”句式演变为今西北方言的“X吗Y”句式,其间当经历过“吗”对“那”的替换。我们同样可以在金元系白话里发现其替换的端倪:在《老乞大》、《朴通事》21例"X+M+Y"问句里,有三例便是使用“麽”的句子,一个选择问句,两个反复问句,均见于《老乞大》(兰州大学中文系语言研究室 1991):

这契写时,一总写麽分开着写?│咱们点看这果子菜蔬,整齐麽不整齐?│你这月尽头到的北京麽到不得?

我们可以从用字、意义、读音三方面证明今西北方言“X吗Y”句式中的“吗”与《老乞大》“X麽Y”句式中的“麽”是同一个词,是“麽”的直接沿用。

近代的“麽”是汉魏六朝后由“A+不/否”反复问句句末否定词虚化而来的疑问语气词,唐宋间先后写作“无、磨、摩、麽”,清代开始大量写作“吗”。“麽”的早期功能是传疑,主要用于是非问句。例如《老乞大》、《朴通事》里,“麽”出现113次,就有106次用于是非问句;将《老乞大》“X麽Y”问句中的“X麽”析出,也相当于一个是非问句(整齐麽不整齐→整齐麽?),“麽”无疑是疑问语气词,与今西北方言“X吗Y”句式里的“吗”等值。

再来看读音。据钟兆华(1997)考证,“麽”从北宋末年起形成与“歌、戈”韵相押的“麽[,1]”和与麻韵相押的“麽[,2]”。元明清,疑问语气词“麽”在口语中都应读“麽[,2]·ma",这也是“麽”的用字替换为“麻、嘛、吗”的语音基础。我们可以用元明时的一个外来词“秃秃麽思”证明《老》《朴》中的“麽”也读[ma]。“秃秃麽思”是元代的一种回回面食,字又作“秃秃麻失”、“脱脱麻食”,意译“手撇面”;今宁夏、青海、新疆回民称“麻食子、麻食儿”,临夏回民称“秃秃麻”,即北京人所说的“猫耳朵”。“秃秃麽思”本是中古中亚突厥人的一种面食,据成书于十一世纪的《突厥语大词典》马赫穆德·喀什噶尔著,原词的中古读音是。成吉思汗西征,大量西域回回人东来,这种面食连同这个词也随之入华。《老》《朴》中两次提到这种面食,分别写作“脱脱麻食”和“秃秃麽思”,可见“麽”与“麻”同音,都是原词[ma]音段的对音字。由此可以断定,《老乞大》“X麽Y”句式中的“麽”也当读[ma],与钟兆华的拟音相合。这个读音至今保留在同心、西安、商县等西北方言的“X吗Y”句式里。由此我们还可以断定,西北方言同类句式中“吗”的其他记音如[·mu]临夏话、[·m]固原话、[m]银川话,都是[ma]的变体,或者说都是[ma]的轻声弱化形式。而在同心话以及笔者调查的银川话里,这些弱化音和[ma]是并存的。

4.3“X吗Y”句式形成的初始时期和制约因素 在《老》《朴》"X+M+Y"问句中,疑问语气词“那”使用18次,“麽”使用3次,二者的出现率之比是6:1。另据席嘉(1984)对《元曲选》宾白150余万字的语料统计,语气词“麽”的出现率极高,共984次,但95%以上用于是非问句(937次,含“可VP”句),只有一例是“A不A麽”的反复问句,没有发现“X麽Y”用例。这说明“X麽Y”在当时是新兴句式。《老乞大》《朴事通》是元明时期朝鲜人学习汉语官话的口语教材,反映了北方(主要是燕京一带)受到蒙古语一定影响的金元系白话的真实面貌;其中的许多特殊词语和语法现象至今保留在同心话以及西北其他方言里(张安生2000)。因而我们有理由相信,金元系白话"X+M+Y"句式中“麽”对“那”的替换大约肇端于《老》《朴》成书及改订的元明时期;新兴句式“X麽Y”经过与“X那Y”的并用竞争,最终在西北方言里完成了对“X那Y”的替换,成为西北方言选择性问句的基本句式。

语气词“麽”的演变史及其在《元曲选》和《老》《朴》中用法的上述统计都表明,它是在大量用于是非问句之后才扩散到金元系白话的选择性问句中的。这之间应该有一定的因果性联系。本文在2.2中,曾用较多笔墨说明汉语乃至汉藏语系的选择性问句与是非问句的关系:选择性问句在结构和逻辑语义方面可以看成是几个是非问句的合并和紧缩;这两类问句以诸多共同点形成与特指问句相对待的聚合。因而从理论上说,是非问句所用的疑问语气词可以通过类推作用及高频使用扩散到选择性问句。我们注意到,不独“麽”,中古至近代的疑问语气词“那”也是先主要用于是非问句(魏晋至宋),其后到金元才大量用于选择性问句的(曹广顺1995);我们还注意到,普通话是非问的疑问标记“吗”也开始用于选择问句群,与选择问的旧有标记“呢”共同构成“X吗,Y吗”、“X吗、Y呢”、“X呢,Y吗”等套合形式(邢福义1995)。这使我们有理由相信,推动“吗”由是非问句进入选择性问句的制约因素是选择性问句派生于是非问句的结构、语义关系;此外,也与金元系白话和西北方言选择性问句中选择连词的使用有限而需要语气词作为补偿性传疑手段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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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同心话中的选择性问题--兼论西北方言“X Y”句式的起源_一般疑问句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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