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诗的附庸那样强大--“冰房诗”诗学概念初探_梁启超论文

不强诗歌作附庸——《饮冰室诗话》诗学观念初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诗话论文,诗学论文,附庸论文,不强论文,诗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摘 要 梁启超继承中华民族诗学传统,把诗歌的社会功能归结为陶冶精神、培养文化人格,对题材没有苛求,与“写中心”的观念有天渊之别。梁启超主张“诗界革命”“当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实际是主张发扬中国传统风格的优势,而在精神方面要有个追上时代的发展。梁启超肯定黄遵宪在诗界革命中的成就,并非说黄氏已完成了“诗界革命”。要真正了解梁启超诗学观念,就要从不强诗歌作附庸开始。

关键词 诗学传统 诗界革命 传统风格

高明的政治家知道,社会各种活动和政治任务不全在一条线性因果链上。恰如一支管弦乐队,不能要求所有乐器都吹弹同一个旋律。耗散结构论证明,任何一个系统,内部各要素之间产生的非线性的协同作用和相干效应,对系统内的无序转为有序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高明的政治家虽然未必知道普利高津,却可自行参破此中道理。君不见两千多年前的孔丘,其政治积极性可谓强之又强,而谈到诗,则只要求“思无邪”,并没要求诗人歌颂周王朝万岁万岁万万岁,也没倡导诗人亦步亦趋地“反映”政治“生活”。孔子是懂得“管弦乐队效应”的,他只希望诗歌发挥其陶冶精神,树立文化人格的作用,不勉强诗歌去作政治的附庸。

梁启超也不强诗歌作附庸。他的诗论基本上保持着中华诗学传统。谁也不会说梁启超不放眼看世界吧,可是梁启超在诸多领域引进了西方观念,独独在《饮冰室诗话》里只字不提“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等西方文论术语。显然,梁氏内心明白,拿西方文论来论中国诗词,有如用西洋拳击规则去裁判太极拳,是愚蠢荒谬的。

中华传统诗论的主流,把诗歌的社会功能归结为陶冶精神,培养文化人格。至于题材,则不必问它带不带政治意味。带与不带,一视同仁。屈原杜甫,政治意味浓,陶渊明李白苏轼,政治意味淡,但这五位都在诗歌中展现出中华民族视为楷模的精神品格,因而也就被公认为中国诗史上的巨人。

《饮冰室诗话》牢牢把握着上述的传统。其77则(下文提及该书均只标出其则数)说:“盖欲改造国民之品质,则诗歌音乐为精神教育之一要件。”作为政治家的梁启超,并没有把诗歌和政治直接联结起来。他看出“精神教育”,从精神上“改造国民之品质”,是更深远地影响着民族前途的。这也就是说,他认识到诗歌应在比政治更高的一个层次上起作用。他曾明确地提出:“重教育为主脑,以政治为附从。〔1〕”诗歌只和教育直接联结。我们看第48、64、69、132、142、167 等则,梁氏推崇康有为、潭嗣同等作者,所说的“高歌南海先生旧作……觉胸次浩然”、“气魄固当尔尔”、“此皆可见人格之诗”、“片鳞只甲皆可想见风采”、“读之可觇其志”等,都是从精神教育方面去品评诗歌的。应该说,在这一方面,梁启超的眼光确实高明。

由于重在展现精神品格,不重反映现实生活事态,因此梁启超对题材绝没有苛求,与“写中心”的观念有天渊之别。《饮冰室诗话》热情表彰切入现实的诗篇,如第34则的新乐府,112则的《刺时》,164则的《辽东感事》。黄遵宪的时事诗更为梁氏所喜,诗话中对黄氏的长篇巨制,如《罢美国留学生感赋》等,往往不惜篇幅,照录无误。但如从份量上讲,只对世情物理有所感怀而展现一种高尚精神的诗,所占比例更大。梁氏所欣赏者,题材固不狭窄,风格亦复多变。第29则说:“吾尝推公度、穗卿、观云为近世诗家三杰,此言其理想之深邃宏远也。若以诗人之诗论,则邱仓海(逢甲)其亦天下健者矣。”他虽然最喜欢“精深盘郁雄伟博丽之气”,但诗话中所收录,有追求奇异的游仙诗,类似游戏之作的“新解心”,“学道有得”的诗,作“绮语”的诗,乃至“驱使前辈”的诗;不论“芳馨悱恻”,“沉郁哀艳”,“深俊微”,“含蓄蕴藉”,“驯雅温厚”,“嬉笑怒骂”,“俊伟激越”,“气象壮阔,神思激扬”以及“超远”,诸种风格,均不排斥。不过,这又不等于漫无约束。细寻底蕴,实在就是以“思无邪”为标准。凡所赞扬,都或多或少有益于世道人心。这些诗都能让读者感到其作者“非冷肠人”。

梁启超反对“薄今爱古”的积习。他推崇黄遵宪,是要证明“并世人物亦何遽让于古所云”。而其论据即在黄诗为“有诗以来所未有”(第8则),能“独辟境界,卓然自立”(第32则), “能以旧风格含新意境”(第63则),能“熔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第4则)。 梁启超认定黄遵宪是“诗界革命”的代表人物,梁氏诗学的中心思想,“革命者,当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第63则),是概括黄遵宪等诗人的成果而提出的。

《饮冰室诗话》这个中心思想,当代文学理论界大多不能接受。 1961年舒芜在校点后记中写道:“这个口号强调思想内容的革新, 这是对的;但是,它规定形式方面完全不必有任何革新,这却是不对的,是把形式和内容截然分割开来了。”

然而笔者认为舒芜的说法决不能作定论。关于形式和内容,倒是当代文学理论界更惯于作“截然分割”。而按中国传统理解,绝无纯粹用作载体的形式,所有形式都只能是某种精神的积淀。近体诗格律形式的确立,就是对宇宙生命流程的对称、均衡、流动、起伏、多样和统一加以把握的结果。格律中包含着中华民族独有的生命体验〔2〕。 诗歌形式的运用,古人是很考究的,平缓的用五言,急促的用七言,变化多用杂言,典雅庄重作律诗,清新脱俗写绝句,豪气逼人押寒删韵,思绪悠悠采支微韵,表示非比寻常则押险韵、用拗句、写僻字,诸如此类,都是在利用形式中本已含有的精神积淀,在中华民族文化圈里,在最深隐的心理层次上,和知音者作体验的交流。——叶知秋先生提出“审美即知音”的命题,笔者认为很有道理。对于不懂得中国文化传统的外国人和饱读外国文学理论而对中国传统不屑一顾的中国人来说,他们既不是中国传统诗歌的“知音”,也就无从“审”中国诗歌形式之“美”。这正如我们不懂得佛罗伦萨方音就没有资格评论《神曲》的音律之美一样。

但梁启超也不是全按上述所云来谈“形式”的。他所说的“形式”查实另有含义。舒芜所说“规定形式方面完全不必有任何革新”,完全不着边际。只要看看第54则的军歌、第97则的《教育唱歌集》,即可知梁氏也主张探索新形式。然而问题无须在这一层面上纠缠。且说梁氏所谓“非革其形式”,实在应该从保持民族风格方面去理解。试看整本《饮冰室诗话》,只在第63则用过“形式”这个术语。而即使就在这一则中,紧接着说的便是“能以旧风格含新意境”。其余各则,都只提“熔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新理想入古风格”等,可见梁氏所谓“形式”实指传统风格而言。前面所引“芳馨悱恻”“沉郁哀艳”等等都是于华人有亲切感的传统风格。因此,梁氏说的“非革其形式”,等于说不必把但丁、拜伦、惠特曼等风格移植过来,只要发扬中国传统各种风格的优势就可以进行“诗界革命”。梁启超看出,传统风格是中华文化圈内能最深入人心的。轻易抛弃传统而引入非传统风格,就很难得到全民族较普遍的认同。梁氏的卓识已为新诗的步履维艰提供佐证了。

李泽厚先生认为梁启超是个宣传家。笔者认为这宣传家的确迥超凡俗。宣传家论诗,往往主张拿诗去作宣传。一首诗,只要能指示人家了解“中心”,七个字一句也好,八个字一句也好,杂七杂八也好,统统不管,却只管着一点:是否把要宣传的内容说得“大众”都听得懂。梁启超决不这么“乏”。且看诗话第2则, 录了谭嗣同题扇的《感旧》诗三首后,写道:“其言沉郁哀艳……不知其何所指也。然遣情之中,字字皆学道有得语。”当代文学理论界对于“不知其何所指”的诗,大概都采取口诛笔伐的态度。然而,深谙中国诗歌传统的梁启超,却撇开作为“反映生活”的命根的“所指”,直接领悟诗中“学道有得”的内容。确乎“审美即知音”!中华诗学传统,不是逐字逐句看你“反映”了什么“生活”,或把什么问题说到人家“懂”,而是从整体上把握作者的一种精神。参考近日报章上一段论画的文字,大概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个问题:

按照以前解释的生活气息,是在画面上加上什么东西,使你感觉到是在那种地方。生活气息并不仅仅是一种生活环境,而是本身的形象,扑面而来的大气息。这样,画虽画的不是具体的,但感觉上却是具体的,有血有肉的〔3〕。

拿这段话的观点来看谭嗣同以下这首《感旧》:

死生流转不相值,天地翻时忽一逢。

且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冥蒙。

桐花院落乌头白,芳草汀洲雁泪红。

再世金环弹指过,结空为色色为空。

诗中没有“具体的”“生活环境”,而其间又确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大气息”,一种可为本文化圈里人亲切感受到的大气息。 试参第100则,便知梁启超于这类诗中领会得到“幽怨与解脱之两异原质”。梁氏所说的“形式”,主要地正是指传统风格,指善于表现“扑面而来的大气息”的各种风格的运用。梁启超诗学观念的精华在此。他看出把诗坛革新的希望寄托在引进西方文论基础上是行不通的,他的思路显然也和当前理论的主流大相径庭。笔者的观点倾向于梁启超。诗歌要有诗味,就得回归传统,努力从整体上创造氛围,注重精神品格,传达独特而又与人相通的体验,在语言、结构、音节、韵律诸方面体现传统精神。中国新诗没大突破,新诗人纷纷回归写旧体诗,已说明抛弃传统的不智。新形式的创造只能是在尊重传统基础上去探索。尊重传统不等于泥守已有的形式。梁启超提出“熔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就是说在精神方面要追上时代的发展。“新理想”即时代精神。有时代精神的诗人,眼界胸襟已和古人相区别,发而为诗,就会有新的创造。谭嗣同有时代精神,故即使“渊含古声”而能“独辟新界”(第2则)。 黄遵宪更在不脱离传统基础上,让诗歌平添“精深盘郁雄伟博丽之气”;他在诗歌里用了许多新名词,也在促使“旧风格”朝着接受新事物方向寻找契合点。谭嗣同、黄遵宪的努力方向是应该肯定的,但他们远远未能完成“诗界革命”。梁启超也只肯定了黄遵宪一些较大的成就,并未说黄氏已完成了“革命”。革命转变实在未有穷期,这是梁启超必然意识到的。

为什么说梁启超必然意识到转变未有穷期?且看梁氏在东南大学的一段“课毕告别辞”:

宇宙是不圆满的,正在创造之中,待人类去努力,所以天天流动不息,常为缺陷,常为未济。……现在的宇宙,离光明处还远,不过走一步比前好一步,想立刻圆满,不会有的,最好的境域——天堂、大同、极乐世界——不知在几千万年之后,决非我们几十年生命所能做到的〔4〕。有这样的世界观,梁氏怎会把黄遵宪诗视为改革的巅峰?

如上所云,梁启超的诗学观念,对我们今天仍是有启发的。但要发掘梁氏的真义,我们必须首先不为当代引进自西方的文论所蔽。只有在不强诗歌作附庸的前提下,讨论梁启超诗论才是有益的。

收稿日期:1995—03—08

More Independence to Poetry:A First Inquiry into the Poetic Idea of the Book Poetics in the Cold Drink Bar

Yu Fuzhi*

Abstract Liang Qichao carried forward the tradition ofChinese poetics.He held that the social function of poetryis to mould people's temperament and cultivate their culturalpersonality,and was never overcritical to poetic themes.This was different from the idea of writing poems in thelight of some imposed theme.Liang Qichao maintained that thepoetry revolution lies in the revolution of poetic contentrather than form.In other words,he advocated to make themost of the superiority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poetrystyle and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poetry incontent in accordance with the developing era. Liang Qichaoaffirmed Huang Zunxian's achievements in poetry revolution,but this does not mean that he thought Huang had finishedthe revolution.For a full understanding of Liang Qichao'spoetic idea,we must begin with the idea of more independenceto be allowed to poetry.

Keywords poetic tradition poetry revolution traditionalstyle

*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oshanUniversity,Foshan,528000

注释:

1 李泽厚.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北京:人民出版社.429

2 余福智.论中古的诗歌格律探索.佛山大学学报,1988,(5)

3 谭天.中国人物画的创作与探索.广州日报,1995—02 —08

4 马勇.梁启超语萃.北京:华夏出版社.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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