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主流经济学中的“凯恩斯主义复兴”_经济学论文

论现代主流经济学中的“凯恩斯主义复兴”_经济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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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F091.3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3)05-0092-07

一、引言

相对于以亚当·斯密作为奠基人的古典经济学体系,现代经济学范式的形成和发展主要归功于经济学思想史过程中的两次重要的思想革命:其一是19世纪70年代史称“边际革命”的经济学价值理论革命;其二是20世纪30年代表现为“凯恩斯革命”的经济学分析的方法论革命。这两次重要经济学思想革命的逻辑结果,使现代经济学范式较之古典经济学范式具有更加宽阔的思想发展空间。譬如说,现代经济学的价值(效用价值)概念包含精神元素,从而现代经济学的理论对象可以被视为精神过程与物质过程相统一的“行为学”过程。而凯恩斯明确地使用三大心理学因素,来解释经济过程的有效需求相对于供给机制的独立性,则是对“边际革命”之后的一条经济学思想路线的继承和发展。在本文中,我们把同这样一条思想路线相联系,并且对现代经济分析思想产生重要影响的经济学思想元素,称作为现代经济学范式中的“凯恩斯元素”。

由于近两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显性张扬,现代经济学范式中的“凯恩斯元素”已经对近30年来居经济学主流地位的“新古典主义”构成了严峻的理论挑战。本文依据经济学思想演变的理论和历史逻辑,对现代经济学思想的这种前沿发展作出分析判断,认为现代经济学范式中的“凯恩斯元素”将在主流经济学体系中“复兴”。

二、现代经济学中的“凯恩斯元素”

元素一:不确定性与无知(Uncertainty and Ignorance)

“不确定性”的概念最早由纳特(F.H.Knight)提出。[1]凯恩斯(J.M.Keynes)的贡献是将这个概念同经济行为主体的决策行为及其实际后果联系起来。[2]凯恩斯认为,人们对于未来的种种不同看法足以影响目前的情况。经济过程的现状是完全被动的、确定的,是由经济体系中的不同的行为主体关于未来的不同看法所决定的。也就是说,经济体系的现状是行为主体关于未来看法的函数,人们对于未来的预期是主动的,是自变量,而经济体系目前的状况则是因变量。由于未来是不可确知的,因此,所有经济行为主体的主动的“决策过程”都是在“不确定性”的条件下完成的。这意味着经济体系的现状始终是同“事前”的预期相出入的。

凯恩斯的“不确定性”概念中包含着“无知”(ignorance)的内涵。他从来就不相信“不确定性”能够从经济体系或经济活动中消失掉,更不相信人类最终能找出一种方法来完全预期未来;相反,他确信,“时间和无知的黑暗力量”永远是经济体系和经济活动的一个内在组成因素,因此,即使我们假定经济行为主体是完全理性的,他们的经济决策的现实结果也总是会同经济决策的预期目标相出入,所以,实际经济过程总是经济行为不断进行调整的过程,也是经济的调整成本持续发生的过程。凯恩斯指出:“人们总是被无数主观和客观的偶然性包围着、支配着,不得不持续不断地调整自己的预期和决策以适应变化了的情况和条件,但这仍然不能保证新拟定的计划就一定比以前的更好”。[3](p209~230)

元素二:“完全理性假设”不成立

现代经济学的价值理论对于经济学分析(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有一项演绎属性的逻辑贡献,这就是将人类的精神活动过程通过包含精神元素的价值概念引入经济行为和后果的分析。由于精神活动及其支配下的经济行为贯穿全部经济学分析,因此经济学家们关于人类精神活动的基本状态的理论假定,实际上在很大的程度上就决定了他们的经济学分析的思想路线。

关于人类精神活动状态的一项最便利的假定就是人类精神活动过程符合完全理性(Complete Rationality)的假设。这个假设给经济学家提供的便利主要有两点:其一,数学方法作为最佳理性工具,在完全理性假设的条件下可以作为经济学分析方法的自然而然的替代品。其二,完全理性意味着人类精神活动及其行为后果对于经济运行机制并不构成实质性影响,因为在完全理性假设的条件下,人类精神活动及其行为后果对于经济运行过程不可能构成任何“意外的”自主性“冲击”。所以,有了“完全理性假设”,由现代经济学范式的价值概念引入经济学体系的人类精神活动特质就被抹平了,经济学分析的全部逻辑都可以被还原到古典经济学的认识。这就是现代经济学中的一条新古典经济学的思想路线。

同由“时间和无知的黑暗力量”构成的客观方面的“不确定性”相对应,人类经济行为的心理过程的复杂性和波动性构成实际经济过程中的起源于主观方面的“不确定性”。凯恩斯关于这一认识所提出的经典概念是人类经济行为中的所谓“动物精神(animal spirit)”,这种精神是同人类经济行为“完全理性假设”水火不容的。人类经济行为中的心理过程的复杂性、波动性和自主性,是凯恩斯经济学解释实际经济过程缺乏稳定性的主要理论依据,凯恩斯本人关于总有效需求规模的自主性决定因素的概括,就归结为三大外生心理学因素:边际消费倾向、投资的边际效率和流动性偏好。事实上,从凯恩斯的经济学分析框架中可以清楚地看出,精神或心理元素在经济学分析框架中的自主独立性和外生性,是凯恩斯思想路线的经济学分析具备物理学涵义的“均衡”概念的逻辑依据。因此,在凯恩斯思想路线的经济学理论认识中,心理状态或精神状态的起伏变动就会导致实际经济过程起伏变动。正如庇古(A.C.Pigou)在“凯恩斯革命”之后所认识到的那样:“物体摆动的周期在磨擦的影响下趋于缩小,但我们并不能由此而推论,心理摆动的周期亦将如此。”[4]

元素三:非瓦尔拉市场均衡分析的方法论

剑桥学派的马歇尔承接“边际革命”之后的新价值理论,启动市场价值决定的“双刃说”,主张市场需求和市场供给是两股相互独立的市场力量。“凯恩斯革命”在这个方面继承了剑桥学派的传统,将市场需求和市场供给的均衡分析框架由微观个体层次提升到宏观总体层次,并以三大心理学因素解释了市场需求之所以独立于市场供给的逻辑原因,从而使得凯恩斯经济学的思想路线同古典经济学的“萨伊定律”及其新的表现形式“瓦尔拉定理”划清了界限。

然而,如前所述,由于“完全理性假设”抹平了经济行为主体的精神活动的复杂性和独立性,古典经济学范式的“萨伊定律”就可以以新的表述形式重新渗透到现代经济学分析之中。这就是所谓的“瓦尔拉一般均衡”及其现代数理表达方式“阿罗—德布罗均衡”(K.Arrow & G.Debreu)。[5](p265~290)这一新古典思想路线的经济学方法论实际上反映的是需求数量与供给数量派生于一个经济体的总生产函数的“恒等”的关系,而非市场需求独立于市场供给所产生的两股力量交互作用而达至的物理学涵义的“均衡”。数学形式反映数量相等的逻辑关系,但“数量相等”只是“均衡”概念的逻辑内涵之一,是事后的结果;“方向相反”才是构成“均衡”事前的原因。这是新古典思想路线的经济学方法论同凯恩斯思想路线的经济学方法论的基本区别之一。

作为以上“凯恩斯元素”合理的经济学结论,凯恩斯经济学的思想路线认为:现实经济行为及其宏观表现是内在地不稳定的,经济过程出现“市场失灵(market failure)”——具体表现为工资和价格刚性以及调整成本(wage and price rigidities and adjustment costs)——完全正常,因此国家经济管理作为市场经济过程的稳定因素是必要的和有效的。

三、凯恩斯元素的失落:起因和后果

由于不能够从经济学范式转换的高度来归纳和理解上述凯恩斯元素,凯恩斯经济学同古典经济学之间的“范式区隔”就为后人所忽视。凯恩斯在《就业通论》中关于“名义工资和价格刚性”的假定就被理解为一个权宜性的假设,而不是有着深厚思想基础的见解。于是,伴随着凯恩斯之后的标准宏观经济学体系的发生,现代经济学范式之中的凯恩斯元素就开始流失,主流经济学家对于凯恩斯经济学的误解和误用开始泛滥。

(一)“新古典综合”与宏观经济学的“微观基础之争”

对凯恩斯经济学最具代表性的误解和误用是以萨缪尔森(Paul A.Samuelson)为代表的“新古典综合派(neoclassical synthesis)”。把马歇尔在微观领域的“局部均衡分析”与凯恩斯在宏观领域的总量分析割裂为互不相关的两部分,认为马歇尔的微观分析是以完全竞争为前提假设,而凯恩斯的宏观经济学则是以“名义工资和价格刚性”为前提假设。[6]这个两分法导致了关于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的“微观基础之争”。自由主义的经济学家反对凯恩斯的政府干预经济的政策主张,他们否定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的理论根据,就在于通过“新古典综合”的理论体系质疑凯恩斯宏观经济学关于“名义工资和价格刚性”的假设。这些学者认为,这一假设同“完全竞争从而市场价格灵活性的假设”的微观经济学相矛盾,因此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缺乏微观基础,并据此从根本上否定凯恩斯经济学。

在“名义工资和价格粘性”的假设受到质疑的情况下,“为宏观经济学寻求微观基础”成了1960和70年代西方经济学界思想和学术交锋的焦点。一方是试图维持其经济学主流地位“新古典综合学派”;另一方则是以“去凯恩斯元素”为理论旗帜的所谓“新古典主义学派”或“新古典经济学派”。从逻辑上看,当时的为宏观经济学寻求微观基础的运动可以有三种可能性:(1)将宏观经济学建立到“马歇尔微观基础”上;(2)将宏观经济学建立到“瓦尔拉定理基础”上;(3)改造“新古典综合派”的新古典微观经济学基础,使之符合凯恩斯宏观经济学分析。第一种可能性实际上是要重拾主流经济学中流失的“凯恩斯元素”,理顺凯恩斯理论与英国剑桥传统的逻辑联系。可惜这一思路的逻辑空间至今仍然没有被充分挖掘,所以泯灭在当时的争论之中。第三种可能性由以斯蒂格利茨(Joseph E.Stiglitz)为代表的“新凯恩斯经济学(New Keynesian Economics)”所发展,但是由于其信息经济学工具相对于其所要实现的目标力度不够(特别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所以未能挽救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的主流地位的失落。于是,60~70年代的“微观基础之争”的结果是第二种可能性成为主流的经济学思想。新古典经济学分别以“货币主义”,“理性预期学派”,和“实际经济周期理论”的形式自70年代以来成为西方经济学主流(注:标志是Lucas和Sargent 1979年的文章After Keynesian Macroeconomics,in Federal Reserve Bank of Boston,After the Phillips curve:Persistence of high in flation and high unemployment,Conference Series No.19,pp.49~72.)。

新古典经济学根据瓦尔拉均衡,建立起宏观经济学的微观基础,并在此微观基础上推导出属于新古典经济学的宏观理论,否定存在着非自愿失业,认为经济周期仅仅来自于外生的技术冲击,并得出政府的货币政策、财政政策,乃至一切政策都是无效的一系列与凯恩斯经济学完全对立的结论。

(二)新古典经济学的后果

新古典经济学占据主流地位意味着现代经济学范式中的“凯恩斯元素”不断地从正统经济学理论体系中被清理掉。这种对“凯恩斯元素”的清理给当代经济学的发展造成了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的严重后果。

由于“完全理性假设”和“瓦尔拉一般均衡”存在性的证明,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关于经济体系和经济运行的基本理论结论就是:市场经济体系自发地内在稳定,因为市场永远不会失灵。这就是通常所称的“市场原教旨主义(market fundamentalism)”。

新古典经济学将宏观经济学的微观基础建立在瓦尔拉一般均衡之上,其微观分析中经常使用的一个方法就是用所谓“代表性个人(representative agent)”的微观决策行为来代表宏观社会的决策行为。至少在两种情况下,这种方法是有问题的。其一是在信息不对称和合作失败的情况下,用代表性个人的微观分析是无法说明宏观问题的。除非假设那个代表性个人是具有思维分裂的特点,即忽儿具备某种信息,忽儿又把这种信息给遗忘掉了,否则是不可能恰当地反映信息不对称的情况。其二是如果市场失灵确实是某种宏观经济现象的根源,就不可能使用代表性个人的微观分析来解释有关的现象。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人都是一样的(因而可以使用代表性个人来代表他们的行为),那就完全没有必要进行交易,也就没有所谓市场失灵的后果了。

由于“市场原教旨主义”的“政策无效性”推论否定经济学“经世济民”的社会功能,从而否定了经济学家的社会存在的必要性和思想作为,因此由新古典经济学传统熏陶出来的经济学家通常拘泥于琐碎,思想贫乏,贪图技术运用的便利。事实上,新古典经济学将其宏观经济学建立在瓦尔拉一般均衡的微观基础之上,技术运用方面的考虑也是其原因之一。因为在构建宏观模型时,特殊性和一般性的权衡是一个重要而困难的问题。如果理论不够特殊,就难有可解性,但如果理论过于特殊,又不具有一般性,无法解释现实世界中的宏观现象。瓦尔拉一般均衡忽略不完全竞争、不完全信息等复杂的真实条件,便利数理方法的运用和模型求解。因此,新古典经济学乐于把宏观理论的微观基础建立到这个微观基础之上。然而,在这种技术体系培育下成长起来的经济学家,在面对实际经济问题或起源于经济过程的社会问题时就会表现得茫然和无所作为。

四、回归凯恩斯:当代经济学者对“凯恩斯元素”的恢复

1990年代中后期的亚洲经济金融危机对新古典经济学的实践性构成了世界性的挑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世界银行面对危机提出的,以新古典宏观经济学观点为主导的危机处理措施无能无效,为人诟病。几乎在同时,在阿根廷推行的“市场原教旨主义”的经济自由化导致国家破产,新古典主义颜面尽失。如果说这两个案例毕竟发生在境外,市场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仍然可以为新古典经济学提供推诿的借口的话,小布什执政以来的美国经济的萎靡不振,而新古典宏观经济学熏陶下的美国经济学家们的无能为力则从根本上动摇了官方和社会对于主流经济学的信任。由于对国内经济问题无所作为,小布什的“有学术背景”的经济顾问班子这次非常不体面地下台,取而代之的是以“实干家背景”为主体的经济操作专才。国家管理的实践家们开始思念凯恩斯经济学及其政策推论。这些都为“凯恩斯元素”在现代经济学中的回归提供了现实的实践背景。事实上,西方一些敏锐的经济学者在90年代后期就已经注意到这种思想潮流变换的趋势,如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就提出了所谓“萧条经济学的回归”的概念,预言凯恩斯主义的回归。

“凯恩斯元素”在现代经济学学术领域的回归始于80年代末,但是从暗流涌动到显性张扬则只是近两年的事。事实上,如果留心反映当代经济学发展趋势的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授奖情况就可以看出,自1996年以来,除了少数技术专家之外,凡是具备一定经济学思想内涵的诺奖得主都落在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家的圈子之外。这两年的诺奖得主则更加就是公开的经济学中的“凯恩斯元素”的复活者。

斯蒂格利茨曾归纳出三个市场上的三种困境,并认为这是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始终无法解决的困境。[8](p38~86)

1.就业市场的困境。为什么在现实世界中我们总是观察到实际工资变化微小,而就业率却相对大幅度地波动?新古典经济学中的市场总是在均衡(准确来说是“恒等”)的情况下运作,要调和这种事实与市场出清模型之间的矛盾,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假设劳动供给曲线是水平的,但如果这是真实的,工人就不应该对失业感到忧心忡忡。其二,是假设劳动力需求曲线与劳动力供给曲线同时恰到好处地移动,互相抵消了彼此对实际工资的影响。但劳动力需求曲线为什么要移动呢?在完全竞争的理论下,作为价格接受者和工资接受者的企业,除非受到技术变化的冲击,劳动需求曲线是不会移动的,更不必说没有任何理由非要移动到恰好抵消了劳动供给曲线移动幅度的地方去。劳动市场的困境,实际上是新古典经济学无法对失业的现象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的困境。更糟糕的是,新古典经济学家索性以否认失业现象的存在来摆脱理论无法解释现象的尴尬。“自然失业率”的概念的提出,正是这样一种驼鸟政策的结果。

2.产品市场的困境。为什么实际工资变化不大,产出的波动却要剧烈得多,供给函数的弹性有那么大吗?按照新古典经济学的一般均衡理论,价格调整和其它产业的调整双管齐下可以将大部分外生冲击对经济的影响抵消掉。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一个小小的扰动可以带来巨大的冲击,即所谓“蝴蝶效应(butterfly effects)”。1990年代成为新古典宏观经济学主流的“真实周期理论”试图用计算机来模拟经济周期。不过,连可重复性这一做实验的最基本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其模拟实验解释力又从何而来呢?产品市场的困境,实际上反映新古典经济学理论无法对经济周期的现象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的困境。

3.资本市场的困境。依据新古典经济学继承于古典经济学的二分法,货币对于实际经济的作用是中性的,即货币政策无效。而新古典主义的“完备资本市场(perfect capital markets)”理论则更进一步拓展和深化了这个货币中性的结论:在完备资本市场条件下,公共财政政策也是无效的。然而,大量的经验证据都表明,货币政策的确是有效的。特别是,货币当局也许不能够将经济从衰退中拯救出来,但是却可以将经济引入衰退中。为什么会是这样?货币政策起作用的机制是怎样的?新古典经济学对此无从解释。

相反,通过现代经济学范式中的“凯恩斯元素”的恢复,以上这三个市场上的理论困境则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因为造成这些困境的现实原因,一是实际经济过程中的“不确定性”,二是人类经济行为的“非完全理性”。近两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正是颁发给在这两个方面继承和发展了“凯恩斯元素”的经济学家。他们分别从“不对称信息”和“行为心理学”的角度针对以上理论困境提出凯恩斯思想路线的理论解释。

中心的问题是对凯恩斯名义工资和价格刚性假设作出理论解释,新古典经济学在1960年代就是通过质疑凯恩斯这一假设而否定凯恩斯经济学的。然而,名义工资和价格刚性在凯恩斯经济学中虽然是以假设形式存在,但在现实世界中却是一个真实存在,因而是一个需要加以解释的现象。只要在理论上证明,名义工资和价格粘性的确存在,则凯恩斯一整套的宏观理论就仍然有效。也就是说,非自愿失业是存在的,政府的反周期的经济政策是有效的。以斯蒂格利茨、阿克尔洛夫(G.Akerlof)和卡纳曼(D.Kahneman)等为代表的凯恩斯思想路线的经济学家们所做的工作,正是围绕着这个中心问题展开的。

为解释名义工资粘性,斯蒂格利茨和耶伦(J.Yellen)依据信息不对称理论提出效率工资概念(efficiency wages),认为有效率的工资水平并不是市场出清的竞争均衡工资,而是略高于这一水平的工资。[9])(p153~206)[10](p200~205)由于效率工资高于竞争均衡水平的工资,也就是工资下降到效率工资水平时具有刚性,不会进一步再往下降到竞争均衡水平的工资,这就造成了工作职位少于求职人数,导致了非自愿失业的产生。由于存在着雇主对雇员工作努力程度的信息不对称(雇员很清楚自己是否已尽力工作,雇主则不可能完全清楚),雇主一方面为了鼓励雇员努力工作,会将有效的工资水平提到比竞争均衡水平高的程度;另一方面,实际的工资水平比竞争均衡水平高,也就造成了企业外部存在着较多的失业的求职者,对内部的雇员施加了压力,要努力工作以免丧失这较高的工资收入。这跟信贷配给理论(credit-rationing theory)认为贷款人故意将利率订得比竞争均衡的水平低,以使获得信贷的借款人在贷款供不应求的压力下按时还债的解释是共通的。

同时,阿克尔洛夫和耶伦并不限于用信息理论来解释名义工资和价格粘性的存在。他们发挥凯恩斯思想路线重视人们的心理行为的传统,主张从人的心理学、社会学假设中寻求对名义工资、价格粘性的解释。阿克尔洛夫明确指出,在心理学和社会学中,对人类行为的假设有三个重要的考虑:(1)互惠主义(reciprocity),如人类学中的交换礼物理论(gift exchange theory)。(2)公正(fairness),如心理学中的公正理论(equity theory)。(3)信守团队道德(adherence to group norms),如社会学中的参考团队理论(reference group theory)和心理学中的团队形成理论(theory of group formation)。在互惠主义的作用下,雇主会倾向于向雇员支付高于竞争均衡水平的工资,以换取雇员对企业的忠诚。而在公正理论的作用下,如果工资低于雇员认为是公正的水平,雇员就会倾向于出工不出力。至于团队道德理论则决定了雇主和雇员形成关于什么是高于竞争均衡水平而又是公正的工资水平。[11](p823~838)

另外,依据卡纳曼和托维斯基(Tversky)等发展起来的展望理论(prospect theory)[12](p263~291),阿克尔洛夫认为,雇员如果是以名义工资为其行为决策的参考点的话,名义工资粘性就是展望理论的自然而然的含义。展望理论是根据心理学的理论,假设人们的决策行为不是最大化决策做出后的财富水平,而是根据某些参考点(reference points)来衡量一个决策行为所导致的境况变化是带来收益(即决策后的财富水平高于参考点)还是带来了损失(即决策后的财富水平低于参考点)。而同样根据心理学的理论,人们更重视回避损失甚于追求获得收益。[13](p647~661)因此,人们对于收益表现为风险厌恶,对于损失却表现为风险喜好。那么,如果雇员以名义工资为行为决策的参考点的话,他们将表现出极力阻止名义工资下降,从而造成名义工资的刚性。

就业市场的名义工资刚性问题由于“凯恩斯元素”的恢复而得到解释,产品市场和资本市场的理论困境也相应地迎刃而解。传统的凯恩斯宏观经济学用“乘数效应”解释产品市场的“蝴蝶效应”。斯蒂格利茨则以不完全市场、不完全信息导致名义价格粘性,使厂商更多地以调整产量而非调整价格来对冲击做出反应,从而解释了乘数效应的产生机制。

关于资本市场的理论困境,传统凯恩斯经济学用名义价格、工资刚性的假设说明货币政策是有效的。阿克尔洛夫则进一步根据认知心理学(cognitive psychology)指出,人们根据简单的经验规则(rule-of-thumb)进行决策,从而会与最大化假设下的行为之间有一点点的偏离。由于这种偏离所带来的损失微乎其微,人们会倾向于对冲击反应迟钝,造成工资、价格的调整都带有粘性(sticky)。[14](p411~433)这种根据简单的经验规则而非最大化规则作决策的假设,阿克尔洛夫称之为“近于理性(near-rational)”,与新古典经济学的“完全理性”相区别。在政府采用增加货币供给的反周期政策时,由于人们的决策行为是“近于理性”的,价格制定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进行,不会对于需求冲击(由货币供给增加导致)做出反应。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偏离最大化行为的损失甚微,影响是二阶性质的(secondorder);并且由于乘数效应的存在,货币政策对产出的影响是一阶性质(first-order),即影响相对于冲击而言是极其显著的,所以货币政策是有效的。

至此,至少是在经济学短期分析领域(the short vision),现代经济学范式中的“凯恩斯元素”得到了充分的恢复。

五、结语

西方主流经济学中的“凯恩斯元素”回归表明,凯恩斯在1930年代提出的对于宏观经济现象的解释以及对于宏观经济问题的解决方案的有效性,在当代被重新认识,凯恩斯经济学思想的主流地位有可能恢复。无论从理论还是从实践角度看,这一主流经济学的发展趋势对于未来中国经济学的发展都有着重大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中国的现代经济学起步较晚,虽然近年来发展有长足的进步,但在面对西方的主流经济学的潮流变动时,则仍然显得相当被动。虽紧赶慢赶,亦步亦趋,但通常赶上的也是一些潮流后的“货色”。出现这种现象,固然有中国经济学者所处现代经济学研究“外围”,只能步“中心”之后尘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恐怕是,相当多中国经济学者缺乏学术研究过程中的“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缺乏对现代经济学的变迁发展的前因后果的了解,因而既不能也不敢预见现代经济学的发展趋势,从而难免落后于人。在潮流即将变化之际,我们所需的并不只是今天主流经济学的“知道分子”,更需要的是能够认识其发展趋势的“知识分子”。这样才能把握明天的主流,从而在将来以平等的身份同世界对话。

中国经济在今后相当长时期内的主要问题是内需的形成与管理问题。作为一个发展中的转型国家,新古典经济学那一套假设在我国比在市场经济已经相对成熟的西方国家同现实的相距更远。如果新古典体系在西方国家都难有作为的话,那就更加不能想象其理论结论可以适用于我国的情况。所以,面对国外的各种“先进的”经济学说和理论,选择仍然是必要的。只有那些对于解决我国经济的短期波动和长期发展有所助益的理论学说,才是应当受到欢迎和鼓励的。显然,西方主流经济学体系中的“凯恩斯元素”的回归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可能的、好的选项。要解决我国的经济实践问题,凯恩斯经济学相对于新古典经济学具备优势,值得我们去关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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