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国传统音乐的哲学之本——北辛庄“音乐会”的启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传统论文,音乐会论文,之本论文,启示论文,哲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易”就是“变”,《易经》所突出的是“变易”,全部《易经》就是根据“变易” 的原则,对天地万物作出的各种不同描述。古老的《易经》为中国传统音乐提供了哲学 方法论的根本依据,受其“变易”思想的影响,受其有机宇宙观的支配,突出“变易” 。如果失去了“易”,其神韵就无从谈起了。
中国传统音乐之“谱”可以变易,“谱为筐格,色泽在唱”是读谱方面的“变化之道 ”;“字”或“声”可以变易,加“味儿”、加“阿口”是旋律方面的“变化之道”; “拍值”可以变易,“有伸有缩,方能合拍”是节奏、节拍方面的“变化之道”。总谓 之“三易”一“谱易”、“声易”、“拍易”。源于先秦哲学《易经》的“易”,是中 国传统音乐根本性的特点,独特神韵之所在,艺术生命力之源泉,是中国传统音乐不同 于西方古典音乐的重要区别。
北辛庄“音乐会”的音乐,为我们提供了存活于当代的“三易”标本。
北辛庄隶属北京市大兴县长子营乡,距市区约25公里。1951年,村中一些农民成立了 名为“音乐会”的组织,请当地关帝庙的主持达光法师传授京音乐。达光(1887—1966) 12岁出家,作为艺僧曾在北京枣林寺等寺庙中受过严格的传统音乐训练,全面、系统地 掌握了京音乐。从1951年起,“音乐会”15位成员用6年时间向达光学习京音乐,后又 学习了当地的民歌、戏曲和民间器乐曲。1989年起,笔者开始调查这个“音乐会”并学 习其音乐,本文是一个学习心得。笔者试图通过分析北辛庄音乐会的音乐,探索我国传 统音乐的特点,希望得到大家的批评指正。
“音乐会”的成员们都没有学过西洋乐理,也不识简谱。本文首先介绍他们所用的乐 谱,并通过分析谱中所表现出来的音高和时值观念,说明传统音乐的特点。
一、“谱易”
北辛庄音乐会现存曲子谱(工尺谱本)由会员连奎于1952年抄写。谱面记有:“北辛庄 音乐会曲字簿”字样。所用谱
乐曲分为头板曲(慢板,一板三眼)、二板曲(一板一眼)、三板曲(稍慢的有板无眼)、 四板曲(较快的有板无眼)四类,谱面上没有“头、二、三、四板”的标记,但他们都清 楚每首曲牌属哪一类。头板曲有“单气”和“双气”两种演奏方法。所谓“单气”,即 “一板三眼”,而“双气”则是在“单气”的基础上添眼加花,速度比“单气”慢一倍 ,由“一板三眼”变为“暗七眼”。
所有的“头板曲”都加有“散板”的“引子”,称为“头”,不点“板”,标有延长 记号,其速度缓慢,节奏自由。除《雁过南楼头》、《四上排头》单独作一曲牌记谱外 ,其它的“头”都和头板曲记录在一起。(是否“连续地记写”的意思?那么,除外的两 首就是没有“头”的?行文不够清楚。)
由于他们的乐谱无“眼”的标记,所以从谱面上看,都是“有板无眼”的方式,但在 那些民间音乐家们的心目中却有“眼”的观念,他们用“锅子”(小钹)打板,用“铛子 ”击眼,把“头板曲”称为“两铛子一锅子”(头眼不击节,故为一板三眼),“二板曲 ”为“一铛子一锅子”(一板一眼),三板曲与四板曲都是无眼板,又称“只板”。
他们的乐谱只记录曲调的骨架,在习奏前必定要先唱谱(这大概是学习新的曲目吧?按 习惯,“演唱”、“演奏”指正式的演出,平常练习则不宜用此两词)(他们称为“读谱 ”或“唱谱”),他们认为:“谱子唱得好听,才能奏得好听”。他们在读谱时,经常 对某些工尺谱字作出音高、音色、力度等方面的变化(他们称为“加味儿”),还要加上 许多称为“阿口”的衬字。同一首曲牌,一板或一眼(我所擅加,对不对?)之内的谱字 越少,“加味儿”的可能性便越大,所加的“阿口”也就可能越多。“味儿”和“阿口 ”加得越多,与乐谱的出入就越大。因为在“头板曲”中加“味儿”的谱字和“阿口” 用得比其他曲牌中多,所以“头板曲”的“唱谱”与原谱出入最大,“二板曲”次之, “三板曲”、“四板曲”的唱谱便与原谱相当吻合了。谱例1第一行为“二板曲”《翠 竹帘》的原谱,第二行是其五线谱的翻译,第三行是连奎的唱谱,用箭头连在一起的音 符表示加了“味儿”的一个工尺谱字,加有“十”记号的音符则为所加的“阿口”。
民间音乐家们还采用“增(好象应该是“赠”字)板变奏“的手法把一首“二板曲”或 “三板曲”变为“头板曲”,此时,变化而成的“头板曲”称为“头身”,二板曲叫“ 二身”,三板曲叫“三身”。谱例二第二行是《翠竹帘》的“二身”,第三行是从它演 变出的“单气”的“头身”,第四行则是在“单气”的基础上进行再加花而形成的“双 气”的曲调(见例2)。
除了上述变化之外,许多原谱为七声音阶的乐曲在唱谱时被改成五声音阶的乐曲。谱 例3第一行是《雁过南楼》的原谱,第二行则是连奎的唱谱。注意:在第二小节中,“ 上”字(Fa)(通常是“上”唱“do”,他们这样的唱法在前文“谱字的写法”后要加以 说明)被唱成了“尺”(Sol)字的音高;在第四小节中,“凡”(降Si)字被唱成了“六” (Do)字的音高。据连奎讲,达光教他们时讲可以“逢上唱尺”、“逢凡奏六”,即用“ 徵”代替“和”,用“宫”代替“变”。有人以为这种用五声音阶代替七声音阶的做法 是由于“音乐会”所用的云锣中缺少七声音阶的某些音,[1]但《雁过南楼》这支曲牌 是用“正调”(即E调)演奏的,北辛庄“音乐会”的云锣能奏出“上”和“凡”两个音 高,(注:北辛庄音乐会所用的云锣音列为,正好可以演奏以E为官的清商音阶 。)所以,此曲的演奏,说明他们很可能是把五声音阶代替七声音阶作为一种音乐处理 手法的。
明代音乐理论家王骥德在《方诸馆曲律》一书中说“乐之筐格在曲,而色泽在唱”[2] 。他所谈论的虽然是戏曲、说唱等声乐艺术品种,但从北辛庄音乐家们的艺术实践来看 ,我国传统器乐艺术中同样遵循着“筐格在曲,色泽在唱”的原则。北辛庄“音乐会” 的乐谱只是“筐格”,在唱谱时有可能从四个方面为其加上“色泽”:1,为工尺谱字 加上“味儿”;2,在谱字之间加“阿口”(原文中的“虚字”、“衬字”两词所指相同 ,且所加的并不是“字”,所以都不十分准确,一时也想不出适当的词来称说,故略去 了);3,在前两种变化的基础上,添眼加花,改变乐谱的节拍;4,改变乐曲中某些字 的音高,如“逢上唱尺”、“逢凡奏六”,使乐曲由七声音阶变为五声音阶。北辛庄“ 音乐会”的音乐在乐谱基础上经“变易”而形成,民间音乐家们所重视的是“活”的音 乐,而不是死的乐谱。既遵照乐谱,又必须对其进行“变易”。
二、“声易”
《史记·乐书》中说:“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 旄,谓之乐。”郑玄为这句话加注说:“宫、商、角、徵、羽,杂比曰音,单出曰声” ,[3]明确指出这段话中的“声”意为一个单独音级,“音”意思是曲调。按郑玄的理 解,把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即是:“‘声’在互相应和之中,显示出变化来,遵循 一定规律而变化的‘声’组织起来,就构成了曲调。把曲调按一定的结构关系演奏起来 ,(原句中似无此意,只是说伴随着音乐执器起舞谓之乐)并拿着盾牌、斧头、野鸡毛和 旄牛尾之类的道具,按着曲调跳舞,就叫‘乐’。”在这段话中,“声相应,故生变” 很重要,“声”只有互相应和、发生变化才能形成曲调,这是中国传统音乐理论和西方 乐理的一个根本的不同之处。[我对“乐书”和郑玄之言的理解和您有些出入,我从“ 意译”的角度觉得,所引“乐书”前12字与郑注所说的意思是:宫商角徵羽这些“东西 ”,只有在按一定的方法(方)组织起来(相应、杂比)的情况下,才具有艺术的意义,才 能(变)成为“音”,如果这些“东西”只是单一地、孤立地出现(单出),那就只能是一 般的、普通的、没有艺术意义的声音。古汉语中的字,似不宜逐个“硬译”,不宜“望 文生义”。我们的祖先用字不习惯为之严格定义,且悠悠历史中字义多有变化,又喜通 假,讲究修辞,故古文中的字义常是“可变”的,宜“活解”,不宜用现今西方的“科 学概念与方法”去为之“定性”,这也许与传统音乐之“活”同理。我以上只是凭直觉 ,并非肯定的意见,若于文中必得涉及这些问题,必得下一番大功夫去探究的。请酌。 ]
北辛庄的音乐家们称不加“味儿”和“阿口”的所唱出来的谱为“有字没音”,“音 ”在这里意为“曲调”。(我想应该是“乐书”所云之“变”)因为“声”(即北辛庄音 乐家们所说的“字”)还没有发生变化,所以还不是“音”(曲调),(据上所说,我觉得 这里的“音”,并不是“曲调”,而是生了“变”的单个的音)只有“字”加上了“味 儿”和“阿口”,发生了变化才能构成真正的“音”,音乐家们所说的“有字没音”和 《乐书》中所讲的“变成方,谓之音”(按我理解,此句意为“按一定之规“变”了的 “声”,就叫做“音”,还是指单个的“东西”,这样解释,与北辛庄的说法也似乎也 贴近些),其含义一脉相承。
据北辛庄的音乐家们介绍,演奏者能准确演奏乐谱的各个谱字不算有能耐。他们说: “刚学管子时,先按谱死吹,学到有一定能耐后,就要加‘味儿’和‘阿口’。有了‘ 味儿’和‘阿口’,曲子才能活。吹曲子时,谁的‘味儿’和‘阿口’加得好,谁的能 耐就大,同一曲子每一个人吹的‘味儿’都不一样。演奏时其谱字随‘味儿’而变化” 。(“谱字”应该是不变的。)
音乐家们初学时按谱死奏,(此说与前文有出入,如果是先唱谱然后再习奏,就不会出 现这种情形了。)这时工尺谱字音高与简谱、五线谱上音符的音高的概念是一致的。但 按谱死奏,只是初学者的作为,真正的能耐在于如何在死谱的基础上加“味儿”,有了 “味儿”,音乐才能“活”起来,“味儿”加得好不好是判断乐手技艺高下的标准。“ 味儿”是自由的、(我觉得,民间乐手所加的“味儿”是按一定传统习惯的,虽然同一 处可能有几种不同的加法,但并不是完全自由、随意的。)变化的,对于同一个乐句,乃至同一个牌子,各人所加的“味儿”不尽相同。民间音乐家们说:“XXX吹的管子与XXX吹的‘味儿’不一样,我们这帮由达光教的‘音乐会’与别的‘音乐会’吹曲的‘味儿’又不一样。”唱谱与演奏不一样,(按前文给我的印象和我对民间演奏的感觉,“ 味儿”是在唱谱中就加上的,与演奏应当是基本一样了。)同样是演奏,不同的乐队、不同的乐器、不同的人奏出来的“味儿”也不相同。
在调查的过程中,笔者曾根据音乐家们演奏的一首曲牌的录音记录了工尺谱,当我让 他们按谱演奏时,他们说:“不行,这样奏就没有‘味儿’了,曲子就死了。”对此, 我起初颇有些疑惑不解:既然已经把“味儿”记下来了,怎么重新演奏起来倒成了“死 ”的、“没有味儿”的?他们原来的乐谱上并没有“味儿”,演奏起来怎么反能有“味 儿”?这不禁令我想起中国传统哲学中“无”的观念,《道德经》讲:“万物皆生于有 ,有生于无。”《易经·系辞上》讲:“阴阳不测之谓神”,“神无方而易无体”。北 辛庄“音乐会”乐曲的“味儿”就是古人讲的“神”,它是“不测”、“无方”和“无 体”的。
工尺谱中的“字”是按照什么规律加“味儿”的呢?如果把谱例1和谱例3中加“味儿” 的“字”逐一加以分析,可看出它们基本上是按北京话的声调加以变化的。如谱例1中 的“一”(阴平,可变调为阳平或去声)音高向下,第一、二小节中的“合”(阳平,可 读为去声)(此谱字在我们这里是读为“huo”阳平声的。)分别为向下和向上;谱例3中 的“工”(阴平)向下,“五”(阳平)向上,“上”(去声)向下。只有谱例1第三小节中 的“四”是例外,这个字是去声,但音高却向上变化。
《尚书》中说:“诗言志,歌咏言,声依咏,律和声”,认为“声”应当按照语言的 音调的变化而变化,我国传统声乐作品的演唱讲究“字正腔圆”,从北辛庄音乐家们的 实践来看,器乐作品中“字”也“依咏”,按谱字不同的声调来加“味儿”。(“阿口 ”的情形就不同于此了吧?)
在中国传统音乐作品的演唱和演奏中,每一个独立的“声”都有可能变易,我在《中 国民族基本乐理》一书中将“声易”现象称为“声无定高”,并把无定高之“声”叫做 “摇声”[4]。北辛庄的音乐家们所说的加“味儿”便是“摇声”。在声乐曲中用各种 各样的“音腔”,在器乐曲中用“吟、揉、绰、注”等演奏技法,都可造成“声易”, 即一个独立的音级一“声”在唱奏的过程中,其音高、音色方面有所变易。“声易”一 即“摇声”(此两词似不宜等同,前者是一种音乐现象,后者是一个专用名词。)的运用 ,对于中国传统音乐中的地方色彩,民族特色,乃至其中“意韵”、“神韵”的表现, 有着深刻而重要意义。
三、“拍易”
在中国传统音乐中,时值是用“拍”来衡量的,拍的长度可以称为“拍值”。象谱可 变易、声可变易一样,北辛庄“音乐会”音乐的“拍值”也是可以变化的。
音乐家们在演奏时,很少只奏一首曲牌,而是将许多曲牌联缀起来构成一个套曲。套 曲由头板、二板、三板、四板四个部分和一个尾声构成。每部分少则包括两首曲牌,多 则包括四首曲牌。在每支曲牌之间要演奏一首锣鼓牌子作为连接,最后用锣鼓牌子《煞 尾》引入结尾部分。如由连奎用管子领奏的一首长达34分钟的套曲由10首曲牌组成,其 构成是:
散板引子-头板:《祭腔》(头板曲,双气)-(锣鼓牌子)-《夫上妻坟》(头板,单气)-( 锣鼓牌子)-二板:《琵琶令》(二板曲)-(锣鼓牌子)-《四六牌》(二板曲)-(锣鼓牌子)- 三板:《一马三箭》(三版曲)-(锣鼓牌子)-《怯三皈赞》(三版曲)-(锣鼓牌子)-《临庆 歌》(三版曲)-(锣鼓牌子)-四板:《春景》、《夏景》、《秋景》、《冬景》-(锣鼓牌 子《煞尾》)-结尾:《乐头歌》(头板曲)。
每首套曲总是从散板开始,在第一首头板曲“上板”(音乐家们称为“入身”)时,大 约是每分钟40拍,随着乐曲的演奏,拍值逐渐减小,从一个部分到另一个部分,都是逐 渐地加快,到演奏“四板曲”时,可达每分钟160拍以上。这是“拍值”变化的第一种 情况。
第二种情况是,有时拍值还随着旋律的变化而变易,表现出灵活多变的弹性状态。音 乐家们把拍值变小称为“催着点儿”,拍值变大则称为“撤着点儿”。北辛庄音乐会在 丧事中演奏套曲的头板部分时,其拍值的“催”或“撤”使曲调的悲痛情绪及泣诉的语 气得到了加强。
例4第一小节第三、四拍的拍值变小,使这三个音产生推动力,但第六、七、八拍又逐 渐恢复到原有的拍值。这里,拍值的缩减淋漓地表现了悲痛欲绝、哭泣倾诉的情绪。这 种“拍值”变易的情况便是古人所讲的“板可略为增损。”[5]
北辛庄“音乐会”的音乐中还大量运用散板,散板虽然没有板,但正如清代音乐理论 家徐大椿所说的那样:“无节之中,处处皆节,无板之处,胜于有板。[6]”在有板类 各种板式中,拍基本上是有定值的,而散板中的拍值却是变易的,由于散板中的拍没有 定值,相邻两拍的拍值可以不等长,便形成了非均分的律动形式。传统音乐的表演艺术 家们有“有板时若无板,无板时却有板”说法[7]。北辛庄的音乐家们也说“‘头’并 不是没有板”。
在中国传统音乐中,“拍值”可随着乐曲感情表达而出现变易,应当称为可变易的“ 弹性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