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四六篇_宋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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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文章利病,不在奇偶

四六文是骈文的一种,骈文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句式更加整齐的四字六字句式,被称为四六文。首以四六名书的是李商隐的《樊南四六》,而宋代以四六名书者更多。中国文学史上有所谓骈散之争。在不同的时期,其势力互有消长,但谁也未能取代谁。经过唐宋两次古文运动,散文取得了优势,但骈体四六并未退出历史舞台。而在北宋古文运动之后的南北宋之际,骈体四六还曾风行一时,出现了不少四六名家、四六专书。但翻开近几十年所编的文学史、文学批评史,很少论及宋代的四六文,偶尔言及也是一笔带过;各种文论选、文论名著题解,对诗话、文话、词话、曲话都特别青睐,唯独四六话不能入选。究其原因,其说有四;仔细推敲,却未必尽然。

一曰骈文到六朝已发展到顶峰,也走入了绝境,唐代已没有它的地位,何遑论宋。这一论点只不过是在“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之外,另加一条“骈必六朝”而已。“秦文雄奇,汉文醇厚”(刘熙载《艺概·文概》),秦汉之文确有后世不可企及之处,但文学史家并未因此忽视唐宋散文及桐城派古文的成就。“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鲁迅《致杨霁云》),就诗歌韵味而言,此言未必没有一定的道理,但文学史家并未因此不研究宋元明清之诗,被视为“味同嚼蜡”的宋诗,近年也有人嚼出并非全是“蜡”味。何必厚彼而薄此呢?正如姜书阁先生所说,在六朝骈文之后,骈文还至少进行过三次变革:一是中唐的陆贽奏议,它罕用典事而情理兼至,虽以排偶的语句行文,而浅近易解,精警感人,这是骈文的新发展,是骈文的第一次变革。二是晚唐的李商隐,他融合徐陵、庾信和陆贽两派骈文之长,言多隐晦而避免直言,而又长于叙事说理,这是骈文的第二次变革。三是北宋中叶的欧阳修、王安石、苏轼所进行的历史上第二次古文运动,对通行的应世之文也进行了改革,以古文家写古文的手法来写骈文,这就是后世所说的宋四六,这是骈文的第三次变革。(《骈文史稿》第15-16页)这三次变革,应该说后一次为最彻底。邵博《闻见后录》(卷十六)云,宋初四六,必谨四字六字律令。欧、苏四六不守此限,以长句入四六,“俳语为之一变”,“偶俪甚恶之气一除,而四六之法则亡矣。”到北宋中叶以后,徐、庾骈文之法和樊南四六之法确实“亡”了,但却脱胎出“宋四六”的新法。清人彭元瑞《宋四六选序》批驳否定四六革新者说:“限代者以徐、庾画疆,食古者谓王(勃)、骆(宾王)知味。贱诸任以不齿(《左传》隐公十一年:“寡人若朝于薛,不敢与诸任齿。”薛,任姓。此反用其意),黔临济(佛教禅宗五家之一)为别宗。不知世逝彼川,文传薪火,增冰积水,有嬗变之风流;明月满墀,得常新之光景。”确实如此,宋四六正是骈文“嬗变之风流”,“常新之光景”,不可因为他不同于徐、庾骈文、樊南四六,就视为别宗而不齿。

二曰宋四六形式呆板,辗转承袭,僵如化石。要说形式呆板,中国的诗、词、曲都很呆板,诗有格律(古体诗除外,但也要受四言、五言、七言的限制),词有词牌,曲有曲牌。但文学史家没有因为它们有“僵如化石”的固定格式而否定它的艺术价值。艺术就是带住枷锁跳舞,枷锁严而舞姿自如,才堪称艺术。演员走钢丝之所以赢得观众喝彩,就是因为钢丝的活动余地太窄太小。近体诗的格律,四六文的律令,就是文学家的钢丝,限制严而又不妨其自由驰骋,这正是文学家的本领所在。因此,这里的问题不在于文体形式的是否呆板,而在于是否为呆板的形式束缚住了手足。有宋三百余年,文章高手各逞其能,各呈异彩。又如彭元瑞《宋四六选序》所说:“杨、刘犹沿于古意,欧、苏专务以气行,晁无咎之言情,王介甫之用古,开山有手,至海何人。洎乎渡江之衰,鸣者浮溪为盛。盘州之言语妙天下,平园之制作高幕中。杨廷秀笺牍擅场,陆务观风骚余力。尊幕中之上客,捉刀竞说《三松》:封席上之青奴,《标准》犹传一李。后村则名言如屑,秋崖则丽句为邻。臞轩、南塘、筼窗、象麓,雄于末造,讫在文山,三百年之名作相望,四六家之别裁斯在。”这些人“各有锦心绣口,全无棘吻钩牙。”宋人四六自非全部如此,但上举诸家,总不应以“形式呆板”、“僵如化石”,一概抹煞吧!

三曰追求华丽辞藻。有人用以下比喻否定骈文:“有哀乐者面也,今以玉冠之,虽美,失其面矣,此骈体之失也。”(梅曾亮《管异之集书后》引)用玉遮着整个脸,固“失其面矣”;但如果只是加以修饰,却也能增加面容之美。钱钟书先生反驳说:“骈体犹冠玉失面乎?桐城派古文摇曳吞吐,以求神味,亦犹效捧心之颦,作回眸之笑,弄姿矫态,未能为存其面也。……词偶则意费词,而词费不都缘词偶,古文之瘠意肥词者夥矣。故知掎摭利病,未可仅注目于奇偶也。”(《管锥编·陈文第七》)这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要说“冠玉失面”,“瘠意肥词”,不少蹩脚古文也有同病,何只四六。文学是美文,不修饰不足以言文学。俞樾《王子安文集序》云:“骈俪之文,文之正轨。”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云:“非偶辞俪语,弗足言文。”这些话未免片面,但就文须修饰而言,也不无一面之理。偶俪只是文采的一端;但却是重要的一端,中国不仅骈文用偶俪,诗词,散文也用偶俪就是明证。因此,表意优劣不决定于形式,而主要决定于内容,决定于作者个人。宋四六文当然也有不少“冠玉失面”之作,但“摅怀恳至、指事坦白”(《宋四六序》)者,也大有人在。因此,钱先生所说的文章利病,不在奇偶,确实是不刊之论。

四曰限于公牍,说理叙事,不用其体。经过唐宋两次古文运动的冲击,说理叙事之文确实多用散体,少用四六。但各种内容的文章,都可用四六文写作,也都有用四六文写作的。仅就专用四六的文体而言,四六文的用途,在宋代就很广泛。正如洪迈《容斋四六丛话》所说:“四六骈俪,于文章家为至浅,然上自朝廷命令诏册,下而缙绅之间笺书祝疏,无所不用。”在宋代,皇帝所下的各种诏令制册,臣僚向皇帝所上表章,官府间的往来公文,个人间的往来笺启,公私宴会的乐语、致语,一般都用四六文。凡涉人际关系者,确实是“无所不用”。由于上自朝廷,下至各种人际关系,几乎“无所不用”四六文,因此宋代士人例能四六。专精四六的骈文大家不用说了,古文大家也无一不精四六。在宋代有不长古文的骈文家,但没有不能四六的古文家。谢伋《四六谈麈》云:“程门高弟如逍遥公(谢良佐)、杨中立(时)、游定夫(酢),皆工四六,后之学者乃谓谈经者不习此,岂其然乎?”所举三人加上吕大临,号程门四先生。即使程颐虽称“作文害道”,也不得不作四六,其《辞免服除直秘阁判西京国子监状》:“臣昨被责命,出为外官;夙夜靡惶,惟是内省。始蒙招致之礼,旋为黜逐之人。将胡颜以立朝,当自劾而引去。至于五请而未听,岂可力辩以求伸?遂且从容,以须替罢。未及任满,遽丁家艰。思无忝于所生,惟坚持于素节。未终丧制,已降徐书。上体眷恩,内深愧惧。”这也是比较工稳的四六文。而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对四六文尤为娴熟。宋代僧人,多为披上袈裟的士子,他们所作的四六文往往不亚于士大夫,如赞宁、契嵩与惠洪。谢伋《四六谈麈》云:“政和间以僧为德士,冠服如道士。有一长老升堂云:“石窗夺得裴休笏,用在今朝;曹溪留下祖师衣,已为陈迹。”又一长老《乞入道表》云:“一习蛮夷之风教,遂忘父母之发肤。几同去国之人,忽见指天之斗。傥得回心而向道,便当合掌以擎拳。”可见不止著名的儒僧精四六,就是一般僧人也能四六。宋代士大夫家的妇女也有精四六者。李清照以词名,其《贺人孪生启》云:“无午未二时之分,有伯仲两楷之似。既系臂而系足,实难兄而难弟。玉刻双璋,锦挑对褓”;《祭赵明诚文》云:“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自随,怜杞妇之悲深。”谢伋《四六谈麈》称李为“妇人四六之工者。”影响所及,中国境内的少数民族以及中国的友好邻邦,亦工四六。《四六谈麈》载:“高丽笺奏,比年颇工。建炎《乞入觐表》云:‘惟有春秋之事,可达意於明庭;愿逾朝夕之池,获升闻於行在。”又《问侯表》云“‘金风已趣於西成,方图平秩;日脚蹔违於北所,适御行朝’”;“政和间,北使《谢柑实表》云:‘聘礼式陈,祝帝龄於紫阙;宸恩特异,锡仙宴於公邮。方厥包未贡之期,捧兹德惟馨之赐。天香满袖,染湘水之清寒;云液盈盘,浥洞庭之余润。梓里岂遑於遗母,枫庭切愿於献君。’”由于宋人例能四六,故宋人别集几乎都有四六文,一般占三分之一;有些宋人别集多数为四六文,甚至全为四六文,并以四六名集。宋人总集亦如此,吕祖谦所编《宋文鉴》一百五十卷,各种四六文约占文的三分之一,宋齐贤、叶棻合编的《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一百一十卷,四六文甚至占三分之二。面对如此大量的作品,文学史家怎能视而不见呢?

二 风流嬗变,光景常新

宋代四六文的发展大体可分为四个阶段:宋初前80年,骈骊之风盛行,但大体未脱唐人窠臼(所谓“犹沿于古意”);经过北宋古文运动,骈文、散文行成了分疆而治的局面,骈文受古文运动的影响而散文化,形成所谓新式四六;在南北宋之际和南宋前期,是这种新式四六的鼎盛期,出现了大量四六名家、名作以及总结四六文写作经验的四六话;南宋后期专精四六者也不少,但惟以流丽稳贴为宗,体格卑弱,好博务新,转伤繁冗。这就是宋代四六文发展的概貌。

唐代韩愈、柳宗元为代表的古文运动,并未能取代骈文,相反,在晚唐、五代及宋初,骈风复盛,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及仁宗初年的文坛,都是骈文的天下。这80年,大约又可分为两段:前40年即太祖、太宗两朝的骈文承继了五代以来的“芜鄙之气”;后40年即真宗和仁宗初年的骈文,却由“芜鄙”而变典雅,形成以杨亿代表的所谓昆体四六。

宋初骈骊之风再度泛滥的集中表现是,不仅宋人例用四六的制诏表启,而且宋人例用散体的奏议、书信、论说、序跋、杂记,几乎都用四六,如李沆《上真宗乞节哀听政奏》,著名书法家、文字学家郭忠恕的《答英公大师书》,舒雅《尔雅注疏序》,赵湘的《薰莸论》,苏易简的《白马寺记》等等。宋初甚至连墓志铭也多用四六,如徐铉著名的《吴王陇西公(李煜)墓志铭》。陈师道《后山诗话》云:“国初士大夫例能四六,然用散语与故事尔。”这确实是宋初多数四六文的特点,除生硬堆积典故外,还间用散语。这与北宋古文运动以后四六骈文的散文化不同,是不能熟练驾驭四六骈文的表现,与“五四”以后初期白话文不文不白、亦文亦白颇有些相似。《宋史·和传》云:虽“幼能属文,殊少警策,每草制,必精思索讨而后成,拘于引类对偶,颇失典诰之体。”这颇能代表宋初前四十年骈文的总体水平。晚唐五代战乱频仍,社会经济、教育文化遭到了巨大的破坏。直至宋初,人们仍不愿外出作官,更不愿为做官而刻苦学习文化,文化素质普遍下降。《云庄四六余话》云:“国初二浙州郡士子应举者绝少,括苍大比,今几万人,当时终场仅六人。”《宋史·路振传》云:“淳化中举进士,太宗以词场之弊,多事轻浅,不能该贯古道。因试《卮言日出赋》,观其学术。时就试者凡数百人,咸眙忘其所出,虽当时驰声场屋者亦有难色。”“卮言日出”,语出《庄子·天下篇》,就试者数百人,皆不知其出处。这时宋王朝已建立30余年,士子文化素质仍如此低下,这就决定了太祖、太宗两朝的骈文水平。

宋初40年倡导古文者仍大有人在。《宋史·梁周翰传》云:“五代以来文化卑弱,周翰与高锡、柳开、范杲习尚淳古,齐名友善,当时有‘高、梁、柳、范’之称。”此外还有“好为古文”的郭昱;“学古文于柳开,与张景齐名”的高弁;“嗜西汉书”、“辞彩古雅”的安德裕;“慕韩、柳为文,与卢稹齐名”的谢炎,而成就最突出的是柳开与王禹偁。但总的来说,这些古文家的文学成就还不足以战胜宋初盛行的骈俪之风。相反,就在与他们同时而略晚,又开始流行所谓以杨亿、刘筠、钱惟演为代表的昆体四六。经过太祖、太宗两朝的提倡文治,到了真宗朝,文人素质已大大提高。太祖以武定天下,开初不甚重视文士。但他后来深深认识到“作宰相须是读书人”(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一),大重儒臣。太宗尤锐意文史,宋代四部大书,有三部都是他下令编纂的,这就是《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他坚持每天读《太平御览》三卷,因事有缺,就暇日追补,一千卷的大书一年读完,并多次说:“开卷有益,朕不以为劳也”;“朕万机之暇,不废观书。”(《宋朝事实类苑》卷二)。真宗继位后,又修宋初的另一部大书《册府元龟》,并中夕披阅,条其舛误,纤细必究。上行下效,面对这样的“好文之主”,不读书就不能入仕,更不可能成为近臣。直至仁宗初年,文风并未发生很大变化,四六骈文仍很风行,而且越演越烈,但骈体四六的质量大大提高了,用典精切,对仗工稳,辞藻富丽。邵博《闻见后录》卷十六云:“本朝四六,以刘筠、杨大年为体,必谨四字、六字律令。”可见杨亿的四六文是比较规范的四六文,与欧、苏以后散文化的四六文不同。

《宋史·文苑传》云:“国初,杨亿、刘筠犹袭唐人声律之体;柳开、穆修志欲变古而弗逮;庐陵欧阳修出,以古文倡,临川王安石、眉山苏轼、南丰曾巩起而和之,宋文日趋于古矣。”罗根泽先生的《中国文学批评史》指出此说“大谬”,因为“杨亿后柳开约二十年,知柳开的革新变古不是针对杨、刘而是针对杨、刘以前的与古文相反的文体,就是五代体。”宋初古文家提倡古文,反对骈文,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前40年即从宋王朝建立到10世纪末的太祖、太宗两朝,以柳开(947-1000)、王禹偁(954-1001)为代表的古文家,主要是反对“五代文弊”,这时西昆体尚未形成;11世纪初的40年即整个真宗朝和仁宗初年,是西昆体形成、泛滥的时期,姚铉(968-1020)、陈从易(972-1031)、穆修(979-1031)皆与西昆体代表作家同时,他们从西昆体出现之日起就开始反对西昆体。第三个时期是仁宗期的石介(1005-1045)、尹洙(1001-1047)、苏舜钦(1008-1048)、梅圣俞(1002-1060)、欧阳修(1007-1072)等人,他们登上文坛时,西昆体末流已把西昆体引上绝路,他们同西昆体作了坚决的斗争。欧阳修及其门人曾巩、王安石、三苏已使北宋诗文革新取得决定性胜利,因此,他们已能心平气和地评价西昆体的功过,不像石介那样极端。这就是宋初骈散之争的演变过程。

姚铉通过编纂《唐文粹》来与当时流行的昆体四六相对抗。其《唐文粹序》是一篇重要的文论,并提出了自己鲜明的选文标准:“止以古雅为命,不以雕篆为工,故侈言蔓辞,率皆不取。”文、赋惟取古体,而四六之文不录;诗歌亦惟取古体,而五七言近体不录。西昆体的形成时间,正是他编《唐文粹》的时间,他作《唐文粹序》的时间比杨亿作《西昆酬唱集序》的时间晚四年。杨、刘诸人崇尚四六文,他偏不选四六文;杨、刘诸人欣赏擒华掞藻,雕章丽句,他却以古雅为宗,不以雕篆为工,鲜明体现了他对西昆体的态度。穆修以毕生精力细心搜求整理韩、柳文集,以提倡韩、柳古文来与昆体四六相对抗。石介是道学家,他从维护道统的立场出发来反对西昆体,是反西昆体的急先锋。他著《怪说》三篇,上篇攻佛、老之说,中、下两篇专攻杨亿。他攻击杨亿的文字很多,如《上赵先生书》、《上蔡副枢书》《与裴员外书》、《与君贶学士书》、《祥符诏书记》(又见《苏舜钦集》,但当为石介文)之类。石介对杨亿的攻击显然太过,矫枉易失于过正,但不过正也难于矫枉,石介的猛烈攻击,实际结束了西昆体的统治地位,朱熹《五朝名臣言行录》卷十云:“有杨亿、刘筠者,……守道尤嫉之,以为孔门之大害,作《怪说》三篇以排佛、老及杨亿。于是新进后学,不敢为杨、刘体,亦不敢谈佛、老。后欧、苏复主杨大年。”

“欧、苏复主杨大年”一语,颇值得注意。当欧阳修在庆历、嘉祐间成为文坛领袖时,西昆体已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因此,他们对杨、刘诸人的评价比石介客观得多。其《与蔡君谟帖》云:“先朝杨、刘风彩,耸动天下,至今使人倾想”。《论尹师鲁墓志》又云:“偶俪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故不能是此而非彼也。”苏轼《议学校贡举状》云:“近世士大夫文章,华靡者莫如杨亿,使杨亿尚在,忠清鲠亮之士也,岂得以华靡少之?通经学古者莫如孙复、石介,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诞之士也,又可施之于政事之间乎?”苏辙《汝州杨文公诗石记》,称杨亿“以文学鉴裁,独步咸平、祥符间,事业比唐燕、许无愧,所与交皆贤公相,一时名士多出其门。”欧苏倡导古文,但并不反对四六文。北宋古文运动的贡献,一是结束了四六文独霸文坛的局面,开始了古文、四六文的分疆而治。其后也有人专精四六,但自北宋中叶起,多数文人都是辞赋、制诏、表启用四六,而奏议、序跋、书信、杂记、碑传用散体。二是“以文体为对属”,形成一种新型四六。宋人著名古文家往往也是四六高手,只是他们的四六文已与昆体四六有很大不同,《后山诗话》云:“欧阳少师始以文体为对属,又善叙事,不用故事陈言,而文益高。”欧阳修《试笔》称美三苏父子说:“往时作四六者,多用古人语及广引故事以衒博学,而不思述事不畅。近时文章变体,如苏氏父子以四六述叙,委曲精进,不减古人。自学者变格为文,迨今三十年,始得斯人。不惟久迟而后获,恐此后未有能继者尔。自古异人间出,前后参差不相待。余老矣,乃及见之,不为幸战!”“以文体为四六”,就是用散文笔法作四六,用典较少,句式灵活,行文流畅,能自由表达思想,这是欧阳修及其门人的四六文的共同特点。谢伋《四六谈麈序》云:“自欧阳文忠、王舒国叙事之外,制作混成,一洗西昆磔裂烦碎之体,厥后学之者益以众多。”北宋古文运动对四六文的影响是深远的,不仅古文家,而且专精四六的骈俪名家如王珪,其四六文风格,均为之一变。甚至被人称为“西昆派的后期作家”“如晏殊、宋庠、宋祁、文彦博、赵祁、胡宿等”,因为他们生活的年代已与欧苏相近,文、赵比欧阳修还晚去世,也显然受了古文运动的影响,他们的文风与其说似杨刘,还不如说更似欧苏。

宋代散文的鼎盛期是北宋中后期,唐宋八大家中的宋六家都出现在这一阶段。而宋代四六文的鼎盛期则是南北宋之际及南宋前期。表现有二,一是名家辈出,正如彭元瑞《宋四六选序》所说:“洎乎渡江之衰,鸣者浮溪为盛。盘洲之言语妙天下,平园之制作高幕中。杨廷秀笺牍擅场,陆务观风骚余力。”其实这一阶段的四六文名家还远不止汪藻(浮溪)、洪适(盘洲)、周必大(平园)、杨万里(廷秀)、陆游(务观)诸人,还有“制诰诸体,尤所擅长”的程俱;“尤长于四六,与汪藻、洪适、周必大声价相埒”的孙觌,“平生以骈俪擅长”的綦崇礼,“制词尤夥,大抵温丽绵密,与汪藻可以联驱”的张扩;“温润流丽,颇近浮溪”的李正民;“长于四六,以俊逸流丽著称”(所引均见《四库全书总目》各集提要)的周南等等。二是名作如林,这是因为新式四六便于自由表达思想,而当时天下多事,也易于出现悚动人心、传诵人口的名篇,所谓“天下不幸诗人幸”者是也。例如汪藻所作《隆裕太后告天下诏》“历年二百,人不知兵;传序九君,世无失德。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数语,确实“情真事切,足以深感人心”。(《云庄四六余话》)《建炎三年十一月三日德音》开头二句为“御敌者莫如自治,动民者当以至诚。”通篇即以“至诚”感人,首言迫于强敌,不得不南迁:“虽眷我中原,汉祚必期于再复;而迫于强敌,商人几至于五迁。”次言深知南迁给老百姓带来的痛苦:“言念连年之纷绕,坐令率士之流离。乡闾遭焚劫之灾,财力困供输之役。肆夙宵而轸虑,如冰炭之交怀。嗟汝何辜,由吾不德。”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载:“汪彦章草赦书,叙军兴征敛,其词云:‘八世祖宗之泽,岂汝能忘;一时社稷之忧,非予获已。’最为精当,人以比陆宣公《兴元赦书》。”明人王志坚《四六标准》卷一评此文云:“国家艰难之际,得一诏令,足以悚动人心,关系不小。唐之陆贽、宋之汪藻,皆其选也。”三是出现了不少总结四六文写作经验的专书,如王珪《四六话》、谢伋《四六谈麈序》所举“尊幕中之上客,捉刀竞说《三松》;封席上之青奴,《标准》犹传一李。后村则名言如屑,秋崖则丽句为邻。臞轩、南塘、筼窗、象麓,雄于末造,讫在文山。”这里所举九人均属南宋后期人。其中不少还直接以四六名集,这是以前所未有的。《三松》指王子俊所著《格斋四六》,又名《格斋三松集》,杨万里谓其“四六,踵六一、东坡之步武,超然绝尘,自汪彦章、孙仲益诸公而下不论。”(《四库全书总目·格斋四六提要》引)《标准》指李刘的《四六标准》,其门人罗逢吉曾为之作注,清人曹振镕编《宋四六选》,也大量选了他的作品。以四六名集者还有李廷忠的《橘山四六》,方大琮的《壶山四六》。第二,四六文的技巧愈精而文风愈下。有人说,诗话出而诗亡,也可说四六话出而四六文亡。南宋前期的各种四六话把四六话的写作经验总结得越具体,南宋中叶以后的文人就越写不出好的典重浑融的四六文。《四库全书总目·橘山四六提要》云:“北宋四六大都以典重渊雅为宗,南渡末流,渐流纤弱。廷忠生当淳熙、绍熙之间,正风会将变之际,故所作体格稍卑。往往好博务新,转伤繁冗。”《四库全书总目·四六标准提要》亦云:“南渡之始,古法尤存,孙觌、汪藻诸人,名篇不乏。迨刘晚出,惟以流丽稳贴为宗,无复前人之典重。”这里指出了南宋后期四六文的三条缺点,一是体格卑弱,缺乏北宋中叶至南北宋之际的雄放;二是“惟以流丽稳贴为宗,无复前人之典重”;三是行文繁冗,用典较多,甚至到了“类书之外编,公牍之副本”(同上)的程度。这当然是就南宋后期四六文总的趋势说的,并不意味着南宋后期就没有好的四六文。《四库全书总目》称李刘“以俪语为专门”,在批评南宋后期四六文冗滥的同时,也认为“刘之所作,颇为隶事亲切,措词明畅,在彼法之中犹为寸有所长。故旧本流传,至今犹在。录而存之,见文章之中有此一体为别派,别派之中有此一人为名家,亦足以观风会之升降也。”特别是到了南宋灭亡之际,四六文亦多慷慨激昂之作。文天祥并不以四六名家,但他的四六文却最能代表宋末四六文风貌。如“慨然有神州陆沉之叹,发而为中流击楫之歌。属传风景于岘山,忽骇波涛于天堑。长江为备不数处,可共险于万人;朝廷养兵三十年,当成功于儒者”(《贺赵侍郎启》);“许充国以便宜,授孔明以节制。真儒无敌于天下,此虏已在吾目中。”(《贺荆湖汪制帅启》)这都与南宋后期流于纤弱的四六文不同,而颇与南北宋之际的四六文相似。

三 谨守法度与出入准绳

四六名家往往各有各的风格,而从总体上看,主要有两种风格。《云庄四六余话》云:“皇朝四六,荆公谨守法度;东坡雄深浩博,出於准绳之外。由是分为两派。近时汪浮溪、周益公诸人类荆公;孙仲益、杨诚斋诸人类东坡。大抵制诏表笺贵于乎谨严,启疏杂著不妨宏肆,各自有体,非名世大手笔,未易兼之。”这里讲到两个问题,不同作家风格不一;不同文体要求不一。

所谓“谨守法度”是指虽也具有新式四六用典较少,行文流畅,散文化倾向较突出等特点,但一般仍遵守“四字六字律令”。王珪云:“先公(王莘)言,本朝自杨、刘四六弥盛,然尚有五代衰陋之气。至英公(夏竦)表章,始尽洗去,四六之深厚广大,无古无今,皆可施用者,英公一人而已,所谓四六集大成者。至王岐公(王珪)、元厚之(绛),皆出于英公。王荆公虽高妙,亦出英公,但化之以义理而已。”这说明王安石的四六文,虽属北宋古文运动所形成的新式四六,但其源属于杨亿、刘筠、夏竦、王珪一派。韩琦罢相,王安石作《贺韩魏公启》,首贺其名遂身退:“宠辞上宰,归荣故乡。兼两镇之节麾,备三公之典策。贵极富溢,而无亢满之累;名遂身退,而有褒嘉之崇。”最精彩的是颂韩一生功勋部份:“内揆百官之众,外当万事之微。国无危疑,人以静一。周勃、霍光之於汉,能定策而终以致疑;姚崇、宋璟之於唐,善政理而未尝遭变。记在旧史,号为元功。固未有独运庙堂,再安社稷,弼亮三世,敉宁四方,崛然在诸公之先,焕乎如今日之懿。”其中“周勃”一联尤为脍炙人口。其他如《谢中使传宣抚问表》云:“信使恩言,有华原隰;宝奁珍剂,增贲丘园。”王珪《四六话》称其言约而意尽。王安石罢相,他所举拔的人为防其还朝,往往谗毁他。他在另一篇《谢中使传宣抚问表》中说:“晚由朴学,上误圣知。智曾昧於保身,忠每怀於许国。谗诬甚巧,窃忧解免之难;危拙更安,特荷眷怜之至。远迹久孤之地,实迩言易间之时。而离明昭皙於隐微,解泽频繁於疏逖。”这些都堪称既平易流畅而又古雅标准的四六文。曾巩、苏辙的四六文也属“谨守法度”一派。

陈维崧《四六金针》引元陈绎曾之言云:“务在辞简而意明,此唐人四六之故规,而苏子瞻之所取则也。后世益以文华,喜工致而新奇,于是以用事亲切、属对的巧为精妙,而王介甫之所取则也。”“唐人四六之故规”并不严,只要辞简意明即可;四人新规却越来越严,追求工致新奇,用典精巧,宋代各种四六话所津津乐道的也是这类四六名句。张侃《跋陈后山再任校官谢启》云:“骈四俪六,特应用文耳,前辈直曰世间一种苛礼,过为谨细。”苏轼“雄深浩博,出於准绳之外”,常常不管这些“苛礼”和“法度”。他在唐宋古文八大家中的宋六家中,四六文成就最高、最能代表宋四六文的革新特色。他在《谢制科启》中论察举、考试各有利弊说:“制治之要,惟有取人之难。用法者畏有司之不公,故舍其平生,而论其一日;通变者恐人才之未尽,故详于采听,而略于平时。兹二者之相形,顾两全而未有。一之于考试,而掩之于仓卒,所以为无私也,然而才行之迹,无由而深知;委之于察举,而要之于久长,所以为无失也,然而请属之风,或因而滋长。此隋唐进士所以为有弊,魏晋中正所以为多奸。”“用法者”一联长达三十八字,“一之于考试”一联竟长达56字,这确实是此前的四六文所很少见的。他如“古之明天子,信其臣而不惑于多言,故有司执法而无所忌;古之良有司,忧其君而不恤于私计,故天下归怨而不敢辞”(《谢韩舍人启》);“任法而不任人,则责轻而忧浅,庸人之所安;任人而不法,则责重而忧深,贤者之所乐。凡吾君所以推心忘己,一切不问,而听其所为;盖其后必将责报成功,三年有成,而底于至治”(《贺韩丞相再入启》);“朝廷之上,号为无讳,而太平之美,终不能全;台谏之列,岁不乏人,而众弊之原,犹或未去”(《贺杨龙图启》);“陋彼素餐,是闻也,非达也;凛然遗直,惟有之,则似之”(《答陈斋郎启》);等等。所谓东坡四六“雄深浩博,出于准绳之外”,就是指他的这类四六文。《云庄四六余话》云:“本朝四六,……至东坡,於四六曰:‘禹治衮州之野,十有三载乃同;汉筑宣防之宫,三十余年而定。方其决也,本吏失其防,而非天意;及其复也,盖天助有德,而非人功。’其力挽天河而涤之,偶俪甚恶之气一除,而四六之法亡矣。”“谨守四字六字律令”的四六之法确实“亡”了,但“法无定法,非法法也”,苏王二体成了宋四六的新法。

不同的四六文有不同的写作要求,但从总体上说,庙堂之文即制诏表章之类贵“谨严”,其他四六文不妨“宏肆”一些,可比较自由,更富文学价值。翰林学士、中书舍人代皇帝起草的各种诏令,有诏、制、敕、令、教、册文、赦文、德音、策问等名目,在宋代一般都用骈文。这类文章,往往结构近似,语言雷同,所谓“依样画葫芦”,多数只有史料价值,没有什么文学价值。文莹《续湘山野录》记载了一则笑话:“国初文章,惟陶尚书(谷)为优,以朝廷眷待词臣不厚,乞罢禁林。太祖曰:‘此官职甚难做?依样画葫芦,且做且做。’不许罢,复不进用。谷题诗于玉堂曰:‘官职有来须与做,才能用处不忧无。堪笑翰林陶学士,一生依样画葫芦。”制词的结构一般都是先说事由,接着对所任命的臣僚恭维一翻(如果是谪词则列举其过恶),而最后以勉励之语作结。行文则典重温雅。如前所述,在国家多事之秋,也出现过一些颇有感染力的制诏。

臣民向皇帝上的表章一般也是用四六文。诏是上对下的,表是下对上的。吴讷《文体明辨序说》云:“唐宋以后,多尚四六,其用则有庆贺,有辞免,有陈谢,有进书,有贡物,所用既殊,则其辞亦各异焉。”可见不同的表章亦各有不同特色,其中一些陈情表,往往情文并茂。例如王禹偁贬官黄州作的《黄州谢上表》:“夫谗谤之口,圣贤难逃。周公作《鸱鸮》之诗,仲尼有桓魋之叹。盖行高于人则人所忌,名出于众则众所排,自古及今,鲜不如此!”中国是最重伦理道德的国家,欲使政敌名誉扫地,最好的办法是诬以闺阁丑闻。欧阳修一生曾多次受这类诬告。其《滁州谢上表》说:“臣生而孤苦,少则贫贱,同母之亲,唯存一妹。丧其夫而无托,携孤女以来归。张氏此时,生才七岁。……在人情难弃于路隅,缘臣妹遂养于私室。方今公私嫁娶,皆行舅姑婚姻。况(欧阳)晟臣宗,已隔再从;而张非己出,因为无嫌。乃未及笄,遽令出适。然其嫁五六年后,相去数千里间,不幸其人自为丑秽。臣之耳目不能接,思虑不能知,而言者及臣,诚为非虑。”中国又是封建君主专制国家,欲置政敌于死地,最厉害的武器就是诬其讪谤皇帝,无人臣之礼。在乌台诗案中,李定、舒亶对苏轼的诬谤就是如此。受诬者往往有口难辩,只好承认自己罪该万死,还得感谢皇恩浩荡。苏轼的《黄州谢上表》就是如此。

国与国间的往来文书叫国书:“国书者,临国相遗之书也”;政府各部门之间的往来公文叫公移(又叫移或移文):“公移者,诸司相移之词也”;以及各级政府发布的各种文告如羽檄、露布之类,这类文章在宋代也多为四六文。国书要符合典礼,从容婉转,高卑适宜。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为稳定局势,有《赐江南国主书》,就属国书一类。此书首叙自己对后周二主的忠心;次叙出征并门,变生仓卒,推脱自己在陈桥兵变中的作用;文章的重点是最后数句:“国主雄材奕叶,武略守邦。抚吴楚之全封,绍杨徐之旧业。客观兴替,深识变通。共保欢盟,永安疲瘵。远惟英晤,当鉴诚怀。”这是委婉地打招呼。露布是报捷文字,贵奋发雄壮,义正词严。十余年后,宋太祖遣曹彬平定江南,生擒李后主,发布的《昇州行营擒李煜露布》,就完全是另一种语气:“惟彼江南,言修臣礼,外示恭勤之貌,内怀奸诈之谋。况李煜比是呆童,固无远略。负君亲之煦育,信左右之奸邪。曾乖量力之心,但贮欺天之意。修葺城垒,欲为固守之谋;招纳叛亡,潜萌抵拒之计。”于是“齐驱战士,直取孤城。奸臣无漏于网中,李煜手擒于麾下。千里之阴霾顿息,万家之生聚寻安。”

《四库全书总目·四六标准提要》亦云:“至宋而岁时通侯、仕途迁除、吉凶庆吊,无一事不用启,无一人不用启,其启必以四六,遂于四六之内别有专门。”宋人文集中有大量书启,都是私人信函。书多为散体,形式和内容都较灵活,能见出作者的真性情;启为四六,多应酬文字,没有多少文学价值。自然也不可一概而论。契丹内寇,夏竦之父夏承皓战死;而派夏竦出使契丹时,母亲又刚去世不久。故他在《免奉使启》中说:“比因使指,往奉欢盟。选授至艰,道途差近。况多侑币,实济空拳。然念顷岁先人没于行阵,初春母氏始弃孤遗。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哀深陟岵,忍闻夷乐之音?”确实堪称义正情深,感人肺腑。

谢伋《四六谈麈》云:“祭文,唐人多用四六。”宋人也是如此。祭文多为悼念亲友而作,往往具有强烈的抒情色彩,如欧阳修的《祭尹师鲁文》:“鸣呼子鲁,辩足以穷万物,而不能当一狱吏;志可以挟四海,而无所措其一身。穷山之崖,野水之滨,猿猱之窟,麋鹿之群,犹不容于其间兮,遂即万鬼而为邻。”但祭文不限于祭亲友,宋初路振就有一篇著名的《祭战马文》。吴讷《文章辨体序说》说:“韩柳欧苏与夫宋世道学诸君子,或因水旱而祷于神,或因丧葬而祭亲旧,真情实意,溢出言辞之表,诚学者所当取法者也。”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云:“乐语者,优伶献伎之词,亦名致语。宋制,正旦、春秋、兴龙、坤成诸节,皆设大宴,仍用声伎,于是命词臣撰致语以畀教坊,习而诵之;而吏民宴会,虽无杂戏,亦有首章,皆谓之乐语。”其文虽多游戏之作,但偶尔也有优美的文学作品,如欧阳修的《(颍州)西湖致语》:“昔者王子猷之爱竹,造门不问于主人;陶渊明之卧舆,遇酒便留于道士。况西湖之胜概,擅东颍之佳名。虽美景良辰,固多高会;而清风明月,幸属闲人。并游或结于良朋,乘兴有时而而独往。鸣蛙暂听,安问属官而属私;曲水临流,自可一觞而一咏;至欢然而会意,亦旁若于无人。乃知偶来常胜于特来,前言可信;所有虽非于己有,其得已多。因翻旧阕之辞,写以新声之调。敢陈薄技,聊佐清欢。”这种独游之乐,能感受到的人一定很多,而抒发得如此之妙,恐怕就很少了。致语中还有一种上梁文,为营造房屋,选择吉日上梁所作的庆贺之辞。其中也有一些富有文彩的作品,如苏轼远谪惠州所作的《白鹤新居上梁文》:“南迁万里,侨寓三年。不起归欤之年。不起归欤之心,更作终焉之计。越山斩木,沂永江以北来;古邑为邻,绕牙墙而南峙。送归帆于天末,挂落月于床头。方将开逸少(王羲之)之墨池,安稚川(葛洪)之丹灶。去家千岁,终同丁令(威)之来归;有宅一区,聊记扬雄之住处。今者既兴百堵,爰架两楹。道俗来观,里闾助作。愿同父老,宴乡社之鸡豚;已戒儿童,恼比邻之鹅鸭。何辞一笑之乐,永结无穷之欢。”

从以上可知,“宏肆”的四六杂著往往比“谨严”的庙堂四六文更有可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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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代四六篇_宋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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