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ge和Wittgenstein:一个经常被忽视的问题_哲学研究论文

Frege和Wittgenstein:一个经常被忽视的问题_哲学研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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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特根斯坦是当代最著名的哲学家之一。人们对他的研究很热,评价很高。他的追随者也非常多。但是我觉得,在关于维特根斯坦的众多研究分析中,一般忽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这就是弗雷格对维特根斯坦的影响。维特根斯坦从1911年至1919年与弗雷格有很多交往,包括访问弗雷格和与弗雷格通信。但是由于这些信件没有保存下来,因此人们无法知道他们都探讨了哪些问题,又是如何探讨的(注:参见王路:“没有保留下来的文字”,《读书》2000年第2期。)。人们一般知道,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一书的序中特意提到弗雷格表示感谢,后来也曾向罗素多次抱怨弗雷格不理解他的思想。遗憾的是,我们看不到详细说明这一情况的文字,无论是弗雷格还是维特根斯坦本人的说明。在维特根斯坦的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对弗雷格的一些批评,但是在弗雷格的著作中,我们丝毫看不到对维特根斯坦的批评。所有这些,使我们大概至多可以说:弗雷格对早期维特根斯坦有一些影响。但也仅此而已。因为我们确实无法具体地说清楚这种影响是什么。

按照我的理解,弗雷格对维特根斯坦的影响是巨大的。这种影响大概主要是在两个方面。一是现代逻辑的思想,二是应用这种现代逻辑的方法来分析和思考哲学和数学问题。对于这一理解,我想做几点具体的、深入的阐述。

众所周知,罗素对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评价极高,说自己受维特根斯坦的影响极大。但是如果仔细阅读文献,我们就会发现,比较一致的看法是,罗素受维特根斯坦的影响实际上主要是在1912年至1913年(注:例如参见艾耶尔:《维特根斯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218页。)。这一事实是应该得到足够重视的。维特根斯坦1908年入学学习航空机械,后来由于对数学基础发生兴趣,读了罗素的著作,由此知道了弗雷格。于是维特根斯坦于1911年专程去耶拿访问弗雷格,想做他的学生。虽然他最后接受弗雷格的建议,到剑桥大学跟着罗素学习,但是仍然与弗雷格保持往来。用维特根斯坦自己的话说,自第一次访问弗雷格以后,他与弗雷格“又讨论了几次”(注:参见王路:《弗雷格思想研究》,社科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16页。)我不否认维特根斯坦的天才。但是我以为,在进入哲学领域短短的一两年或两三年的时间里,维特根斯坦所能够形成的思想,或者说,他与罗素交流中表达出来的思想,特别是那些能够影响罗素并且对罗素确实产生了影响的思想,不可能没有弗雷格的东西,不可能没有来自弗雷格的影响。当然,我们不能说1911年以前维特根斯坦没有进行过哲学方面的思考。但是他承认在与弗雷格第一次讨论中,弗雷格“彻底驳倒了”他,他“感到十分沮丧”,听到弗雷格说欢迎他再来,他才“又高兴起来”(注:参见王路:《弗雷格思想研究》,社科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16页。)。这至少说明在与弗雷格的交往中,他绝对是受益者。所以,我坚信,维特根斯坦那些对罗素产生影响的思想,主要来自与弗雷格的这些讨论,至少从中获益匪浅。

具体一些说,维特根斯坦这一时期的思想,不可能超出《逻辑哲学论》的范围。而《逻辑哲学论》中最主要的思想就是把世界看作是由事实构成的。这一点恰恰就是罗素所承认的维特根斯坦对自己最大的影响,也是所谓逻辑原子论的核心思想。这种见解之所以新颖而独到,主要在于与传统的看法不同,因为传统的观念一直是认为世界是由事物构成的。今天,人们已经认识到,这样的看法主要是依据现代逻辑而产生的,是由于从句子出发考虑问题而形成的结果(注:参见王路:《走进分析哲学》,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在这种意义上说,这样的看法和做法恰恰来源于弗雷格。维特根斯坦受弗雷格的影响,产生这样的思想是毫不奇怪的。罗素最初也受过弗雷格的影响,本人同样是现代逻辑大师,接受这样的观念当然也是毫不奇怪的。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现代逻辑是在弗雷格手中形成的,在罗素手中得到完善和发展的。这无疑是上个世纪之交发生的重大事件。但是现代逻辑自产生和形成的那天起,就伴随着在哲学研究中的应用问题。这一工作无疑重要,但绝不是容易的事情。例如,罗素的摹状词理论被称为“哲学的典范”。它对于解决有关“存在”等一些问题具有重大意义。但是比较一下;罗素在1905年与1918、1919年对这个理论的论述,我们不难发现,依据的逻辑系统是一样的,应用的方法是一样的,然而,早期的论述显然不如后来的论述那样自然,那样自如。这就说明,应用现代逻辑的方法,也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如果说摹状词的分析仅体现了应用现代逻辑中某一部分成熟的理论的话,那么从句子出发来考虑问题就不是这样简单了,因为它不是应用现代逻辑某一种具体的方法或某一部分理论,而是依据现代逻辑的思考方式(注:参见王路:《走进分析哲学》,第三章。)。从句子出发或者围绕着句子来考虑问题,这是弗雷格最核心的思考方式。对于这样的问题,维特根斯坦必然要反复思考和讨论,而对于像罗素这样的人,与其说是深受启发,不如说是一点就透。看一看罗素的著作,其实不难发现,有了从句子出发的观点,其他一切相应和相关的解释都是那样游刃有余。

还有一件事情值得注意。大约在1918年,维特根斯坦从战俘营中把《逻辑哲学论》的初稿通过他的姐姐寄给弗雷格。而弗雷格则把刚刚发表的“思想”一文寄给维特根斯坦。我认为,这大概不会是单纯的以书会友。维特根斯坦把《逻辑哲学论》留给弗雷格,一定有寻求支持和理解的意思,而弗雷格寄上“思想”一文,一定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因为,这里恰恰体现出他们之间的分歧。

根据我的理解,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有许多思想方式与弗雷格是完全一致的,比如,其中从句子出发来考虑问题,用现代逻辑方法来分析处理句子,还有强调符号语言比自然语言更有优越性,等等。此外,《逻辑哲学论》的许多观点、甚至使用的语言与弗雷格的都是一样的。比如,句子的意义就是它的思想,这显然是弗雷格的观点,还有,只有句子才有意义,必须在句子中名字才有意义,这几乎是直接引用了弗雷格在《算术基础》(1884年)中提出的语境原则,至于像意义(Sinn)、意谓(Bedeuhung)、思想(Gedanke)、句子(Satz)、函数(Funktion)等等术语,完全是来自弗雷格。但是,维特根斯坦显然也有一些思想与弗雷格是不同的。其中最主要的差异有两点。一点是《逻辑哲学论》引入了图象的说法,认为事实的逻辑图象是思想,我们自己构造事实图象。而这种看法是弗雷格所没有的。还有一点是关于“真”的看法。弗雷格认为真是实体,维特根斯坦却不这样认为,而且批评了弗雷格。

应该注意的是,弗雷格在“论意义和意谓”(1892年)这篇论文中明确提出,句子的意义是句子的思想,句子的意谓是句子的真值,但是他主要探讨和阐述的却是句子的意谓。后来他在“逻辑”(1892年)、“逻辑导论”(1906年)、“数学中的逻辑”(1914年)等遗著中对句子的意义是其思想进行了大量讨论,并于1918年在发表的“思想”一文中详细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思想是我们藉以把握真的东西;思想既不是客观外界的事物,也不是内心世界的表象,而是属于第三范围;思想是我们可以把握的共同对象。因此,弗雷格绝不会赞成图象的说法。简单地说,“思想”一文论述的恰恰就是真和思想这两个问题。因此,弗雷格寄上“思想”一文,本身就表明他与维特根斯坦的分歧。

就维特根斯坦本人来说,一个十分显著的特点是晚期思想和早期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只要比较一下《逻辑哲学论》和《哲学研究》(注:虽然维特根斯坦还有其他一些著作,但是只有这两部著作是他发表的和想要发表的。因此这里我们只提到这两部著作。),就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正因为这样,人们的评价也不同,甚至认为有早期和晚期两个维特根斯坦。对于这两个时期的思想,人们的评价也有不同。有人称赞他的早期思想,而更多的人称赞他的晚期思想。我认为,不论怎样看待维特根斯坦晚期的思想,至少有一点常识:即使人们认为弗雷格对早期维特根斯坦有影响,也很少看到有谁说维特根斯坦晚期的什么思想是受了弗雷格的很大影响。如果我们仔细地阅读文献,我们还会发现,早期维特根斯坦与弗雷格的思想联系密切,相似和接近的地方非常多,而晚期维特根斯坦则不是这样,尽管他仍然提到弗雷格。所以,人们固然可以认为维特根斯坦晚期的思想比起早期有了如何如何大的发展,但是也可以说,在弗雷格的影响下形成了早期维特根斯坦,而脱离了弗雷格的影响,形成了晚期维特根斯坦。在这种意义上说,研究弗雷格对维特根斯坦的影响就更加有意义。

概括地说,早期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是从句子出发,并且紧紧围绕句子来探讨问题,而晚期维特根斯坦则超出了句子的范围,进而探讨语言。这一出一入,差异极大。我认为,对于国内学界来说,特别重要的是应该看到,维特根斯坦本人明确地提请人们控意他的《哲学研究》与《逻辑哲学论》在“思想方式”(Denkweise)(注: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2页。)上的联系。也许是由于他晚期的思想走得太远,他的提醒似乎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人们津津乐道的主要是他晚期对早期思想的批判,而把他强调的“思想方式”抛到九宵云外。这样做并不是不可以。然而我认为,无论是从研究维特根斯坦的角度说,还是从“追随”维特根斯坦的角度说,这种做法总有些舍本求末的味道。一个个具体的思想无疑非常重要,但是思想方式难道不是更根本的吗?非常保守地说,难道不是至少同等重要的吗?

我敢肯定,维特根斯坦的这种“思想方式”是受弗雷格影响最深也最大的东西。正是这种“思想方式”成就了早期维特根斯坦,产生了《逻辑哲学论》。这种思想方式就是应用现代逻辑的方法来考虑和探讨哲学问题。罗素说维特根斯坦早期的思想对自己的影响很大,而后来的思想对自己“丝毫没有影响”(注:罗素:《我的哲学的发展》,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00页。);伯格曼称《逻辑哲学论》是维特根斯坦的“荣耀”,而《哲学研究》是维特根斯坦的“不幸”(注:参见王路:《走进分析哲学》,第218页。);奎因称赞《逻辑哲学论》,但是对《哲学研究》似乎不屑一顾;人们公认《逻辑哲学论》促成了语言转向的形成,而《哲学研究》对后来的语言哲学产生了巨大影响,如此等等。所有这些,似乎不过是早期和晚期之分。但是如果我们深入地考虑一下,其实不难发现,在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中,在对维特根斯坦的无数褒贬中,我们至少可以依据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方式”来划出早期和晚期的界限。而一旦划出这条界限,弗雷格的影子就会跃然而出,弗雷格的影响也会清晰可见。

艾耶尔说,达米特总是从弗雷格的眼光看维特根斯坦(注:参见艾耶尔:《维特根斯坦》,第245页。)。如果这话具有批评的含义,似乎也会适合我这里的看法。我以为,重要的不在于是不是从弗雷格的眼光看维特根斯坦,而在于认真思考: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是如何形成的?他的思想里面有没有弗雷格的东西?有多少?到什么程度?如果我们承认维特根斯坦的哲学成就与他的思想方式有很大关系,那么就应该分析探讨他的思想方式是什么。如果研究维特根斯坦的思想应该从他的话出发,那么就不应该忽略他自己强调的“思想方式”。实际上,只要考虑他的思想方式,我们就会看到现代逻辑的方法,就会自然而然地与弗雷格联系起来。这不仅是因为弗雷格是现代逻辑的创始人,而且因为我们都知道,维特根斯坦学哲学的开端即是与弗雷格交往的开端,特别是,用维特根斯坦自己的话说,“除了逻辑和数学以外,弗雷格是什么也不会去谈的”(注:参见王路:《弗雷格思想研究》,第16页。)。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在这样的交往过程中,维特根斯坦学习了弗雷格的逻辑思想和方法。

今天,许多人推崇维特根斯坦,也愿意谈论他的思想,特别是谈论他的哲学批判及其所带来的哲学革命,但是却不能深入思考一下:这种批判是如何能够产生的?这种革命是如何能够形成的?我认为,这样的谈论是肤浅的。哲学的思想是有源流的,哲学的变革和发展又与哲学使用的方法密切相关。维特根斯坦的哲学思想似乎缺乏哲学传统,却带来了哲学的革命,关键就在于他使用了一种崭新的方法,形成一种新的“思想方式”。这样的“思想方式”如今也许算不了什么,但是在上个世纪初却无疑具有开拓性的意义。因此,研究维特根斯坦,关注和考虑他的这种思想方式是非常重要的。人们可以不同意我的看法,也可以不认为维特根斯坦受到弗雷格的影响。但是我想,我们至少应该重视维特根斯坦晚年念念不忘的这种“思想方式”。维特根斯坦确实批判了自己早期的思想,但是仍然提请人们注意他早期的“思想方式”,希望人们对照这种“思想方式”,以它为背景来理解他的新思想。他甚至强调,只有这样,他后来提出的新思想“才能得到正确的理解”(注:参见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第2页。)。这一点难道不发人深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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