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特点与变异特点——域内闽语与周边闽语之语音比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音论文,典型论文,域内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7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72(2005)02-0086-06
一、概说
闽语是什么?这一问题似不言而喻。《汉语方言及方言调查》界定闽语为“一种主要通 行于福建、广东、台湾三省和浙江南部以及江西、江苏、广西个别地方的大方言”[1]( P109),不过这仅属一般定义,而非语言(语音)学上的定义。当然,《汉语方言及方言 调查》也归纳了闽语的16条语音特征[1](P112-115),这些特征基本上属于抽取各片闽 语的特点进行简单加合,缺乏高度综合、高度抽象的特性。这就是张光宇所批评的“区 已立而类难分”的逻辑矛盾[2](P1)。黄典诚提出8条语音特征[3](P161-164),但也有 不足,即没有考虑闽北、闽中的语音特点,涵盖面不够。因此,只有对各种闽语作全方 位的比较,才能准确归纳出闽语语音的本质特征。
我们认为,研究闽语的语音特点,必须注意区分“域内闽语”和“周边闽语”、“典 型特点”和“变异特点”、“上位特征”和“下位特征”等概念,注意时空关系和源流 关系,注意本质特点和非本质的特点,用辩证的观点来对待闽语及其周边方言的关系。 这样得出的结论,才可能切合方言的实际,具有对内的一致性和对外的排他性。以下界 定相关术语:
域内闽语:在福建省境内通行的闽方言,在方言特征上,域内闽语表现出较强的典型 性和较少的变异性。
周边闽语:在福建省境外地区通行的闽方言,主要指台湾、广东、海南、浙江、广西 通行的闽语,其中台湾闽南话与域内闽语的闽南话最为近似,但由于来源的多样性,也 呈现出融合与变异的特点。周边闽语表现出较弱的典型性和较强的变异性。
典型特点:指最能反映方言本质的特点,如闽语的无f声母。
变异特点:指方言在特殊的环境下产生的特点,如海南话的有f声母。
上位特征:指能涵盖所有目标方言特点的特征,如闽语照、精组归一套(ts、ts‘、s) 、且知组(白读)多读t、t‘。
下位特征:指体现下级方言特点的特征,如闽南话鼻化韵丰富、闽东和闽北话有撮口 呼。
二、域内闽语之语音特点
综观域内闽语各片的语音面貌,以下几点似可作为域内闽语的典型语音特点:
1.声母基本属于十五音系统。厦门话现仅存14声母,日、来母不分,但那是后起的合 并导致的,在漳州话(老派)及平和话中,日(dz)、来(l)母不混,都是15声母,闽中方 言有17声母[4](P192-193):ts组和t∫组有对立,但这种分化应是周边语言环境带来的 非闽语特征,还有一种可能即暗示闽中方言形成和来源与其他闽语有别。
2.古全浊声母清化的走向以不送气为主,例字集中在“病条钱舅”上,闽语各点皆读 不送气清音[5](P207-247)。
3.古照、精、知组二分,照、精为一组,读ts、ts‘、s,知组(白读)为一组,读t、t ‘。
4.无唇齿声母f,古非、敷、奉母大量地读为p、p‘。其他方言(如粤、客方言)也有轻 唇读如重唇的现象,但属于偶见的存古性质,非、敷、奉母的主流为f。完全满足这一 条件的必定是域内闽语。
6.古擦音心、邪、书、禅母字口语中有的读为塞擦音,典型例字集中在“笑生深手树 ”的白读上。粤语邪母也有读ts‘的现象,如“邪斜”,但相对于闽语,不属于典型特 点。
7.以母有读擦音或塞擦音的情况,典型例字为“蝇痒”。
8.章组字有读k、k‘的现象,典型例字为“枝齿柿”。
9.果开一歌韵部分字白读今为合口,典型例字为“拖我大”(白读)。
10.止开三支脂韵主元音有读低元音-a
摄读低元音的现象在粤语不够典型,粤语读低元音的,闽语也读低元音;反之则不成 立。
11.声调以七调类为多,各片代表点福州、厦门、莆田皆如此,表现为阳上调已分化到 其他调类。泉州话阳上仍保留,反映的应是早期闽语的声调特点,但声调总数依然为7 个(阴阳去声合并)。闽北、闽中都是6调类,反映的应是变异的特征(非闽语特征)。
12.文白异读非常丰富,十六摄皆有分布。其他大方言都程度不等地存在文白异读现象 ,但分布较有限,如粤语集中于梗、曾摄(果、止、咸、山、通摄等也有少量)、官话集 中于宕、江摄入声。像闽语这样大范围的文白异读,可谓汉语方言之仅见,作为典型语 音特点是可行的。
三、周边闽语之语音变异特点
由于历史和现实原因,周边闽语都多少表现出与域内闽语不同的特点,以下几点较突 出:
1.声母系统与域内闽语的“十五音系统”不同,普遍多于15个声母,如广东的潮汕方 言为
4.古擦音心、邪、书、禅母读塞擦音的特点开始消磨,仍是海南闽语表现得最为突出 。由于海南话没有送气音,“笑生(生涩)深手树”的声母皆为s,其实凡是闽语读ts‘ 声母(包括次清声母)的,多按此规则演变。
5.以母读擦音s的特点在海南话中已转化为塞音t,原因是闽语读s者,海南话一般相应
话关系较为密切,但闽南话的重要特点——有鼻化韵,在雷州与海南都已消失,反映 出鼻化色彩的脱落。
9.还有一些存古性的闽语特点也开始消磨,如知组t、t‘的读法,潮汕方言的表现已 不十分典型,有的已转为ts、ts‘的读法,如“终”读
四、域内闽语与周边闽语语音差异探因
对于具有变异特点的方言来说,变异特点其实就是它的典型特点。域内闽语与周边闽 语语音差异形成的原因,无非有内外两个大方面:
(一)语言机制的内部调节。这种调节包括:音素之间的和谐、异化作用的产生、音系 内部的简化与整合。我们不妨举粤、闽语在咸合三的读音变异为例。李新魁说:“中古 汉语覃谈咸衔盐凡侵添等韵类的-m韵尾在粤方言中一直保持着。但现代粤语少数的古-m 尾字,主要是凡韵的唇音凡、泛、范、犯等,由于唇音声母与韵母的异化作用,-m变成了-n。”[8](P425-426)闽语的情形亦类似。闽语非组的古音刚好是双唇塞音p一类(白读),后面的韵尾又是双唇鼻音-m,从发音部位上看,属同一类音。在同一音节中, 声、尾的重心都落在了双唇上,负担颇重,异化的产生就是不难理解的了。因此闽南话 的咸合三非组的韵尾都是n、t:“凡帆范犯泛”皆读[huan],“法乏”则读[huat],异 化的过程是:
puam *→puan→huan
粤语虽然也是异化,但走的路线与闽语有所不同,即:
puam *→puan→fan
非组字一般在合口三等,由于合口三等带有介音u(圆唇元音),易与唇音p、p‘产生异 化,发展为唇齿声母[f]、[v]。因此,虽然这两个方言韵尾的异化是一样的,但声母的 演化却走的不是一条路。
而潮汕方言在这点上与闽南话和粤语都不同。潮汕话凡韵字仍读[-uam],其演化轨迹 是:
puam *→huam
为保留韵尾-m,必须异化声母p。这是音节要达到一个新的平衡所需的前提,把p(u)转 读为擦音h,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又与闽语的文白对应规律相一致(h是非组文读,p 、p‘则是白读)。所以,潮汕话凡韵读法与闽南话不同,很可能是语音内部调节的方向 不同而导致的。
(二)外界因素的影响。包括两类:能量聚合的规模小而导致衰变,多种方言(语言)之 间的直接接触导致变异。前者属于隐性的变异,而后者则属于显性的变异。
1.能量聚合的规模小而导致衰变。我们知道,域内闽语大多是大规模的人员聚居模式 ,语言其实也是一种能量聚合,其使用规模越大,内部的凝聚力越强,越不容易产生衰 变;反之,其使用规模越小,内部的凝聚力越弱,便越容易产生衰变。而对于周边闽语 而言,它们在迁徙的过程中基本上属于沿途择地而居,人员的规模越来越小,这点对于 保留域内闽语的典型特点是不利的。这点表面上看是自身变化,其实还是在外因的诱导 下产生的变异。
我们还可以举出文白异读的演变趋势来说明问题,文白异读在域内闽语中表现得非常 明显,但随着闽人的向外迁移,文白异读的区分呈现出逐渐减弱的势头,粤东闽语的文 白异读已经表现出与域内闽语的不同特征,主要是文读层次慢慢消失,而白读层次占据 了文读的位置;海南闽语文白读的区分也开始模糊,很明显的一个表现就是训读音的大 量出现,其隐含的信息就是口语音挤占了读书音的位置。广西闽语的文白读区分更是处 于消失的前奏。这说明没有大规模的文化背景和语言使用环境,作为读书音的文读层次 是非常容易消变的。
2.多种方言(语言)之间的直接接触导致变异。在语言(方言)接触较多的区域,权威方 言(或强势方言)往往对弱势方言施加很大的影响,直接地导致弱势方言产生变异。周边 闽语的一些语音变异,大多与这一因素有关。我们来观察周边闽语的一些语音表现。
(1)潮汕方言鼻音声母的分立。与域内闽
同。但是,只要环顾潮汕话周边的语言环境,就对这种语言变异感到顺理成章。潮汕 话在地缘上与客家话有接触,客家话没有b、g声母;在行政上从属于广东,而广东的强 势方言为粤语,粤语同样没有浊音声母b、g,近年来粤语对潮汕话的影响很厉害,在词 汇和语用上表现得很明显。而其实语音上的影响早就开始了,鼻音声母的分立就是其中 一点。也可以说,潮汕话的
浊化是海南岛语言的类型特征。
(3)f声母的出现也是一个典型的非闽语特征。闽语没有f声母,属于保留中古以前的汉 语特点——即非组(白读)读为重唇的p、p‘、m,这在域内闽语是如此,一些周边闽语 也是如此(如粤东的潮汕话、粤西的雷州话)。不过海南闽语已经出现了f声母的苗头了 ,海口话有f母,主要来自古非、滂和并[,平]母,从具体音节来看这很可能是其自身发 展的结果(粤语滂、并母不读f),但从整个音系来看,我们不能排除外来语言因素对海 南闽语f母产生的促化作用:海南岛原属广东管辖,行政上与广州多有接触,广州话的 影响不可忽视;另一个地缘上的因素则是与海南闽语有直接接触关系的黎语有f声母, 在早期,黎语属于强势语言,完全有可能在语音特点上影响、同化海南话。
至于处于大方言包围中的闽语方言岛,出现f母更无疑是外来因素的作用。如江西上饶 姚家话称为“福建话”,来自闽南的泉州,被赣语、吴语等大方言包围,出现闽语所没 有的f,闽语读重唇的音或读轻唇,如“饭”读[fan[21]]。胡松柏说:“姚家话有少数 读[f]声母的字”[7](P35),显然是赣语、吴语的影响导致了这种变异。这种变异正处 于进行过程,采取的是词汇扩散的方式。或许再过几十年这种变异将完成,我们会发现 更多的非组字读为f母。
(4)精、庄组字的读法。在雷州话和海南话中,古精(庄)组的读法与域内闽语有不同之 处,
分字读ts。关于这一点,黄谷甘有个看法值得注意:“闽语大规模入琼前,早期的海 南话是带有粤语特征的汉语方言。这种汉语方言也和儋州话、迈话一样,古精、庄、章 组字也是读t的。后来的海南话是由于福建、潮汕闽语以强势权威方言影响早期海南话 的结果。”[10](P111)换句话说,海南话读t的是一种早期的层次,读ts的则属于后来 的层次,不过,与其说海南话精、庄组读t是粤语的特征,不如说是早期百越语的特征 。所以对于后起的闽语层次(读ts)而言,读t更显见是外部因素的影响,说它是变异特 点(因为它在层次上早于ts)也许不那么准确,但若是把看问题的坐标定为闽语,这样说 也无不可。
(5)知组的读法。域内闽语保留较多中古前的汉语语音特点,知组读如端组即为其一。
与域内闽语的读法有甚大距离。究其原因,粤语的影响是个主因,粤语成形于宋末, 不少语音特点近于官话方言,包括知组为塞擦音的读法,粤语在广东是强势方言,早期 地位甚至强于普通话,雷琼系广东的下辖行政区域,语言的往来接触频繁,加上文化上 的因素,雷琼方言向粤语靠拢是必然的。郭必之也说:“海南岛和闽南本土的语言环境 可谓迥然不同。在分支之后,它们和不同的语言(方言)发生接触,程度又有深浅之别。 大抵来说,海南方言受到粤方言的影响,甚至形成了一个‘新文读层’。”[11](P3)周 边闽语知组读塞擦音的例子多属口语中较少用的书面语词,由于平时较少使用,则闽语 的固有读法容易遗失,一旦需要使用,就近借用强势方言的说法不失为一种经济的办法 。
(6)鼻化韵的消失。鼻化韵不是闽语的典型特点,其他方言如官话、湘语、徽语、吴语 等都有程度不等的鼻化韵。但在闽语内部,鼻化韵却是闽南话的典型特点,是闽南话区 别于其他闽语的一个下位特征。从整个音系的相似度看,雷州话、海南话与闽语中的闽 南话最接近,如山摄开一二的白读有u-介音(汗寒烂),某些韵的音值跟闽南话亦接近( 如海南话“烧”的
很明显,雷州和海南都已经将闽南鼻化韵中的鼻化色彩丢失了。可同样是来源于闽南 话的潮汕方言,鼻化色彩却仍然得以保留。猜测雷琼方言鼻化韵的丢失,原因无非两个 :一是自身发展的结果,二是外界影响的结果。笔者倾向于后者,因为雷琼与黎语有较 密切的接触,这在语言及地名等可以得到证实,而黎语没有鼻化韵,只有口音韵和鼻音 韵,因此,在鼻化韵消失的过程中,双语制起了关键的作用——在黎人与汉人的交往中 ,他们使用闽南话时很可能用母语中相近的口音韵替代闽南的鼻化韵,即用a替
丰话的包围、侵蚀有关;江西姚家话见组字读腭化,相信与非闽语(赣语或吴语)的影 响不无关系;海口话声调有文读层次的系统,其格局与闽南话殊为不同,这一特点与近 代官话的影响有很大的关系[12](P217)。诸如此类的变异,都很值得从事闽语比较研究 的学者关注。
五、余论
闽语的比较研究,一直是笔者近年来思考、关心的问题。近些年接触了一些周边闽语 ,其与域内闽语的相异之处,引发了笔者对各类闽语做一番对比考察。不过,相比于域 内闽语的研究,周边闽语的研究还较滞后,可供参考的材料奇缺(如广西闽语、浙江闽 语),有待更多地发掘这方面的材料,然后依此进行全面的比较研究。这是一个理想的 境界,笔者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