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说新语”看魏晋青少年的早期智慧_世说新语论文

从“世说新语”看魏晋青少年的早期智慧_世说新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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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魏晋六朝时期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解放,最富于智慧、热情的一个时代。在这个时代少年的普遍早慧是值得我们注意的。孙策17岁承父业,建立吴国的基础,死时不过才26岁。建安十二年,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也才26岁。这种年龄就能叱咤风云,今天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事实确实如此。上面所提只是正史中所记特别有名的人物。在《世说新语》有专门的一章“夙慧”来讲当时少年的早慧,其他的章节中也还散记着许多。从这些早慧少年的记录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当时社会对少年早慧的重视和关注。这种重视和关注与魏晋当时社会重才的风气有很密切的关系。

魏晋重才与当时社会喜谈玄学义理有关。玄学义理奥妙精深,只有具备极高智慧的人才能剖玄析理以至精微。人们重视人才、崇拜天才几乎成了社会的风气。人的智慧和思辩能力与自然天赋是分不开的,因而魏晋人也就特别关注小儿的聪明智慧。

社会的重视和关注是魏晋少年早慧最基本的社会条件,但更重要的是魏晋是一个思想纵横交错,互相激荡生花的时代。儿童在这个时代可以任其所好,接受各种不同的思想,没有后来“国家统一教材”的束缚。他们从小可以读玄远的老庄,可读济世的孔孟,亦可读悲天悯地的佛语,学己之所好,纵可以贯古人,横可以遍百家。这种少年时期自由学习的风气在其他历史朝代中是很难想象的。特别是少年对道、释思想的摄取在其他朝代是不被推崇的,而魏晋少年思想的早慧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道释思想的影响。

佛教思想东汉以来传入中国后,到魏晋时代已有很大发展。佛教不仅为中国带来了佛法,更重要的是为中国带来了许多“形而上”讨论的思想,这些思想是中国本土思想中所缺乏的。比如佛教中“缘起论”对世界产生的讨论,“中论”对“空有”的讨论。这些思想本身如何,我们暂且不论,但其论述过程绝对有益于儿童的思辩思维。在《世说新语》中记录了许多少年关于佛教的精彩的言语,试举一例:

张玄之、顾敷是顾和中外孙,皆少而聪慧,和并知之,而常谓顾胜。亲重偏至,张颇不厌。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玄谓:“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言语篇”51)

从上面这则材料我们可以看出,魏晋儿童并不是相信佛教的教义,而只是借助佛教的思维来言说,显然,佛教义理对思维的训练是其他朝代少年只读孔孟六经所无法得到的。

老庄思想对魏晋思想的影响,已经有很多大学者都讲过,魏晋时流行的玄学、清谈,甚至喝酒服散都与道家思想有很密切的关系。老庄思想受到魏晋士人的广泛推崇,因此儿童受到老庄思想的影响之大也是可以想见的。现仍传世的《老子》王弼注本的作者王弼,死时才24岁。《世说新语》有记录云:

何晏为吏部尚书,有位望,时谈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见之。晏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文学”6)

以何晏的身份,“闻弼名”就要陈“胜理”,可见时人真心诚意敬才之风气,亦可见以王弼为代表的少年在老庄影响下思维的敏捷。在上段引文的刘孝标的注中记录着:

《弼别传》曰:弼字辅嗣,山阳高平人。少而察惠,十余岁,便好庄老,通辩能言,为傅嘏所知。吏部尚书何晏甚奇之,题之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矣。”

王弼的“王注”传世,可能也只有魏晋能成全他。其他时代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好老庄,早就被说成“不学无术”“不求上进”了,更不要说得到当朝名士的提携。

世人常论儒家思想在魏晋时代遭到削弱,但这并不表示魏晋儿童受到儒家的影响很少。陈寅恪先生的《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中谈到儒家名教的削弱是政治高压的缘故,而非儒家思想本身失去魅力。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也说到魏晋士人抛弃名教纯粹是政治上的无奈,而非心甘情愿。魏晋的儿童也读孔孟,并不鄙弃它,只不过仅把它当成同释道一样的思想体系罢了。《世说新语》有一则儿童品藻儒、道高下的可资为证:

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曰:“齐许由。”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故难企慕。”庾公大喜小儿对。(“言语”50)

在这里我们似乎还能看到时人对儒家思想更为推崇,因而有“故难企慕”之叹。《世说新语》中记录的孝子的故事也可资证魏晋依然重视儒家价值:

韩康伯数岁,家酷贫,至大寒,止得襦,母殷夫人自成之,令康伯捉熨斗,谓康伯曰:“且著襦,寻作复裈。”儿云:“已足,不须复裈也。”母问其故,答曰:“火在熨斗中而炳热,今既著襦。下亦当暖,故不须耳。”母甚异之,知为国器。(“夙慧”5)

其实,从《世说新语》的分篇中也能看见儒家价值的地位,比如其前四章就是儒家所谓孔门四科。

魏晋能成就众多早慧的少年,如上面分析,是与当时少年可以一视同仁的遍采释、道、儒众家之长分不开的,其他朝代的少年可能也有机会看各家的书,但他们在儒家思想为主的时代已无一颗一视同仁的心了。说魏晋少年众采,其实不过分,儒释道以外的思想,他们也很重视,像:

谢安年少时,请阮光禄道《白马论》,为论以示谢。于时谢不即解阮语,重相咨尽。阮乃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文学”24)

名家的《白马论》,谢安尽管听不懂,但看得出他是很感兴趣地在求索。

魏晋少年的早慧,还在于他们可以独立地思考,不像后来的少年们,有那么多权威,有那么多桎梏。他们习儒可以不理会韩愈、朱熹的解释;他们崇道可以在王弼、郭象外另有想法;他们念佛亦可不受玄奘、慧能的影响。他们可以自己想、自己解,不在乎任何人,因为其实那个时代就不在乎任何人。

上面讲了魏晋少年的早慧来源于魏晋自由的学术气氛,少年能够博采众家之长。少年在从小就接受各种思想的洗礼后变得聪明,反应敏捷。但魏晋少年的早慧更重要的体现不仅是他们的机智,而是他们的成熟,一种心理上的成熟。举几则如下: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言语”5)

八九岁的小孩面对生死能如此镇定,这不是聪明就可做到,而对政治形势判断的准确,又是没有聪明头脑不可能的。又:

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太傅(谢安)时年七八岁,著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德行”33)

谢安是东晋风流的主脑人物,对他机智、敏捷的故事还有很多记载,然而这天真仁爱的赤子之心实在是他伟大人格的根基。这种天真仁爱的显露也正是一种成熟。这种成熟与当时社会人们普遍的率真分不开,也与家庭的言传身教分不开。晋人以性情的真率和宽仁建立新生命,看完这段故事,亦可明白魏晋少年的思想为什么会早熟了:

谢虎子尝上屋熏鼠。胡儿(虎子之子)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已(指胡儿自己)之不知,因其言次,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虎子),亦言我共作此。”胡儿懊热,一月日闭斋不出。太傅虚托引已之过,以相开悟,可谓德教。(“纰漏”5)

这样的教育成就伟大的人材应算是一个典范。再:

谢公夫人教儿,问大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德行”36)

谢公确是在教,而且有巨大的成功,身教胜于言教,这也正是谢公赞季野的话:“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谢安的气质足以教他的儿子了。大一些说,整个魏晋社会何尝又不是在教当时的少年。一个思想自由、风度翩翩、热情真挚的时代,教出众多极富天分的少年,这一点儿都不用奇怪。魏晋少年的早慧其实完全源于那个让人听起来都觉得洒脱的时代,并非当时的人本身有多么聪明。

关于魏晋时代少年的早慧应该有许多值得研究的地方,特别是我们在探索素质教育的今天。如果鉴往足以知来,看一看魏晋早慧的少年们,我们一定还有许多东西值得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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