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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行”践行的正是:使慈善成为快乐,使快乐成为慈善。
早在三年前,记者就听说上海有一批眼科专家,去四川、新疆、甘肃、内蒙古等地的边远贫困的民族地区,开展白内障复明的光明行。前些日子,记者在青海果洛采访,不期而遇光明行的团队,打算顺带采访。始料不及的是,所见所闻,经历了太多的感动,记者被“俘虏”当了一回志愿者。
有纪律而无组织
始于2006年的光明行,已走过7个年头,却没有一个组织机构,为善而聚,玉成而散。相对固定的眼科专家如营盘,而志愿者如流水,每年有一半新面孔。如此延续,凝聚力何在?
不得不提一个人,上海市普陀区中心医院副院长、眼科专家张兴儒,他是光明行的发起人之一,也是主心骨。当初,张兴儒在北大读EMBA,临毕业,同学们建议做一件善事,这就有了光明行的第一站,去甘孜藏区义诊。一念善起,万事花开,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上海有17家医院的眼科主任参与其中,他们用的是个人休假,再忙不误光明行。
志愿者来自五湖四海,包括海外友人。他们通过不同的渠道,跨过万水千山,为了一个共同的心愿,某一天汇聚在一个穷乡僻壤。看似一盘散沙的队伍,纪律之严明不亚于军队,因为他们出阵的是最精细的手术。记者身临其境,深有感触。
甫抵果洛当晚,尽管大家从西宁一路颠簸10小时,但张兴儒还是召集开会,一番战前动员慷慨激昂,既道明选择果洛的理由,又明确分工。63名志愿者,被分成门诊、手术室、病房、医技、术前预检、后勤保障、物流等几个组,都有专人负责,而且实行问责制,出现差错,唯组长是问。末了,张兴儒宣布在高原果洛七天的纪律:一不能洗澡,二不能喝酒,三不能独自外出。
其实,行前每位志愿者都签订了一份《光明行免责书》,“此次慈善活动地处偏远、荒凉,平均海拔4200米,具有一定的风险”,“务必事先告知家属”等等,一切责任自负,没有组织承担。大有行善自愿、生死由命之悲壮。
次日一早,医院门口已聚集着黑压压的藏族民众,一时没法发号,不是说果洛地广人稀嘛,看这架势少说六百多号人。导医组长给了一件白大褂,让记者穿上维持秩序。记者张开双臂和护士拉成围墙,才发了100多个号,不一会儿队伍就被冲垮了。院内各组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各种设备调试到位,已一切安排妥当,张兴儒发令:放人!于是,记者专司叫号,奇了怪了,嗓子喊哑,叫到号的不来,没号的一个劲地往里拥,场面再次失控。幸好索南吉副州长率卫生局一拨人及时赶到,她说,你喊藏民根本听不懂,只听她叽里呱啦几句话,秩序顿时井然。这位小个子藏族女州长整整一天站在大门口,也做了志愿者。
病人一旦被确定手术,便会套上一件醒目的杏黄色T恤,由志愿者全程陪同做各种检查,直至送进手术室,享受服务类似上海的高档外宾病房。
一如上海,手术前谈话签字必不可少。在医患信任度滑坡的今天,医生的提问少不了出于自我保护。而眼前的藏族同胞,满脸写着对医生的信任,不停地点头,不断地重复着一句“哦也”(好的)。许琰医生感叹道:猛然间,我发现他们患有白内障的眼睛依然清澈,直视我的心底,把潜意识的那个“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按惯例,张兴儒开第一刀,实际是检验手术室能否正常运转。
第一例手术病人出来了,是一位身着绛红色氆氇的老喇嘛,他一只眼睛蒙着白纱布,对围上来的人群连声道:“上海医生好!”记者注意到白内障患者中有不少是喇嘛,问何故?老喇嘛答,高原阳光太刺眼,还有嘛,天天读经用眼厉害。
光明行每次都会留下药品给当地医院,每到一地都会去看望一所学校,赠送一批学习用品,还会给孩子上一堂“保护眼睛”的课。
有爱心而无“成本”
光明行项目全然不同于慈善基金,此话怎讲?慈善基金就像一碗大米,是靠有爱心的个人和单位捐赠米粒,然后通过各种渠道,再把米饭送给需要的人。但捐赠人并不清楚自己的米粒用在哪里,是否真正让饥饿的人吃了,会不会有损耗或被挪用。而光明行是先找好饥饿的具体人,也就是先有慈善的项目,然后由爱心人士捐赠,把米饭直接喂到饥饿人口中,可以看见爱心落到实处。
光明行的捐赠人就是志愿者本身,并且还要亲力亲为,光出钱不出力不行,想出大钱拿个冠名权扬名更没门。所以光明行至今没有冠名,有的只是冠以地名,比如果洛光明行等等。光明行也拂逆了一些慈善机构的美意,不愿意归之哪家门下,不图名不求利,只想实实在在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
有医生私下对记者坦言:过去也参加过一些慈善机构的活动,他们会付给医生一笔劳务费,也会对医生做些包装。光明行不同,因为医生自己也是志愿者,做手术非但分文不取,有时还需出资。说来令人不信,而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慈善本应是简单的,源自人的内心一种美好的东西,帮助别人快乐自己。
做慈善当然需要成本,光明行的设备由企业无偿提供,人工晶体、药品等耗材多达百项,都由供应商捐赠或购买,吃住行志愿者自理,所有的成本都用在白内障复明的对象。从某种意义上说,光明行又没有成本,首先没有劳务成本;其次没有运行成本,即便去踩点也花自己的钱;更不可能有拉捐款的“回扣”,每位志愿者都是自愿“拉”自己的款。同样花100元行善,光明行不打折扣,大家的捐赠如同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隐形成本无处藏匿,众目睽睽之下,彼此所看见的是一颗跳动着的爱心。
虽为免费义诊,但绝不能降低上海的手术标准。光明行带来了现今最好的手术器械和高品质的人工晶体,确保万无一失,否则,当地的医疗条件无法补救,那可是灾难性的。有医生调侃说,从上海到高原开刀,就好比开惯宝马,现在开手扶拖拉机,但照样要开稳开好。
在高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折叠式人工晶体会变硬,志愿者用体温来软化;电力忽高忽低,随时都可能停电,后勤组一刻不敢懈怠。七年光明行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设备、材料都有替代品,以防不测。谁会料到,昂贵的快速消毒锅也会高原反应,98摄氏度就上不去了,而高温消毒要求是135摄氏度。咋办?幸好有备而来,换上普通的压力锅,加一个压力表,管用。
一位其家族曾被福布斯评为中国首富的千金,已连续4年参加光明行,她谈起终身难忘的一件事。在四川凉山,遇见一位先天失明的男孩曲木依哈,他的父亲,父亲的父亲,来到这个世界就生活在黑暗中。见多了患者,起初并不惊讶。但当曲木的父亲说到家里的孩子都看不见时,大家都跳起来,“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都带来?!”可怜的父亲喃喃地说:“没有钱坐车,我借了200块,带最小的儿子来……”一阵短暂沉默,现场所有的志愿者都掏出了钱。年轻的女富豪感慨:有时,哪怕捐出一点点钱,也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光明行让我更感受企业家应承担的社会责任。
于是,这次果洛光明行,志愿者们又多捐了一笔钱,凡是来自外县的贫困农牧民患者,补助路费200元。这也许是光明行的“捐赠模式”,不需捐多,量体裁衣,但捐到最需要的地方。在甘南那次,医院病床有限,有病人只能打地铺,志愿者陈宇见状二话没说,悄悄地溜出去,自掏腰包,拉回来23张折叠床。
有时,献爱心可以不计成本。光明行在内蒙古草原的最后一天,志愿者顾绵玟接待一位患先天性白内障失明的女孩,据陪她来的姑姑说,孩子的父亲因车祸丧失劳力,母亲是位侏儒,她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小顾细细打量这位花季却瘦小枯干满脸愁容的女孩,心里兀地抽紧了。赶快请医生看,说能治好,但人工晶体用完了。顾绵玟拉着女孩的手,眼泪刷地流下来,突然激动地大喊:“这里如果做不了,我就把她带回上海!”张兴儒闻讯,动员航空资源,从上海急调人工晶体到北京,再派人当夜送达。
有分工而无高低
看不清眼前五指的陈宝大爷,被慢慢除去纱布,先是眼前一亮,继而看见医生缪晚红,老人哽咽了,腿不停地抖着。“不哭,不要哭!”缪医生一再叮咛,泪水易感染手术,但她自己已抑不住流泪了。老人有所不知,上海曙光医院眼科主任是带着护腰为他做完手术。这在光明行是司空见惯的一幕,病人复明的一刻,上海眼科医生泪汪汪。陈大爷说:“你们是天兵天将啊!真没想到,我85岁了,还有这个福气。”
天兵天将不敢当,但上海三甲医院的眼科主任都来了,倒可以说都是国内顶级的眼科专家,平时在上海一周只看半天专家门诊。有人戏言,他们不宜同机,都是国宝,风险太高。
上海新华医院眼科主任赵培泉,人称“赵铁人”,长得熊腰虎背,病人如果能握上他那双厚实的大手,是可以放心了。他在果洛做了几十例手术,不论什么疑难杂症,到他手里都会被雕琢得完美,几乎达到击水为刃、执柳作剑的境界。只是回到旅店,他抱着氧气瓶不放手。
上海五官科医院眼科主任徐建江,平时说话慢声细气,一上手术台大变活人,成了“快枪手”,就听“吱吱吱”没几声,浑浊的白内障被吸得干干净净,快速推入人工晶体,便冒出一句“下一个”。
最长时间工作在新疆,连续手术20小时,张兴儒医生开得手指抽筋。最短的生日在甘南,同伴们捧着蛋糕在手术室门口等贾万程医生,一直候到晚上11点,“寿星”这才探出头来吃块蛋糕,转身又去手术。医生也是人,一样有高原反应。张伟英医生每做完一台手术,就跑去吸氧三分钟;李青松医生一天吃五片止痛药……他们在捍卫医生神圣的使命。
从青藏高原到天山脚下,从内蒙古草原到四川凉山,各路“强人”在光明行“狭路相逢”。他们中不乏权威教授、著名学者、外企精英、民营企业家……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职务高低。翻开光明行通讯录,没有任何头衔,却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志愿者。
光明行倡导:慈善面前人人平等,不仅志愿者之间,医患之间亦然。在凉山越西县这个艾滋病和麻风病高发地域,上海医生做检查时拒绝手套和口罩,因为不想阻隔与病人的交流,一个笑容可以给人莫大的慰藉,即便他们看不清。志愿者周平的小腿被划伤出血,面对大家的担忧,他摆摆手:“做好防护,真要有啥,那也是命!”照样乐呵呵地将病人搀进扶出。
记者去手术室“探班”,在门口看见北大教授胡大源,他就像田野上饱满的麦穗,正低垂着睿智的脑袋,弯下腰为病人穿鞋套。这位激扬文字的经济学家,刚来做志愿者时,一连四天给人点眼药水,以至有病人纳闷:怎么有这么老的男护士?
记者这才明白,像我这种新入行的“菜鸟”,得先从杂活做起,胡教授况且如此。慢慢做了几次,而且表现出色,有望“晋升”入病房或手术室做帮手。要做个合格的志愿者,要学的东西可多了,如何做好门诊登记,如何给病人检查视力,什么样的病人应该散瞳,什么样的病人给什么样的眼药水,等等。我在高原站了一天,啥事没做,已累得腰酸背痛。
这次果洛担任医生助手的护士是吴佩宁和王红薇,医生累了可以轮换,但他们却要连轴转,赶紧为下一个医生做助手,而且要和医生高度默契,一干十几个小时。
志愿者的每一项工作都不轻松,就说检查视力,每个病人要示意20个答案,一共检查了1000多人,志愿者在病人与视力表之间来回扭脖子2万次,人均日扭头2500次。收工后,志愿者夏友亮摸着自己的脖子自嘲说:意外收获啊,困扰几十年的颈椎病好像好了。
物资总管“涛哥”竟然是“80后”,他和毛毛、老崔组成“物流铁三角”,机场、火车站、大巴,一路辗转奔波,他们鞍前马后,扛上搬下,整理清点,死死盯紧几十箱物资,喊出“箱在人在”,确保物资“一个都不能少”。
从事企业管理的周平,自我介绍:特别擅长解决问题。这次他出任“伙头军”,一日三餐翻花头,送盒饭的节奏踏准各部门的作息节点,早送饭凉,晚送误餐,他用对讲机频频和前方联系。记者见他整天笑眯眯的,再急的事到他那里,都会安排得稳稳当当。
志愿者的每一次分离,都在期盼下一次的团聚;光明行每一次的圆满结束,都在酝酿下一站的开始。
一个个生命的价值,在光明行中被激活了,从此,他们不用在黑暗中摸索,可以正常生活,可以看见亲人,可以欣赏日出日落。
光明行践行的正是:使慈善成为快乐,使快乐成为慈善。这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更是一种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