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尼采的非道德伦理观_尼采论文

论尼采的非道德伦理观_尼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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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文明一直是人类引以为自豪的、区别于动物界的显著特征之一,它标志着人类对自然 生物本能的超越和精神品格的伟大。仁慈、友爱、平等、正义等价值观一直在鼓舞着人类不 断探索通向更高尚、更美好社会的道路。从亚里士多德的德性论到康德的义务论,再到现代 西方的正义论都旨在为传统道德观提供理论的支持。而在西方思想史上,即使在那些对道德 文明提出质疑和批评的论调中,尼采“重估一切价值”的声音独特而又响亮,至今余音犹在 ,他对传统价值的颠覆使其走入了非道德主义的境地。

尼采站在权力意志的立场上对传统的善恶观念提出严肃的质疑,要求重估现有的道德价值 。虽然人们“都认为自己久已知道什么是人类的善和恶”[1](P122),学者们对此更是深信 不疑。但尼采认为传统道德以其习惯的力量剥夺了人们判断真正善恶的能力,它导致了庸众 对天才的压抑和肉欲对创造力的扼杀,“这种状况甚至比所谓纯粹的野蛮状态更加远离文化 状态。”[2](P45)因此,欧洲文明正在走向衰落,人类正在逐渐退化,而欧洲今天的文化状 况,归根到底是基督教文明的必然结果。所以,以基督教为代表的传统道德便成为尼采批判 和重估的主要对象。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尼采一针见血地指出以基督教为代表的传统道德反自然的特性,主张“超人是大地 的意义。”

尼采认为,“反自然的道德,也就是几乎每一种迄今为止被倡导、推崇、鼓吹的道德,都 是 反对生命本能的,它们是对生命本能的隐蔽的或公开的、肆无忌惮的谴责”[3](P35)。因为 “一切古老的道德巨怪都主张:‘it faut tuer les passions’(必须扼杀激情)。这方面 的最著名的公式见之于《新约》的山顶垂训。”[3](P31)所以,传统道德一开始就将人类引 向扼杀生命的颓废之路。

而尼采最为推崇的是古希腊精神,它是阿波罗精神和狄奥尼索斯精神的统一体,前者代表 宁静、理性与和谐,后者则代表激情、冲动和力量,只有二者的结合才构成健全完美的生命 形式。而自苏格拉底以来,理性被片面地抬高和夸大,感性和激情被视为恶的根源而受到压 抑,尤其是基督教更以上帝的巨大理性摧毁人的情欲。在尼采看来,激情与冲动恰恰是生命 力的体现,创造力的源泉。而“教会用不折不扣的切除来克服:它的策略、它的‘治疗’是 阉割。……但是,从根本上摧残激情就意味着从根本上摧残生命:教会的实践是与生命为敌 ”。[3](P32)

所以,尼采认为“基督教既非阿波罗的;也非狄奥尼索斯的,它否定一切审美价值——即 《悲剧的诞生》一书所承认的惟一价值。在最深刻的意义上说,它是虚无主义的,可是在狄 奥 尼索的象征中,却达到了最大的肯定”。[4](P53)尼采称基督教的教士是毒害生命的“恶毒 的侏儒”,是“卑下的人。”

尼采将自然生命力的充盈视为价值创造的源泉,人生意义的起点,正是在这一基础上他推 翻了自苏格拉底以来理性主义和宗教所维持的道德评价的基本框架,将人的自然生命从理性 和上帝的囚笼中解放出来,使之成为价值创造的基点。尼采对基督教极端否定的意义在于他 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目标从天国拉回到人间,他断言“上帝的疆域在哪里开始,生命便在哪 里结束”[3](P35),因此,人类只有走出对彼岸天国希望的阴影,才能复归自然的生命,创 造生命的辉煌。人生的意义不在来世或天国,而是在现世的创造中,“超人是大地的意义。 ”

尼采虽然抨击传统的宗教道德对自然生命力的压抑,崇尚人的激情和本能冲动,但他反对 任何本能泛滥的世俗功利主义、享乐主义,因为这会将人类带入堕落的深渊,沦为碌碌无为 的寄生虫和“肉欲的贱众。”他指出:“在今天这样的时代,放纵本能更是一种灾难。…… 正是那些条条缰绳都已松弛的人,在最激烈地要求独立、自由发展、自由放任,……但这是 颓废的一个征兆”[3](P105)。他谴责基督教“从来不问:‘怎样使欲望升华、美化、圣化? ’一它在任何时候都把纪律的重点放在根除(根除感性、骄傲、支配欲、占有欲、复仇欲)” 。[3](P32)他认为人必须节制本能欲望以积蓄能量,为权力意志的爆发作准备,只有将自然 的本能和激情升华为权力意志的追求时才能创造出新价值。尼采写道:“当你们轻蔑安适和 柔软的床,而你们休息时唯恐去这柔软之物不远的时候:那便是你们道德的起源。当你们共 有着一个意志,而一切困难之制服成为你们的必要时:那便是你们道德的起源”。[5](P89) 可见,尼采并不主张将人类返回到受自然本能支配的纯动物状态,而是试图在基督教的极端 禁欲主义和近代以来本能泛滥的享乐主义之间寻求第三条出路。作为一个深刻的思想家,他 不 仅揭露了传统道德的反自然本质,而且对启蒙运动以来道德的沉沦走向表示出深深的忧虑。

第二,尼采集中批判了传统道德的利他主义核心,将新的价值表立于权力意志之上。

人类向来将自身的崇高和尊严体现在对狭隘利己主义的超越上,体现在对他人和社会的关 爱上,传统道德中几乎所有的德目,诸如仁慈、友爱、怜悯、正义、平等,都体现着鲜明的 利他主义精神。而尼采则站在自然生命的立场上公开否定了这一原则,他认为如果“只有那 些为了他人和仅仅为了他人的行为才是道德的,那就不会有任何道德行为!”[1](P112)他要 求每个人从自我的角度出发进行价值重估,主张善恶评价应该遵循最古老的道德箴言:“有 害于我的东西就是某种恶的东西,有益于我的东西就是某种善的东西;”[1](P108)而传统 道德却肯定压抑自我而有利于他人的反常价值,这从根本上说是反生命的。所以,尼采认为 “一种‘利他主义’道德,一种使自私萎缩的道德,在任何情况下都始终是一个坏征兆。这 一点适用于个人,也绝对适用于民族。一旦没有了自私,也就没有了最好的东西。本能地选 取对己有害的东西,受‘无私的’动机吸引,这差不多为颓提供了公式。”[3](P93-94)尼 采所推崇的古代道德伟人们则根本没有利他的观念,“他们竭尽全力为自己奋斗而不同情他 人(也就是说他们不同情他人的痛苦及道德上的脆弱)。”[1](P109)所以,“高贵的文化把 同情、‘邻人爱’、缺乏自我和自爱看作某种可鄙的品质。”[3](P99)在尼采看来,同情心 、邻人爱会使人的意志软弱、退化,并且使具有这种道德的人沦为它的牺牲品。

尼采在抨击了传统道德的利他主义之后,提出了新的价值表,这个价值表以利己为出发点 , 但又超越狭隘的功利主义,突出强者的权力意志的创造性。尼采认为“正是创造者为人类创 造了生活目标并给人类以意义和未来,正是创造者创造了事物的善和恶的性质。”[1](P123 )

据此,尼采将道德分为两种不同的类型: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主人道德是强者的道德, 强者是善恶的创造者;尼采说:“‘善’的评价不是善行的受益者作出的!相反,正是‘善 者’自己,换句话说正是高贵者、强者、地位高尚者和品格高尚者认为和断定他们自己及其 行为是善,即第一流的,与各种低等级的、品格低劣的,普通的和卑贱的东西相对立的善。 ……善者具有创造价值、杜撰价值名词的权利:他们与功利主义有什么关系呢!”[1](P131)

而奴隶道德则是弱者的道德,它们是与普通的、卑微的、低贱的东西相联系的。奴隶道德 所提倡的怜悯、友爱、同情、勤劳、仁慈、耐心等美德只是使得他们的生活可以忍受的手段 ,这对于弱者是有用的品质,因此,“奴隶道德在本质上是功利道德。”[1](P130)

尼采认为这两种道德具有本质的区别,但在较高级和复杂的文明中,存在着明显调停二者 的倾向,这两种道德混合的后果是奴隶道德取代主人道德并约束、压制强者的创造和权力意 志。对此尼采高呼:“‘给平等者以平等,给不平等者以不平等’——这才是公正所真正呼 声, ”“决不把不平等者拉平。”[3](P114)尼采的道德等级观是对近代平等观念的公开挑战。 因此,他认为要想创造新价值便首先要破坏旧价值,“谁不得不创造善恶,便不得不先破坏 ,先打碎价值。所以,最大恶也是最大善的一部分:这便是创造性的善。”[5](P138)

在尼采那里,传统的善恶观念被颠倒化,原来被视为善的东西,成为创造性善的障碍,原 来被称为恶的东西则成为新道德的发育土壤。在尼采看来,道德不是在理性的风和日丽的春 天里培育出来的,而是在生命的狂风暴雪的寒冬里生长起来的。人们通常认为外部的冷落和 反对,某种憎恨、妒忌、顽固、怀疑、严酷、贪婪和暴力不属于有利环境,而尼采认为“没 有这种环境,道德的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能毁灭弱者的毒药反而使强者更强壮,”[1](P1 19)只有在艰难的困境和严峻的挑战中才能激发起强者的权力意志,超人才可能诞生。

第三,尼采揭露了传统道德的非理性实质,高呼“打倒上帝”的口号。

在哲学史上,尼采通常被视为非理性主义的典型代表,但在道德问题上尼采却发出了严肃 的理性质问:传统道德的合理性根基究竟何在?这一问题也是自近代以来启蒙思想家们试图 回答而终未成功的问题。休谟、亚当·斯密将感性视为道德的源泉,但人的感性欲望是多样 的,甚至是相互冲突的,因此感性本身不能告诉人们选择的标准是什么;康德将理性视为道 德的根据,然而理性的“道德命令”并不比非理性的要求更加合理;基尔凯廊尔将意志的独 断选择作为道德的基础,而这一原则本身就是无标准的,更难以说是合理的。所以,这一努 力的失败在理论上导致了功利主义和享乐主义的泛滥,而这是尼采所不愿看到的。

虽然每一个哲学家都确信自己为道德提供了合理性根据,但尼采认为由于他们把道德本身 看作是“既定的”东西,因此,他们都没有抓住真正的道德问题。在尼采看来。“根本不存 在道德事实。……道德仅是对一定现象的阐释,确切地说,是一种误释。”[3](P50)传统的 每一种道德“都是既违背‘天性’也违背‘理性’的强制。”[1](P125)

尼采指出,每种宗教或道德都有普遍的公式化训戒:做这个,不做那个,你就会获得幸福 ,否则,“每种道德、每种宗教都是这样的命令,——我称之为理性的巨大原罪,不朽的非 理性。”[3](P40)传统道德总是将自身标榜为良心的呼唤,尼采则从道德发生的角度揭示了 “良心”的来源:“我们良心的内容是我们童年时期经常被我们所崇敬或惧怕的人不讲理地 要 求我们做的所有东西。正是这样的良心唤起了那种强制感(‘我们必须做这件事,而不能做 那件事’),它不问:我为什么必须做?……对权威的信仰是良心的源泉。因此,良心不是人 心中上帝的声音,而是人们中某些人的声音。”[1](P98)因此,道德是对人格权威的遵从, 是对习俗的服从。这种习俗经过世代相传,逐渐变成了神圣的、使人望而生畏、肃然起敬的 东西。所以,道德不仅是非理性的强制,而且是扼杀创造力的元凶。因为“在习俗道德的支 配下,每一种创造力都获得一个坏良心;由于这个原因,在最好的人头上的天空恰恰更为黑 暗。”[1](P102)

尼采认为,宗教和道德的禁令之所以得到服从,除了靠权威的强制之外,还“根植于人的 群体本能,”即人对秩序的渴望。“在有道德的地方,我们都会发现人类冲动和行为的秩序 与评价。这些秩序和评价总是团体和群体需要的表达。”[1](P121)因此只有那些有助于群 体安全和秩序的行为才称得上是善的。而在尼采看来,正是社会的秩序使人的激情昏昏欲睡 ,在习惯和权威的支配下,人们不思也不敢进取和创造。

所以,尼采高呼“上帝死了!”没有什么可以保证传统道德的合理性,道德应该被彻底抛弃 ,重估一切价值。

尼采之所以全盘否定迄今道德所肯定的美德和现存秩序,其目的是为权力意志的伸张、超 人的诞生扫清障碍,从而实现“大地的意义”。透过尼采的价值重估我们可以看到他所描绘 的以权力意志为基础的等级制的社会图景:“这些上等的金发野兽贪婪地游荡着,伺机抢劫 和征服;这种隐藏的内心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发泄,这种动物性必然会再次表现出来并回到旷 野。罗马人、阿拉伯人、德国人、日本贵族、荷马英雄们、斯堪的纳维亚的强盗们——他们 全都有这种需要。正是高贵种族在他们所到之处留下了‘野蛮人’这个观念。”[1](P139— 14 0)在权力意志支配下只有征服、占有、获胜、毁坏的观念,而文明社会所提倡的一切道德将 不复存在。虽然尼采在重估价值后亦有相应的善恶观,但这种价值观似乎已经不能再以“道 德”一词来称谓,可以说它从根本上是反道德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称尼采的伦理学 是非道德主义。

透过尼采充满激情的文字和极端的话语,我们至今仍能感受到他那非凡的批判力量和反叛 精神。他的非道德主义伦理学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反思文明的视角,纵然这一视角具有强 烈的极端性。的确,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来,理性的地位日渐突出;在人的认识中,理性与 真理相联系,在人的活动中,理性与尊严相结合,在社会控制中,理性为正义作论证。而非 理性的本能、冲动则被视为社会动乱和灾难的根源而予以压抑和限制,这种压抑在传统道德 和宗教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尼采不仅洞察到了道德的某些本质,而且看到了工业社会中技术 理性对人的创造力的压制,所以,尼采试图以权力意志为基础,通过价值重估,推翻理性主 义的全面统治,恢复人的本真状态,赋予人生以应有的意义。尼采不仅打破了理性的神话, 而且毁灭了人类对理性的梦想和希望。所以,尼采不仅是文艺复兴运动的继承者,而且也是 启蒙运动的批判者。

其次,尼采警告我们,面对物欲横流、红尘滚滚的现代商业文明,应该保持某种超然的态 度,将生命的能量转化为创造力的迸发,这样生命才能进化,人类才会繁荣。将生命堕落为 肉欲和功利的奴隶是尼采所反对的。

再次,尼采将权力意志作为善恶的基点,突出了主体的价值创造性和在困境中顽强奋斗的 品质。人生的价值不是被给予的,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而社会的种种异化力量,人要努力 保 持自己的个性、自主性,并在行为中充分体现出来。这一点后来成为存在主义的核心思想。

但要解决文明所带来的问题,并不是靠简单的价值颠覆就能做到,相反,它会带来新的问 题。尼采的非道德主义伦理学存在着两个较为突出的问题:

第一,尼采忽视了人类生存层面的基本事实,而片面地强调追求权力意志和精神超越。马 克思主义认为,人首先要满足吃、穿、住等最基本的生理需要,然后才能从事政治、文化的 活动,所以“一切以往的道德论归根到底都是当时社会经济状况的产物。”[6](P133)但尼 采却无视人类生存活动的重要性,主张人应该追求创造善恶的权力意志,从而抽空了道德的 社会历史内涵。

由于尼采的思想在空中高飞,所以“凡是他从‘云端’降入‘凡间’,并试图对具体的政 治和经济问题发表意见时,便显露出惊人的无知、无味,他的看法总是十分浅薄、荒唐,简 直就是一无可取。”[2](P20)因此,他所设计的精神超越便成为空中楼阁。我们从尼采身上 看 到的是诗人奔腾的激情和疾世愤俗的勇气,而不是社会改造的理性措施。

第二,尼采的非道德主义伦理学包含着自身难以解决的问题和矛盾。

首先,尼采认为文明社会的道德和秩序压抑了人的激情与本能,其结果是将健康的、充满 自然生命力且富有野性的生物驯化为病弱、苍白、温顺的病兽,尼采就是要打碎文明的牢笼 ,将人类放逐于自然。尼采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而将美德锁闭起来,这将给人类带来什么 呢?如何证明以权力意志为基础的善恶观就比以理性为基础的道德观更合理呢?尼采对此并未 给 出令人信服的回答。

其次,在尼采的伦理学中包含着一个明显的矛盾:一方面,他反对基督教的禁欲主义,主 张自然生命力的充盈,激情的高扬;另一方面他又反对本能的泛滥,主张本能的节制与升华 。但如何才能将二者统一起来呢?以什么保证从前者出发而走向后者?尼采对此没有回答,也 不可能回答。他曾意识到强调利己的自然本能会导致狭隘的功利主义和本能泛滥,但在本能 的超越与升华的问题上,尼采却以空洞的激情代替了严格的论证。如果人类仅以权力意志的 强弱作评判善的标准,那么人的自然本能不仅得不到提升,反而会使人类社会成为弱者强食 的 原始丛林。

尼采的非道德主义是对文明的一种诊断和一剂药方。虽然其中充满着疯狂,但不乏发人深 省之处,它是一个思想家试图去创造一种新的善的东西和法则的努力。正如A·麦金太尔所 言:“尼采的伟大成就在于他对这个问题不懈的严肃探究,

而不在于他那些无足轻重的答案 里。”[7](P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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