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道中佛”的时代、原因及其他原因_梁高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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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武帝萧衍是佛教“一热烈之信徒”①,在中国思想史、佛教史上是颇受争议的人物。其“舍道事佛”一事,是佛教史上一件大事,历来极受学人关注。梁武帝“舍道事佛”见于《舍事李老道法诏》一文,未见著录于《梁书》《南史》等正史,故受后人猜疑。20世纪五六十年代,日本学者内藤龙雄②和太田悌藏③率先对佛教文献中梁武帝“舍道”记录进行质疑;上世纪90年代,中国学者熊清元④、赵以武⑤进行了后继性的研究;进入21世纪,这一话题讨论呈现出复杂的态势,一部分学者如赵以武⑥、刘林魁⑦、丁红旗⑧仍承前贤之论,一部分学者如谭洁⑨等力驳诸人之说,肯定梁武帝天监三年“舍道事佛”的真实性。中日研究人员围绕梁武帝“舍道事佛”一事争论不休,意见纷呈,莫衷一是。因此,此事有重新讨论之必要。澄清这一事件,对于梁武帝研究,以及南北朝佛教史、文学史之研究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 “舍道事佛”文本真伪辨

      《舍事李老道法诏》的记载最早见于释法琳的《辩正论》卷八,题曰《梁武皇帝舍道敕文》:

      天监三年四月八日,梁国皇帝兰陵萧衍稽首和南十方诸佛十方尊法十方菩萨僧。……弟子经迟迷荒,耽事老子,历叶相承,染此邪法。习因善发,弃迷知反,今舍旧医,归凭正觉。……神笔自书于重云殿重阁上发菩提心,于时黑白二万人亦同发心受持。……赦门下……天监三年四月十一日功德局主陈奭、尚书都功德主顾、尚书令何敬容、中书舍人任孝恭、御史中丞刘洽、诏告舍人周善。邵陵王启《敕舍老子受菩萨戒文》,臣纶启……天监四年三月十七日,侍中、安前将军、丹阳尹邵陵王臣萧纶启……天监四年三月十八日中书舍人臣任孝恭宣。⑩

      这篇敕文在时间上极为清晰,所有事件都发生在天监三年(504)的四月八日、十一日和天监四年(505)的三月十七日、十八日。又释道宣《广弘明集》卷四亦载此文,题为《舍事李老道法诏》:

      梁高祖武皇帝……旧事老子,宗尚符图;穷讨根源,有同妄作。帝乃躬运神笔,下诏舍道,文曰:“维天监三年四月八日,梁国皇帝兰陵萧衍稽首和南,……弟子经迟迷荒,耽事老子,历叶相承,染此邪法。习因善发,弃迷知返,今舍旧医,归凭正觉……”于时帝与道俗二万人,于重云殿阁上手书此文,发菩提心。四月十一日,又敕门下……至四月十七日,侍中、安前将军、丹阳尹、邵陵王上启云:“臣纶……今启迷方,粗知归向,受菩萨大戒,戒节身心,舍老子之邪风,入法流之真教。……”至四月十八日,中书舍人臣任孝恭宣敕云:“能改迷入正,可谓是……”(11)

      若将释法琳的《辩正论》卷八与释道宣《广弘明集》卷四相比较就会发现:《广弘明集》不像《辩正论》那样对所有事件的时间言之凿凿,除开篇标明天监三年四月八日外,其余四月十一日、四月十七日、四月十八日前均未标明年份(释道宣《集古今佛道论衡》、释道世《法苑珠林》与此同),这就会产生两种可能:一是后三个时间均为天监三年,二是后三个时间均不属天监三年。《广弘明集》比《辩正论》文前多出如下一段文字:

      梁高祖武皇帝,年三十四登位,在政四十九年。虽亿兆务殷而卷不释手,内经外典罔不厝怀,皆为训解数千余卷,而简约自节。罗绮不缘,寝处虚闲,昼夜无怠,致有布被莞席草履葛巾。初临大宝即备斯事,日惟一食永绝腥膻,自有帝王罕能及此。(《广弘明集》卷四,《大正藏》,第52册,第111页)

      萧衍于天监元年(502)继位大统,时年三十九,太清三年(549)饿死台城,在位四十八年。很显然,“年三十四登位”之“四”当为“九”之误,“在政四十九年”之“九”当为“八”之讹。如果这是一篇文章的话,当作于太清三年武帝饿死台城之后。事实上,这不是一篇文章。细读这一百余字,就会发觉这段文字实际上是对梁武帝一生佞佛之事的总括。以情理揆之,下文将是佞佛的具体事件。因此,文中的四月八日、四月十一日、四月十七日、四月十八日绝不是同一年之事。

      释法琳年长于释道宣二十余岁,《辩正论》的成书当较《广弘明集》为早。这样看,似乎《辩正论》的可信性较《广弘明集》为优,实则不然。

      释法琳,唐初高僧。武德四年(621),太史令傅奕上书废佛法事,释法琳著《破邪论》《辩正论》以驳斥之。后因《辩正论》言辞获罪入狱,死于流放的途中。其所著《辩正论》“穷释老之教源,极品藻之名理”,虽“修述多年,仍未流布”(12),故《辩正论》在唐代被列为禁书。宋初《辩正论》方有流布,北宋宣和年间又遭禁毁,“宣和中,以其(《辩正论》)斥《老子》语,焚毁其第二、第四、第五、第六、第八凡五卷,序文亦有翦弃者”(13)。由此看来,《辩正论》至北宋宣和年间第二、第四、第五、第六、第八卷被焚毁,部分序文亦被删减,著作已非全貌。今传本《辩正论》凡八卷,第二、第四、第五、第六、第八卷显系后人所补,不足采信,《梁武皇帝舍道敕文》恰在今传本第八卷。据此,《辩正论》中所录《梁武皇帝舍道敕文》的可信性大打折扣,错讹之处在所难免。

      释道宣虽较释法琳年少,然二人几乎是同时代人。武德四年,释法琳著《破邪论》《辩正论》以回应傅奕之排佛,在当时影响很大,“琳之缀采,贯绝群篇。野无遁贤,朝无遗士,家藏一本,咸诵在心。并流略之菁华,文章之冠冕。茂誉于是乎腾广,昏情由之而开尚矣”(14)。其时道宣恰在京师日严寺和崇义寺中随慧

、智首学习佛学,我们完全有可能相信道宣听到、甚至读过《辩正论》。释法琳于贞观十三年(639)入狱,次年七月死于流放途中,释道宣贞观十四年(640)结束游历回京,对释法琳之事迹是非常清楚的。《广弘明集》中所收录的《舍事李老道法诏》可能与释法琳《辩正论》具有同一材料来源。而且从版本学的角度来看,《广弘明集》三十卷,《旧唐书》《新唐书》《通志》《文献通考》《郡斋读书志》《法苑珠林》《开元释教录》《开宝藏》《赵城金藏》《高丽藏》《碛砂藏》《大正藏》《中华大藏经》等书所收录《广弘明集》均三十卷。明清时期虽出现过四十卷本《广弘明集》(《四部备要》即本于此),经现代学者比对研究,认为四十卷本在析篇、目录方面比三十卷本更精细,内容并没有区别。因此,《广弘明集》在流播过程中基本保持了原貌,其所收录作品之真实性是不容质疑的。

      综上所考,对于《舍事李老道法诏》之文本,我们应以《广弘明集》卷四所载为据。

      二 梁武帝“舍道事佛”的时间问题

      既然考定《舍事李老道法诏》一文当以释道宣《广弘明集》卷四所载为是,那么我们就应以此文本为据,考察梁武帝“舍道事佛”的时间问题。

      统观《舍事李老道法诏》,就会发现文中有三个不同的主语:帝(下敕)、邵陵王纶(上启)、任孝恭(宣敕),很明显是三个独立的部分。明释如卺的《缁门警训》卷一○仅辑录武帝天监三年四月八日发菩提心之事,元释念常的《佛祖历代通载》卷九将武帝“舍道”与“敕门下”分而述之,宋释本觉的《历代编年释氏通鉴》卷五将武帝“舍道”“敕门下”与萧纶“上疏”分为三个独立的部分,这都说明历代文献都已意识到《舍事李老道法诏》文本中包含几个相对独立的部分。换句话说,这些文献的编者内心隐隐不认可这些事件都发生在天监三年,否则就会像释法琳的《辩正论》卷八所收录的《梁武皇帝舍道敕文》一样,每件事前均加“天监三年”。前文已考,《舍事李老道法诏》所记为梁武帝佞佛之事件,当然不可能是同一年之事。历来研究者斥梁武帝“舍道事佛”之事为伪的症结就在于,认定《梁武皇帝舍道敕文》所载均为天监三年之事,邵陵王纶尚未出生、任孝恭所任官职与史书所载不合。这主要是拘泥于文首“天监三年”四字而致误。因此,《舍事李老道法诏》文中四月八日、四月十一日、四月十七日、四月十八日四个时间分别记录了梁武帝“舍道事佛”过程中的几件大事。

      四月八日为天监三年四月八日。四月八日为浴佛节,相传佛祖释迦牟尼诞生于这一天,故又称佛诞节。是日,各地佛教信徒均云集庙内,参加浴佛。在佛殿上,供奉着太子佛像,四众弟子顺序用小铜勺盛满香汤浴灌太子佛。在此前后还举行相关的法会,称为“浴佛节”。齐帝已于三月丙辰传位于萧衍,然萧衍并未急于即位,而是选择二十余日后的四月丙寅(即四月八日),亦即“浴佛节”登临大宝,诏示其对佛教迷狂的程度。对于武帝四月八日登基之事,《梁书·诸夷列传》更将武帝描绘为佛教尊主:

      天监元年,其王瞿昙修跋陁罗以四月八日梦见一僧,谓之曰:“中国今有圣主,十年之后,佛法大兴。汝若遣使贡奉敬礼,则土地丰乐,商旅百倍;若不信我,则境土不得自安。”修跋陁罗初未能信,既而又梦此僧曰:“汝若不信我,当与汝往观之。”乃于梦中来至中国,拜觐天子。既觉,心异之。陁罗本工画,乃写梦中所见高祖容质,饰以丹青,仍遣使并画工奉表献玉盘等物。使人既至,模写高祖形以还其国,比本画则符同焉。因盛以宝函,日加礼敬。(15)

      这一切均为史家之夸饰,但却为我们揭示了武帝与佛教难解之因缘。登基后之二年,即天监三年四月八日,梁武帝宣布“舍道事佛”。

      四月十一日为大同七年(541)四月十一日。《舍事李老道法诏》有云:“于时帝与道俗二万人,于重云殿阁上手书此文,发菩提心。四月十一日,又敕门下……”(《广弘明集》卷四,《大正藏》,第52册,第111页)。重云殿是梁武帝布道之重要场所,“听览余闲,即于重云殿及同泰寺讲说,名僧硕学,四部听众,常万余人”(《梁书》卷三《武帝纪》,第1册,第96页)。可以想象,梁武帝曾多次在重云殿讲经,然仅大同七年有文献可征,余不可考。陆云公《御讲般若经序》描绘武帝当时讲经之情形云:

      大同七年三月十二日,讲金字般若波罗蜜三慧经于华林园之重云殿。……凡诸听众,自皇太子王侯,宗室外戚,及尚书令何敬容,百辟卿士,虏使主崔长谦使副阳休之,及外域杂使一千三百六十人……又别请义学僧一千人,于同泰寺夜覆制义……至发讲之日,又有外国僧众,不可胜数……凡讲二十三日,自开讲迄于解座,日设遍供,普施京师,文武侍卫,并加班赍。(《广弘明集》卷四,《大正藏》,第52册,第235页)

      梁武帝于大同七年三月十二日在重云殿讲《金字般若波罗蜜三慧经》,二十三天后,即四月三日结束。八日后之四月十一日敕门下诸臣,劝其信佛。在这次讲经活动中,梁武帝手书其“舍道事佛”文以示决心,也给大臣们以榜样。听众不可胜数,尤可注意者是何敬容。《御讲般若经序》与《辩正论》中均提到“尚书令何敬容”,据《梁书·武帝纪》载,何敬容任尚书令的时间是大同五年(539)正月至大同十年(544)五月,前后凡六年。大同七年,何敬容正在尚书令任上。

      四月十七日为大同七年四月十七日。《舍事李老道法诏》有云:“至四月十七日,侍中、安前将军、丹阳尹、邵陵王上启云……”(《广弘明集》卷四,《大正藏》,第52册,第112页)。萧纶,梁高祖萧衍之六子,天监十三年(514)封邵陵郡王,“(普通)七年,拜侍中。……中大通元年,为丹阳尹。四年,为侍中、宣惠将军、扬州刺史。……大同元年,为侍中、云麾将军。七年,出为使持节、都督郢、定、霍、司四州诸军事、平西将军、郢州刺史,迁为安前将军、丹阳尹”(《梁书》卷二九《高祖三王列传》,第2册,第432页),则只有到大同七年,邵陵王纶才同时兼任侍中、安前将军、丹阳尹。大同七年四月十一日,武帝劝臣僚信佛。四月十七日,邵陵王纶上疏武帝,表达佞佛之决心。

      四月十八日为大同七年四月十八日。《舍事李老道法诏》有云:“至四月十八日,中书舍人臣任孝恭宣敕云……”(《广弘明集》卷四,《大正藏》,第52册,第112页)任孝恭,临淮人,“初为奉朝请,进直寿光省,为司文侍郎,俄兼中书通事舍人”(《梁书》卷五○《文学列传下》,第3册,第726页)。又《隋书·百官志》云:“通事舍人,旧入直阁内。梁用人殊重,简以才能,不限资地,多以他官兼领。其后除通事,直曰中书舍人。”(16)则中书通事舍人是为中书舍人。任孝恭任中书舍人的时间史书无载,但据本传所载,当在其任司文侍郎之后。《梁书》在其任司文侍郎与中书通事舍人之间用了一“俄”字,表明其时间之短。任孝恭任司文侍郎的时间史书无载,亦难以考证。《陈书》有云:“(梁)普通中,初置司文义郎,直寿光省。以弘正为司义侍郎。”(17)则梁代初置司文郎当在普通元年(520)之后,任孝恭当在此年后方可任此职。就《广弘明集》卷四《舍事李老道法诏》来看,任孝恭奉武帝命宣敕之人应当是邵陵王纶。据此,四月十七日邵陵王纶上武帝书,祈求舍身事道;四月十八日武帝派任孝恭向邵陵王纶宣敕,准其祈求,并以勉励,则一切均顺理成章。因此,中书舍人任孝恭宣敕之“四月十八日”当为大同七年四月十八日。

      综上所考,《广弘明集》中所录的《舍事李老道法诏》可以分为四个相对独立的部分。换句话说,是四篇独立的文章。严可均大约意识到这一点,将天监三年四月八日萧衍发菩提心一文收录到《全梁文》卷六梁武帝集中,题名《舍道事佛疏文》;将大同七年四月十一日梁武帝敕门下一文收录到《全梁文》卷四梁武帝集中,题名《敕舍道事佛》;将大同七年四月十七日邵陵王所上之奏疏收录到《全梁文》卷二二萧纶集中,题名《遵敕舍老子受菩萨戒启》;将大同七年四月十八日任孝恭宣敕之文收录到《全梁文》卷四梁武帝集中,题名《敕答邵陵王纶》。遗憾的是,严可均在文字上多参照《释藏》,致令这四篇文章在文字上与《广弘明集》卷四出入甚大,也没有《广弘明集》文字那么优美。此外,除《敕答邵陵王纶》标明“四年四月”外,其余三篇严先生都标注为“天监三年”,这是因为未详考而致误。这四篇文章可以为我们勾勒出梁武帝“舍道事佛”艰难而曲折的过程。

      三 梁武帝“舍道事佛”的原因探析

      梁武帝自天监三年四月八日宣布“舍道事佛”,到大同七年四月十八日同意邵陵王纶所请准许其皈依佛门,前后用了三十八年,给他“舍道事佛”画上圆满的句号。我们在惊讶梁武帝之决心的同时又大惑不解,作为一个帝王推行一件事何其久耶?其中或有深刻的原因。

      汉武帝采纳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儒家思想成为西汉的统治思想。自此之后,由于儒学与谶纬之学的结合,很难维系士人的信仰,儒家思想走向衰微。魏晋南朝之际,儒家思想虽有发展,但很难再次成为独霸一尊的思想。

      梁武帝即位之后,明确地表明了“以孝治天下”“治本归于三大,生民穷于五孝”“身虽死而名扬,乃忠孝而两全”“履斯道而不行,吁孔门其何教”(萧衍《孝思赋》,《广弘明集》卷二九,《大正藏》,第52册,第337—338页)。忠孝两全,教民归之于孝,这就是梁武帝的治国策略。天监四年,梁武帝置五经博士;大同七年于宫城西立士林馆,与国学并立,延集学者,使诸儒递相讲述。在梁武帝的提倡之下,各地儒学之士齐赴京城,梁代出现了儒学繁荣的局面,“十数年间,怀经负籍者云会京师”(《梁书》卷四八《儒林列传》,第3册,第662页),“济济焉,洋洋焉,魏、晋已来,未有若斯之盛”(《梁书》卷六《敬帝纪》,第1册,第150页)。严植之、何佟之、伏曼容、司马褧、贺玚、朱异等均因通儒学而获取高官。萧琛曾说:“伏见敕旨所答臣下审神灭论,妙测机神,发挥礼教,实足使净法增光,儒门敬业;物悟缘觉,民思孝道,人伦之本,于兹益明。”(18)可见,萧琛也认为梁武帝推行“以孝治天下”。萧绎亦云“盖虞舜、夏禹、周文、梁帝,万载之中,四人而已”(19),认为梁武帝可列入儒家的四大圣人之中。儿子评价父亲难免有过誉之嫌,但却道出武帝对儒学的热衷。

      萧衍即位之后,梁朝国内战乱不断,国外北魏屡次南侵,儒家的孝道思想很难解决萧梁所面临的基本问题。而且我们还应注意到,南朝是儒家《礼》学发展兴盛的时期,“经学之最可称者,要推《三礼》。故《南史·儒林传》何佟之、司马筠、崔灵恩、孔佥、沈峻、皇侃、沈洙、戚兖、郑灼之徒,或曰‘少好《三礼》’,或曰‘尤明《三礼》’,或曰‘尤长《三礼》’,或曰‘通《三礼》’,或曰‘善《三礼》’,或曰‘受《三礼》’。而晋陵张崖、吴郡陆羽、吴兴沈德威、会稽贺德基,亦俱以《礼》学自命。《三礼》之中,又有特精者。如沈峻之于《周官》,见举于陆倕;贺德基之于《礼记》,见美于时论。《仪礼》则专家尤众。鲍泉于《仪礼》号最明。分类撰著者,有明山宾《吉礼仪注》《礼仪》《孝经·丧礼服仪》,司马褧《嘉礼仪注》,严植之《凶礼仪礼仪注》、贺场《宾礼仪注》,而沈不害则总著《五礼仪》。”(20)其中何佟之、司马筠、崔灵恩、孔佥、沈峻、皇侃、明山宾、司马褧、严植之、贺场都属于梁代《礼》学家。萧衍篡萧齐国政,为儒家《礼》学规范所不容。梁武帝自我评价说:“然朕不得以比汤武,汤武亦不得以比朕。汤武是圣人,朕是凡人,此不得以比汤武;但汤武君臣义未绝,而有南巢白旗之事,朕君臣义已绝,然后扫定独夫,为天下除患。以是二途,故不得相比。”(萧衍《净业赋》,《广弘明集》卷二九,《大正藏》,第52册,第336页)表面是自谦,不能与汤武相比,实际上是恐惧与无奈。正如钱锺书先生所揭露的那样:“所谓‘圣人’‘凡人’之比,‘欲扬己而故先让人也’;‘已绝’‘未绝’之辞,‘是汤武未免逆取之嫌,己则吊伐既异汤武之逆,禅让复同舜禹之正,无可疵议焉。’”(21)在这样的情境下,很难用儒家思想来治理国家,梁武帝需要寻求更好的理论工具。

      梁武帝亦非常崇信道教。道教兴起于汉代,在南北朝时期获得长足发展。特别是陆修静针对民间道教组织散乱、纪律松懈、法纲废毁的严重情势,对道教组织、醮仪、经籍进行了全面整治,江南道教的发展极为迅猛。史载“(陶弘景)齐末为歌曰‘水丑木’为‘梁’字。及梁武兵至新林,遣弟子戴猛之假道奉表。及闻议禅代,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字,令弟子进之”(22)。道士陶弘景进祥瑞之图谶,深得梁武帝赏识。陶弘景隐居于句容之句曲山,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咨询。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为山中宰相。由陶弘景之事例中,可以看到梁武帝对道教崇信之一斑。据卿希泰《中国道教史》统计,宋齐梁陈四朝有名的道馆47个,梁代即有25个,占53%,这自然是与梁武帝的提倡分不开的。梁武屡屡下诏为道士建立道馆,如为陶弘景于茅山建立朱阳馆,为许灵真于茅山立嗣真观,为张裕于虞山建招真馆等等。

      梁武帝所信之道教为天师道。“(梁)武帝弱年好事,先受道法,及即位,犹自上章,朝士受道者众。三吴及边海之际,信之逾甚。”(《隋书》卷三五《经籍志四》,第4册,第1093页)“三吴及边海之际”流行的是道教什么派系?据陈寅恪先生所考,汉魏六朝时期流行于海滨地域的是天师道,并指出“凡前所举此时期宫廷政治之剧变多出于天师道之阴谋”(23)。陈先生所言极是。梁武帝自身就目睹了许多道教徒暴动,像齐永明四年(486)正月,道教徒唐寓之反叛起义,萧衍叔父萧崇之死之;建梁伊始,梁武帝最信赖的从舅张弘策,被道教徒孙文明率领的一帮人杀害了。梁武帝即位后道教徒的反叛活动仍是接连不断,像天监四年交州刺史李凯反,天监九年(510)宣城郡吏吴承伯叛,天监十年(511)琅邪郡民王万寿反,天监十二年(513)郁洲民徐道角袭杀青冀二州刺史张稷,天监十五年(516)交州阮宗孝反等。

      对于任何一位国君而言,国内的暴动是难以容忍的,梁武帝也不例外。梁武帝曾对萧子恪云:“我政言江左以来,代谢必相诛戮,此是伤于和气,所以国祚例不灵长。”(《梁书》卷三五《萧子恪列传》,第2册,第508页)萧子恪为齐豫章文献王嶷之子,梁武帝此言有笼络萧子恪之意,但却反映出自己的心声:不希望杀戮事件再次延续。对于天师道的阴谋暴动,梁武帝深恶痛绝。天监十二年,沈约梦齐和帝以剑断其舌,乃呼道士奏赤章于天,称禅代之事,不由己出。梁武帝闻之大怒,屡遣使者责备之,沈约忧惧而卒。沈约是梁武帝的谋臣,其奏赤章于天之举,使梁武帝对道教失去了兴趣。大同二年(536),最受萧衍尊崇的“山中宰相”陶弘景卒,梁武帝便对道教彻底绝望了。

      南朝是佛教翻译和传播的时期,由于得到统治者的支持,佛教得到飞速发展。据释法琳《辩正论》卷三所载,南朝寺院8000座,梁代有2800座,占35%;南朝僧尼183000人,梁代83000人,占45%,可见梁代的佛教发展达到极盛。

      梁武帝晚年始奉佛教,他在《述三教诗》中云:“少时学周孔,弱冠穷六经……中复观道书,有名与无名……晚年开释卷,犹月映众星。”(《广弘明集》卷二九,《大正藏》,第52册,第352页)《述三教诗》反映了梁武帝一生思想发展演变的过程,也可以说是他自觉对三教的取舍:由早年的儒家到中年的道家,再到晚年的佛教。经过长时间的寻找与抉择,梁武帝最终选择了佛教。在《净业赋》中,梁武帝对个中缘由进行了说明:

      朕布衣之时,唯知礼义不知信向,烹宰众生以接宾客,随物肉食不识菜味。及至南面富有天下,远方珍羞贡献相继,海内异食莫不毕至。方丈满前百味盈俎,乃方食辍筯对案流泣。恨不得以及温清朝夕供养,何心独甘此膳。因尔蔬食不啖鱼肉,虽自内行不使外知。至于礼宴群臣,肴膳案常,菜食味习体过黄羸,朝中班班始有知者。……复断房室,不与嫔侍同屋而处,四十余年矣。……因尔有疾,常自为方,不服医药,亦四十余年矣。本非精进,既不食众生,无复杀害。障既不御内,无复欲恶障,除此二障,意识稍明,内外经书,读便解悟,从是已来,始知归向。(《广弘明集》卷二九,《大正藏》,第52册,第336页)

      这段文字将其贫穷时之杀生与帝王之素食生活进行比较,表现了对绝荤腥生活的向往。同时作者记述了自己病愈之后的生活感受,“不啖鱼肉”“复断房室”,除此二障,真心向佛,真正获得了人生的乐趣。

      在佛教典籍的选取上,梁武帝更重《涅槃经》与《般若经》。《梁书·武帝纪》云:“(武帝)兼笃信正法,尤长释典,制《涅槃》《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记,复数百卷。”(《梁书》卷三《武帝纪》,第1册,第96页)《大品》即《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梁武帝曾多次为僧众讲《涅槃》《大品》,并亲自注释《大般涅槃经》七十二卷。涅槃,中文译为“圆寂”或“灭度”,意为在肉体死亡的同时精神或灵魂获得永生或再生;般若,或译为“波若”,是智慧之意;“波罗蜜”,即到彼岸。意谓乘此大智慧,则能由生死苦海,渡到涅槃之彼岸。因此,《涅槃经》与《般若经》对一般普通民众而言具有很大的诱惑性,梁武帝屡次讲说,有数万人,甚至十几万人听讲,向佛之僧众越来越多。

      梁武帝通过皇帝之尊,要求或暗示臣下信佛。天监三年,沈约作《均圣论》弘扬佛教:“世之有佛,莫知其始。前佛后佛,其道不异。法身湛然,各有应感。感之所召,跨大千而咫尺;缘苟未应,虽践迹而弗睹。”(《广弘明集》卷五,《大正藏》,第52册,第121页)沈约之论遭到道士陶弘景的激烈反对,作《难镇军沈约<均圣论>》以驳斥之。沈约作《答陶隐居难<均圣论>》以回应之,文末有云:“前论已详,请息重辩。若必以释教乖方域之理,外此自一家之学,所不敢言。”(《广弘明集》卷五,《大正藏》,第52册,第123页)沈约与陶弘景之论争结尾饶有兴趣,不是一方理亏于对方,而是以“所不敢言”这样含蓄委婉的语句结尾,其意当指梁武帝。对于沈约以及《均圣论》,梁武帝采用暗示的方法让臣下听从。又《梁书·江革传》云:“值魏主请中山王元略反北,乃放革及祖暅还朝。……时高祖盛于佛教,朝贤多启求受戒,革精信因果,而高祖未知,谓革不奉佛教,乃赐革《觉意诗》五百字……又手敕云……革因启乞受菩萨戒。”(《梁书》卷三六《江革列传》,第2册,第524页)“时”指梁武帝遣将击败中山王元略、江革返回萧梁之普通六年(525)。对于江革,梁武帝先赐诗,继之手敕,通过强硬的手段逼迫其受菩萨戒。

      梁武帝佞佛,并通过软硬兼施的方法,使许多朝臣都精信因果,其目的是要以佛治国。

      相传刘宋孝文帝用僧人慧琳为相,朝廷大事,皆与议焉。宾客辐辏,门车常有数十辆,四方赠赂相系,势倾一时,时人称为“黑衣宰相”。宋孝文帝与群臣讨论佛教时兴奋地说:“若使率土之滨皆敦此化,则朕坐致太平矣,夫复何事。”(《广弘明集》卷一,《大正藏》,第52册,第100页)何尚之继而进言,为宋孝文帝勾画出一幅以佛化治国的美好前景:“百家之乡,十人持五戒,则十人淳谨矣;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则百人和厚矣。传此风训,以遍宇内,编户千万,则仁人百万矣。……夫能行一善,则去一恶;一恶既去,则息一刑;一刑息于家,则万刑息于国……即陛下所谓坐致太平者也。”(《何令尚之答宋文皇帝赞扬佛故事》,《弘明集》卷一一,《大正藏》,第52册,第69页)何尚之主要用佛教的社会作用打动宋文帝,以佛治国,希冀天下太平。

      梁武帝同样看重佛教的这种社会功用,以帝王之尊,号召臣民信佛:“其公卿百官侯王宗族,宜反伪就真舍邪入正”“愿使未来生世,童男出家,广弘经教,化度含识,同共成佛。宁在正法中,长沦恶道。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天。”(《舍事李老道法诏》,《广弘明集》卷四,《大正藏》,第52册,第112页)不仅要求公卿、百官、侯王、宗族信佛,而且还设想童男出家。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许多人均精信因果:“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所在郡县,不可胜言。道人又有白徒,尼则皆畜养女,皆不贯人籍,天下户口几亡其半。而僧尼多非法,养女皆服罗纨,其蠹俗伤法,抑由于此。……如此,则法兴俗盛,国富人殷。不然,恐方来处处成寺,家家剃落,尺土一人,非复国有。”(《南史》卷七○《循吏列传》,第6册,第1721—1722页)全国几乎一半人信佛,人数何其多矣。“方来处处成寺,家家剃落,尺土一人,非复国有”虽是忧虑,但也反映出梁代佛教之盛。梁武帝试图推行以佛化治天下,坐致太平。

      综上所述,在儒释道的抉择中,梁武帝“舍道事佛”,最终选择了佛教,希冀以佛化治国,给梁朝带来国泰民安。

      四 梁武帝“事佛”事迹考

      汉武帝“罢黜百家”后,儒学成为统治思想。自东汉至魏晋六朝四百余年间,儒学虽已衰微,然历朝历代没有哪一个统治者敢公然放弃儒学。梁武帝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以佛治国,这是发前人之所未发,势必引起众多朝臣之反对,其阻力可想而知。自天监三年至大同七年,梁武帝花了三十八年的时间,不遗余力弘佛,推行以佛治国,其道路是艰难曲折的。

      天监三年四月八日,梁武帝撰文,宣布“舍道事佛”“宁可在正法中长沦恶道,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天,涉大乘心离二乘念,正愿诸佛证明,菩萨摄受”(《舍事李老道法诏》,《广弘明集》卷四,《大正藏》,第52册,第112页),同时号召公卿、百官、侯王、宗族精信因果。历代文献中未见群臣对此事之回应,恐梁武帝此论未引起臣下共鸣。

      天监四年,梁武帝举行水陆法会。水陆法会又称水陆道场,是中国佛教经忏法事中最隆重的一种。宋宗鉴《释门正统》卷四说:“所谓水陆者,因梁武帝梦一神僧告曰:‘六道生死,受苦无量,何不作水陆普济群灵?’帝因(宝)志之劝,搜寻贝叶,早夜披览。及详阿难遇面然鬼王建立平等斛食之意,用制仪文,遂于润州金山寺修设。帝躬临地席,命僧祐禅师宣文。”(24)对这次金山水陆法会,释觉岸《释氏稽古略》“天监四年”条下记之略详:“初梁帝梦僧告之曰:‘六道四生,受大苦恼。何不为作水陆大斋而救拔之?’帝扣诸沙门,宝志公曰:‘寻经必有因缘。’帝取佛经,躬盲披览,创造仪文,三年乃成。于夜捧文停烛白佛曰:‘若此文理协圣轨,愿拜起时,此灯自明。’或仪式未详,灯暗如故。言讫投地一礼,灯烛皆明。至是,二月十五日于今镇江金山寺依仪修设。帝临地席,诏祐律师宣文。利洽幽明,至今遵行焉。”(《大正藏》,第49册,第795页)梁武帝听从释宝志之劝,于天监四年二月十五日在镇江金山寺举行水陆法会,是佛教史上最早的水陆道场。

      天监六年(507),因范缜的《神灭论》而引起了一场佛教史上大规模的讨论。范缜《神灭论》完成于萧齐永明年间,其目的是与竟陵王萧子良之崇佛展开讨论。天监六年,曹思文《上武帝启难范缜<神灭论>》,批判范缜排佛。梁武帝支持曹思文之论,并授命释法云组织朝臣参与讨论。据《弘明集》所载,此次参与讨论的有62人之多。本年之佛教讨论不是孤立的现象,很明显是梁武帝借助皇权强制推行佛教因果报应的神不灭论,以捍卫中国佛教的理论基础。

      天监八年(509),宝亮法师撰《大涅槃义疏》,梁武帝亲自为之作序,序有云:“光表微言,赞扬正道,连环既解,疑纲云除,条流明悉,可得略言。”(《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3册,第2984页)梁武帝让释宝亮撰《大涅槃义疏》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弘扬佛教。

      天监十年(511),梁武帝撰《净业赋》回忆他不食荤腥、断房室之后的内心境界时说:“患累已除,障碍亦净。如久澄水,如新磨镜。外照多像,内见众病。既除客尘,又还自性。三途长乖,八难永灭。止善既修,行善无缺。清净一道,无有异辙。唯有哲人,乃能披襟。如石投水,莫逆于心。心清冷其若冰,志皎洁其如雪。”(《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3册,第2951页)可见,只有一心向佛,才能心境澄明,心志皎洁,纯洁如冰雪,内心空明。

      天监十二年(513),武帝下诏要求宗庙祭祀以青蔬豆腐、面粉和大饼,断用荤肉。此令一出,江贶、王述、谢几卿、尚书臣亶、仆射臣昂等诸人反对,梁武帝力排诸议,仍旧坚持“至遂祁告天地宗庙,以去杀之理被之含识,郊庙皆以面为牲牷,其飨万国用菜蔬去生类”(萧衍《断杀绝宗庙牺牲诏》,《广弘明集》卷二六,《大正藏》,第52册,第293页)。天监十六年(517)三月,梁武帝又一次下诏:“郊庙牲牷,皆代以面……时以宗庙去牲,则为不复血食,虽公卿异议,朝野喧嚣,竟不从。冬十月,宗庙荐羞,始用蔬果。”(《南史》卷六《梁本纪上》,第1册,第196页)由“公卿异议,朝野喧嚣”来看,当时群臣反对者很多。梁武帝花了六年的时间来推行宗庙祭祀用蔬果,说明了推行佛教所受的阻力之大。

      天监十四年(515),在梁武帝的授意之下,展开了关于“二谛”涵义的讨论。“(天监)十四年正月朔旦,帝临轩,冠(昭明)太子于太极殿。……帝大弘佛教,亲自讲说。太子亦素信三宝,遍览众经。乃于宫内别立慧义殿,专为法集之所。招引名僧,自立《二谛》《法身义》。普通元年四月,甘露降于慧义殿,咸以为至德所感。时俗稍奢,太子欲以己率物,服御朴素,身衣浣衣,膳不兼肉。”(《南史》卷五三《梁武帝诸子列传》,第5册,第1308页)则这次佛教大讨论大约在天监十四年至普通元年间左右(515-520)。这次讨论,其目的亦是弘佛。

      天监十八年(519)四月八日,梁武帝从锺山草堂寺慧约受菩萨戒,时人称之为皇帝菩萨。他持戒很自觉,日一蔬食,过午不食,不穿罗绮,盖布被,睡莞席,着草履,所居寝宫不足一丈见方,其简朴俭约与中国多数帝王的荒淫奢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还要求王族子弟、皇储王妃、士庶受戒。从慧约受戒为弟子者达四万八千人,对佛教的居士化起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

      普通三年(522)十一月,梁武帝撰《与周舍论断肉敕》,力陈杀生身受地狱轮回之苦,倡导众生持不杀戒。梁武帝还有《断酒肉文》《唱断肉经制》二文与此文意义大致相同,多方面地阐述断禁酒肉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力倡断肉,改变了汉代以来僧徒食三净肉的习惯,严令僧徒遵守。

      梁普通八年(527),印度高僧菩提达摩远涉重洋来到中国,与梁武帝讨论佛教义理:“帝问曰:‘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祖曰:‘并无功德。’帝曰:‘何以无功德?’祖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帝曰:‘如何是真功德?’祖曰:‘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帝又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祖曰:‘廓然无圣。’帝曰:‘对朕者谁?’祖曰:‘不识。’帝不领悟。祖知机不契,是月十九日,潜回江北。”(25)梁武帝以为自己写佛经、造佛寺、培养僧人、广结善缘、净身持戒便是有功德。达摩断然否决,认为真正的功德是“净慧智圆、体自空寂”,也就是说功德要靠内心修炼、明心见性、方成正果。心若背觉合尘即是众生,心若背尘合觉即是佛,从而达到精神永驻万劫不变的最高境界。对于达摩的“功德”说,梁武帝若坠入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但这却促使了他加紧修行的决心。

      大同四年(538),梁武帝举行盂兰盆会。“盂兰盆”,是梵文UILambana的音译,意为“救倒悬”。盂兰盆节是根据两晋竺法护译《佛说盂兰盆经》中举行超荐历代先祖而做佛事的故事而来,该会常在每年七月十五日举行。据志磐《佛祖统纪》卷三七云:“大同四年,梁武帝幸同泰寺,设盂兰盆斋。”(《大正藏》,第49册,第351页)自此之后,历代帝王以及百姓,相习成风,更成为我国寺院中重要行事之一。

      大同七年,贺琛上《条奏时务封事》,指斥时政弊端四条,其一有论世风之奢侈淫靡。梁武帝闻之大怒,他说自己不与女人同屋而寝、绝房事已三十余年,不饮酒,不好音乐,每日只吃一顿饭,“昔要腹过于十围,今之瘦削裁二尺余,旧带犹存,非为妄说。为谁为之?救物故也”(萧衍《敕责贺琛》,《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3册,第2970页)。身为帝王的梁武帝实际上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他自言这样的生活是为了“救物故也”,即为了挽救社会习俗。

      据许嵩《建康实录》、周应合《景定建康志》、张敦颐《六朝事迹编类》、释慧皎《高僧传》、陈作霖《南朝佛寺志》等书记载,自天监元年至大同七年,梁武帝先后建造了头陀寺、法宝寺、法王寺、佛窟寺、光宅寺、开善寺、萧帝寺、大爱敬寺、大智度寺等四十余座寺庙。在这些寺庙以及佛像的建造过程中,百姓踊跃参与,情绪高涨,像光宅寺无量寿像:“以梁天监八年五月三日于小庄严寺营铸。匠本量佛身四万斤铜,融泻已竭,尚未至胸。百姓送铜不可称计,投诸炉冶随铸,而模内不满,犹自如先。又驰启闻,敕给功德铜三千斤,台内始就量送,而像处已见羊车传诏,载铜炉侧。于是飞韛消融,一铸便满。甫尔之间,人车俱失。比台内铜出,方知向之所送,信实灵感。”(26)百姓自愿捐献铜,官民共建,感动佛祖,天降灵异。

      梁武帝舍身佛寺,决心率人向佛。据《梁书·武帝本纪下》所载,在天监三年至大同七年间,梁武帝曾先后二次舍身同泰寺,“(大通元年)三月辛未,舆驾幸同泰寺舍身。甲戌,还宫,赦天下,改元”(《梁书》卷三《武帝本纪下》,第1册,第71页),前后4天;“(中大通元年九月)癸巳,舆驾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因舍身,公卿以下,以钱一亿万奉赎。冬十月己酉,舆驾还宫,大赦,改元”(《梁书》卷三《武帝本纪下》,第1册,第73页),前后47天。这两次舍身与赎身,是效佛祖“舍身救馁虎”之举,身体力行,以帝王之尊推行佛教。

      梁武帝举办佛教法会,宣传佛法,意欲普度众生,推行其以佛治国之策略。据《梁书》与《南史》所载,在天监三年至大同七年间,梁武帝先后举办过16次法会。这些法会或讲《涅槃经》,或讲《般若经》,参与人数众多,成为弘扬佛法之盛事。像大同元年二月,梁武帝在同泰寺讲《金字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参与僧众达三十一万九千多人,可以说是历次法会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次。“至解讲之辰,四众云集,忏礼才毕,而正殿十方大像忽放光明,起自毫间,遍于卍字,左右灵相炳发,金仪炫耀。俄而左边十方菩萨像续复放光,起右腋下达于肩上。圣御恭自虔礼,大众咸所观瞩,故知现此面门,证明义旨。”(萧子显《御讲摩诃般若经序》,《广弘明集》卷一九,《大正藏》,第52册,第237页)梁武帝之至诚,感动上苍,佛祖显灵,证明佛法无边,信者日增。

      自天监三年至大同七年间,梁武帝编纂和译注的佛典有《众经要抄》《众经饭供圣僧法》《众经护国鬼神名录》《众经诸佛名》《众经拥护国土诸龙王名录》《众经忏悔灭罪方法》《续法轮论》《法集》《华林佛殿众经目录》《众经目录》《义林》《佛记》《经律异相》《出要律仪》《在家出家受菩萨戒法》《宝云经》《文殊师利般若波罗蜜》《法界体性无分别经》《阿育王经》《孔雀王陀罗尼经》《文殊师利问经》《度一切诸佛境界智严经》《菩萨藏经》《文殊师利所说般若波罗蜜经》《舍利弗陀罗尼经》《八吉祥经》《十法经》《解脱道论》《阿育王传》《大般涅槃子注经》《大般涅槃义疏》《制旨大般涅槃经讲疏》《摩诃般若波罗蜜子注经》33部。这些佛教典籍在弘扬佛教,以及佛教的普及化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大同七年三月十二日,梁武帝于华林园之重云殿讲《金字般若波罗蜜三慧经》,前后达23天之久,参与者万余人。此次讲说,厥功甚伟,陆云公概括为十项:“一则宫中佛像,悉放光明。二则大地震动,备诸踊没。三则夜必澍雨,朝则晴霁,淑气妍华,埃尘不起。四则犍椎既鸣,讲筵将合,重肩絓毂,填溢四门,而人马调和,不相惊扰。五则所施法席,止坐万人,而恒沙大众,更无迫迮。六则四部旷远,咸闻妙说,轩槛之外,听受益明。七则净供遍设,厨匪宿办,妙食应时,百味盈溢。八则氛氲异香,从风满触,九则铿锵雅乐,自然发响。十则同声赞善,遍于虚空。”(陆云公《御讲般若经序》,《广弘明集》卷一九,《大正藏》,第52册,第236页)佛放光明、大地震动、夜雨初霁、犍椎填门、座无虚席、僧众领悟、肴核盈溢、异香扑鼻、雅乐自鸣、赞善唱响,这十项灵异,再次印证了佛法无边。

      大同七年四月十一日,梁武帝宣敕门下,宣布佛教为“正道”,儒家(周公、孔子)、道家道教(老子)为“邪道”,要求百官、侯王、宗族返邪归正。此论振聋发聩,在中国宗教史、文化史上,梁武帝第一次宣布儒家为“邪道”,其目的是促使臣下尽快皈依佛门。

      受武帝之督促,侍中、安前将军、丹阳尹、邵陵王萧纶首先上疏,表示事佛之决心:“臣昔未达理源,禀承外道。如欲须甘果,翻种苦栽;欲除渴乏,反趣碱水。今启迷方,粗知归向。受菩萨大戒,戒节身心;舍老子之邪风,入法流之真教。伏愿天慈,曲垂矜许。”(萧纶《遵敕舍老子受菩萨戒启》,《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3册,第2080页)邵陵王纶回忆了自梁武帝佞佛以来所看到的佛法显灵之种种事项,表示愿意舍弃老子之邪风,皈依佛教之真教,受菩萨戒。此时的萧纶掌握朝中的军政大权,又担任护卫京城安全的丹阳尹,他的信佛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于是梁武帝看到邵陵王纶之奏疏后,次日就派中书舍人任孝恭宣敕,给予萧纶勉励,准许其皈依佛门。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梁武帝“舍道事佛”亦当如是观。自天监三年初次表达佞佛之决心,到大同七年邵陵王纶自启归佛,梁武帝花费了三十八年的时间,实现了“舍道事佛”的夙愿。其中之甘苦,个中之曲折,是可以想象得出的。梁武帝“舍道事佛”是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采用什么样的统治思想治国的一次尝试,在中国思想史上意义是非常巨大的。

      在中国古代帝王中,梁武帝是少有的思想者。虽然其篡夺萧齐江山,既有同室操戈之嫌,又有胜之不武之讥,但他确实想治理好天下,使国家长治久安。在儒、道、释三家思想中,梁武帝进行了痛苦地抉择,最终选择了佛教。自登基之后,梁武帝倾其余生,前后花了三十八年的时间,不遗余力地宣传佛教,推行以佛治国,渴望天下太平。然事与愿违,萧梁因他而建,亦因他以佛治国而亡。梁武帝“舍道事佛”之事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大事,影响极为深远。特别是在梁武帝佞佛行为的影响下,促使了梁代佛教或涉佛文学、艳情诗、山水诗、咏物诗、宣佛小说等诸种不同题材文学创作的兴盛,并形成了以悲伤为基调的文学审美特征,使得萧梁成为中国文学史上迥异于前代而又大放异彩的时期。

      ①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41页。

      ②内藤龙雄《梁の武帝の舍道の非史实性》,《印度学佛教学研究》1957年第5卷第2号。

      ③太田悌藏《梁武帝の舍道奉佛について疑う》,《结城令闻教授颂寿纪念论文集》,东京大藏出版社1964年版,第417—431页。

      ④熊清元《梁武帝天监三年“舍事李老道法”事证伪》,《黄冈师专学报》1998年第2期。

      ⑤赵以武《关于梁武帝“舍道事佛”的时间及其原因》,《嘉应大学学报》1999年第5期。

      ⑥赵以武《关于梁武帝“舍道”与“事佛”》,《嘉应大学学报》2000年第1期。

      ⑦刘林魁《梁武帝舍道事佛考辨》,《学术探索》2007年第5期。

      ⑧丁红旗《梁武帝天监三年“舍道归佛”辨》,《宗教学研究》2009年第1期。

      ⑨谭洁《梁武帝天监三年发菩提心“舍道”事伪考辨》,《世界宗教研究》2010年第3期。

      ⑩释法琳《辩正论》卷八,《大正藏》,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版,第52册,第549—560页。

      (11)释道宣《广弘明集》卷四,《大正藏》,第52册,第111—112页。

      (12)陈子良《辩正论序》,《大正藏》,第52册,第490页。

      (13)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791页。

      (14)释道宣《续高僧传》卷二四《法琳传》,《大正藏》,第50册,第637页。

      (15)姚思廉《梁书》卷五四《诸夷列传》,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3册,第794页。

      (16)魏徵等《隋书》卷二六《百官志上》,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3册,第723页。

      (17)姚思廉《陈书》卷二四《周弘正列传》,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2册,第305—306页。

      (18)萧琛《大梁皇帝敕答臣下神灭论》,《弘明集》卷一○,《大正藏》,第52册,第61页。

      (19)萧绎著,许逸民笺《金楼子校笺》,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325页。

      (20)马宗霍《中国经学史》,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236页。

      (21)钱锺书《管锥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册,第1370页。

      (22)李延寿《南史》卷七六《隐逸列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6册,第1898页。

      (23)陈寅恪《天师道与海滨地域之关系》,《金明馆丛稿初编》,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286页。

      (24)宗鉴《释门正统》卷四,日本元禄三年(1670)刻本,第21页。

      (25)释普济著,苏渊雷点校《五灯会元》,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89页。

      (26)释慧皎著,汤用彤校《高僧传》卷一三,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493—49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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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道中佛”的时代、原因及其他原因_梁高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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