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城出土的几件汉文西夏文书考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文论文,西夏论文,几件论文,文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09年俄国探险家П.K.科兹洛夫从我国内蒙古黑城掘走的西夏文献既有西夏文、吐蕃文，又有汉文。在内容上除大量佛经外，还包括字典、辞书、类书、法律文献，以及户籍、买卖、借贷、赋税、告牒、账籍、书信等社会文书，它们极大地丰富了西夏研究资料，拓展了西夏研究领域，为西夏学的形成与发展奠定了基础。1996-200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俄藏黑水城文献》(1—13册)，公布了俄藏西夏世俗文献。从此，我国学者直接运用这批珍贵的资料进行研究成为可能。但截止到目前，研究的重点主要集中在西夏文文献上，对这批珍贵的汉文西夏文献尚未展开讨论。为此，笔者以此为题，进行系列研究，兹先发表其中的一篇，以求正学人。
一、西夏光定十三年千户刘寨杀了人口状①
该文书原藏号ДX2957、ДX10280，白麻纸书写，两件，内容相互连贯，拼合成高20厘米，宽41厘米的纸片②。为了便于讨论，兹释文如下：
……死人姓名开
□下项：
刘千户本户下杀了一口，名刘胜
杨青士户下驱虏二口：
男子名□□，年十岁
女子名□，年十一岁
祁师子户下杀了四口：
祁师子杀了
祁赛兑杀了
祁伴叔杀了
女子杀了一口，名女丁
王望喜户下杀了一口：
王望喜杀了
杀了人口见见尸首
右谨具申
闻谨状
光定十三[年]十月初四日杀了人口
千户刘寨状
光定十三年(公元1223年)距西夏灭亡只有四年时间，也是夏神宗遵顼在位的最后一年，这年十二月神宗遵顼自称太上皇，传位于太子德旺。当时夏金十年争战还没有结束，二月，西夏联兵蒙古数十万围凤翔，“东自扶凤、岐山，西连汧、陇，数百里间皆其营栅”③。数月后又发兵陇安军，“掠民五千余口，牛羊杂畜数万而去”④。至于小规模冲突几乎没有间断过。“光定十三年千户刘寨杀了人口状”，当是一份金夏战争中，夏国“千户”掳杀金国人口的呈状。
呈状人的“千户”一职在其他夏、汉文献没有出现过，值得重视。“千户”本是女真“猛安谋克”制下的一种军职，一般“二十五人为一谋克，四谋克为一千户，谋克之下有浦辇一人，旗鼓司火头五人”。千户之上有万户、副统、都统、提控⑤。有时“三十人为一谋克，五谋克为一千户，四千户为一万户，四万户为一副统，两副统为一都统，外设一总领提控”⑥。呈状反映出西夏后期在金朝的影响下，也设置了“千户”一职。当然，也有可能是金朝的“千户”，被西夏俘获或主动投奔西夏后，继续任“千户”一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还有待于文献的进一步发现与考释。
呈状详细开列了杀掳的人数与姓名，其中呈状人刘寨杀了一口名刘胜，手下人杀了六口，均有尸首可验。俘虏两名儿童，男十岁，女十一岁。呈状的目的是报功请赏，西夏在战斗中重俘获，轻首级，“战胜而得首级者，不过赐酒一杯，酥酪数斤”⑦。呈状中共杀戮七口，俘虏两口，杀戮大大超过俘获，似乎西夏晚期也开始重视首级。
呈状中的人名均旁注西夏文草书，可能是汉文的西夏语注音，这在以前发现的西夏文献中不多见，反映了夏金边界地区蕃汉杂居以及西夏文在社会生活中的使用情况。
二、西夏乾祐五年验伤单
该文书俄藏编号ИнB.NO.1381A，为西夏文刻本经折装《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232封套裱纸，麻纸书写。兹释文如下：
医人康□……
准□□□□月十三□□□嵬……
自鼻内见有血迹，验是拳手伤，无妨……
验已，后稍有不同，依条承受□□
乾祐五年三月 日
这是一件医人验伤的文书。“医人看验”是西夏审判时重要取证环节，所谓“诸司告状，大人嗔怒，指挥局分，接状只关，都案判凭，司吏行遣，医人看验，踪迹见有，知证分白，追干连人，不说实话，事务参差，枷在狱里，出与头子，令追知证，立便到来，子细取问”⑧。“验伤单”是审判机关判案的重要证据，马虎不得，负责勘验的医人必须对它负法律责任。因此，文书的一开头就写明医人姓名，然后才是被伤害人姓名、受伤害时间以及伤势情况。接下来是对该验伤结果的解释，如果有异议，“当依条承受”，即按有关规定向有关机构申诉。最后署上验伤的日期。前述受伤人“自鼻内见有血迹，验是拳手伤”，非凶器所伤，验证的结论是对身体无妨。
西夏法典对各类伤害案件的判处做了详细的规定，如：“诸人殴打争斗，未相伤，无痕迹者，先下手十杖，后下手八杖。”“诸人斗殴中伤男女阴根时，人死则依杀人法，人未死则六年。”“诸有官无官人往共戏，彼此无心失误，致瞎目、折手足、折牙齿、裂唇、豁鼻等时，予之牛羊二，庶人十三杖，有官罚马一。”当事人“殴打皇使时，徒十二年，致眼、耳中出血，内伤吐血等，无期徒刑。鼻梁、牙齿、脚趾、手指断其一，致唇缺、鼻折时，当绞杀。不属当事人，被告无涉来往，他人殴打者，比当事被告人等殴打皇使罪减一等”⑨。但对如何按验伤势却没有具体规定，因此“乾祐五年验伤单”弥足珍贵，它反映了西夏处理斗殴受伤案件的司法程序，为我们进一步研究西夏的审判制度提供了最为直接的原始资料。
三、西夏天盛十五年贷钱文契
西夏天盛十五年贷钱文契共有三件，该文契俄藏编号分别为ИнB.NO.7779A，ИнB.NO.7779B，ИнB.NO.7779E，均为西夏文佛经《种咒孔雀明王经》封套裱纸。7779A被切割成大小略同的两块残片，各高9.6厘米，宽29.7厘米，残片结合部约缺半字，文契背面为收支钱账。7779B文契有三块残片：(1)高11.2厘米，宽7厘米，有“天盛癸未十五年”等字样；(2)高19.1厘米，宽4.6厘米，有“八日收，现有钱伍贯文”等字样；(3)高19.3厘米，宽5.8厘米，有“立文人”等字样。7779E文契高9.6厘米，宽7.8厘米，有“贰拾文，限陆拾伍夜为满”等字样。兹释文如下：
天盛十五年王受贷钱契
……□将本利钱不见交还之时，一面同□……
……□物色一任称折，不□出卖前去
……盛癸未十五年五月十六日，立文字人……
……今於古□赵国处取到课钱壹……
……[贯]文，每贯日生利□，每夜送壹贯……
……壹佰叁拾夜，□如差少，欠□在……
……行交还之时，将□取并正契家资……
……□一任克值还数足，不词怨人……
……□只此文契为凭
立文字人王受
同立文字人小受
同立文字人周遇僧
…………
(借契背面为收支钱账)
……月十二日收钱贰贯柒佰伍拾文
……三日收钱壹贯文
……二日支使钱下项：当日捌拾文同利
贰贯叁佰捌拾文，还□绢钱使□……
柒佰伍拾文，粮大麦伍斗，添钱肆[拾]……
肆佰文借过，□打酒使用
天盛十五年借钱账
1.[天盛癸未十五年]……
令胡阿典借……
天盛癸未十五年十……
2.……八日收，现有钱伍贯文
……赎经叁贯文，一限收钱肆佰肆拾文
3.……[月]十日立文人[画押]
贷钱契
……贰拾文，限陆拾伍夜为满……
……□逃不□，其人无信契只此……
[画押] [画押] [画押] [画押]
7779A包括两件契约，前两行是一件契约的末尾。从“天盛癸未十五年”开始是另一件契约，内容比较完整，有立文字时间、借贷人、放贷人、贷钱数额、期限、利息以及到期还不上的处罚，最后是立文字人(借贷人)与同立文字人(担保人)签名画押。值得重视的是放贷的“本”是“课钱”，课钱即封建国家赋税⑩，是国库重要收入。用国库中的钱放贷，说明这是一件官府借贷文书。文献记载西夏借贷有官、私两种，《天盛律令》卷三《催索债利门》规定：“诸人于官私处借债，本人不在，文书中未有，不允有名为于其处索债。”“借官私所属债不能还，以人出力抵者，其数目、男女工价计量之法当与盗偿还工价同。”(11)《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五：“牙头吏史屈子者，狡猾，为众贷谅祚息钱，累岁不能偿。”(12)这里以国主谅祚名义经营的高利贷，也许属于官贷性质。然而此前所见到的西夏借贷文契都是民间或寺院借贷，这件官府放贷文契显得非常珍贵。
一纸书写两件以上各自不同的借贷文书，说明该文契只有一份，由贷出方收执，作为收账的凭据。取钱处的赵国□只是负责出贷的经手人，债权人为当地官府。
西夏贷粮按年、月、日计息(13)，本文讨论的贷钱文契则按夜计息，7779A文契的偿还期限为130夜，7779E文契偿还期限为65夜，是7779A偿还期限的一半。无论130夜还是65夜，都不是整月，利息只能按“夜”也即“天”来计算，所谓“每贯日生利□□，每夜送一贯……”
遗憾的是“每贯日生利”后面一字被裁掉，另一字看不清，我们无法知道确切的日(夜)利率。按西夏《天盛律令》，“全国中诸人放官私钱、粮食本者，一缗收利五钱以下，及一斛收利一斛以下等，依情愿使有利，不准比其增加”(14)。“一缗收利五钱以下”，当是一缗每日(夜)收利五钱，日利率0.5％，月利率15％，65日(夜)利率32.5％，130日(夜)利率65％。“一斛收利一斛以下”，应指全部利息。反映出法律规定粮食借贷以全部利息计算，货币借贷按每日(夜)利息计算。7779A钱贷文契正好印证了法律上的规定。
“每夜送一贯”多利息，若按每贯日(夜)利息五钱计，王受贷钱的数额高达200贯，130夜(天)后，他要连本带利偿还330贯，这在当时是很大一笔钱，不是一般农牧民力所能及的。由此可见，举债人很可能是从事买卖的生意人，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那我们对西夏乃至整个中国历史上的高利借贷要重新认识了。
西夏黑水地区贷粮时间一般在青黄不接的春夏之间，偿还时在七八月的收获季节，目前所见钱贷的时间一在五月，一在十月，似乎没有粮贷那么有规律，也许是发现的文契太少，还没有找到规律。粮贷到期不能偿还时，“每一斗倍罚[一斗]”(15)，7779A钱贷文契则规定将家资“一任克值还数足”，二者不尽相同。
契约末尾的当事人和担保人签字画押非常重要，它标志着契约正式生效。7779A文契第一个签名的是立文字人，即借贷人王受，然后是同立文字人，也即担保人小受、周遇僧等。小受可能是王受的儿子。7779E文契残片只残存四个画押。
注释：
①《俄藏黑水城文献》第6册(以下几件文书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②[俄]孟列夫(Л.Н.Меньщнков)著，王克孝译：《黑城出土汉文遗书叙录》，宁夏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05页。
③《金史》卷一一三《赤站合喜传》。
④《金史》卷一三四《西夏传》。
⑤《金史》卷一○九《陈规传》。
⑥《金史》卷一一一《古里甲石伦传》。
⑦[宋]李纲：《梁溪集》卷一四四《御戎论》，《四库全书》影印本1126—609。
⑧[西夏]骨勒茂才：《番汉合时掌中珠》(乙种本)，载《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⑨史金波、白滨、聂鸿音译《天盛改旧新定律令》(简称《天盛律令》)卷一四《误殴打争门》，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481—484页。
⑩《广韵·过韵》曰：“课，税也。”[宋]沈括《梦溪笔谈》卷一一《官政一》载：“唯陕西路颗盐有定课，岁为钱二百三十万缗。”《旧唐书·职官志》曰：“凡赋役之制有四，一曰租，二曰调，三曰役，四曰课。”
(11)《天盛律令》卷三《催索债利门》，第191页。
(12)[宋]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卷一五《神宗经制西夏》，《四库全书》影印本408—402。
(13)杜建录：《西夏高利贷初探》，《民族研究》1999年第2期；史金波：《西夏粮食借贷契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学术委员会集刊》第1辑，2004年。
(14)《天盛律令》卷三《催索债利门》，第188页。
(15)《西夏天庆间裴松寿处典麦契》，载《俄藏黑水城文献》第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