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183考;殷本基对“商书”183、“高宗于日”的解读_史记论文

《史记#183;殷本纪》释《尚书#183;高宗肜日》考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史记论文,本纪论文,尚书论文,高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3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0209(1999)04-0005-08

《高宗肜日》是有关殷代历史的一篇重要文献。《史记·殷本纪》记载殷王武丁事迹,全部引录此篇经文。由于经文言简意赅,司马迁作了较详细的解释。然而后世学者对其解释一直存在着争议。那么,司马迁对经文的解释是否正确,其依据是什么?本文拟主要就这两个问题,作一些讨论。

《高宗肜日》主要记载殷王的一次祭祀活动,其文云:

高宗肜日,越有雊雉。祖己曰:“惟先格王,正厥事。”乃训于王,曰:“惟天监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绝命。民有不若德,不听罪,天既孚命,正厥德。”乃曰:“其如台?呜呼!王司敬民,罔非天胤,典祀无丰于昵。”

《殷本纪》引录此篇经文时所作的解释,也是后世学者颇有争议的主要在三句话上:一是经文“高宗肜日,越有雊雉”,司马迁释为:“帝武丁祭成汤,明日,有雉登鼎耳而雊”。二是,经文“典祀无丰于昵”,(按,此昵字原作尼,为唐卫包所改。)司马迁作“常祀无礼于弃道”。三是,司马迁云:“帝武丁崩,子帝祖庚立。祖己嘉武丁以祥雉为德,立其庙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及训”,以为《高宗肜日》乃祖己作于祖庚之时。司马迁解释经文的史料依据是什么,这是首先应注意的问题。下面,为讨论方便,先分析司马迁的第一、三句解释的话。

在现存文献中,较早对“高宗肜日,越有雊雉”句作出解释的是《尚书大传》,其文云:

武丁祭成汤,有雉飞升鼎耳而雊。武丁问诸祖己,祖己曰:“野鸟也,不能升鼎。今升鼎者,欲为用也。远方将有来朝者乎?”故武丁内反诸己,以思先王之道。三年,编发重译来朝者六国。孔子曰:“吾于《高宗肜日》,见德之报之疾也”[1]。

《书序》亦存有关说法:

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而雊。祖己训诸王,作《高宗肜日》、《高宗之训》。

关于《书序》是今文抑或古文,其作者和制作年代,历代学者众说纷纭,这个问题可以进一步讨论。这里,我们只是将其作为汉人的一种说法。

司马迁释经文所云武丁祭成汤,有雉登鼎耳而雊,与《大传》同,无疑出自今文说。不过,两说中又有明显的相异之处:(1)《大传》仅言武丁祭成汤,司马迁则言祭成汤之明日,以“肜日”为祭祀次日之再祭。(2)《大传》以野鸟升鼎为吉兆,有“来朝者六国”之说。司马迁不载此事,仅云祖己嘉武丁以祥雉为德。(3)司马迁以为《高宗肜日》乃祖己作于祖庚时。《大传》于此无说。(《书序》称祖己作,但未言明作于何时)。

在汉代,今文《尚书》立为学官。司马迁解释经文,对今文说是较为重视的。然而其释“高宗肜日”句,与今文说多有不同。显然,司马迁认为有更可信的说法。考“肜日”,《尔雅·释天》:“绎,又祭也。周曰绎,商曰肜,夏曰复胙,祭名。”《尔雅》以为三代之“复胙”、“肜日”、“绎”是同一类祭祀。孙炎《尔雅音义》注云:“肜日,相寻不绝之意。”郭璞《尔雅注》云:“祭之明日寻绎复祭。”孙、郭两氏之解,亦有所本。《春秋》宣公八年:“辛,有事于太庙……壬午,犹绎”。《公羊传》云:“绎者何?祭之明日也。”《谷梁传》云:“绎者,祭之旦日之享宾。”《公羊》、《谷梁》两传释“绎”与《尔雅》同,其释“肜日”亦应指祭祀之明日复祭。(何休《公羊传注》、范宁《谷梁传集解》均有类似说法。)《大传》不言“明日”,不知何据。司马迁对“肜日”的解释,显然采用了《尔雅》、《公羊传》、《谷梁传》等家的说法。《公羊》、《谷梁》两传传自先秦,《尔雅》亦多本先秦旧说。可见,司马迁解释《高宗肜日》,广泛参考经传异说和其他资料,并以较早、较为流行的说法为据。

经文“越有雊雉”,《大传》释之为祥兆,称有“远方来朝者”云云。西汉末刘向亦主祥兆说,不过其内容与《大传》不同,云:“雉雊鸣者,雄也,以赤色为主。于《易》,《离》为雉,雉,南方,近赤祥也。”[2](《汉书·五行志》)向子刘歆则持相反的看法,以为是凶兆,称:“《易》有《鼎卦》,鼎,宗庙之器,主器奉宗庙者长子也。野鸟自外来,入为宗庙器主,是继嗣将易也。”[2](《汉书·五行志》)王充《论衡·虚异篇》也提到,西汉经师有关凶、吉的争论是很激烈的。东汉人大抵主凶兆说。(见《汉书·五行志》、郑玄《尚书注》、《反汉书·刘陶传》等。)司马迁记雉鸣事后,云:“王勿忧,先修政事”,“祖己嘉武丁以祥雉为德。”皮锡瑞认为,史公亦以为是凶兆[3]。其实,司马迁所云“王勿忧”,仅说明殷王祭祀时,见雉鸣异象,感到担忧,并未言其凶吉。(《封禅书》载此事,说同。)而祥雉之祥,本属中性词,有吉凶两解,不附具体事实,一般只作兆头或异象。例如《左传》昭公十八年:“将有大祥。”孔颖达疏云:“祥者,善恶之征”,“祥,有恶有善”。《左传》僖公十六年:“周内史叔兴聘于宋,宋襄公问焉,(按:指在宋国发生陨石落,六鹢退飞事)曰:‘是何祥也?凶吉焉在?’对曰:‘今兹多大丧,明年齐有乱,君将得诸候而不终。’”叔兴以具体事实,说“祥”为凶兆。司马迁对雉鸣异象之释,亦源于古文《左传》的思想。《左传》多记异象事,但并非随意言其凶吉,而仅记载为事实所验证的灾祥。例如,《春秋》庄公二十五年、昭公七年记有日食事。《左传》的解释,前者仅作为天出异象,后者则附载晋国国君与士文伯关于日食的对话。士文伯告诉晋君,日食之灾为凶,它先降卫国,卫国将死国君;余灾降鲁国,死一个大臣。《左传》载此凶兆,是因为已得到验证。[4]上引僖公十六年中的周内史语,同样也是得到了应验的。[5]司马迁作为史官,掌文史星历,记载瑞祥灾异本是其职责。他也相信天人之间有相通之处,但只承认得到事实验证的灾祥应验。这在《史记·天官书》、《封禅书》中多有例证。《大传》所谓“有远方来朝者”云云,于史无征,司马迁删而不录。刘向、歆父子等说亦为牵强附会。司马迁对雉鸣事之解释,继承了先秦史家“无征不信”的优良传统。

司马迁认为,高宗为武丁庙号,《高宗肜日》作于武丁子祖庚时。对此说之依据,前人有不同的看法。孙星衍以为,此乃“古文义也”。[6]皮锡瑞则以为是今文说,云:“史公以《高宗肜日》作于祖庚之时……高宗崩后追记其事。《史记》与《大传》本无不合。”[3]孙星衍说,未详其证据。(孙氏大概以班固所云“司马迁从孔安国问故”为据,认为司马迁引经皆古文说。此说失之颇偏,学者已有辨析)皮锡瑞指出,“《史记》与《大传》本无不合”。然而,《大传》并未言及此篇经文作于何时。皮氏说可能是据《大传》中有武丁,《史记》有武丁、高宗庙号推断而来。殷王庙号源于祭日干名。[7]武丁之武为区别词美号,丁为此王之祭日。[8]而高宗庙号,《礼记·丧服》亦作了解释,云:“高宗者,武丁。武丁者,殷之贤王也。继世即位而慈良于世,当此之时,殷衰而复兴,礼废而复起,故善之。善之,故载之书而高之,故谓之高宗。”不过,武丁、高宗庙号,并非源于今文说,先秦文献常有此称谓,如《高书·无逸》:“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君奭》:“武丁时,则有若甘盘”。《论语·宪问》、《国语·楚语》等中均有武丁之称号。然而,即使经文以庙号称王,还只能说明作于王死后,而不能说明何人所作,作于何时。司马迁称祖己作于祖庚时,当另有所本。其史料来源,尚无从考定。近人王国维据殷墟甲骨卜辞等资料,认为经文中的祖己实为武丁子、祖庚之兄孝己,孝己于祖庚为王时仍在世。此篇经文乃祖己告戒祖庚之语。[9]据王氏所考,此篇经文的内容传自祖庚是有可能的,(注:刘起圩《〈尚书·高宗肜日〉的写定与所受周代的影响》又作详考,以为此篇经文确为殷代文献,可能周人在文字上作了某些改动。见刘起圩《古史续辩》,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40~241页。)司马迁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其解释可能源于先秦旧说。

以上,我们对司马迁解释经文“高宗肜日,越有雊雉”句的史料来源作了分析。可见,司马迁释经,广泛参考六经异传和百家杂语。他引用汉儒经说,只是作为一种资料。他更重视源于先秦的其他史料,从中择其雅者,以考汉儒经说之误,明经文所述史实之真。司马迁对经文的解释,除武丁祭成汤说外,已为后世学者所认可。

司马迁从今文家说,释“高宗肜日”为武丁肜祭成汤。后人对此颇有非议。不过,这句经文的原意是什么,又是一个长期以来有争论的问题。因此,要正确理解司马迁的解释。有必要考察一下历代学者对此句经文的训释。

西汉今文家的武丁祭成汤说,在东汉亦十分流行,《论衡·指瑞篇》、《汉书·五行志》等俱载此说。汉人的说法,又为魏晋至唐人所从。如王肃《尚书注》云:“雊雉升远祖成汤庙上鼎”。(见孔颖达疏引)《书序》“高宗祭成汤,有雉登鼎耳而雊”句,伪《孔传》注:“耳不聪之异,雊鸣”。伪《孔传》对雉鸣之异象另作一解,但并未否定武丁祭成汤事。孔颖达疏从《书序》说。

至宋代,学者们对武丁祭成汤说提出了质疑。蔡沈首发其端,其《书序·集传》云:“经言肜日,而序言祭成汤;经言有鸣雉,而序以为飞雉升鼎耳而雊,载籍有传欤?然经言典祀无丰于尼,尼则为近庙,未必成汤也。”蔡氏否定《书序》的说法,其理由有三点:一是祭成汤事,于史籍无征;二是经文尼字,应作近庙解。三是,经文所言“肜日”与“无丰于尼”实指一事。他认为武丁是在近庙肜祭而非祭远祖成汤。不过,蔡氏未详近庙为何者之庙。金履祥《尚书表注》对此说作了推进,云:“高宗,庙号也,似谓高宗之庙。尼,近庙也,似是祖庚绛于高宗之庙。”金氏认为,高宗为武丁庙号,尼释近庙,似指武丁之庙。据此,他得出祖庚肜祭武丁的结论。元代邹季友肯定金说无误,其《书传音释》云:“此必祖庚肜祭高宗之庙,而祖己谏之,故有丰于昵之戒。辞旨浅查,亦告少主语耳”。

蔡沈、金履祥等对经文尼字的训释,确有依据。(详下文)他们认为,“高宗肜日”与“无丰于尼”实指一事,亦可为一说。不过,这些尚不足以否定武丁祭成汤说。因为,尼字还可作其他训释。(详下文)高宗肜日与典祀无丰于尼亦可别为二事,虽然它们之间又有联系。王肃、孔颖达均作如是解。王肃云:“高宗丰于尔,故有雊雉升远祖成汤庙鼎耳之异。”孔颖达云:“祖己已知高宗丰于近庙,欲王因此雊雉之异,服罪改修从礼耳。”大概正是由于从文献上尚难以推翻汉人的说法,清代学者,无论今文家或古文家,大抵均主武丁祭成汤说,甚至以善于疑古著称的史家梁玉绳也未置疑词。(注:顾炎武和崔述等仍主宋人说,但并作具体论证。见顾炎武《日知录集释》卷十八,花山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顾颉刚:《崔东壁遗书》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至近代,学者们开始运用殷虚甲骨卜辞等资料,重新研究高宗肜日问题。王国维著《高宗肜日说》一文,认为此句经文实指祖庚肜祭武丁。他说:“《高宗肜日》为武丁祭成汤而作,则从《尚书》书法,当如《尧典》‘舜格于文祖’,《伊训》‘伊尹祀于先王’,《泰誓》‘太子发上祭于毕’之例,径云王祭于成汤”,“此以殷虚卜辞证之。如云‘丙申卜贞王宾大丁肜日亡爻……’凡云贞王宾某甲某乙某祭者,不下百条。辞中某甲、某乙,皆谓所祭之人,而非主祭之人。”[9]吴其昌《殷墟书契解诂五续》、郭沫若《卜辞通纂》等对殷代肜祭之考释,说同王氏。王国维又用甲骨卜辞等资料,考定经文的内容为祖己告戒祖庚之语。(见上引文)王国维的考论,彻底否定了汉人的武丁祭成汤说,恢复了“高宗肜日”句之本意。

根据王国维等的考证,司马迁对“高宗肜日”的解释是错误的。然而,从历代学者释此句经文的争议来看,他的误释显然是由于文献的局限所造成的。殷代历史久远,其礼制甚至连孔子也深感难以详征。孔子慨叹道:“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吾能征之也。”[10](《论语·八佾》)对“高宗肜日”句之释,先秦文献未见有说。《大传》的说法,为魏晋至唐代学者所从。宋人立有新说,但证据不足,又为清代学者所否定。而只有王国维等人,据出土的甲骨文资料和文献二重证据来作研究,才最终解决这个问题。这就说明,仅凭文献是难以对此句经文作出确切的解释。而司马迁在无其他确切史料可征的情况下,从当时流行的今文家说,是可以理解的。这也表明,他释经引用史料有无法选择的一面。

《高宗肜日》篇中“典祀无丰于尼”句,司马迁释作“常祀无礼于弃道”。这又是颇令人费解的一句话。关于此句经文的原意,汉代经师说,仅存马融对“尼”字的训释,云:“昵,考也,谓祢庙也”。(见《释文》。按,此昵字原作尼,为宋陈鄂所改。)据马融所释,其当不以“无丰”为“无礼”,否则文意不通。马融《尚书注》,唐时犹存,孔颖达引马融说,并引经文作“无丰”。显然,孔氏亦以为马融释此句经文作典祀无丰于祢庙。

司马迁与马融引经文有不同,其依据是什么?对此,前人的看法颇有分歧。段玉裁认为出自今文本。[11]陈乔枞云:“史公所言,或为欧阳《书》说,或以训诂申释之”。[12]孙星衍则以为引自古文说。[6]段、陈、孙三氏仅有说而无具体论证。于省吾先生指出,经文原作“无礼”而非“无丰”,“敦煌隶古定本豊作豊。《大锋》:‘王有大豊’,大豊即大豊,大礼也。《师遽尊》:‘飨醴,即飨醴。’”[13]于先生认为,马融误引经文作“无丰”。而罗振玉校定敦煌隶古定本《商书》,并参考日本隶古定写本(按,此本亦作“豊”。罗氏考定为唐初本)将“豊”作“豊”。[14]可见,罗、于两氏对隶古定本“豊”字的解释又有不同。下面,对上引各家说作些讨论。

在甲骨文中,豊、豊字同,作等形。[15]此两字在金文中亦无别,如《作册卣》:“公太史在豊。”《宅簋》:“同公在豊”,豊作。《长白盉》:“穆王飨醴”,醴同豊,醴之偏作。[16]至秦代,小纂中的两字已分开,分别作。许慎《说文》对两字字义作了明确的界定,云:“豊,行礼之器也,从豆象形。凡豊之属皆从豊。读与禮同”;“,豆之豊满者也,从豆象形……凡豊之属皆从豊”。依《说文》体例,古文籀文未被小篆改者,不列。《说文》字下无古文,字下则列古文。许氏所谓古文,当为其所见孔氏古文或类似字。(见《说文·叙》)今存《魏石经·君奭》残文中有古文“”(豊),[17]亦与许慎所引字异。由此可见,古文本《尚书》中豊、豊两字是有区别的。如上所述,马融引经文作丰。魏晋以来出现的隶古定本,尚不可断定为马本。(注:东晋范宁《谷梁传集解》文公二年引经文亦作“无丰”。《释文·序录》云,范宁变古文《尚书》为“今文集注”。古文《尚书》已亡于西晋永嘉之乱,范氏所据古文《尚书》当为隶古定本。)但此本作丰,是无疑问的。因为,王肃、伪孔传、孔颖达疏等俱引经文作“丰”。又,所谓隶古字,与今文隶书有别,是依古文笔画用隶书体写成的。(见伪《古文尚书·序》、《释文·序录》、颜师古《匡正谬误》卷二)古文丰字,顾野王《玉篇》作豊,丁度《集韵》和薛季宣《书古文训》录作。这些字字形均符合所谓“隶古定”之意,是隶古丰字。其实,隶古定本在流传过程中,为诵读方便,有些字已改从隶书。[18]敦煌本“豊”字已是隶书,而非隶古字。隶书豊字既作豊,亦作豊,又无严格区别。如汉《华山庙碑》“禋字豊备”、《孔庙碑》“豊季多黍”。[19]敦煌本伪《书·武成》:“王来自商至于豊”,豊作豊。[20]可,敦煌本《高宗肜日》中的隶书豊字可作礼,但其隶古定原字应是丰。

《殷本纪》所引经文“无礼”,与马融本和隶古定本相异,大概据今文本。从司马迁引此篇经文其他文字来看,其可考者,皆是今文。如“高宗肜日”句之释,采自今文说:“王嗣敬民”,嗣是今文,古文作司,[21]隶古定本亦作司;“天既附命,正厥德”,此句之附字,《汉石经》残文中作付,[22]古付、附音通,字义均为与。(注:按。《汉石经》“付”残作“寸”,但原为“付”无疑。参见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卷九,《清经解》上海书店1998年版。王鸣盛《尚书后案》,《清经解》,上海书店1998年版。)隶古定本作孚,训为信。(见伪《孔传》)今文本作“无礼”,其尼字当不可作祢。但作何训,尚不得而知。因为司马迁所称“弃道”,已是解释而非字训。而司马迁的解释亦多有与今文说不同之处。(见上文所述)据此,我们将“弃道”作为司马迁自己的解释。

司马迁所云“常祀无礼于弃道”,其意思是什么?这也是有争议的问题。裴骃《集解》释此句话作:“祭祀有常,无丰杀之礼,于是以弃道”,以“弃道”为祭祀有丰杀之别,违反常礼。司马贞《索引》进一步指出,此乃对祭祀近庙而言,云:“不当特丰于近也”裴骃和小司马的说法为大多数学者所从。孙星衍的看法不同,认为司马迁意谓“武丁以子继位,祭祀丰于父庙,而不立阳甲、盘庚、小辛庙”,以不为世父立庙为无礼。[6]梁玉绳则又作别解,云:“经文昵字,盖指宗庙,对山川社稷七祀而言,况《史记》引经文作常祀无礼于弃道”。[23]依梁氏之见,“弃道”是对七祀之无礼。以上诸说之分歧,实源于对经文的理解不同。因此,对此句经文的本意作出辨析,也是很有必要的。

马融释经文尼字作祢,从声训。古音尼,泥母,质部;祢,泥母,脂部。泥母双声,质、脂入阴对转迭韵,音近可通假。马融对经文的解释是:祭祀丰于祢庙,有违常礼。王肃从马融说。(见上引文)

伪孔传云:“祭礼有常,不当特丰于近庙”,亦以祭祀特丰为非。不过,其以尼字作近,训字义。《说文》:“尼,从后近之。”《尔雅·释诂》郭注引《尸子》云:“悦尼而远来”。此句话出自《论语》:“近者说而远者来”。尼可作近。伪孔传未详近庙所指。上引宋人蔡沈、金履祥等训尼字为近,从伪孔传说。金氏又释作父庙,可能受马融说的影响。

马星衍对尼字之训释,从马融说。然而,他对经文作了另一番解释:“殷自祖丁之后,阳甲至小乙,皆兄终弟及。盘庚既不为阳甲立庙,小辛继世,又值殷衰,未能修祀。高宗继父小乙,居丧尽礼,其于父庙,祀亦必丰。而世父之庙不序,犹承盘庚之失。”[6]刘逢禄、俞樾等大体从孙氏说。(注:见刘逢禄《尚书今古文集解》卷七,《清经解续编》,上海书店1988年版。俞樾《群经平议》四,《清经解续编》,上海书店1998年版。按,俞氏点断经文与孙星衍略有不同,作“王司敬民,罔非天,胤典祀,无丰于尼”,但说无大的区别。)

现代学者们对经文文意又有新的理解。杨树达先生据殷虚卜辞等资料,认为殷人祭祀有丰于直系亲属,即以子继父者(所谓大示)之惯例。经文尼字宜作近,指直系亲属之庙。[24]于省吾先生的看法不同。他训尼作尸,意为“宾尸”。他指出,古尼、尸、夷通,尼本从尸,尸古文夷字。《祀记·大丧记》:“奉尸夷于堂”。《释文》:“夷,尸也”。经文“典祀”一词实指典祀官。此句经文应作“典祀者无礼于尸”。[13]

据以上所述,西汉以后学者,除于省吾先生外,大抵均认为经文应作“无丰”。各家虽对尼字训释不同,也都有依据。然而对经文的解释却存在着分歧,究其原因,大概在于对史料的引征和理解方面。孙星衍“不为世父立庙”说,其主要依据有二,一是《诗·殷武》郑笺云:“高宗之前,王有废政教不修寝庙者。高宗复成汤之道,故新路寝”。二是《通典》引贺循语:“殷之盘庚,不序阳甲之庙,而上继先君,以弟不继兄故也”。(见《通典》卷五○)武丁重修典礼事,可能是有的。《毛传》曾提到武丁修先王寝庙事。(见《诗·殷武》毛传、孔疏)董作宾先生据有关武丁的甲骨卜辞,也作了这方面的推断。[25]但这些史料只能说明武丁可能重修过典祀,而难以肯定此事与高宗肜日事有直接的联系。而且,汉人亦未将两者联系起来作说。于省吾先生释典祀为典祀官,认为“《周礼·春官》有典祀之职。虽殷制不可考,周礼又系晚周人作,损益因革,职掌有出入,而名称前后必多沿袭”。[13]其实,殷周官名未必多沿袭。《礼记·中庸》云:“有虞氏官五十,夏后氏官百,殷二百,周三百。”此说虽不可尽信,但至少表明汉人亦以为周代官职较之殷代多有增益。《周礼·典祀》郑玄注、贾公彦疏,都未将此官职与殷代礼制相联系。可见,孙、于两氏立论的史料依据,尚有些欠缺,我们认为,在无其他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从经文的内容来作分析,应是一条可取的途径。王国维已注意到这点。他据出土的甲骨卜辞考定“高宗肜日”指祖庚肜祭武丁时,亦引马融“典祀无丰于祢庙”说为证。[9]王国维的见解确有道理。马融说不仅训诂有据,而且从经文的内容来看,亦说得通。此篇经文开头言祖庚肜祭武丁,有雉升鼎耳而鹢。祖己就此异象,对祖庚说:“惟先格王,正厥事”,又训戒王“惟天监下民,典厥义”云云,接着说,“典祀无丰于尼”。全篇经文实为一事,说的是祖庚祭祀父庙过丰,祖己就雉鸣之异象,告戒王修行德政,不要违反常礼。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宋人已经从经文的前后联系来作分析,但对“高宗肜日”句训释的证据不足。马融的训诂虽然正确,但其未必以为此篇经文指祖庚肜祭武丁事。从历代学者的争议来看,同样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仅凭文献难以对此句经文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裴骃和司马贞对《殷本纪》“常祀无礼于弃道”句之解,主要依据伪《孔传》等对经文的训释。其实,他们的解释并非符合司马迁的原意。上文已指出,古尼字可训为近。司马迁所据今文本“礼”可作丰、礼两字。如果他以尼字为近庙,为什么不直接解释为无丰于近庙?司马迁所言“无礼”与“弃道”,文相对应,含有断然否定之意,是对事情性质的否定。而无丰于近庙说,仅就祭祀厚薄而言,是对事情量的否定,两者之区别,显而易见。孙星衍不为世父立庙说,亦未表达司马迁的意思。司马迁并未从尼字之声训作祢(按,若孔安国古文本与马融本同,更可作如是解。)而武丁重修典祀事,《毛传》、郑玄均已提到,大概亦有所据。然而《史记》对此事未置一词。可见司马迁有所存疑,或至少以为与高宗肜日事无关。至于梁玉绳说,则更是以己意释文,曲为之说。上古宗祀与社祀别为二事,殷代肜祭明为祭祀祖先,何能混为一谈?我们以为,司马迁在释经文时,可能遇到了矛盾。如上所述,他采今文家说,以高宗肜日为武丁祭祀成汤。成汤为殷之远祖,其庙作近庙或祢庙,解释不通。而以“尼”作父庙或近庙,也只有引经文作“无丰”。据此,他认定经文应作“无礼”。“无礼”又不可与“尼”相对应,所以他作了“无礼于弃道”的解释。可见,司马迁的解释也是从经文内容内在联系的分析中得出的。不过,据《殷本纪》所述,我们还仅能推断司马迁所谓“常祀无礼于弃道”是指武丁祭祀而言,至于“无礼”、“弃道”确切的涵义是什么,尚不清楚,还有待于新的史料发现和学者们进一步的研究。

综上所述,司马迁解释《尚书·高宗肜日》,广泛参考经传异说和百家杂语。他采经传异说和百家杂语有明确的原则,即符合史实者则用之。由于当时的文献条件的限制,司马迁在遇到无确切可信的史料能够引征的情况时,也力图根据自己对经文文意的理解作出解释。这同样表现出严谨的考信史实的态度。虽然司马迁的解释尚存有失误和欠缺之处,但后人对此是不应苛求的。

标签:;  ;  ;  ;  ;  ;  ;  ;  

“史记”183考;殷本基对“商书”183、“高宗于日”的解读_史记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