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喻与隐喻--伍尔夫的叙事语言与性别共存意识_世界语言论文

转喻与隐喻--伍尔夫的叙事语言与性别共存意识_世界语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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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许多现代主义作家一样,弗吉尼亚·吴尔夫(Virginia Woolf)常常在作品中对现代 主义小说可能采用的非传统的叙述形式和语言结构进行尝试。同男性作家不同的是,吴 尔夫女权主义作家的身份使得她能够摒弃很多男性作家身上体现出的男性化思想,而用 她“两性共存”的意识(androgynous consciousness)来表现文学创作现代主义的关怀 。很多评论家指出,吴尔夫关于两性和谐的意识并不是简单地将女性因素融合到以男性 为主的文学创作世界中,因为这样的融合往往会忽视甚至扭曲女性的元素。(注:Nancy Topping Bazin,Virginia Woolf and the Androgynous Vision,New Brunswick: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73.p.3.)在记录着她对女性与创作的思考的《自己的房 间》(A Room of One's Own)中,吴尔夫就曾哀叹过在两性世界中忽视女性元素的后果 :“如果女人必须像男人那样写作,生活,装扮,那就太遗憾了,如果两种性别都不足 以表达这个世界的形形色色,我们又怎能只以一种性别方式去生活呢?”(注:Virginia Woolf,A Room of One's Own,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9,p.88,p.76.)吴尔夫认为,完全对立的男性元素和女性元素是同一个体的两个方面,只 有有意识地去寻求他们之间的平衡与共存,才能全面了解这个复杂世界。因此,对于创 作者来说,只有在作品中同时展现不同的性别元素才能创造出再现生活全部的伟大作品 。

吴尔夫对这种两性共存整体的追求使得她在创作《达洛卫夫人》(Mrs.Dalloway)这部 现代主义意识流小说时抛开了传统小说中线性发展的故事情节,而采用全新的循环式叙 述结构,通过对叙述语言和结构的控制,巧妙地将男性和女性理解现实的不通方式同时 展现在小说中。与伍尔夫同时代的劳伦斯曾在创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时说过,人类 有理性科学的和感性诗意的两种不同的认知方式,(注:D.H.Lawrence,“A Propos of Lady Chatterley's Lover,”Lady Chatterley's Lover,ed.Michael Squir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p.331.)而吴尔夫正是将这两种劳伦斯 式的认知方式与男性经验和女性经验分别联系起来,并分别赋予它们一系列特征。男性 理解现实的方式通常是孤立、理性、实证的,往往表现出对物质世界中的客观事物及瞬 息万变的社会、政治事件的关心,认为生活是变化、短暂、稍纵即逝的。与此相反,女 性的认知方式则是整体、诗意的,注重对世界精神层面的关怀,相信现实的点滴终能汇 成永恒的整体。在阅读吴尔夫的作品时,读者不难同时看到总是在物质世界中寻找秩序 的男性人物及在精神世界里追求整体的女性人物。这种二元式结构在吴尔夫作品中的反 复出现,是她所信奉的“两性共存”的人类生存境界在作品中的具体体现,而《达洛卫 夫人》则是吴尔夫作品中将这种境界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的一部。

《达洛卫夫人》中男性与女性的不同认知方式是通过对叙述语言的精心构造表现出来 的,吴尔夫有意识地将一些语言特征与某种认知方式联系起来,通过对叙述语言的控制 来表现人物不同的性别层面。小说评论家戴维·洛奇(David Lodge)在对现代主义小说 的叙述结构和语言进行广泛的研究后,曾对吴尔夫的艺术形式有过精辟的论述,他认为 吴尔夫的作品中常常呈现出不同的对人类经验的转喻式(metonymic)表现和隐喻式(metaphoric)表现。转喻主要运用在传统小说中,通过现实、再现式的特征来重塑经验 现实中的具体事件;隐喻则更多出现在现代文学里,以象征性、非再现式的手法来诗意 地表达对世界的整体印象。(注:参见David Lodge,The Modes of Modern Writing:Mctaphor,Metonymy,and the Typology of Modern Literature,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7.)洛奇对转喻和隐喻这两种不同写作方式的区分恰如其分地反 映了吴尔夫两性共存意识中男性和女性不同认知方式的对立,使读者能更清楚地看到吴 尔夫小说中呈现出的二元性。在《达洛卫夫人》中,吴尔夫就充分地使用了转喻和隐喻 两种语言艺术形式来分别表达不同的性别经验。

吴尔夫十分清楚男性和女性使用语言的不同,在《自己的房间》中,她敏锐地指出了 传统小说对女性语言使用的约束:“男人思想的分量、节奏和跨度与女人的相去甚远, 她们不能从他们的思想中吸取很多有益的东西……当她想将思想付诸笔端时,也许她发 现的第一件事就是竟然没有一句现成的话能让她使用”。(注:Virginia Woolf,A Room of One's Own,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9,p.88,p.76.)对 吴尔夫来说,传统小说中的语言是男性的语言,小说的传统形式也是由男性根据他们自 己的需要制定的,并不适合女性的使用。女性如果要在文学创作中找到自我,就必须重 新建立文学的标准。

正是这种与传统小说中语言和意识上的男性沙文主义抗争的决心,使得吴尔夫在创作 《达洛卫夫人》时有意识地去创造女性文学的标准,从而取得两性间的平衡。吴尔夫曾 在日记中写到,她创作《达洛卫夫人》的意图就是要通过这部小说来建构两种分别代表 男性经验与女性经验的力量,来表现对立的“生与死、理智与疯狂”,(注:Virginia Woolf,A Writer's Diary,ed.Leonard Woolf,London:The Hogarth Press,1953,pp.57- 58.)并特别强调了她对语言美感和形式的需要。在开始写作《达洛卫夫人》之前,吴尔 夫对自己日益增长的写作技巧满怀信心,曾试图在脑海中构造过整部小说的框架。在《 小说的阶段》(Phases of Fictions)中,她更具体地谈到作家的视野如果要全面、立体 ,他/她就必须采用一种“双重视角”(double vision),看到每种情形的两个方面,一 个方面处于明处,可以被仔细地描绘和审视,另一方面处于暗处,只能通过隐喻的手法 ,用作家自身的信仰和价值取向将它描述。(注:参见Virginia Woolf,“Phases of Fiction,”Collected Essays by Virginia Woolf,London:The Hogarth Press,1966.) 如果只看到一方面,那创作出来的作品就不能称为完全的生活和艺术。

这些关于《达洛卫夫人》主题和结构的解释构成了这部小说艺术形式上的蓝图,更加 有力地证明了洛奇关于隐喻和转喻写作方式的论断。在这种对立的二元写作方式中,吴 尔夫建构起一个复杂的叙述结构,这个结构既包含了代表男性视角的客观性转喻语言, 也容纳了代表女性经验的象征性隐喻语言。

在研究吴尔夫在《达洛卫夫人》中所建构的对立语言结构之前,有必要先来看看小说 的叙述方式以及用来表现不同方式的语言。研究小说叙述理论的西摩·查特曼(Seymour Chatman)在讨论他称之为“间接的自由形式”(indirect free style)即第三人称叙述 方式时认为,叙述者的观点与人物自身的思想之间存在着三种不同程度的距离。第一种 是小说中表现出的人物的思想跟人物自身潜意识一致,人物的观点也就与叙述者的观点 相一致;第二种是作者使用一种模糊的叙述方式,叙述者的观点与人物的观点在很大程 度上一致,二者之间很难区分开来;在第三种中,人物的思想是通过叙述者的观点表现 出来的,二者之间的语言存在着明显的差别。(注:参见Seymour Chatman,Story and

Discourse:Narrative Structure in Fiction and Film,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8.)纵观《达洛卫夫人》全书占主体的第三人称叙述方式,读者不难发现吴尔 夫使用了人物与叙述者之间这三种不同程度的距离来表现不同的意识层次。例如,在小 说的开始,女主人公克莱丽莎漫步于伦敦街头时,她对战争思考的那些叙述很容易让读 者将叙述者的观点与克莱丽莎内心的想法等同起来,叙述者说道:“战争结束了,除了 对像昨晚在使馆见到的福克斯克罗芙特太太那样的人来说,或者是那位开了一家商店的 贝克斯伯罗夫人,人们说她手里拿着电报,约翰——她最爱的孩子,战死了。但是战争 是结束了,感谢上帝,结束了。”(注: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9-40,p.105,p.111,p.112 ,p.86,p.25,p.50,p48-49.)与这种叙述者和人物之间的观点高度一致形成对照的是,吴 尔夫在书中也使用了一种叙述者与人物自身的思想截然不同的叙述方式,让读者明显感 到二者之间认识上的区别。比如,在介绍塞普蒂姆斯时,叙述者利用了他的无所不知来 描述并评价他的生平细节:“他也许曾做过职员,较好的那种……总的来说,他处于一 种边缘情形,既不属于此,也不属于彼……属于那种多少接受过教育、自我教育的人。 ”(注: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9-40,p.105,p.111,p.112,p.86,p.25,p.50,p48-49.)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两个段落在叙述的内容上虽然有着叙述者和人物之间思想距离程 度的不同,然而两段的语言不论在形式、节奏还是词汇的选择上并没有明显的差距,大 多数读者很难觉察到两段之间的语言在语域上有什么变化,评论家们也都谈到《达洛卫 夫人》中对所有人物思想的叙述在语言的形式和口吻上都惊人地一致。这种叙述者和人 物之间以及各人物之间语言的共同性对吴尔夫在书中建造两性共存的结构是至关重要的 。只有通过使用一致的叙述声音和语言来描述每一个人物,减少人物之间在小说语言使 用上的差异,吴尔夫才能将小说中不同的人物个性统一起来,强调人物间的联系,在人 物不同的个性意识中创造出相互理解的效果,只有减少了人物话语形式的差别,小说才 更能突出人物对自身的男性意识与女性意识的关注和反省。这样的反省让吴尔夫创造出 一种重要的语言形式的差别——不是以人物个性差异为基础的差别,而是以他们理解生 活、理解世界的不同方式为原则而生成的不同。而这种以理解世界的方式为基础的语言 结构上的区别正好与男性和女性诠释现实的差异相吻合,这也就是洛奇所阐述的转喻式 理解和隐喻式理解。

因此,《达洛卫夫人》中叙述语言的核心就是转喻式语言和隐喻式语言的对照。虽然 这两种写作语言与男性经验和女性经验之间并不是完全对等的关系,因为无可否认单独 某一种语言方式自身并不足以表达人类复杂细微的思维和想像力,但是这两种方式的语 言与两种性别视角的关系在小说中表现得十分突出。转喻式语言常常用来表达男性理解 现实事件的客观实证性和再现性,而隐喻式语言却致力于突出女性想像力的诗意性和非 再现性。在小说中,不论是男性人物还是女性人物,这两种语言或写作方式常常在同一 个人物身上得到体现,表现了每个人物身上内在的阴阳两种元素的共存。比如,在单纯 地描述克莱丽莎日常生活中面对的具体事件时,吴尔夫使用了转喻式语言来表达女主人 公对日常事件的关心。在描写克莱丽莎缝补裙子这个细节时,叙述者描写道:

她把它撕开了,在使馆的那个舞会上不知是谁在裙子上踩了一下,她觉得是在褶皱的 上面。在人工灯光下绿绿发亮,但是阳光下就失去了颜色。她要自己把它补好,女仆的 事太多不能帮她补,而她今天晚上就得穿它。(注: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9-40,p.105,p .111,p.112,p.86,p.25,p.50,p48-49.)

在这个瞬间,克莱丽莎的思想集中在她裙子的一些表面细节上,包括在哪儿弄坏的, 怎样弄坏的,颜色在灯光和阳光下如何变化,以及她如何需要缝补等等。一条弄坏的裙 子让她想起了过去一系列的客观事件和事实,对表面细节的关注使得她此时此刻形成了 典型的男性转喻式的思想活动。然而当她的思维超越了这些现实生活中的客观细节,开 始将它们与想像中诗意的世界联系起来时,吴尔夫的叙述语言也随之而变得隐喻化起来 。比如,还是在描写克莱丽莎修补裙子,女主人公的思想从仅仅对裙子具体细节的现实 回忆转到对生活中精神世界的诗意化沉思,这时叙述者又用了隐喻式的语言来表现克莱 丽莎女性的一面,其中“不再害怕”这个象征性的词语就像一道光环紧紧地保护着她女 性的那面:

宁静降临了她,她感到无比安静,满足,针滑滑地穿着丝线,又柔柔地停下,轻轻地 穿起绿色的裙褶,然后系在腰带上。犹如夏日的波浪聚集,展开,又降下,聚集又降下 。整个世界都似乎在若有所思地反复说着“这就是全部了”,直到连躺在夏日沙滩上的 身体内的心也如是说,这就是全部了。内心想着不再害怕,不再害怕,内心想着,让心 的负担都给与大海吧,它会一起为所有的忧愁叹息,然后又重新开始,聚集,降下。( 注: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9-40,p.105,p.111,p.112,p.86,p.25,p.50,p48-49.)

克莱丽莎对裙褶的叠起与海浪聚集、展开周期性运动的一系列联想使得这一段描写具 有高度的象征隐喻性,她想像人类的心灵与大海在精神上有着永恒的联系,这是一种努 力去寻求人类和自然诗意和谐地共存的彻底的女性思维,这种思维让她女性的一面感到 “不再害怕”。可以看出,在这两段关于裙子的描述中,虽然语言的喻意有着明显的不 同,吴尔夫却用同一个叙述声音来描写,读者其实很难判断在每一段中叙述者到底是在 真实地记录克莱丽莎的准确想法还是仅仅在总结她的思维情感。叙述声音的一致正好表 明了克莱丽莎的思维从客观性的描述自然过渡到对她的想像力象征的诗意表达。这样, 吴尔夫创造了克莱丽莎在理解生活、理解世界时男性思维与女性思维的巧妙结合,在女 主人公的意识里注入了作者两性共存的主题思想。

在《达洛卫夫人》中,不论人物的性别、个性如何,这种男性化转瞬即逝的客观细节 与女性式永恒的精神总体联系的相互交织在其他人物身上也得以体现。比如,布鲁顿夫 人对客观的政治事件行为的高度关注使她的视角表现出很男性的一面,克莱丽莎就评价 到:“人人都知道布鲁顿夫人关心政治胜过关心人,说起话来很像男人”。(注:

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3 .p.5,p.84,p.37,pp.39-40,p.105,p.111,p.112,p.86,p.25,p.50,p48-49.)在一次午餐 聚会上,布鲁顿夫人与男人们讨论着政治事件,她那些关于政治历史的思想就是用转喻 式的语言描写出来的,让我们来看一段她思考家族历史时的叙述:“米莉森特·布鲁顿 对她的家族感到非常自豪,看着照片,她认为他们可以等待,可以等待,意思是说她的 家族都是军队里的人,行政长官,海军上将,他们都履行了军人的职责。理查德的第一 份职责是为国家做的,只要时间一到来,所有的文件都会在阿尔德密克斯顿为他准备好 ,她是指工党。‘啊,来自于印度的消息!’,她喊到。”(注:Virginia Woolf,Mrs.

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 9-40,p.105,p.111,p.112,p.86,p.25,p.50,p48-49.)从这一段的叙述语言可以看出,叙 述者用了一系列不带任何象征意义的简短语言来描述布鲁顿夫人对家族的具体细节和自 身的男性化的思考。然而,当客人都离去以后,在一瞬间内布鲁顿夫人的女性视角占据 了她的思想,她在那一瞬间对联系和整体的渴望与沉思是用诗意的隐喻语言表达出来的 :“他们离她越来越远了,由一根细线把她和他们联系起来(因为他们刚和她共进了午 餐),渐渐地拉远,随着他们穿过伦敦而变得越来越细,似乎和朋友们一起吃了午餐之 后,就有一根细细的线把他们和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连在一起”。(注: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9-40,p.105,p.111,p.112,p.86,p.25,p.50,p48-49.)毫无疑问,“细线”在这里象 征着布鲁顿夫人和客人、朋友间的联系,在她表面的男性化下面隐藏着女性化的对联系 的渴望。尽管克莱丽莎和布鲁顿夫人具有完全不同的性格特征,她们两性化的思维方式 却是相似的,都同时体现着两种性别的不同思维理解方式,潜意识里都在不断接近生活 中两性共存的理想状态。

再来看看塞普蒂姆斯这个内心具有强烈情感的人物。转喻隐喻两种语言和两种性别理 解现实的方式间的关系在表现这个人物时似乎有些例外。必须承认,塞普蒂姆斯是全书 中较为接近吴尔夫两性共存理想的一个人物,因为在他男性的外表下显露出的是女性的 敏感和诗意。然而,当他得知最好的朋友战死于沙场后,他失去了女性式的敏感而被迫 用男性的方式来面对现实,叙述者这样写道:

在战壕里,变化……突然之间到来,他鼓起了自己男性的勇气,得到了提升,引起了 上司……的注意。埃文斯这个名字……埃文斯战死时,塞普蒂姆斯面无表情……庆幸自 己麻木不仁,表现非常理智。战争让他知道……他已经经历了整个硝烟……不能再感觉 到什么了。(注: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

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9-40,p.105,p.111,p.112,p.86,p.25,p.50,p 48-49.)

可以看出,塞普蒂姆斯情感的失去以及取而代之的理智和男性气概都是用完全转喻式 的语言表现的,没有半点隐喻的痕迹。可是当他的思想不再纠缠于这些客观的表面细节 ,而开始思考生活的孤寂、痛苦和残碎时,用来表达这些本应是男性化的想法的语言却 相当的诗意和隐喻化:

塞普蒂姆斯,这个人类中高尚的人物,与他交流的声音刚被从生命带到了死亡,来更 新社会的主,像床罩一样躺着,是一条只有阳光才能融化的雪毯,永远承受苦难,替罪 羊,永远的苦难者,可他并不想要这一切,他呻吟着,挥一挥手,想挥掉那永恒的苦难 和孤独。(注: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

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9-40,p.105,p.111,p.112,p.86,p.25,p.50,p 48-49.)

对吴尔夫来说,孤立、苦难这些男性特有的视角源于一些无法逃避的客观事实对这个 物质世界的束缚。由于这个男性化的观点也是隐藏在客观的表面事实之下,用隐喻的语 言来表达是十分恰当的。更为重要的是,从上面这段描写可以看出,塞普蒂姆斯关于孤 独和隔绝的想法尽管充满了悲观和悖论,却是和女性式的交流、更新及永恒交织在一起 的。评论家们指出,对吴尔夫来说,生与死是分别与两种性别紧紧联系的,(注:Nancy Topping Bazin,Virginia Woolf and the Androgynous Vision,New Brunswick: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73.p.3.)而在这一段文字中,生与死互相较量。隐喻在 这里的运用表面上表达了塞普蒂姆斯孤立、苦难的男性视角,实际却将男性经验中的痛 苦、孤立与女性视角的再生、永恒结合起来。正如小说的结尾告诉我们的那样,塞普蒂 姆斯以死亡来牺牲自己男性的理念,挽回并净化了克莱丽莎女性式的对和谐永恒的追求 。因此,描写塞普蒂姆斯思索时所用的这些丰富的隐喻帮他找回了一位曾经很诗意的男 人的女性一面。

彼得也许是全书中最为复杂的一位人物,他性格的复杂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他的潜 意识里两种性别的认知方式总是在不断地互相影响。因此,占了全书很大比重的关于彼 得内心活动的叙述呈现出很精彩的转喻式语言和隐喻式语言的相互对照。每当彼得在思 考生活中客观、表面的政治事件时,他潜意识里的语言表现出明显的转喻式,或男性式 的特点,比如,在下面这段文字中,他在回忆着自己年轻时是怎样与传统抗争并成为一 位社会主义者:

他那时还没有老,生活没有安定下来。别人怎么说他的,他都不在乎,达洛卫夫妇也 好,惠特布赖德也好,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往前走着,眼睛盯着那位剑桥公爵的塑像 看。他是从牛津派来的——真的。他曾经是一名社会主义者,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个失败 ——真的。但他仍认为文明的未来掌握在年轻人手里,像他30年前那样。带着对一些抽 象原则的热爱,拿着从伦敦一直给他们送到喜马拉雅山的书,阅读科学,阅读哲学,他 认为,未来是掌握在那样的年轻人手里的。(注: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9-40,p.105,p.111,p.112,p.86,p.25,p.50,p48-49.)

彼得对他生活中主要事件的这些回忆都是用平淡的男性转喻式语言表达的。然而,当 他的思想向着女性一面发展时,叙述语言也随之而变得更加诗意,具有象征意义。整部 小说里,彼得多次将自己幻想成一位“浪漫的冒险家”,或是“孤独的旅行者”。那些 描写彼得想像着充满女性色彩的精神世界的段落使用了大量的隐喻式语言,是全书对彼 得意识中女性一面的最详尽叙述。作为全书最具有两性意识的一位人物,彼得对像威廉 爵士这样缺乏女性意识的男性人物不以为然,认为没有女性元素填充的生活是乏味、残 缺的。与克莱丽莎和塞普蒂姆斯一样,彼得内心两性经验的相互平衡仍然是由转喻与隐 喻语言的对照来表达的,吴尔夫自然的叙述方式仍然使读者很难判断到底那些描写是彼 得真实的想法,还是仅仅是叙述者对彼得感情的诠释。吴尔夫有意让读者难以判断,其 实这样的判断也并没有必要,因为读者所需要理解的是人物两种性别经验的转化是自然 、和谐的,而不是人为、突兀的。

因此,《达洛卫夫人》中每个人物都是男性式的分离与女性式的整体结合的综合体, 不论他们是否清楚自己认识世界的方式,都在有意无意地去寻求自身两种性别经验的平 衡。通过转喻与隐喻两种语言方式的对比,并由一个单一的叙述声音表达出来,吴尔夫 在每个人物中都倾注了她两性共存的理想,表现了两种性别视角的相互作用。虽然每一 种语言方式都只表达一种认知方式,但是两种方式以及它们相应的认知方式之间却相互 交织,往往在同一场景中出现两种语言方式。比如,一方面,克莱丽莎对她裙子细节的 回忆是男性、转喻式的,而对裙子象征意义的沉思却是女性、诗意的,另一方面,这两 段关于克莱丽莎裙子的描写都出现在她修补裙子时所产生的一系列想法这一场景中。同 样,布鲁顿夫人对家族历史进行典型的男性式思考之后,紧接着就用女性的敏感对人与 人之间的联系进行思索。吴尔夫在相关的段落中将同一人物认识世界的两种方式对立起 来,是为了表明人物在理解世界时常常是无意识地从一种方式转变到另一种方式。虽然 人物自身也许意识不到这种二元的性格,但是从吴尔夫对两种语言方式的精心运用中, 读者能明显感觉到书中人物二元的生存与理解现实的方式。

然而,当转喻式语言和隐喻式语言几乎同时出现在同一段落中时,小说的叙述结构变 得更为复杂。洛奇曾深入地讨论过现代主义小说中转喻和隐喻互相渗透的情况,他认为 一些现代主义小说家在保持作品转喻式特征的同时,也常常在转喻的写作方式中加入一 些能让人产生隐喻联想的因素,常用的一种方式就是重复使用某些词语、语法结构及句 子节奏等以使读者的注意力集中于语言间的相似性。(注:Lodge David,“The Language of Modernist Fiction:Metaphor and Metonymy”,Modernism,1890-1930,ed .M.Bradbury and J.McFarlane,New York and Harmondsworth:Peguine,1976,pp.490-4 91.)洛奇认为,这种语言的重复在潜意识里将读者的注意力带到了转喻表层下的象征意 义。在《达洛卫夫人》中,这种词语、节奏的重复使用是为了在本身转喻式的段落里突 出隐喻式的效果,艺术地表现人物在某一瞬间内理解现实时情不自禁地同时调用的两种 性别认知方式。当克莱丽莎或彼得在伦敦街头漫步时,思想被生活的日常事件所包围, 呈现出男性式的思维特征。同时,他们也以一种女性的方式对客观事件下的深层含义进 行思索,每当出现这样的瞬间,转喻和隐喻的同时使用就表现得尤其明显。比如,当彼 得拜访克莱丽莎后在维多利亚街上漫步时,他就用一种平衡的两性式思维来思考他过去 与现在生活的细节以及他由此而产生的深层联想,就像下面这段文字:

记得我的那次聚会,记得那次聚会,彼得·沃尔希在街上走着,很有节奏地自言自语 道,一个声音随着时间飞逝而来,是大本钟敲半点时间的声音。他站在那儿,一个幸运 的人,对着维多利亚街上一家摩托车制造商的平板玻璃窗照着自己。关于印度的一切都 已经在他身后了:平原,高山,霍乱流行病,比爱尔兰大一倍的区,自己作出的决定— —他,彼得·沃尔希,现在真的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上了什么……想想那些摩托车都 能做什么——多少加仑能跑多少英里?他对机械很有天赋,曾在他所在的区发明了一个 犁耙,曾从英格兰订购过手推车。(注:Virginia Woolf,Mrs.Dalloway,San Diego,New York and London:Harcourt Inc.,1953.p.5,p.84,p.37,pp.39-40,p.105,p.111,p.112 ,p.86,p.25,p.50,p48-49.)

此时,彼得的思想徘徊于过去与现在之间——平原,高山,印度流行病,伦敦的大本 钟、摩托车等等。他关于维多利亚大街和印度这些客观事实的一连串思考使这段文字的 内容相当的转喻化,彼得似乎被生活中的这些细节所包围。然而,在对这些客观事实转 喻式叙述的表层之下,一些平行结构重复似的语言又使这段文字具有了隐喻的特征。“ 平原”,“高山”,“流行病”,“区”,“决定”这些名词都勾勒出印度的形象,在 某种程度上象征着在彼得身后与他息息相关的这个国家。更重要的是,大本钟的报时和 时间的流逝都具有高度的象征意义——象征着过去到现在的变化。这段文字中深层的隐 喻式语言和结构丰富了转喻式的表面内容。女性式的重复和含蓄的隐喻给彼得和那些看 上去毫无意义的客观细节加入了女性的因素,建立起这个物质世界中客观事实和精神的 永恒联系。在这些由转喻式的表面内容和隐喻式的深层结构组成的复杂的叙述结构中, 吴尔夫建构起一个更加艺术的理解这个复杂现实的方式,让两种性别经验互相补充,互 相丰富。转喻和隐喻在同一段落中的同时运用准确地表达了吴尔夫对两种性别经验和认 知方式间平衡的渴求。

吴尔夫在《达洛卫夫人》中用叙述语言来表达了她两性共存的精神理念,对人类应该 拥有的这种新的生存状态作了艺术的描绘,展现了这种生存状态中丰富多彩的经验。洛 奇曾说过,虽然除了诗歌以外的现代虚构文学在本质上都是转喻式的,但是比起传统小 说来,现代主义文学更多更好地表现了隐喻式的写作特征。对吴尔夫来说,传统小说中 线性发展的故事情节是男性式的写作,因为它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外在的事件和客观事实 上。正如我们已看到的那样,吴尔夫在《达洛卫夫人》抛开了传统的线性写作结构,代 之以循环性叙述,同时丰富了物质世界里孤立的客观事实和精神世界里的整体联系。因 此,跟传统小说中人物和事件的线性发展不同,《达洛卫夫人》是一部关于人物对这个 复杂现实的多重认知方式的小说。吴尔夫艺术地将转喻语言和隐喻语言对照起来,探索 了人类完整地了解这个复杂多元世界的过程。更为重要的是,吴尔夫在她的作品中写入 了两性共存的观念,在阴阳对立的性别世界里赋予每种语言方式一种性别的价值,使每 一种语言和性别代表一种认知世界的方式。同时,吴尔夫又在整部小说中有意地使用同 一个叙述声音,来减少各个人物之间和每个人物自身阴阳两面的个性差异。这样,吴尔 夫不仅表现了人物乃至人类自身阴阳两面的转化是自然、无意识的,更取得了两种性别 不同认知方式间的平衡。从这个意义上说,吴尔夫超越了她同时代的其他男性现代主义 作家,创造出了一种新的叙述语言,这种语言适用于两种性别,包含了两极分化的性别 世界里所有的意识形式,因此也就取得了两性共存这个和谐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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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喻与隐喻--伍尔夫的叙事语言与性别共存意识_世界语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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