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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F08;G40-0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870(2003)02-0001-04
一、教育中的政府和市场
一般认为联接教育和社会之间的运行机制存在着两个重要媒介（图1）。一个是国家，具体说是政府。政府不仅创建教育制度，而且征收税金，并用之于教育制度的运营。这种现象可作如下解释，那就是政府代表社会全体的利益（个人利益的集合和公共利益），综括起来向教育提供资源，然后从教育制度那里得到社会必须的服务。
图1 教育和市场的媒介
不过，认真考虑就会发现，教育并不是由政府独占。在日本，尤其在高中阶段以上的教育制度里，私立教育起着重要作用。在大学阶段，80%的学生就读于私立大学。而且，在非义务教育阶段（注：虽然日本几乎普及了高中教育，但在法律上，义务教育年限为9年，即到初中毕业。综观世界各国，虽然法律规定的义务教育年限各异，但义务教育超过初中阶段的并不多见。对发达程度相近国家进行义务教育的比较研究时，义务教育年限的差异与其说是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差异，不如说是教育制度的差异。这体现了社会科学研究中数字的局限。），即使国立学校也要相当高的学费。也就是说，实际上，国立学校和私立学校一样，以一定的价格提供教育机会。对于入学者来说，不管是国立学校，还是私立学校，上学都意味着购买教育服务。从教育服务的买卖这个意义上说，在学校教育中市场机制在起着作用。
因此，研究教育中市场机制的运行对于理解支撑现代教育的各种力量具有重要意义。下面谈谈作为教育和社会之间的媒介的市场所具有的构造。首先可以认为市场是需求和供给汇合的地方（注：这里“地方”一词，并非中文中的“人才市场”等词所表示的物质实体，而是表示抽象供求关系。经济学所说的市场概念是抽象概念。如果沿用形式逻辑学的分析方式，市场的物质实体和抽象概念的关系如同“树与森林”的关系。）。顺此推理，学校教育中存在着两个市场。一个在学校教育的入口，即教育机会市场。教育机会市场是教育机会的需求和供给汇合的场所；一个在学校教育的出口，即学历别劳动市场。学历别劳动市场是受过不同阶段学校教育的劳动力的需求和供给的场所。
二、教育机会市场
首先，谈谈教育机会市场中的需求和供给（图2）。
图2 教育机会市场
1.教育机会需求
简单地说，教育机会需求是想接受一定阶段教育的人口数量。教育机会需求主要由两方面的因素决定：一、学龄人口的规模；二、学龄人口中个人的选择。
第一方面的因素以大学教育为例来说明，18岁人口的规模决定着大学教育机会的需求。二战后，我国18岁人口规模经历了周期性变化。20世纪60年代中期，第一次出生高峰期出生的儿童到了18岁，结果18岁人口超过250万。其后下降到170万左右。1990年前后，第二次出生高峰期出生的儿童到了18岁，当时18岁人口再次多达200万左右。之后逐渐趋于减少，预计2010年将减至121万，仅有高峰期的一半。学龄人口的规模对中长期教育需求有很大的影响。
学龄人口中的个人的选择这一因素还可以细分为以下方面：教育的文化价值等非经济因素，以及家庭的学费负担能力、毕业后的工资待遇等经济因素。以上因素的个人间差异很大。比如，教育的文化价值观的差异可能导致感觉到的学费负担能力不同。学习成绩优秀学生对大学毕业后工资的期望值可能会比较高。这样，18岁人口群体中一个个个人的选择集合起来，形成该年代人口的总体选择。其指标为就学率。
2.教育机会供给
学校教育机会供给即学校的收容力。它有两个影响主体：一、政府，二、私立学校。
政府的作用不言自明。一方面，政府创设国立学校，并给予财政支援，这被称为政府的学校设置功能。另一方面，政府对学校的师资和设备等设定最低标准，达不到标准者不予承认，已经得到承认的学校也必须遵守这个最低标准，这叫做政府的学校监督功能。但是，政府也有区别，初等、中等教育基本是地方政府的责任。对于初中等学校的设立，各地方政府之间存在着微妙差异。从根本上说，政府的供给行为由社会的选择及以此为基础制定的教育政策决定。教育政策则由该社会独自的价值观、中高等教育毕业生劳动力市场的变化及政府的教育财政能力决定。
供给的另一个重要主体是私立学校。以我国的情况为例，在小学和中学阶段，近十分之一的学生就读于私立学校；在高中阶段，约十分之四的学生就读于私立学校；在高等教育阶段（大学、短大、专修学校），超过十分之八的学生就读于私立学校。尤其在高等教育阶段，如果说教育机会供给变化的趋势由私立学校决定并不过分。私立学校收容力大小由学校的新设和废除，以及现有学校规模的变化来决定。这些因素一方面受到政府监督行政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个别私立学校的建校方针和财政状况决定。比如，各私立大学，出于财政上的考虑，可能会尽量让更多的学生入学，但为了保证新生质量和入学后的大学教育的质量，并不想增加学生数量。基于以上考虑的各个大学的选择，综合起来，形成全国大学的整体收容力。
3.需求、供给的相互作用和构造化
教育机会市场是上述需求和供给汇合的地方。从微观角度看，一方面，一个个的考生（注：原文为“进学者”，中文中没有相对应的概念，“考生”是意义最接近的一个词。日本法律规定义务教育阶段无需考试，学生自动升级。但实际上，这仅对政府设立的学校有效，进入私立小学和私立初中则需要考试。一些有名的国立完全中学（含初中和高中）的初中部也有入学考试。）想进入理想的学校，另一方面，各个招生学校想选拔合适的学生（注：对考生来说，理想的学校未必是最好的学校，只不过是个人主观上的最优可能选择。对招生学校来说，合适的学生不一定是最优秀的考生，只不过是和本校在校生特征相近的考生。）。也就是说，为了寻求最合适的配对(matching)供求双方进行市场活动。不过，让考生和招生学校双方都满意的配对不存在。这种现象在高中和大学阶段更为明显。因为对双方来说，理想对象由考生的入学考试成绩和招生学校的入学难度这个单一标准打上等级序列记号。在这个意义上，卖出教育机会或提供教育机会时，交换的不仅是学费这个金钱可以衡量的东西，还有学习能力这个个人素质。交换的媒介不仅仅是价格成为教育机会市场的显著特征[1]。
从宏观角度来看，市场的机能在于需求和供给的量的调节。一般来说，在市场上供给相对不足，引起价格上涨，导致需求减少和供给增加。当需求和供给基本一致时，市场达到均衡状态。在教育机会市场上，虽说以学费为形式的价格的高涨，一般会导致需求减退，但学费上涨促使学校增加学生数的现象很难看到。因为，这样做会致使另一个价格即入学难度降低。在我国大学阶段的教育发展史上，20世纪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的时期，需求相对超过供给，确实出现了学费大幅度上升的现象。
三、学历别劳动市场
学校教育中还存在着另一个市场，学历别劳动市场（图3）。
图3 学历别劳动市场
1.劳动力供给
学历别劳动市场上劳动力供给自然是学历别的劳动力。具体地说，是具有各种学历，掌握了学历所代表的知识、技能的个人，他们在劳动市场上寻找适合自己而且能够提供尽可能高的工资待遇的就业机会。其中，最明显的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不过劳动市场上劳动力的供给可以认为是所有处于劳动年龄的人（注：中国经济学者一般分别称这两个市场为“一次市场”和“二次市场”。）。但实际上，已经就业的人，并不是经常考虑着“跳槽”，因为从长期看，“跳槽”很少能带来工资待遇的改善。只有在“跳槽”具有明显利益的情况下，已经就业的人员才会作为劳动力供给出现在劳动市场上。简单地说，对于工作单位来说，就业人员也算劳动力供给。但从宏观上看，对于整个劳动市场来说，只是潜在的劳动力供给。在更广泛意义上，就业不积极或结婚之后专做家庭主妇的妇女也算是潜在的劳动力供给。
2.劳动力需求
劳动力需求由企业或政府（注：这里的政府的意义是指像企业一样作为就业人员的接受单位。）的行为决定。各用人单位，都想采用具有和本单位工作相适应的知识和素质的劳动者。用人单位的雇佣行为受长期经济发展趋势和短期经济变化影响。从量上说，受短期经济变化影响的劳动力是相对学历比较低的人员。与此相反，对白领工作人员的需求受企业对将来发展的长期预测的制约。劳动力需求受经济活动的水平、产业结构的变化和技术水平的影响。从历史发展的眼光看，随着经济发展阶段的上升，产业结构由第一产业向以制造业为中心的第二产业转换，进而向以服务业为中心的第三产业转换。与此相适应，对高学历劳动力的需要也变大。
3.需求、供给的相互作用及构造化
从微观角度看，在劳动市场特别是毕业生就业市场上，寻找工作机会者和寻找合适劳动力者的双方都在寻找最理想的对象。也就是说，双方之间在配对，这在大学毕业生就业市场上最明显。这个配对主要依据两个原理进行：一个是专门性联接原理。双方通过专门知识联接起来。这种倾向在高等教育的技术类专业上非常明显。比如，医学专业的毕业生几乎都到医疗机关就业。专业资格没有特别规定的专业，如果专业性很强，该原理也起着很强的作用，比如工学专业。第二是选拔性联接原理。选拔性联接原理注重劳动力的一般知识能力。在现代日本，这种能力被认为和出身大学的选拔性（具体说是入学考试难度）有很大相关。因此，用人单位尽可能采用高选拔性大学的毕业生。另一方面，企业规模越大，工作人员的待遇越好。因此，大学毕业生尽可能到大企业去工作。实际上，大企业有长期雇佣的倾向，采用一般能力相对高的学生，而后在企业内进行培训比较有效率。这样，一方面是大学的选拔性，另一方面是企业的规模，两方面对应起来，形成一个序列等级。当以上的联接变得非常强固时，劳动市场几乎处于分断状态(segmented labor market)。
从宏观上看，劳动市场上劳动力供需总量的调节以工资为媒介。可以说劳动市场上的工资是商品市场上的价格的对应物。不过，同物质商品相比，劳动力的供给具有若干独特的特征：第一，不管工资水平如何，至少劳动刀的相当部分会平稳地向劳动市场供应劳动力。第二，只要工资不降到一定限度之下，劳动者就会向市场提供劳动力。第三，从长期来看，一定种类学历的劳动力的工资如果变高，该学历的劳动力会增加。不过，这种调节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四、两个市场的相互关系和平衡
上述教育机会市场和劳动市场这两个市场虽然各具有自己的运行机制，但两个市场并非互相独立。
1.两种流动
第一，教育机会市场把入学者分配到各个不同的教育机关中。这些人若干年后，如果不升入上一级的学校，自然作为劳动力参入到劳动市场里去。简单地说，从长期来看，教育机会市场的产出决定着劳动市场的供给。换句话说，存在着从教育机会市场流向劳动市场的人的流动。
第二，在劳动市场上，劳动力供求关系由工资水平决定。劳动力的供求状况因学历的不同而变化。从长期来看，这决定着不同学历劳动者的工资差。与此同理，虽然学历相同，但工种不同，其工资也存在着差异。如果劳动市场上，工资的劳动力供求调节功能得不到正常运行，有可能产生大学毕业生反而找不到工作的现象。劳动市场的状况，简单地说工资水平的差异，左右着接受学校教育的利益，这影响学生和其父母对接受教育的选择。随着不同学历间的工资水平差异的增大，人们对接受学校教育的积极性也变高。也就是说，存在着从劳动市场向教育机会市场的信息的流动。
这样，人的流动和信息的流动把教育中的两个市场联接起来（图4）。
图4 教育中的市场
2.均衡和经济发展
下面分析两种流动所起的作用。首先，假定在劳动市场上，具有某种学历的劳动力处于供给不足的状态，如上所述，该类劳动力的工资水平会相对升高。这种信息流向教育机会市场，导致教育机会市场的需求增加。如果教育机会的供给方能够适应这种变化，那么，该学历的入学者增加。数年后，毕业生作为该学历劳动力的增加在劳动市场上出现。这样，劳动市场上的该学历劳动力的不足就得到缓解。与此相反，如果某学历的劳动力过剩，则市场将会在相反的方向上起作用。
通过这个过程，学校教育与社会之间形成一种平衡。而且这种平衡不是通过政府政策创造的，而是通过两个市场和两者之间的关系自律形成的。
那么，这个平衡不会发生变化吗？让我们来看经济的长期变化对这种均衡的影响。经济发展首先是生产活动的扩大，生产活动的扩大是由产业结构的高次化引起的。产业结构高次化导致劳动市场上对高学历劳动力需求的扩大，这带动教育机会市场的需求扩大；另一方面，经济发展促使个人的家庭收入增加，这也是教育机会需求扩大的原因。而且，与此同时，随着经济发展，政府税收增加，通过教育财政支出，带来教育机会供给的扩大。这样，可以认为，经济发展在国民经济的生产和消费的两方面同时引起学校教育扩大。
3.失衡及其原因
不过，在现实中上述的市场机制并非完全正常运行（注：从理论上说，这种“市场功能不全”为市场本身所固有的现象，不是政府介入的结果。但这种现象无所谓好坏之分，未必意味着政府介入的必然性。）。
首先，从教育机会市场向劳动市场的人的流动具有滞后性。简单地说，劳动市场的状况，即使能够增加入学需要，但等到学生毕业进入劳动市场仍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劳动市场的状况虽对教育机会市场有影响，但市场的外在因素（外生的）也具有很大影响。比如说，同代人口的规模。劳动市场的状况对教育市场影响的结果以入学需要的规模出现，但入学需要规模受同代人口规模的影响。
其次，由劳动市场向教育机会市场的信息流动也具有滞后性，而且未必正确。对劳动市场的状况，人们并不具有充分的了解。而且在终生雇佣的前提下，劳动力的相对需求在工资差异上很难反映。比如说，现实中，大学毕业生已经到了过剩的程度，但这在工资上反映出来，并为人们所广泛认识仍需要很长的时间。最根本的问题是，个人的升学与否，劳动市场上的利益仅是升学所带来的利益之一。其它因素，受教育所带来的非经济利益如果上升，也会促使教育机会的需求扩大。换言之，人们接受信息的回路各有其固有的偏差，依据此信息进行升学选择判断的决策回路也有其固有的偏差。客观上具有相同的条件，但其行为差异很多自在情理之中。
如此说来，教育中的两个市场的中间显然存在着失衡的可能性。而且上述的均衡只在非常抽象意义上才成立。不过，上述市场机制的观点在考察教育和社会的关系上具有重要价值。限于篇幅，其政策意义容另撰文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