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的楚竹书“子羔羊183号孔子诗论”研究(二)_毛诗传笺通释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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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葛覃》四诗《诗》教研究

《诗论》次七诗之教而论《葛覃》、《甘棠》、《行露》、《杕杜》四诗之教,与七诗之教内容不同,教旨各异。此段以“孔子曰”引首,从新的角度立论《诗》教。

孔子曰: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诗。民性固然,见其美必欲反其本。夫葛之见歌也,则以絺綌之故也。后稷之见贵也,则以文武之德也。

“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诗”。“葛”,简文作“”,读为“葛”(注:从李天虹教授释,清华大学简帛讲读班论文,转引自(27)。“”字的考释见裘锡圭:《释“”》,《古文字论集》,中华书局,1992年。)。“覃”,简文作“寻”,读为“覃”(注:考释见何琳仪:《沪简〈诗论〉选释》,《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葛覃》,《邦风·周南》篇(注:学者已有此意见,见李零:《〈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释文校订》,《中国哲学》第24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覃、荨古同声。《淮南子》‘火上荨’,高《注》:‘荨读葛覃之覃。’荨或作,故《尔雅》及《诗释文》并云‘覃,本又作’。”高诱用《鲁诗》,知“葛覃”鲁本作“葛”,与《诗论》同。

“氏”,犹称女也,古以妇人称氏。《仪礼·士昏礼》:“祝告,称妇之姓曰:‘某氏来妇。’”郑玄《注》:“某氏者,齐女则曰姜氏,鲁女则曰姬氏。来妇,言来为妇。”故“氏”即女称。“氏初”则为女子在家未嫁之时也,而《诗论》“氏初之诗”即言女子从父而未嫁之诗。《毛诗·葛覃序》:“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郑玄《笺》:“躬俭节用,由于师傅之教。而后言尊敬师傅者,欲见其性亦自然。可以归安父母,言嫁而得意,犹不忘孝。”《古文苑·蔡邕协和婚赋》:“考遂初之原本,览阴阳之纲纪。乾坤和其刚柔,艮兑感其脢腓。《葛覃》恐其失时,《摽梅》求其庶士。唯休和之盛代,男女得乎年齿。婚姻协而莫违,播欣欣之繁祉。”徐璈云;“赋意盖以葛之长大而可为絺綌,如女之及时而当归于夫家。刈濩汙澣,且以见妇功之教成也,故与《摽梅》并称。是亦士大夫婚姻之诗,与何休谓‘归宁非诸侯夫人之乱’者义同,鲁家之训也。”是《鲁诗》说。

《葛覃》三章,首章云:“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二章云:“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綌,服之无斁。”卒章云:“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汙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归宁父母。”毛《传》解首章云:“兴也。葛,所以为絺綌,女功之事烦辱者。施,移也。中谷,谷中也。萋萋,茂盛貌。黄鸟,抟黍也。灌木,藂木也。喈喈,和声之远闻也。”郑玄《笺》:“葛者,妇人之所有事也。此因葛之性以兴焉。兴者,葛延蔓于谷中,喻女在父母之家,形体漫漫日长大也。叶萋萋然,喻其容色美盛也。葛延蔓之时,则抟黍飞鸣,亦因以兴焉。飞集藂木,兴女有嫁于君子之道。和声之远闻,兴女子才美之称达于远方。”毛《传》又解二章云:“莫莫,成就之茂。濩,煮之也。精曰絺,粗曰綌。斁,厌也。”郑玄《笺》:“女在父母之家,未知将来所适,故习之以絺綌烦辱之事,乃能整治之无厌倦,是其性贞专。”《礼记·缁衣》引《诗》“服之无斁”,郑玄彼《注》云:“言己愿采葛以为君子之衣,令君子服之无厌。”以“服”为服用,较此说为长。毛《传》终解卒章云:“师,女师也。古者女师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祖庙未毁,教于公宫三月。祖庙既毁,教于宗室。妇人谓嫁曰归。”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解“归宁父母”云:“据《序》云:‘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以‘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承上‘后妃在父母家’而言,是此诗污私澣衣皆未嫁时之事。《序》云‘归安父母’,正指经‘言告言归’言之,乃‘妇人谓嫁回归’之归,非‘反曰来归’之归也。后妃出嫁而当于夫家,无遗父母之羞,斯谓之宁父母,《无羊》诗所谓‘无父母遗罹’者也。‘宁父母’三字当连读。《召南·草虫》诗‘忧心忡仲’,《笺》云:‘在途而忧,忧不当君子,无以宁父母,故心忡忡然。’又‘我心则降’,《笺》云:‘始者忧于不当,今君子待己以礼,庶自此可以宁父母,故心下也。’《笺》凡两曰‘宁父母’,即本此诗。又《说文》引《诗》‘以晏父母’,段玉裁谓即此诗‘归宁父母’之异文,亦以‘宁父母’三字为连读也。至归宁之说,虽见《左传》及《泉水》诗《序》,然据《泉水》、《啜蝀》、《竹竿》三诗皆曰:‘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春秋》‘杞伯姬来’,《公羊传》曰:‘直来曰来,大归曰来归。’何休《注》:‘诸侯夫人尊重,既嫁,非有大故,不得反。’《谷梁传》曰:‘妇人既嫁,不逾竟。’则古无父母在得归宁之礼。惠周惕《诗说》云:‘《春秋》庄二十七年冬书“杞伯姬来”,《左氏》曰:“归宁也。”杜预《注》曰:“庄公女也。”庄公在而伯姬来,则正与归宁之礼合,《春秋》何以书而讥之?此以知《左氏》归宁之说非也。毛《传》盖因《左氏》而误,’段玉裁谓:‘毛《传》“父母在,则有时归宁耳”,为后人所加。’今按:段说是也。《序》文‘归安父母’原指经‘言告言归’而言,《传》义不应与《序》违异。以《说文》引《诗》‘以晏父母’证之,经文原作‘以宁父母’。后人因《序》文有‘归安父母’之语,遂改经为‘归宁父母’,又妄增《传》文,不知《序》云‘归安父母’,特约举经文‘言告言归,以宁父母’也。孔《疏》因以经言污私澣衣为在夫家之事,误矣。”所论甚是。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据旧说以为首章恐失时,次章已嫁,三章归宁,美其不失时,不足取。今依《诗论》知《葛覃》乃“氏初之诗”,即言女子未嫁而从父母及女师修妇德妇功之诗。《白虎通·嫁娶》:“妇人所以有师者何,学事人之道也。”妇顺既成,则嫁自不失时,婚礼成也。此节以妇顺为始论《诗》教,与前节以《关睢》为始论《诗》教取意相同,皆本诸婚礼也。

“民性固然,见其美必欲反其本”。“反其本”之“其”或释“一”(注: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实当“”字,下面两笔虽漫漶,但仍依稀可见。读为“其”。此言民之天性乃见美事必欲探其源,故见婚姻之美必知女子成妇德妇顺也,是妇德妇顺乃婚姻之本。《韩诗外传五》:“上不知顺孝,则民不知反本。”意虽不同,遣词相似。

“夫葛之见歌也,则以絺綌之故也”。“絺綌”,简文作“”(注:李零:《〈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释文校订》,《中国哲学》第24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读为“絺綌”(注:学者或有相同的意见。见陈剑:《〈孔子诗论〉补释一则》,《中国哲学》第24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从“氐”声,上古音“絺”为透纽微部字,“氐”为端纽脂部字,端透发音部位相同,脂微旁转,音近可通。《左传·昭公十二年》:“王是以获没于祗宫。”古本《竹书纪年》“祗宫”作“祈宫”。《说文·日部》:“昕,读若希。”《左传·成公十三年》:“使公子欣时逆曹伯之丧。”陆德明《释文》:“欣,徐云:‘本或作欷。’”《说文·土部》:“坻,或作。”又《夂部》:“夂。读若黹。”《尚书·益稷》:“絺綉。”《尚书大传·洪范五行传》郑玄《注》引“絺”作“黹”。是“氐”、“希”通用之证。“”从“女”声,上古音“綌”为溪纽铎部字,“女”为泥纽鱼部字,鱼铎对转,同音可通。此言《葛覃》二章之喻,以明缘何见美而反本也。《易林·兑之谦》:“葛生衍蔓,絺綌为愿。”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诗》言絺綌之事,始于为而终于服,见妇功之实有成。”是《诗》之所以咏葛而歌之,乃因其可为絺綌而服之无厌。由葛而为絺綌,则喻妇德妇功有成也。故女子成嫁不失其时,当以慎修妇德妇功为本也。

“后稷之见贵也,则以文武之德也”。言后人之所以尊后稷,乃因其后嗣文、武二王慎修明德。西周大盂鼎铭:“唯我即型禀于文王正德。”“正德”,中正之德,亦《诗论》所称“平德”。《诗·周颂·昊天有成命》:“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毛《传》:“二后,文、武也。”郑玄《笺》:“言周自后稷之生而已有王命也。文王、武王受其业,施行道德。”此为后稷被尊奉的原因。

此文以葛之能为絺綌而被人歌咏,后稷因有道德高尚的文武后嗣而被人敬奉,皆喻妇德妇功之成乃女子修身之本,也为婚姻之本。《诗论》递举第二例明论因文武有中正之德而使后稷显贵,更直喻妇德妇顺乃女子嫁不失时、婚姻成功的基础。婚礼既为礼之本,故反其本而明妇德,以求别男女,成婚姻之道。此与《关雎》所教互为表里,乃《诗》教之所明。吾以《甘棠》得宗庙之敬。民性固然,甚贵其人,必敬其位。悦其人,必好其所为。恶其人者亦然。

“吾以《甘棠》得宗庙之敬”。《甘棠》乃美报召公之诗。召公述职,当桑蚕之时,不欲变民事,故不入邑中,舍于甘棠之下而听断讼,其德高爱民如此。后人思而歌之,祭而享之,叹其美而致其敬,故可教人恭敬祭祀,与《诗论》前文强调的“《甘棠》之爱”互为因果。

“民性固然,甚贵其人,必敬其位。悦其人,必好其所为。恶其人者亦然”。《说苑·贵德》:“孔子曰:‘吾于《甘棠》见宗庙之敬也。甚尊其人,必敬其位,顺安万物,古圣之道几哉!’”(注:又见《孔子家语·好生》,多有异文。参见向宗鲁:《说苑校证》,中华书局,1987年。学者或有引征,见朱渊清:《从孔子论〈甘棠〉看孔门〈诗〉传》,《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所论相同。此《诗》教所明爱人及孝敬之道也。

[吾以《行露》得]币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隐志必有以喻也。其言有所载而后纳,或前之而后交,人不可触也。

“[吾以《行露》得]币帛之不可去也”。此与前文“吾从《葛覃》得氏初之诗”、“吾以《甘棠》得宗庙之敬”排比为句,且据简文内容可知,所佚之篇名当为《行露》,故“吾以《行露》得”五字可拟补。

《毛诗·行露序》:“召伯听讼也。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陵贞女也。”郑玄《笺》:“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者,此殷之末世,周之盛德,当文王与纣之时。”知是诗旨在明贞信之教,此婚姻之道也。《列女传·贞顺》:“召南申女者,申人之女也,既许嫁于酆,夫家礼不备而欲迎之。女与其人言,以为夫妇者人伦之始也,不可不正。《传》曰:正其本则万物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是以本立而道生,源始而流清。故嫁娶者,所以传重承业,继续先祖,为宗庙主也。夫家轻礼违制,不可以行,遂不肯往。夫家讼之于理,致之于狱。女终以一物不具,一礼不备,守节持义,必死不往,而作诗曰:‘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言夫家之礼不备足也。君子以为得妇道之宜,故举而扬之,传而法之,以绝无礼之求,防淫泆之行。又曰:‘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此之谓也。”此《鲁诗》说。《易林·无妄之剥》:“《行露》之讼,贞女不行。”此《齐诗》说。《韩诗外传一》:“《传》曰:夫《行露》之人许嫁矣,然而未往也。见一物不具,一礼不备,守节贞理,守死不往。君子以为得妇道之宜,故举而传之,扬而歌之,以绝无道之求,防汙道之行乎?《诗》曰:‘虽速我讼,亦不尔从。’”此《韩诗》说。皆以《行露》写物缺礼失致使女子许嫁而不往,是以明妇道,而教在婚礼。

《行露》首章云:“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二章云:“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卒章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郑玄《笺》解首章云:“厌浥然湿道中始有露,谓二月中,嫁取时也。言我岂不知当早夜成昏礼与?谓道中之露太多,故不行耳。今强暴之男以此多露之时,礼不足以强来,不度时之可否,故云然。”毛《传》解二章云:“昏礼,纯帛不过五两。”郑玄《笺》:“今强暴之男召我而狱,不以室家之道于我,乃以侵陵。物与事有似而非者,士师所当审也。币可备也。室家不足,谓媒妁之言不和六礼之来,强委之。”即言夫家之礼不备足也。《列女传·贞顺》:“齐孝孟姬,华氏之长女,齐孝公之夫人也,好礼贞壹,齐中求之,礼不备,终不往,齐国称其贞。孝公闻之,乃修礼亲迎于华氏之室。遂纳于宫,三月庙见,而后行夫妇之道。”以礼不备而不往,与《行露》义同。古议婚之时,礼备而后往,其守礼之严如此。《仪礼·士昏礼》:“纳徵,玄纁束帛俪皮,如纳吉礼。”郑玄《注》:“徵,成也。使使者纳币以成昏礼。用玄纁者,象阴阳备也。束帛十端也。《周礼》曰:凡嫁子取妻,入币纯帛,无过五两。俪,两也。执束帛以致命,两皮为庭实。皮,鹿皮。”《春秋经·庄公二十二年》:“冬,公如齐纳币。”《谷梁传·庄公二十二年》:“纳币,大夫之事也。礼有纳采,有问名,有纳徵,有告期,四者备而后娶,礼也。”《礼记·杂记》:“纳币一束,束五两,两五寻。”是纳币即纳徵,乃男方遣人具送币帛聘礼于女家。故《诗》以夫家礼不备足,实即聘币不足,则女不从也。《左传·宣公元年》孔颖达《正义》引服虔曰:“古者一礼不备,贞女不从。《诗》曰:‘虽速我讼,亦不女从。’”即此之谓。古礼皆藉物而显,婚礼凡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或足具币帛,或冕服摄盛,或执雁御轮,是礼也,亦物也,礼既不行,物即不具,故《诗论》以《行露》言币帛之不可去,即纳币束帛俪皮之属,乃谓婚礼本行聘而礼备,不可去币帛而废礼也。

“民性固然,其隐志必有以喻也”。“隐”,简文作“”,读为“隐”。“隐志”意同前文“诗亡隐志”之“隐志”,即稳而不发之志,说见前考。“喻”,简文作“俞”,读为“喻”,明晓也。此言人之隐志必得以明喻表述,“隐志”当指男子愿娶贤女而有室,而女子则愿嫁有德之君而有家之志意,然此志必通过成币帛之礼方可得以表明。

“其言有所载而后纳,或前之而后交,人不可触也”。“后”,简文作“句”,读为“后”。此言婚礼。古代婚礼经纳采至亲迎凡六,实始自媒妁下言。故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见载乃谈婚论嫁之先。《礼仪·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郑玄《注》:“达,通也。将欲与彼合昏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礼。用雁为挚者,取其顺阴阳往来。《诗》云:‘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昏必由媒交,接设绍介,皆所以养廉耻。”贾公彦《疏》:“云下达者,谓未行纳采已前,男父先遣媒氏之女氏家(注:原作“男父先遣媒氏女氏之家”,阮元校刊记:“女字上一本增一‘至’字。按‘女氏之家’疑当作‘之女氏家’。”兹从阮说。),通辞往来。女氏许之,乃遣使者行纳采之礼也。言下达者,男为上,女为下,取阳倡阴和之义,故云下达,谓以言辞下达于女氏也。是以下记昏辞云:‘吾子有惠,貺既室某也。’《注》云:‘称有惠,明下达。’谓此下达也。云纳采用雁者,昏礼有六,五礼用雁,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是也,唯纳徵不用雁,以其自有币帛可执故也。且三礼不云纳,言纳者,恐女氏不受,若《春秋》内纳之义若然。纳采言纳者,以其始相采择,恐女家不许,故言纳。问名不言纳者,女氏已许,故不言纳也。纳吉言纳者,男家卜吉,往与女氏,复恐女家翻悔不受,故更言纳也。纳徵言纳者,纳币帛则昏礼成,复恐女家不受,故更云纳也。请期、亲迎不言纳者,纳币则昏礼已成,女家不得移改,故皆不言纳也。”故《诗论》“其言有所载而后纳”,是云媒妁之言见载而后可行纳采之礼也。“其言有所载”即指媒氏下通其言,故书而有据,书而有据则实信也。“后纳”之“纳”当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徵之礼,言媒妁下通其言之后方可行纳采诸礼。纳采、问名本为同一使者执行,由男方具书至女家问名,女方复书具告生辰及生母姓氏。《仪礼·士昏礼》:“宾执雁,请问名。”故问名也合为纳采,是诸礼皆以“纳”名之,上录贾《疏》于其义解说甚详。《诗·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郑玄《笺》:“此言析薪必待斧乃能也,取妻必待媒乃得也。”《易林·小过之益》:“执斧破薪,使媒求妇,和合二姓,亲御饮酒。”皆以婚姻之礼当以媒妁之言先。

“前之”,以之前。“之”,代词,指“其言有所载而后纳”,乃先媒妁之言而后纳徵也。“交”,交往。此则言既有媒妁之言而成纳采纳徵之礼,故男女方可交往也。媒妁之言已下,纳徵之礼已行,故婚约已成,不可移易,如此则男女方可交往。《谷梁传·庄公二十二年》:“有纳徵。”范宁《集解》:“徵,成也。纳帛以成婚。”《仪礼·士昏礼》:“女子许嫁。”郑玄《注》:“许嫁,已受纳徵礼也。”是纳徵以成婚,男女始可交也。《礼记·曲礼上》:“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郑玄《注》:“见媒往来传昏姻之言,乃相知姓名。重别,有礼乃相缠固。”孙希旦《集解》:“币,纳徵之币也。庶人缁币五两,大夫士玄纁束帛,诸侯加以大璋,天子加以谷圭。既纳吉而纳币,纳币而昏姻之礼定。交,谓交际往来,若‘执贽以相见’是也。亲,谓相亲近,若‘亲御授绥,亲之也’是也。”又《坊记》引孔子曰:“夫礼,坊民所淫,章民之别,使民无嫌,以为民纪者也。故男女无媒不交,无币不相见,恐男女之无别也。以此坊民,民犹有自献其身。《诗》云:‘伐柯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蓺麻如之何?横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郑玄《注》:“重男女之会所以远别之于禽兽也。有币者必有媒,有媒者不必有币。仲春之月,会男女之时,不必待币。”孙希旦《集解》:“淫,贪也,谓贪于色。男女无别,则族姓不明,故嫌生也。无媒不交,男女行媒,然后交相知名也。币,纳徵之币也。纳徵而昏礼成,然后行亲迎之礼,执贽以相见也。自献其身,谓不待媒妁、币聘而奔人者。《诗》,《齐风·南山》之篇。引之,以正昏姻之礼必待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皆言男女非媒非币不相交见。《南山》之教与此相通,唯彼诗乃刺乱伦通淫之作。《诗》云:“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又云:“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皆乃既嫁而淫之辞,非如《行露》所言婚姻之礼,与《诗论》强调币帛之不可去的《诗》教之旨不同,故此言《行露》之教明矣。

“触”,简文作“”,或释“”(注: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然细审简文,实为从“角”从“牛”之字(注:学者或有相同的意见。见黄德宽、徐在国:《〈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孔子诗论〉释文补正》,《安徽大学学报》2002年2期。)。字又见于战国中山器十一年盉(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15·94482A、2B,中华书局,1993年。)、十八年平国君铍(注:黄盛璋:《关于加拿大多伦多市安大略博物馆所藏三晋兵器及其相关问题》,《考古》1991年1期。)、十八年相邦平国君剑(注:《易水金石志》稿本。参见(45)。)及诸种战国玺印和陶文(注:罗福颐:《古玺文编》、《古玺汇编》,文物出版社,1981年;高明、葛英会:《古陶文字征》,中华书局,1991年。)。学者或释“解”(注:黄盛璋:《关于加拿大多伦多市安大略博物馆所藏三晋兵器及其相关问题》,《考古》1991年1期。),或释“触”(注:高明:《古文字类编》,中华书局,1980年;罗福颐:《古玺文编》,文物出版社,1981年。),当以释“触”为是。《玉篇·角部》以“”为“触”之古文。《新序·杂事》:“兽穷则触。”《淮南子·齐俗训》作“兽穷则”。皆其证。“人不可触”是言人不可以做有违于媒妁纳币而礼成男女方可交往相见之事。《孟子·滕文公下》引孟子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赵岐《注》:“言人不可触情纵欲,须礼而行。”故“人不可触”即言人不可犯礼,触情纵欲,犹《坊记》所云“自献其身”。而《诗》教的目的则在于使人重媒妁币聘之礼,先礼而后行,如此才合乎婚礼之正经。

吾以《杕杜》得爵燕□□□□□。[民性固然],□□□□如此,何斯爵之矣?离其所爱,必曰吾奚舍之?殡赠是也。

“吾以《杕杜》得爵燕□□□□□”。此与前文“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诗”、“吾以《甘棠》得宗庙之敬”、“吾以《行露》得币帛之不可去也”并列排比,首二句言《葛覃》与《甘棠》之教,核心在明妇顺与爱人,句式整齐;后二句言《行露》与《杕杜》之教,核心在明夫妇与孝敬,乃分别对首论《葛覃》与《甘棠》之教的递述阐发,所教者为婚礼与燕、丧之礼。故《杕杜》之教内容虽残,然依前例,其句式当与《行露》之教相同,是“爵燕”之后可拟补五个缺文。

《杕杜》或以为《小雅》诗,可商。《诗经》以杕杜起兴之作共有三篇,一属《唐风》,一属《小雅》,皆名《杕杜》;另一篇亦属《唐风》,名《有杕有杜》。《有杕有杜》与《杕杜》名有微异,当与《诗论》所论无关。而依《诗论》内容及体例,此部分全论《邦风》之教,不应旁及《小雅》。况若《风》、《雅》统述,《诗论》必会明析两《杕杜》之所属。如《邶风》、《鄘风》同有《柏舟》,《诗论》论及《邶风》之《柏舟》则云“《邶·柏舟》”。故知此《杕杜》应即《唐风》之诗。

《毛诗·杕杜序》:“刺时也。君不能亲其宗族,骨肉离散,独居而无兄弟,将为沃所并尔。”《杕杜》二章,首章云:“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得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卒章云:“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毛《传》:“同姓,同祖也。”郑玄《笺》解首章云:“他人,谓异姓也。言昭公远其宗族。独行于国中踽踽然,此岂无异姓之臣乎?顾恩不如同姓亲亲也。”陈奂《诗毛氏传疏》:“言他人不如我同父之亲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诗以杜之特喻君,以其叶之茂喻宗族,兴今之独行无亲为杕杜不若也。”知此诗以亲宗族而孝敬为《诗》教之旨。古人以为,先王治天下必自人道始,人道之中则有祭法、服制、宗法,皆所以发明人道之重,而尤归重于亲亲,是人道莫不以亲亲为本,发明人道之重者也莫不由亲亲推之。

亲亲宗族自以燕食之礼。《诗论》之“爵燕”于简文作“雀见”(注:“见”字从李零先生释。见李零:《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万卷楼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读为“爵燕”。《说女·隹部》:“雀,读与爵同。”《尚书·顾命》:“二人雀弁执惠立于毕门之内。”“雀弁”,《仪礼》、《白虎通》诸文献又作“爵弁”。郭店楚竹书《尊德义》:“爵位。”《缁衣》:“而爵不足劝也。故上不可以亵刑而轻爵。”“爵”并作“雀”。文献“雀”、“爵”通用之例亦多(注: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年。),皆其证。上古音“见”在纽,“燕”在影纽,牙喉音近,韵同在元部,叠韵可通。《诗·小雅·角弓》:“见晛曰消。”“见晛曰流。”陆德明《释文》:“见,如字,下文同,《韩诗》作曣,音於见反。云:‘曣见,日出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见’当作‘曣’,今作‘见’者,后人据《毛诗》改也。‘曣’音义近‘晏’。《说文》:‘晏,大清也。《荀子·非相篇》引《诗》‘晏然聿消’。‘晏’即‘曣’字之假借。‘晛’、‘’古同字,见《玉篇》、《广韵》,‘然’即‘’字之省借。《广雅·释诂》:‘曣,暖也。’‘曣’即《韩诗》‘曣’也。毛公学本荀卿,‘见’字虽无《传》,亦当同《荀子》,借读作‘晏’。”所论极是。《汉书·刘向传》引《诗》亦作“曣晛聿消”(注: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毛诗》‘见晛曰消’,《韩诗》作‘曣晛聿消’。刘向上封事引之。师古《注》:‘曣,无云也。’”知刘向引《诗》本作“曣”。王先谦《汉书补注》云:“宋祁曰:《韩诗》作‘曣’。云:‘曣见,日出也。’今《诗》作‘见’,盖向引《韩诗》,后人便改作‘见’。非是,阳夏公案:向时《毛诗》未列学官。周寿昌曰:《毛诗》‘麃麃’作‘瀌瀌’,‘聿’作‘曰’。《韩诗外传四》、《荀子·非相篇》俱与此同。王先慎曰:《说文》:‘曣,星无云也’(星即夝字)。颜《注》:‘无云也。’则所注《汉书》本作‘曣’,不作‘见’,疑后人用《毛诗》改‘曣’为‘见’耳。向本《鲁诗》学,‘曣’字与《韩》同。宋谓刘引《韩诗》,亦非。”)。此《鲁诗》、《韩诗》今文作“曣”,《毛诗》古文作“见”,本近《诗论》,用“见”为“曣”,是“见”、“燕”相通之证。上论《葛覃》字同《鲁诗》,此“见”同《毛诗》,《鲁诗》、《毛诗》皆学承荀子,源流可明。

爵燕者,进爵燕饮也,此燕礼之谓。古之燕礼,进爵燕饮,不醉无归,故以爵则明燕礼也。《毛诗·小雅·湛露序》:“天子燕诸侯也。”郑玄《笺》:“燕,谓与之燕饮酒也。诸侯朝觐会同,天子与之燕,所以示慈惠。”又解首章云:“露之在物湛湛然,使物柯叶低垂,喻诸侯受燕,其仪有似醉之貌,诸侯旅酬之则犹然,唯天子赐爵则貌变,肃敬承命,有似露见日而晞也。”《易林·屯之鼎》:“《湛露》之欢,三爵毕思。”《毛诗·大雅·行苇序》:“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耇,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焉。”故《诗》云:“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毛《传》:“戚戚,内相亲也。肆,陈也。或陈设筵者,或授几者。设席,重席也。缉御,cù踧踖之容也。”郑玄《笺》:“王与族人燕,兄弟之亲,无远无近,俱揖而进之,年稚者为设筵而已,老者加之以几。……主人又洗爵客,客受而奠之,不举也。用殷爵者,尊兄弟也。”皆行爵燕饮之谓。《仪礼·乡饮酒礼》与《燕礼》多述行爵事,有取爵、实爵、受爵、送爵、执爵、奠爵、卒爵、虚爵、媵爵、既爵、夹爵等行爵之各种仪节。又《乡饮酒礼》、《燕礼》并云:“无算爵。”郑玄《乡饮酒礼注》:“算,数也。宾主燕饮,爵行无数,醉而止也。”知行爵乃燕礼之核心。《礼记·乡饮酒义》:“盥洗扬觯,所以致洁也。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所以致敬也。”孔颖达《正义》:“主人将献宾,以水盥手,而洗爵扬觯。……主人拜至讫,洗爵而升,宾于西阶上北面再拜,拜主人洗也。拜受者,宾于西阶上,拜受爵也。拜送者,主人于阼阶上,拜送爵也。”又云:“降,说屦升坐,修爵无数。”孔颖达《正义》:“此谓无算爵之初也。……修爵无数,熊氏云:‘谓行爵无数矣。’”古于射礼之先必行燕礼。《礼记·射义》:“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卿、大夫、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故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诗》云:‘发彼有的,以祈尔爵。’祈,求也,求中以辞爵也。酒者,所以养老也,所以养病也,求中以辞爵者,辞养也。”郑玄《注》解《诗》云:“言射的必欲中之者,以求不饮女爵也。”此外又有聘礼之燕。《礼记·聘义》:“君亲礼宾,宾私面和觌,致饔饩,还圭、璋,贿赠、飨、食、燕,所以明宾客君臣之义也。”《左传·昭公五年》:“设机而不倚,爵盈而不饮,宴有好货,飧有陪鼎,入有郊劳,出有赠贿,礼之至也。”是燕礼即行爵欢饮,以通恩情。故《诗论》言燕礼曰“爵燕”,谓行爵燕饮也。

古之燕礼不独爵饮,爵饮也不独燕礼,如前行爵之仪节,飨礼、食礼皆有,可参《礼仪》相关诸礼。《礼记·王制》:“凡养老,有虞氏以燕礼,夏后氏以飨礼,殷人以食礼,周人修而兼用之。”所言也明。孔颖达《正义》引崔氏云:“燕者,殽烝于俎,行一献之礼,坐而饮酒,以至于醉。……燕礼则折俎,有酒而无饭也,其牲用狗。”《左传·宣公十六年》:“王享有体荐,宴有折俎。”《国语·周语中》:“亲戚宴飨,则有殽烝。……唯是先王之宴礼,欲以贻女。”此宴礼即燕礼也,是折俎即殽燕,宾主可共食之。《周礼·春官·大宗伯》:“以饮食之礼,亲宗族兄弟。……以宾射之礼,亲故旧朋友。以飨燕之礼,亲四方之宾客。以脤膰之礼,亲兄弟之国。”此亲宗族兄弟之礼不云“燕”而云“饮食”。贾公彦《疏》:“证此经以饮食相亲之事。”孙诒让《正义》:“人君以下族食,盖亦当用礼食。”《礼记·大传》:“上治祖祢,尊尊也。下治子孙,亲亲也。旁治昆弟,合族以食,序以昭缪,别之以礼义,人道竭矣。”孔颖达《正义》:“上主尊敬,故云‘尊尊’。下主恩爱,故云‘亲亲’。合族以食者,合会族人以食之礼。”孙希旦《集解》:“合族以食,谓聚合族人而与之饮食,《大宗伯》‘以饮食之礼亲宗族兄弟’是也。合族以食,以联其情之同,别以昭穆,以辨其等之异,皆旁治之事也。”尽管如此,燕礼当别于飨、食之礼而以爵饮为主,故《诗论》之“爵燕”意近郑玄所谓之“受燕爵”,即言燕礼之饮也。

《礼记·燕礼》朱彬《训纂》引吕大临云:“古之君臣宾主之相接,有飨,有燕,有食。《飨礼》亡矣,独燕食之礼存焉,《仪礼·公食大夫礼》是也。见于传记者,‘飨以训恭俭,燕以示慈惠’。飨有体焉,燕有折俎。又云:‘几设而不倚,爵盈而不饮。’此燕飨之别也。盖礼主于接驩,故至于请安请醉。旅酬、无算爵,少纾其敬也。故其辞曰:‘寡君有不腆之酒,以请吾子之于寡君须臾焉。’此所以示慈惠也。古之燕礼,有天子燕诸侯者,《湛露》之诗是也。有燕群臣者,《鹿鸣》之诗,及《记》云‘君与卿燕则大夫为宾,与大夫燕亦大夫为宾’,是也。有燕宾客者,则《记》云‘若与四方之宾燕’,《聘礼》云‘燕羞,俶献无常数’,《掌客》云上公‘三飨、三食、三燕’,是也。有燕族人者,《文王世于》云‘公与族燕则以齿’,是也。”孙希旦《集解》:“古者饮食之礼有三,曰飨,曰食,曰燕。飨、食礼重而体严,燕则礼轻而情洽。有燕来朝之诸侯者,《司仪》‘王燕则诸侯毛’,是也。诸侯相朝亦有之。有燕诸侯来聘之臣者,《聘礼》‘燕羞,俶献无常数’,此诸侯燕其聘宾也。天子于诸侯之使臣亦有之。有君自燕其臣子者,《鹿鸣》之诗言‘燕乐嘉宾之心’,《有駜》之诗言‘在公载燕’,是也。有燕其宗族者,《行苇》之诗燕父兄宗族,及《文王世子》‘公与族燕则以齿’,是也,有养老而燕之者,《王制》‘养老,有虞氏以燕礼,夏后氏以飨礼,殷人以食礼,周人修而兼用之’,是也。”俱言古之燕礼多行。然《诗论》以《杕杜》论燕礼,是明宗族情谊,故此“爵燕”当专指族食、族燕甚明。

“爵燕”即言族燕,乃行聚族燕食之礼以亲宗族。《白虎通·宗族》:“族者,凑也,聚也。谓恩爱相流凑也。上凑高祖,下至玄孙,一家有吉,百家聚之,合而为亲,生相亲爱,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诗论》以《杕杜》明《诗》教,意在刺君不亲宗族,致骨肉离散而茕然,故“爵燕”即聚族而燕,以族食族燕教民亲亲也。

《礼记·文王世子》:“若公与族燕,则异姓为宾,膳宰为主人,公与父兄齿。族食,世降一等。”孔颖达《正义》:“此明公与族人燕食之礼。……族食,谓与族人燕食也。族人既有亲疏,燕食亦随世降杀也。”《文王世子》又云:“公与族燕则以齿,而孝弟之道达矣。其族食,世降一等,亲亲之杀也。”孔颖达《正义》:“君上存亲而与族人燕,则民有亲属者岂得相遗弃,此孝弟之道达于下也。”《礼记·大传》:“系之以姓而弗别,缀之以食而弗殊,虽百世而昏姻不通者,周道然也。”孔颖达《正义》:“系之以姓而弗别者,周法虽庶姓别于上,而有世系连系之以本姓而不分别,若姬氏,姜氏,大宗百世不改也。缀之以食而弗殊者,连缀族人以饮食之礼而不殊异也。”此皆述合聚族人以燕礼而连缀亲情恩谊,即古之所谓燕私也。《诗·小雅·楚茨》:“诸父兄弟,备言燕私。”毛《传》:“燕而尽其私恩。”郑玄《笺》:“祭祀毕,归宾客之俎,同姓则留与之燕,所以尊宾客,亲骨肉也。”孔颖达《正义》:“《祭统》曰:‘贵者取贵骨,贱者取贱骨。’《论语》曰:‘祭于公,不宿肉。’《特牲》、《少牢》皆曰:‘祝执其俎以出。’是祭祀毕,宾客归之俎也,其同姓则皆留之与燕而尽其私恩也。……是祭末而燕私之事,归之俎所以尊宾客,留之燕所以亲骨肉也。”《诗·小雅·湛露》:“厌厌夜饮,不醉无归。”“厌厌夜饮,在宗在考。”毛《传》:“夜饮,燕私也。宗子将有事,则族人皆侍。不醉而出,是不亲也。醉而不出,是渫宗也。……夜饮必于宗室。”郑玄《笺》:“夜饮之礼在宗室,同姓诸侯则成之,于庶姓其让之则止。”言必于同姓乃有夜饮之礼,正以明异姓则否耳。《仪礼·特牲馈食礼》:“彻庶羞设于西序下。……祝命彻阼俎豆边,设于东序下。”郑玄《注》:“《尚书传》曰:‘宗室有事,族人皆侍终日,大宗已祀于宾,奠然后燕私。燕私者何也?已而与族人饮也。’此彻庶羞置西序下者,为将以燕饮与。然则自尸祝至于兄弟之庶羞,宗子以与族人燕饮于堂,内宾宗妇之庶羞,主妇以燕饮于房。……阼俎,主人之俎。设于东序下,亦将燕也。”是合族燕私,以缀恩也,《诗论》以《杕杜》刺为君者不亲宗族,故于族燕不可轻也。

“[民性固然],□□□□如此,何斯爵之矣”。“何斯”,或以为篇名(注: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可商。《诗·召南·殷其雷》:“何斯违斯。”毛《传》:“何此君子也,斯,此。”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释诂》:‘斯,此也。’上‘斯’,斯君子;下‘斯’,斯地。……言何斯人而离斯地乎?”是“何斯”意即何人,“爵”简文作“雀”,亦读为“爵”,即燕礼行爵,名词动用之。此句简文残缺,推衍文义,当承上而述若像《杕杜》所刺之君不亲宗族如此,则独然一身,还有什么人为你进爵燕饮呢。《杕杜》云:“独行踽踽。”毛《传》:“踽踽,无所亲也。”“同父”、“同姓”皆同父母所生之亲,《诗》言他人不如我同姓之亲也。是以族人亲亲为要,远宗则茕然孤寂,不得族燕之乐。故《诗论》论《杕杜》之教实在于辨亲疏,成孝敬。

“离其所爱,必曰吾奚舍之?殡赠是之”。此句意旨,学者或以为述聘礼(注:廖名春:《上博〈诗论〉简“以礼说〈诗〉初探》,《清华简帛研究》第二辑,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2002年3月。),可商。此文旨在阐明《杕杜》之教,而《杕杜》则在于使民知族燕亲亲,不疏骨肉,全为族内之事。《礼记·文王世子》:“若公与族燕,则异姓为宾。”郑玄《注》:“同宗无相宾客之道。”故“殡”虽于简文作“宾”,自非指异姓宾客,否则与《杕杜》诗义不合。李零先生以为此言丧礼:(注:“见”字从李零先生释。见李零:《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万卷楼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又见(54)引。),甚是。故“离其所爱”是对亲人亡故的讳称。《荀子·礼论》:“离宫室而归丘陵也。”寓意相同。

“舍”,予也(注:孟篷生:《〈诗论〉字义疏证》,《新出楚简与儒学思想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2年。)。西周墙盘铭:“武王则命周公舍寓于周俾处。”令鼎铭:“余其舍汝臣十家。”九年卫鼎铭:“舍矩姜帛三两,廼舍裘卫林里,厥唯颜林,我舍颜陈大马两,舍颜姒,舍颜有司寿商貉裘、盠幎。”五祀卫鼎铭:“余舍汝田五田,……廼舍寓于厥邑。”卫盉铭:“厥贾其舍田十田,……其舍田三田。”曶鼎铭:“汝其舍矢五束。”东周鄂君启节铭:“母舍槂飤。”“舍”俱同“予”,意犹施舍、赐予也(注:孙诒让:《古籀拾遗》卷下,周居后彝;《古籀余论》卷三,曶鼎,中华书局,1989年。)。

“宾”,读为“殡”。《礼记·曾子问》:“反葬奠,而后辞于殡。”郑玄《注》:“殡当为宾,声之误也。”陆德明《释文》:“音宾。”《通典·礼五十七》引“殡”作“宾”。是“宾”、“殡”通用之证。殡谓葬事。《论语·乡党》:“朋友死,无所归,曰:‘於我殡。’”何晏《集解》:“孔曰:‘重朋之恩,无所归,言无亲昵。”邢昺《疏》:“於我殡,与之为丧主也。”《说文·部》:“死在棺,将迁葬柩,宾遇之。”《仪礼·士丧礼》:“主人奉尸敛于棺,踊如初,乃盖。”郑玄《注》:“棺在肂中,敛尸焉,所谓殡也。《檀弓》曰:殡于客位。”贾公彦《疏》:“以尸入棺名敛,亦名殡也。”《荀子·礼论》:“三月之殡何也?”杨倞《注》:“此殡谓葬也。”是简文“殡”即泛指殡敛丧葬之事。

“赠”,賵赙之属,乃生者赠送亡人的货财衣物,以钱物助丧也。《礼记·文王世子》:“族之相为也,宜吊不吊,宜免不免,有司罚之。至于賵、赙、承、含,皆有正焉。”郑玄《注》:“承,读为赠。”陆德明《释文》:“承,音赠。含,又作唅。賵、赙、含、襚,皆赠丧之物也。车马曰賵,布帛曰赙,珠玉曰唅,衣服曰襚,总谓之赠。赠,犹送也。”知丧礼所赠賵赙即曰赠。《仪礼·既夕礼》:“知死者赠,知生者赙。书賵于方,若九若七若五,书遣于策。”郑玄《注》:“各主于所知。方,板也。书賵奠赙赠之人名与其物于板,每板若九行,若七行,若五行。策,简也。遣,犹送也,谓所当藏物茵以下。”贾公彦《疏》:“各主于所知者,以其赠是玩好,施于死者,故知死者行之。赙是补主人不足,施于生者,故知生者行之。是各施于所知也。”是简文“赠”非谓异姓之赠,而为同姓之赠;所赠之物也应仅涉赠死者之玩好,所谓“知死者赠”也,非及施于生者而补主人之不足也。《荀子·礼论》:“故人之欢欣和合之时,则夫忠臣孝子亦愅诡而有所至矣。”杨倞《注》:“欢欣之时,忠厚孝子则感动而思君亲之不得同乐也。”然古之送亡人,不独哀情,更以物见礼。《荀子·礼论》:“凡礼,始乎棁,成乎文,终乎悦校。故至备,情文俱尽。”王先谦《集解》:“情文俱尽,乃为礼之至备。情谓礼意,丧主哀,祭主敬之矣。文谓礼物、威仪也。”是志亡人哀情,则体之以殡赠也。

由是论之,简文“殡”、“赠”皆记丧事,故是句则言:当亲人亡我而去,不得与之族燕,我还能给予他什么呢?唯有为亡人敛葬赠赙,安其生灵以致隆思慕之义。上文“爵燕”言于生者之亲,此文“殡赠”与之相对为文,则言于死者之亲,俱亲亲仁爱,不忘骨肉之意。

《诗论》以《杕杜》之教阐发人道,教民向仁向德,无不符合儒家的仁德思想。孔子认为,人莫不应存爱人之心,而爱心的培养又无不从亲亲开始,故亲亲乃人道之根本。《论语·泰伯》:“子曰‘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礼记·中庸》:“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是亲亲即为仁爱的基础。《礼记·丧服小记》:“亲亲、尊尊、长长,男女之有别,人道之大者也。”孔颖达《正义》:“亲亲,谓父母也。尊尊,谓祖及曾祖高祖也。长长,谓兄及旁亲也。不言卑幼,举尊长则卑幼可知也。男女之有别者,若为父斩,为母齐衰;姑姊妹在室期,出嫁大功;为夫斩,为妻期之属。”《礼记·大传》:“圣人南面而听天下,所宜先者五,民不与焉:一曰治亲,二曰报功,三曰举贤,四曰使能,五曰存爱。……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是知内治恩亲为人道之基,则人道又为治事之本也。

亲亲所爱不独于生者,事死亦然,故儒家主张君子事死如事生,始终如一。《论语·为政》载孟懿子问孝,孔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礼记·中庸》:“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皆以亲亲为德,生死不相忘也。《荀子·礼论》:“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终,终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礼义之文也。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无知也。”郭店楚竹书《忠信之道》:“不欺弗知,信之至也。”此“弗知”即荀子所言之“无知”,是谓不能“慢其无知”。故忠信又是体现孝敬的基本态度(注:拙作:《儒家道德思想渊源考》,《中国文化研究》2003年3期。又见拙作:《公盨铭文考释》,《考古》2003年5期;《战国竹书〈忠信之道〉释论》,《古墓新知——纪念郭店楚简出土十周年论文专辑》,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2003年。)。《诗论》以《杕杜》明族亲之恩,生相燕乐,死相哀送,是谓不忘亲,不违仁,其张人道可知。简18文云“《杕杜》则情憙其至也”,则谓以《杕杜》明亲恩之情至隆,与此论正合。而君子之道敬始慎终,始终如一,这种持恒的品德也正是《诗论》阐述《关雎》七诗之教所倡导教化的,故可明孔子论《诗》逻辑严密。

亲亲宗族乃孝悌思想的基础,《中庸》所言已明。《论语·学而》:“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管子·戒篇》:“孝弟者,仁之祖也。”郭店楚竹书《六德》:“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为昆弟绝妻,不为妻绝昆弟。为宗族疾朋友,不为朋友疾宗族。人有六德,三亲不断。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斩恩。……是故先王之教民也,始于孝弟。”亲族为仁,为内治之事,与义相对。宗族之交以亲恩血缘为重,故可为宗族而绝君,不可反之。是所谓“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斩恩”。《礼记·丧服四制》:“门内之治思掩义,门外之治义断恩。”所述相同。行此者则谓孝矣。家族亲恩则孝悌立,孝悌立则可治事教民。《礼记·冠义》:“故孝弟忠顺之行立,而后可以为人;可以为人,而后可以治人也。”《孝经·开宗明义》:“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夫孝,始于事亲。”即此之谓,是治事始于合族,亲宗族者方可爱人,爱人者方可治人,这是儒家的一贯思想。故《诗论》以《杕杜》之教明生死亲亲之理,是发孝悌仁爱之实,述人道之本,借《诗》教以阐释儒家以“仁”为核心的道德思想。

四诗之教的核心在于阐释人道之旨。《葛覃》明妇顺,这是婚姻和合的基础。《行露》递述之而发明婚礼,其教在夫妇有别。《甘棠》明爱人,这是祭祀恭敬的基础,而祭祀又为孝爱的重要内容。《杕杜》递述之而发明燕礼丧礼,其教在孝悌仁爱。《礼记·哀公问》引孔子曰:“夫妇别,父子亲,君臣正。三者正,则庶物从之矣。”三者之中又以夫妇有别与宗族亲亲为根本,婚礼为礼之本,孝悌为仁之祖,足见《诗》教之所重。

五 结论

本文在对《诗论》诸简重新编缀的基础上,就相关问题略做释论。兹将要点厘定如次。

一、《诗论》全文之性质乃为孔子阐发《诗》教之作,其目的则是以《诗》的道德教育作用教民向德,并借《诗》教系统论释儒家道德思想。

二、孔子确定了以道德之高下厚薄作为整理《诗》的基本标准。《颂》具平德,即中正洽宜之德,至矣;《大雅》盛德,次之;《小雅》德衰而小,又次;《邦风》但言人欲而无德,最次。故孔子删《诗》以《邦风》为始,《颂》为终,以示道德之培养从无到有,至《颂》德而成功,明《诗》教行而德之渐成也。同时,《小雅》、《大雅》之“小”、“大”的含义也自是对其诗所具道德之高下而言。

三、《诗论》对于“信”的道德内涵的阐释突显了其在儒家道德体系中的地位。“信”从对亡人的诚信发展而为一种普遍的道德规范,既是“孝”的重要内容,又有其自身特点。因此,“孝”与“信”实际构成了儒家以“仁”为核心的道德体系的其础。

四、《诗论》以《关雎》、《樛木》、《汉广》、《鹊巢》、《甘棠》、《绿衣》、《燕燕》七诗阐明男女有别作为礼之根本的道理,指出其为一切礼义人伦教化的开始。孔子以《关雎》为群诗之首,正体现了这一思想。此外,七诗之教还特别强调通过婚姻培养持恒的品德,儒家以此为用事治世的基本操守。

五、《诗论》承七诗之教,进而以《葛覃》、《甘棠》、《行露》、《杕杜》四诗阐明夫妇与孝悌之道。夫妇之道表现为婚礼,孝悌之道表现为燕礼、丧礼。婚礼为礼之本,孝悌为仁之祖,足明《诗》教之所重。

附识:本文初稿成于2002年3月,原拟独立成册,然因事中辍。后遵诸友之嘱,除先以札记若干分别发表外,又将主要部分裁为是文,聊备一格。

2002年3月初稿

2003年2月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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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时期的楚竹书“子羔羊183号孔子诗论”研究(二)_毛诗传笺通释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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