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帝国主义”与“霸权主义”问题——记与国际问题专家、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肖枫研究员的谈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央对外联络部论文,霸权主义论文,国际问题论文,帝国主义论文,研究员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附读者来信一封：
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
在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用导弹袭击我驻南联盟大使馆后，我所老同志在一起开座谈会，愤怒谴责帝国主义的暴行。可是个别同志说：“帝国主义是50年代的提法。现在只能提霸权主义，不能再提帝国主义了。”为此特函达各位老师，请挤一点时间给我解答以下几个问题好吗？
1.列宁关于帝国主义的论述是否过时了？
2.党中央为什么只提霸权主义，不提帝国主义？帝国主义与霸权主义有何区别与联系？
此致
敬礼
新疆乌鲁木齐市新民东路59号
第二干休所 邱智德
1999年6月18日
记 者：肖教授，我们《中国党政干部论坛》在1997年第10期上发表过您的《列宁的“帝国主义论”与当代资本主义》，曾获得读者好评，说是解决了他们理论上的一些困惑。科索沃危机以来，严重的事态和国际形势吸引着人们对国际问题的关注，引发了对“帝国主义”等相关问题的浓厚兴趣和深层思考。编辑部收到一些读者来信，希望就这方面的问题进行探讨。我们想还是请您跟大家谈一谈。
肖枫（以下简称肖）：很愿意和对此问题有兴趣的同志们一起讨论。不知他们所关注的问题是什么？
记者：有的读者说，科索沃危机表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恃强凌弱，蛮横地欺负一个主权国家，是“一副赤裸裸的帝国主义嘴脸”。可是我们的报纸多年来见不到“帝国主义”的字眼了。他们的问题是：列宁的《帝国主义论》难道“过时”了？对列宁的这部著作应如何评价。
肖：我在上次写的那篇文章中已经明确说过，列宁是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分析帝国主义的第一人。他在《帝国主义论》中所阐明的基本原理不仅在当时是完全正确的，就是在今天也仍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虽然这部写于1916年的著作，距今已过去80多年了，但是其中的基本原理没有过时。
列宁当年分析过帝国主义的“五大特征”，指出“帝国主义是发展到垄断组织和金融资本的统治已经确立、资本输出具有突出意义、国际托拉斯开始瓜分世界、一些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已把世界全部领土瓜分完毕这一阶段的资本主义”。他说：“如果必须给帝国主义下一个尽量简短的定义，那就应当说，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列宁选集》第2卷，第651、650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3版）80 多年来，由于世界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列宁所说的帝国主义的上述特征出现几种不同情况：第一，多数特征在原来的基础上已有新的发展。如“一般垄断”发展到“国家垄断”；不仅“银行资本与工业资本融合”，而且是“垄断资本与国家政权相结合”；不仅是“国内垄断”，而且发展到“国际垄断”。第二，有的特征所表述的那种现象已不复存在了。如由于殖民体系的崩溃，“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已把世界全部领土瓜分完毕”这一情况改变了。但是这一特征所体现的“帝国主义剥削和压迫弱小民族”这一本质没有改变，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依然存在，南北间的矛盾和斗争是长期的、不可避免的。第三，此外还涌现出一些新的特征。如由于国际依存度空前增强，经济国际化、全球化的发展，各资本主义大国在相互争夺中加强了国际协调和合作，国际组织和集团越来越多，远远超过了当年列宁所处的时代。总之，尽管有这些变化和发展，但都没有超出《帝国主义论》所指明的大方向，因此不能认为《帝国主义论》的基本原理过时了。
但是，说《帝国主义论》的基本原理没有过时，不等于说这部著作的每个具体观点和结论都仍然有效，可以不顾历史条件、不加分析地照抄照搬。实事求是地说，由于客观情况的发展变化，这部著作的某些具体观点和结论已不适应当前的情况了。我在上次的文章中，较详细地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与列宁所处时代相比，已发生的许多重要变化。譬如，列宁说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资本主义，而当时帝国主义矛盾确实十分尖锐，这一论断反映了当时的客观实际，并已被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证明是正确的。然而列宁逝世后的几十年间世界资本主义的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自1929年世界资本主义大危机之后，以“罗斯福新政”为标志，加强了国家对经济的干预。在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之外，又增加了国家干预这只“看得见的手”。国家在整个社会经济生活中所起的作用，大大超过了列宁当年的垄断资本主义阶段。现在资本主义的国家，作为“总资本家”，对整个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教育、文化等各方面，全面地进行宏观计划、调控和干预。在经济领域，资本主义变得不是完全无计划、无秩序，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生产社会化与资本主义私人占有的基本矛盾；在再分配领域，通过税收制度、福利制度和社会保障机制，调节了社会不公，缓解了社会阶级矛盾；在政治领域，通过发展资产阶级的政治民主制，使社会不满在平时有发泄之处，不致于积攒到矛盾总爆发的程度，实际上起到了“减压阀”的作用。这些变化，有利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稳定和寿命的延长。资本主义既不是上个世纪《悲惨世界》所描述的状况，也不是本世纪中叶“资本主义总危机”概念所表述的那种情况了。资本主义社会两级分化仍很严重，但就多数人来说不是“活不下去”的问题，而是活得好一点差一点的问题，因而不具备直接革命的形势。所以总的说来，资本主义虽然未能脱离剥削制度的窠臼，它最终将被社会主义所取代，但是它在当前和今后相当长时间内还有发展余地。因此，列宁当年关于帝国主义“垂死性”的论断、关于帝国主义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前夜”的论断等，虽然反映了列宁当时所处的时代，而且已为俄国革命的胜利所证实是正确的，然而随后几十年来由于情况发生了上述变化，我们今天就不能不顾历史条件的不同，简单机械地重复这些论断了。
记者：您的意思是说，列宁的《帝国主义论》的基本原理没有过时，但由于历史条件和客观情况已发生了变化，对这部著作的某些具体论断和结论要作具体分析，不能简单机械地照抄照搬。
肖：就是这个意思。当代马克思主义者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从当前现实情况出发，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正如邓小平同志所说的，“绝不能要求马克思为解决他去世之后上百年、几百年所产生的问题提供现成答案。列宁同样也不能承担为他去世以后五十年、一百年产生的问题提供现成答案的任务。真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必须根据现在的情况，认识、继承和发展马克思列宁主义。”（《邓小平文选》第3 卷第291页）
记 者：既然《帝国主义论》的基本原理没有过时，为什么我们的报纸很难见到“帝国主义”的提法。有的读者问：为什么我们只提“反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而不提“反对帝国主义”？“帝国主义”与“霸权主义”是什么关系？请您向读者再谈谈这些问题。
肖：可以，不过我不搞宣传工作，不熟悉有关情况，所谈看法是个人的理解，只能供参考。
我觉得首先应搞清楚“帝国主义”这个概念的含义和不同用法。从历史情况看，人们使用“帝国主义”这个概念通常有两种情况：一是指一种对外实行侵略、兼并、掠夺、压迫的“政策”，二是指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特殊阶段”或“特殊时期”。早在列宁写《帝国主义论》之前，世界上已有许多政治著作使用“帝国主义”这个概念，其中不少属于第一种情况。列宁批判考茨基把帝国主义的政治同它的经济割裂开来，只把兼并解释为“金融资本比较爱好的政策”，是“根本要不得的”。而他则坚持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必然性及其基本特征出发，将经济与政治、国内基本制度与对外政策结合起来，论证“帝国主义是作为一般资本主义基本特征的发展和直接继续而生长起来的”，提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长期以来，我们一直是按列宁的解释来使用“帝国主义”这个概念的。这就是说，“帝国主义”不是一种“政策”，而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特殊“阶段”。因此，我们通常所说的“帝国主义”指的是资本主义这一发展阶段上的“整个社会政治经济制度的特点”，它包括了“帝国主义政策”，但范围远远大于“政策”。
弄清“帝国主义”的含义和用法之后，我们再来谈谈“帝国主义”与“霸权主义”两个概念的联系与区别问题。如果把“帝国主义”仅仅理解为一种对外实行侵略、压迫和欺负弱小国家和民族的政策，它与现在常用的“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是差不多的。可以说“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是昔日帝国主义那种对外政策的延续和发展。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恃强凌弱、蛮横无理，对南斯拉夫实行狂轰滥炸，可以说是实行“帝国主义政策”。为了充分揭露其使用“暴力”、“武力”达到压服弱小国家和民族的目的，甚至可将其推行的这种政策，称之为老牌殖民主义的“炮舰政策”。但是，“帝国主义”这个概念通常不是指一种对外政策，而是指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特殊阶段上的整个社会政治经济制度，因此“反对帝国主义”、“打倒帝国主义”是把它作为一种特定的“社会政治经济制度”来加以反对或打倒的。所以“反对帝国主义”又不同于“反对霸权主义”。
记 者：“帝国主义”与“霸权主义”，的确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平时无需严格区分，出于义愤说美国为首的北约对南斯拉夫的轰炸是“赤裸裸的帝国主义”未尝不可。但作为党和国家的政策，必须讲究精确和准确性。您能否再从党和国家政策的角度，谈谈我国现在为什么强调反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而不是泛泛地提“反对帝国主义”？
肖：这实际涉及两个问题：一是如何正确全面地认识当代资本主义，以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问题；二是我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坚持改革开放的大政方针，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应采取什么样的方针政策的问题。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和前提，只有解决好前一个问题，才谈得上解决好后一个问题。
我们在前面已经谈过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虽然没有超出列宁《帝国主义论》的大方向，但是它与过去相比已发生了很大变化。资本主义虽不是人类“天堂”，但还有生命力，不会迅速全面崩溃；社会主义归根结底优于资本主义，但它还不可能速胜。因此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共处于一个世界的“一球两制”现象将长期存在。既然如此，社会主义国家如何看待和处理同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特别是同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就是一个长期的战略性问题。其处理的好坏，直接关系社会主义的兴衰成败、生死存亡。
总的说来，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既有矛盾的一面，也有相互借鉴和合作的一面，要以辩证的观点处理好这种关系。所谓矛盾的一面，集中表现在“演变”与“反演变”的问题上。西方“西化”、“分化”社会主义国家的战略目标是不会改变、不会放弃的。对此不可麻痹大意，掉以轻心。但是搞不搞“和平演变”在西方，而变不变在社会主义国家自己，在社会主义国家内部。如果社会主义国家国内的工作做得好，西方“和平演变”攻势再强也奈何不了我们。因此这个问题的重点和关键还是在国内。另一方面，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既有否定也有继承和发展，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除了矛盾的一面，也还有相互借鉴和合作的一面。譬如，实践表明，资本主义在经济方面学了社会主义的计划方法，资本主义这样做，并未使资本主义变成社会主义，而是进一步巩固和发展了资本主义。同样，社会主义借鉴和学习资本主义先进的东西，也不会变成资本主义，而只会巩固和加强社会主义。列宁曾明确指出：“社会主义实现得如何，取决于我们苏维埃政权和苏维埃管理机构同资本主义最新的进步的东西结合的好坏。”（《列宁全集》第27 卷， 第237页）并且说：“我们不能设想， 除了以庞大的资本主义文化所获得的一切经验为基础的社会主义以外，还有别的什么社会主义。”（《列宁全集》第27卷，第285页）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 我们实行对外开放的政策，强调要吸收和利用世界各国包括资本主义发达国家所创造的一切先进文明成果来发展社会主义，实践证明是完全正确的。总之，为了巩固、完善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社会主义国家必须全面地认识和处理好同资本主义既矛盾斗争，又彼此借鉴合作的关系，二者不可偏废。
既然我们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要坚持既矛盾斗争，又借鉴合作，要以两手对两手，而“反对帝国主义”通常会理解为反对其整个社会政治经济制度，因此，不如提“反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限定反对其这一“政策”，而不是进行在当前来讲并不现实的全面“对抗”，这样就更准确、更合适些。另一方面，帝国主义经过近几十年的发展变化，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当代资本主义虽然继承了帝国主义的本质特征，特别表现在对外欺压弱小国家和民族方面，但就总体而言已不同于列宁所处的那个时期了。因此，不提“反对帝国主义”，而更多地采用“反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的提法，我认为是合适的。
在对外斗争中一定要坚持辩证法，避免形而上学。就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而言，必须全面处理好与其既斗争又合作、既借重又竞争、既协调又摩擦的复杂关系。同其合作时，要保持清醒头脑，不忘同其霸权主义进行不可避免的斗争；同其斗争时，要不忘还有借鉴合作的一面。在美国调整全球战略，加速推行“新干涉主义”的情况下，我们应旗帜鲜明地反对其霸权主义。“反对美国的霸权主义”，不等于要“全面地反美”，与美国“搞对抗”；这与改善和发展中美关系，不是矛盾的，而是相辅相成的。英国一个哲人曾说过，国际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现在的世界不仅可以如是说，而且因为国际关系错综复杂以及国与国相互依存度增强，还可以说：国际上既没有纯粹的朋友，也没有纯粹的敌人或对手；在这个问题上是朋友，在别的问题上又是对手；往往既是朋友，又是对手。我们一定要改变过去那种“是对手，就不可能是朋友”，“是朋友，就不可能是对手”的形而上学的传统思维定式，同美国坚持既斗争又合作，斗争中不忘合作，合作中不忘斗争的总原则。因此，中美关系中有时强调合作，有时斗得多一点，这都是合乎规律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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