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篇高考零分作文所引发的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零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05年高考,湖北省出现了一篇零分作文《出得厅堂人得厨房之王国维可以休矣》,内容摘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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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活变通才是成功之道,尤其作为一个女性。棉棉、卫慧等宣称她们是美女作家:入乎其内,故能写之之作家;出乎其外,故能观之之美女。张维迎之流,出能出得到大学讲堂,入又能入得了资本家的盛宴,按现在的做人标准,那是人中龙凤哪。去年有个关于女大学生卖淫的调查报告引起满城风雨,不就是取材于武汉的吗?白天是一本正经的女大学生,夜晚却是一次百金的妓女,你说,做个女大学生我又有多么稀罕!做人做事不能表里如一,不能内在外在得以尽善尽美,不如别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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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里夫人说过:“男人能做到的,女人也能做到。”不过她漏了下句:“女人能做到的,男人未必能做到。”我们要决定自己的道路。查泰莱夫人曾经说过:“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我们就是要做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女人,回到几十年以前的老路。而我心目中的夫君,不要求什么出将入相——那只怕忽然短命或祸事来临——只要出有宝马奔驰靓车,入有别墅豪宅,就心满意足了。而这一切,要靠我们辛勤地梳妆打扮,呵护肌肤,像水一般晶莹剔透;修习礼仪,进而仪态万方,风情万种。这,才是钓到金龟婿的唯一途径。……
王国维讲的是诗人要怎样怎样,他不知道,诗人、诗歌在这个社会中早就不吃香了。海子听说过吧,什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就不明白。依着视觉描绘次序,面朝着大海,又如何能看到春暖花开呢,莫非是海市蜃楼?这诗人做的,逻辑不讲究,脑子不清楚,神经搭错线,不自杀或杀妻,又有什么更好的下场呢?这样的男人,一副穷酸落魄模样,又有哪家的妙龄女子看得上?……
……王国维对一些雕虫小技如诗歌的欣赏癖好,仿佛一个冒着铜臭的权贵富翁,把玩着一个上古的鼻烟壶,或前朝宫廷贵人使用过的一樽精致夜壶。生活早已给了我们更多更深的感悟,他却在《人间词话》中絮叨,我看,这《人间词话》可以扔到垃圾桶了。王国维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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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言辞老辣犀利,对生活有独到的见解。但致命的问题是,文章的感情基调极其灰暗,情绪的宣泄无节制,失去了理智的约束;作者以一种挑衅的眼光看世界,显得偏激不全面,而且似乎不想去寻找生活中光明温暖的一面。
至于这篇考场作文被判为零分是否过于苛刻,笔者不敢妄作非议,因为零分不会是随便给的,评卷人自然有充分的理由。然而这足以引起我们深深的思考。
思考之一 写作提倡表达真情实感,这是否就意味着可以无节制地宣泄个人化的情绪?
在教学实践中,笔者深深体会到,目前在写作中宣泄个人化情绪的倾向大有成为时尚之势。学生在作文中比较喜欢抒发浮躁的、灰暗的、颓废的甚至是虚无的消极情绪,常常流露出对成长、对生活、对社会、对人生、对人际关系的失望感、迷惘感、幻灭感。这些情绪都有一个共同的思维特征:写作者大多是以“我”作为整个世界的坐标来衡量万物存在的意义。这种以“我”为中心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其意义是很复杂的,很难轻易地判断是非对错。分析个中原因,也许与“个性张扬”的时代氛围有关。“我的地盘我作主”“我行我秀(素)”等都是时下的时尚用语。处在这种文化氛围之中,再加上独生子女的家庭环境,使得现在的中学生观察社会、思考人生时,往往以“自我”为基点,以“自我”为价值坐标。同时,由于他们尚未建立起全面、客观、辩证地看待世界的思维习惯,“偏激”往往成为他们观察生活的思维痼疾。他们从书本中从文学作品中学会了崇高的唯美的道德观和价值观,于是他们就以此作为尺子来衡量世间百态。殊不知,文学向读者展示的是“应该怎样”的世界,而非“必然这样”的世界,于是就必然会让他们很失望。这一方面展示了中学生内心世界的美好与单纯,另一方面也暴露了其心智的不成熟。
思考之二 应试作文是一种“私房写作”还是一种“公众写作”?
“私房写作”一词是笔者的杜撰,是指为了吐露心底最真切的情绪但不公之于众的写作,如日记、知己之间的私密信件等。在此类文章中,写作者尽可以宣泄自己最真实最个性化的情绪,不需要接受他人的道德评判和价值评判,也不会对他人的情绪产生干扰和影响。“公众写作”则必须是带着责任感的写作,应该是理智控制下的写作,而不是情绪化的写作。应试作文(尤其是高考作文)显然应该属于后者,因为它必须接受阅读者从语言、结构、思想、情感等角度的评价和判断,同时也将对阅读者的情绪、思想产生干扰和影响。
“文以载道”一直是中国文人的优良写作传统。中学生写作也应该遵循这一原则——应试作文,请写“道德文章”。
思考之三 写作道德文章是否就意味着说假话说空话说套话?抒发真情实感与写作道德文章是否必然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关系?
我们不妨通过对比阅读北岛和舒婷的两首诗来探讨这个问题。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一切语言都是重复/一切交往都是初逢/一切爱情都在心里/一切往事都在梦中/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北岛《一切》)
不是一切大树/都被风暴折断;/不是一切种子/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不是一切真情/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不是一切梦想/都甘愿被折掉翅膀。/不,不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火焰/都只燃烧自己/而不把别人照亮;/不是一切星星/都仅指示黑暗/而不报告曙光;/不是一切歌声/都掠过耳旁/而不留在心上。/不,不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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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希望,而且为它斗争,/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舒婷《这也是一切》)
北岛诅咒世界的黑暗,抒发的当然是一种真情实感;舒婷努力地树立对世界的信仰,同样也是真实的情感。不同的是,舒婷的诗更多地表现出对理想忠贞不渝的守望,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看来,抒发真情与写作道德文章并非是相互悖谬的,而是可以和谐统一的。如果能在道德感、责任感的指引下抒发真情,这真情就会很美、很宽厚、很高尚、很博大;反之,这种真情可能就是自私的、阴暗的,甚至是冷酷的、残忍的、带有破坏性的。如果说真情是一道洪流,那就应该用理智、道德与责任筑起两岸河床。“真”,只有与“善”和“美”和谐统一,才会产生伟大的价值;“真”,只有与“善”相结合,才会有“美”的意义。
思考之四 我们应该帮助学生确立一种怎样的写作姿态?
其实,教材所选的作家作品早已隐含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鲁迅先生说:(我)解剖社会的毒瘤,以引起疗救的效果。鲁迅先生又说:“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鲁迅先生对旧中国的全面批判,可谓深刻、无情而又猛烈至极。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拯救世界的责任感,从来没有让自己侧身世界的边缘去做一个冷眼旁观者。当然,他痛苦,而痛苦也正源于这种无法推卸的责任感。
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绝不会天真或者虚浮地认为世界充满了光明与温暖,但他并不想宣泄自己的失望,他依然执著地相信并寻找世界的光明与美好。这不是虚伪,而是对伟大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的坚强守望,哪怕是乌托邦,也让人感动。
海子说:“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已经对世界感到厌倦了的正打算离开它的人写的诗句。这是一种和解,是一种宽容,是一种悲悯。
写作,当然可以满腔义愤地暴露生活的丑陋阴暗,但千万不可抛弃责任感,不可抛弃悲悯之心,不可抛弃对理想的守望,这些都是写好文章必不可少的品质。我们不需要虚伪地不负责任地唱赞美诗,我们当然应该批判并打碎世界上一切丑陋的现象,但这种破坏必须要与呼唤、发现、建设一个美好新世界同时进行,否则,这种破坏除了给人信念破碎、理想瓦解的痛感之外,很难找到其他的意义。
我们常说:“作文即做人。”真诚地抒写美好的情感,可以陶冶写作者美好的情怀,培养人的悲悯心、宽容心、责任感、自我反省精神、宽广豁达的胸怀……一个人格健全、心智成熟的人,应该具备这些品质。反过来,一个写作者若将自己置于世界之外,以旁观者的姿态,冷眼看世界,以嘲讽的口吻指点着世间的一切,那他是一位真正的批判者吗?真正的批判者应该是爱生活、爱世界、爱众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