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亚地区的合作：一种制度分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东北亚论文,制度论文,地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区域经济集团化，或区域经济一体化所带来的经济效益，促使世界各国纷纷组建各种 各样的区域经济集团化组织。作为世界上最富有经济活力的地区——东北亚却至今没有 形成上述意义上的地区合作机制。区域经济集团化趋势与东北亚合作的非制度性引起了 学术界广泛的探讨和经久不息的争论。
一、东北亚合作的现状分析
东北亚指亚洲的东北部分，按地理位置的分布，包括俄罗斯的东部地区，中国的东北 、华北地区，日本的北部、西北部地区，韩国、朝鲜、蒙古，即整个环北太平洋地区。 东北亚地区经济合作模式的提出和实践，始于20世纪80年代。此后，东北亚地区各国的 双边贸易和经济合作有了显著的发展。据统计，1995年东北亚各国间的贸易额由1989年 的546.8亿美元增至1100多亿美元，相互投资累计额由16.3亿美元增至140.8亿美元。6 年间，东北亚各国间相互贸易额和投资分别增长了1倍和7.6倍，(注：根据《中国对外 贸易经济年鉴》1990—1996年及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网站公布的数据整理所得。)中韩 、中日、中俄、韩俄、韩朝之间的经贸合作发展尤为迅速。
东北亚地区经济合作的潜力巨大，但它与现有的其他区域合作相比，尤其是与欧盟相 比，存在很大的差异：一是，合作的起点和目标定位不同。欧盟是当今公认的一体化程 度最高的区域组织，它实现了关税、市场和货币一体化，建立了一整套超国家的制度性 组织机构，行使着各成员所转让的部分主权。东北亚地区的合作则基本上处于一种由非 制度性的经济联系机制(贸易、投资)带动的低水平的合作状态上，基本上立足于由双边 向多边发展，双边合作与多边合作并存；民间合作向政府合作发展，民间合作与政府合 作并存；由贸易合作向全面合作发展这样一种模式。二是，合作的一体化程度不同。欧 盟的合作具有高度制度性一体化的特点。东北亚地区的合作目前尚没有形成稳定的结构 性系统，仍处于一种无组织的不稳定状态，大多是一种双边的、普通意义上的经济合作 关系。三是，合作的开放程度不同。欧盟总体上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区域组织。东北亚地 区各成员国之间结成的是一种松散的双边合作关系。
另外，东北亚地区还存在着复杂的合作类型。有基于共同利益的保证型合作，如环境 污染的治理、能源的利用以及金融风险的防范等；有涉及到收益分配问题的协调型合作 ，如中美、中日、美日、韩日之间的贸易争端；也有个体利益与集体利益相冲突的合作 模式，如东北亚普遍存在的“安全困境”，被称之为协作型合作；而美日之间基于实力 不对等基础上的合作，又被众多学者称之为“霸权合作”。
面对东北亚地区合作的这种复杂的情形，需要从新的角度去探讨和解释。
二、东北亚合作的制度主义解释
运用制度分析解释国际关系领域中的制度形成和合作问题已成为一个新的热点。近年 来，国内一些学者也尝试利用这种方法研究国际制度以及国际关系问题。(注：例如： 刘均胜的《APEC模式的制度分析》(《当代亚太》2002年第1期)；潘丹榕、罗峰的《问 题与对策：国际环境治理的制度分析》(《世界经济与政治》2000年第10期)；苏长和的 《全球公共问题与国际合作：一种制度的分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等。)作 为国际合作的具体实践，东北亚合作中的许多问题，无疑同样可以运用制度分析理论去 加以研究和解释。制度分析(institutional analysis)兴起于经济学领域，是从制度角 度分析经济现象的理论。这种研究方法引用到政治学研究领域后，被马奇(James G.
March)和约翰·奥尔森(John P.Olson)概括为新制度主义(the new institutionalism) 。(注：James G.March and Johan P.Olson,“The New Institutionalism:
Organizational Factors in Political Life,”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78,No.3,September 1984,pp.734—749.)新制度主义认为就像经济学中的“经济 人”一样，政治活动中的个体，也是理性的，并且要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政治活动中 达成协议、协调冲突、制定规则，都是在自愿的基础上的一种交换活动，并通过政治过 程实现公共物品的供给、需求与产量。制度环境的改变，起源于人们对收益成本的预期 。当预期的净收益超过了预期的成本，或者出现了边际性的潜在收益，就会引起人们对 收益与成本比的重新判断，进而产生改变现行制度的企图。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情形下， 各方才会萌生合作的愿望。
在区域经济集团化所能带来的共同利益的推动下，东北亚有关国家和地区已越来越认 识到，在本地区构建某种形式的合作机制或模式，有利于各国今后的发展。
中国参与东北亚合作将提高中国经济的竞争力，将进一步开拓中国与周边国家的经贸 关系，有助于中国跻身于国际区域集团之间的国际分工合作。日本参与东北亚地区合作 ，不仅符合日本经济发展本身的需要，而且是日本与美欧争夺东亚未来主导权，维护日 本在东亚地区经济利益的需要。韩国参与东北亚合作同样是经济继续发展的需要，但更 重要的是韩国可借参与东北亚合作，实现朝鲜半岛的统一。朝鲜、蒙古参与东北亚地区 的合作也有助于振兴其经济。总之，从各方的收益预期来看，东北亚地区的合作具有极 大的潜力。
但据此就得出东北亚将走向合作的结论，显然不能令人信服，事实也说明了一切。究 竟是什么原因阻碍了该地区合作机制的建立和形成呢?
(一)东北亚缺乏推动合作形成的力量或引导势力
区域间实现经济一体化，其成本便是各成员要在一定程度上让渡国家主权，这包括关 税、非关税壁垒的减让、金融货币体系的国际化程度、市场的准入、投资待遇，甚至由 此而带来的政治风险等等方面。分析东北亚地区各国之间对推动合作的态度，可以看出 这种制度的创建存在着成本与收益的巨大差距。
中国在东北亚合作中占据着核心地位，在推进东北亚合作机制建立这一问题上，自然 被别的国家有所期待，但中国作为一个正在迅速发展的大国，随时可能会因此而遭到某 些国际势力的打压(如所谓的“中国威胁论”以及担心中国挑战国际社会的利益秩序等) ，为此，中国在对外政策上奉行“不结盟、不称霸、不当头”的方针。这决定了中国在 推进东北亚合作机制中将不会扮演“挑头”的角色。
日本作为世界经济大国，在推动东北亚合作进程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日本在 这一问题上同样有所顾虑。在政治上，日本与其他西方国家一样，将中国看成在亚洲一 个可以向日本“权威”挑战的“新崛起的大国”，一个地缘政治对手。因此，制约中国 的发展与统一，防止中国过早强大，已成为日本政府对华新政策的重要目标。在地区安 全问题上，中国被列入新的日美安全保障体制的主要防卫对象，决定在包括台湾地区在 内的“周边事态”发生时给美军提供“后方支援”，这一举动已成为阻碍中日互信的最 大障碍。日本对中国的这种现实主义防范心态，使其在涉及到能使各国整体利益都能增 进的合作问题上时退缩不前。背靠日美同盟获取战略优势是日本一贯坚持的外交方针。 “美国就好比维护日本的一把伞，没有了美国的保护，日本无法生存。”“惟有先把和 美国的关系搞好，才能安抚同其他国家的外交关系。”(注：管克江：《日本紧紧跟着 美国》[N]，《环球时报》2001年7月27日。)因此，日本要在东北亚合作中发挥领导作 用，无疑是对美国利益的挑战。同中国一样，日本也在韬光养晦。显然，谁要在这一地 区出头，谁就跑到美国的对立面去了。所以大家都不那么想主动担任主导作用。(注： 宋念申：《东亚能否走到一起》[N]，《环球时报》2000年12月22日。)
韩国在东北亚合作中的作用不容忽视。在中、日都对主导东北亚的合作进程有所顾虑 的情况下，韩国成为最好的平衡剂。于是，有中国学者提出中日韩共同担当这一责任， 模仿欧洲的“三驾马车”模式，形成“中日韩三驾马车”模式。三国经济实力不同，但 在组织形式上可以是平等的，可以是轮流坐庄。(注：宋念申：《东亚能否走到一起》[ N]，《环球时报》2000年12月22日。)
俄罗斯是这一地区的重要国家。普京政府2000年提出了《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 ，这是俄外交活动内容和基本方针的思想体系。在该《构想》中俄提出了外交政策实施 的地区顺序和任务，亚洲被列在独联体、欧洲、美国之后。(注：参见朴键一、韩春爱 ：《俄罗斯对朝鲜半岛政策评述》[J]，《当代亚太》2001年第12期。)由此可以看出， 俄罗斯的战略重心并不在亚洲，对东北亚地区的合作只能是积极参与。
蒙古参与东北亚合作的热情高昂，但薄弱的经济基础、闭塞的环境，不时动荡的政局 和经济转轨不当而陷入困境的经济形势，在一定程度上不仅阻碍着蒙古参与东北亚地区 的经济合作，同时，也很难想象它能承担起制度创建的巨额成本。
朝鲜的态度也非常关键。尽管它缺乏推动该地区合作进行的实力，但该地区的合作如 果缺少了它的支持和配合，将会很难进行。朝鲜的顾虑来自于合作所要求的国内政治、 经济的对外开放。无论哪一方面朝鲜的随能力都是极其脆弱的。为了响应东北亚合作的 呼声，不错过经济合作所带来的好处，它目前只能小心翼翼地开放紧邻图们江的局部地 区。
此外，东北亚地区各国间由于在实力、经济发展程度、技术水平、自然禀赋、意识形 态、社会制度等方面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异质性，要实现传统意义上的一体化，都要经过 相当大的制度创新、修改才能适应本地区的特点，这也使得制度的创新或建立的成本进 一步加大。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到，在推进东北亚合作进程的问题上，没有哪个国家愿 意担负制度创建所需要的巨额成本，造成目前推动合作的力量或引导势力的缺失。
(二)不可忽视的霸权的力量
东北亚合作举步维艰，霸权的力量在其中的作用不可忽视。美国亚太战略的核心是长 期维持其在亚洲的存在，努力发挥在亚洲的主导权，东北亚成为其控制亚太地区的重点 。在这一战略思想指导下，美国不会坐视自己在东北亚乃至东亚的影响力被削弱，而听 任那里按照自己的逻辑和自身的利益需要发展。事实上，东北亚及东亚的联合趋势已引 起了美国的警觉和不安。今后美国可能不得不决定如何对付谋求将美国赶出欧亚大陆的 地区联盟。它所设想的联盟即是包括以中日为轴心的东北亚地区联盟，该联盟将把两个 有非常巨大的生产能力的民族连结在一起，并可能利用某种形式的“亚洲主义”作为联 合反美的学说。(注：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大棋局》[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年版，第72—73页。)虽然布热津斯基认为由于历史的原因，在可预见的将来中日不可 能结成这种联盟，但他同时确信，有远见的美国远东政策肯定能够阻止这种联盟的出现 。于是，采取种种手段阻挠和反对该地区的联合成为美国的既定目标。因此，如何克服 美国在政治、经济和安全方面的阻力，有效地推进东北亚的合作与共同发展，将是有关 国家面临的突出问题。
(三)东北亚存在着共有理念的缺失
比较制度分析理论认为，制度是关于博弈如何进行的共有理念的一个自我维系系统。( 注：[日]青木昌彦：《比较制度分析》[M]，上海远东出版社，2001年版，第28页。)共 有理念作为认同和预期的符号或观念使制度成为博弈过程中的内生规则，这些规则在同 其他变量作用的过程中得到强化和再生。显然，共有理念的重要意义在于它能使合作参 与者超越当前成本—收益分析所凸显的不利，通过未来预期的利益增强某种制度或机构 对参与者的凝聚力。(注：刘均胜：《APEC模式的制度分析》[J]，《当代亚太》2002年 第1期。)
分析东北亚目前的合作困境，显然在合作问题上存在着共有理念的严重缺失。突出地 表现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对抗虽然缓和，但矛盾远未消除，基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各种冲突 仍以不同的认知方式表现出来。
冷战结束后，维护世界霸权或“一超”地位成为当今美国的首要目标。在这种意识形 态主导下，美国便本能地将攻击的目标对准国力迅速增强的中国。于是，美国开始一面 炒作“中国威胁论”，一面加强对中国的防范和制约。“中国威胁论”也影响到这一地 区的其他国家。如俄罗斯媒体也一度大谈“中国威胁论”，对中国购买俄罗斯武器心存 戒心。亚洲不少国家更是紧张地注视着中国的举动，并准备了不同的应对方案。
作为影响东北亚安全与合作秩序形成的重要因素的朝鲜半岛问题，同样是意识形态和 价值观念对立的产物。北方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并表示与美帝支持的南方势不两立。 南方尽管改变了吸收统一和促使北方走向崩溃的政策，代之以“阳光政策”，但最终的 目的仍是要积极创造条件和环境，使朝鲜自身发生变化，从而在条件成熟的时候实现全 民族的和平统一。显然，在此种意识形态主导下的南北双方很难走向合作。
同样，冷战思维继续在中日关系中产生负面影响。面对中国的崛起，无论在感情上还 是利益上对日本而言都是一个挑战。表现在对华关系上，日本既支持中国的改革开放， 又多方遏制中国的发展进程。本着这种防范的心态，在对中国进行经济援助时往往和政 治挂钩，并严格控制对中国的技术转让。
可见，东北亚目前尽管存在着一如我们前面分析的众多促进合作的有利因素，但在共 有理念这个推进合作进程的核心问题上，若不能建立起自律、互信和集体认同，东北亚 的合作就很难有效地进行。
(四)安全领域的纷争制约着东北亚经济合作走向深入
在东北亚尤其是有关国家在领土等问题上的争端以及该地区广泛存在的安全困境，都 严重制约着经济领域合作的深入进行。日俄“北方领土”问题；朝鲜半岛南北双方的对 峙；日韩竹(独)岛之争；中日钓鱼岛争端等领土争端错综复杂。同时，朝鲜半岛南北双 方之间的安全困境；中美、中日、日俄、日朝之间的安全困境，也是造成东北亚局势紧 张、对立和冲突的常见缘由。(注：时殷弘：《东亚的“安全两难”与出路》[J]，《南 京政治学院学报》2000年第6期。)
各国在安全、领土问题上的互不相让，都基于一种现实主义的考虑，任何一方的妥协 和退让，都担心是对另一方实力的增强，从而导致“养虎为患”的结果。在这种战略主 导下，各国显然难以在经济领域的合作中走向深入。
五、制度分析理论的启示：走出合作的困境
东北亚地区合作向制度化迈进，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应是该地区各国的认识问题，即构 建东北亚合作的共有理念问题。为此，需要各国从整体利益出发，超越社会制度和意识 形态的差别，重新构建东北亚各国的身份认同，实现东北亚的政治和解，如朝鲜半岛的 和解。这样东北亚地区的稳定和合作才会更有保障。构建东北亚合作的共有理念，需要 加强经济和社会联系，进一步培养各国的认同感；进一步加强各种伙伴关系的建设，营 造一种宽容、豁达、协调解决问题的气氛，使双方的关系进一步发展，而不是相反。在 构建东北亚合作共有理念的基础上，进一步致力于东北亚合作的制度化建设。
——建立定期的信息交流制度和各方面的磋商机制。这种类型的制度和机制的建立应 该是比较容易的，也是切实可行的。例如，目前在环境污染、自然灾害、跨国犯罪、国 际海空运输、能源供应以及经济领域的部分合作进展就颇有成效。
——设法转换博弈模式中的不可重复性。安全领域的合作关键在于解决欺诈的代价问 题、监督的困难问题以及建立可靠的预警机制等问题。在东北亚，朝鲜始终在核问题上 不轻言让步，就在于要防止背信弃义下的灾难性后果。同样，在台湾问题上中国不承诺 放弃使用武力所考虑的也是以防背叛和欺诈的发生。因此，东北亚合作中遇到的合作困 境，要设法使其转换成重复进行的博弈模式。2003年8月，朝鲜核问题六方会谈得以在 北京成功举行，尽管六方会谈的成果很有限。但美朝双方能够坐在一起谈判，这本身就 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它使朝鲜核危机问题上面临的困境转换成反复博弈的模式，使危机 得以缓解。如果六方会谈这一框架在解决朝核问题过程中继续发挥作用，并保持下去， 可以发展成为有利于东北亚地区安全的多边安全合作机制。
——寻求新的合作突破口，以此为支点，推动东北亚的合作。在目前东北亚地区已有 的种种次区域合作形式的基础上，各国仍在寻求新的合作方式。例如，中俄两国在能源 领域的合作范围也在不断扩大。中俄油气工程，从上游、中游到下游都向一切国家和公 司开放。因此，这项以中俄为主导的工程如果从战略的角度考虑，极有可能成为东北亚 合作的一个支点。创建一个以能源合作为主导的、具有东北亚特色的合作模式并非没有 可能。
——充分利用和借鉴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这一合作形式，寻求建立一种以松散性 合作为基础的，坚持多样性、渐进性、灵活性和公开性原则的，以多层次合作关系为主 的论坛性质的合作机制。亚太经合组织的特点和运作模式颇符合我们前面分析的保证型 合作形式。APEC以协商、谈判、自主、自愿为基础，并在此项精神的指引下，成功地确 立了多项目标，开创了亚太地区在经贸领域加强对话与合作的成功范例。东北亚各国之 间的分歧大，利益复杂，在目前建立紧密型合作形式困难的情况下，可以借鉴APEC的成 功经验，逐步从非制度化走向制度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