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黄源生平书店源流考_鲁迅论文

鲁迅、黄源生平书店源流考_鲁迅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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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30年代中叶,因出版《译文丛书》,鲁迅、黄源同生活书店邹韬奋、胡愈之 、郑振铎等人风波骤起,由于鲁迅有斥责另一方“资本家及其帮闲的原形”愤激言辞, 长期以来为史学界关注。前不久去世的黄源先生生前不止一次细说个中缘由,认为这是 左翼文学队伍内部“自己人”的一次纷争,系一方误会所致。

据黄源回忆,大约是在1934年5月间,茅盾到鲁迅家中时,谈及当前文坛因国民党反动 当局采取图书审查制度,写东西比较困难。尔后又谈到《文学》连出两期外国文学专号 ,激发了作家的翻译热情。鲁迅认为,不能正面写文章,就用翻译来揭露时下的黑暗也 行,以作借鉴。据此,鲁迅提议:“办一个专门登载译文的杂志。”后经茅盾推荐,由 时任《文学》编辑的黄源出任《译文》编辑。五个月后,当鲁迅在家中把《译文》第三 期译稿交到黄源手中时,充满信任而又诙谐地说:“我已跟茅盾说过,你学习了三个月 已经毕业了,第四期由你编辑(主编)。”

然而,一年后,《译文》在出刊到三卷一期特大号时,发生了一起意想不到的事件, 而且险些使黄源出走日本。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1935年8月,邹韬奋从欧洲回到上海,见生活书店甚是兴旺,而主事的徐伯昕则因劳累 过度而体弱病重,于是要他去莫干山休养。徐伯昕在离开上海前,把已由他签好字的《 译文》第二年的合同交给了黄源。这是因为,到9月份,译文社同生活书店签订的一年 合同正好满期。

不几天,鲁迅在9月8日致孟十还的信中谈了自己下一步的译作计划,这个计划仍然与 他钟情的俄国文学家果戈理有关。鲁迅写道:“我想,先生最好把《密尔格拉特》赶紧 译完,即出版。假如定果戈理选集为六本,则明年一年内应出完,因为每个外国大作家 ,在中国只能走运两三年,不久,就又被厌弃了,所以必须在还未走气时出版。……第 一本《Dekanka》,第三、四本‘小说,剧曲’;第五、六本《死魂灵》,此两本明年 春天可出。《死魂灵》第二部很少,所以我想最好把《果戈理研究》合在一起,作为一 厚本,即选集的结束。”

黄源深知,鲁迅正在“一意孤行”地执行他早就拟好的《果戈理选集》的出版计划, 这是《译文丛书》的重头书。说是“早就拟好”,是因为早在这一年刚刚开始的元月2 日,黄源与黎烈文同去鲁迅先生家拜年的时候,就滋生了出版一套翻译丛书的构想,而 且经商定,仍由黄源与生活书店接洽。当时的书店经理徐伯昕接受了这个计划。2月间 ,郑振铎从北京来到上海筹划出版《世界文库》,并决定由生活书店出版发行。对于郑 振铎的这个计划,鲁迅则满腔热情地给予了支持。而且,鲁迅翻译《死魂灵》也就是从 这个时候开始的。然而,到了8月间,事情就起了变化。徐伯昕由于去莫干山休养,走 得急,不及交代,新任经理毕云程也就不得知。为按原计划履行徐伯昕曾允诺出版《译 文丛书》一事,黄源专门写了一封信给邹韬奋,并附上《译文丛书》的书目,信中说明 徐伯昕曾口头答允鲁迅主持的《译文丛书》的出版,现因他离沪休养,特此奉告。而丛 书事现正在进行,望遵办理,云云。

黄源携信专门拜访了邹韬奋,后者在看了信和书目后说:“这事我们还需商量一下, 才能定下来,请你明天再来一次。”

待到黄源次日再去,邹韬奋则直截了当地回说生活书店不准备出版这套丛书。原因嘛 ,很简单,因为生活书店已经有了郑振铎主编的《世界文库》。

听着这回话,黄源什么也没说,实际上,说也没用。但黄源去生活书店找邹韬奋,事 先没有告诉鲁迅,因为这是在事理之中,而现在生活书店毁约了,黄源有责任也必须告 诉鲁迅。

黄源去鲁迅家是在9月8日的晚饭前后,白天对出版《译文丛书》信心十足的鲁迅刚刚 给孟十还写过信。鲁迅这一日的日记中有:“晚河清来,饭后并同广平往卡尔登大戏院 观《Non Stop Revue》”。黄源向鲁迅原原本本禀报了他与邹韬奋交涉的经过。鲁迅听 后,显得很平静,稍顷,他反问黄源道:“你看怎么办?有什么书店可以出版吗?”

黄源想了想,过了一会儿,不大有把握地说:“我和巴金、吴朗西很熟,他们现在办 文化生活出版社,巴金担任总编辑,吴朗西是经理。前些天,他们要出一套文学丛书, 托我向萧军要一本5万字左右的短篇。不知道他们在经济上有没有能力出版《译文丛书 》,待我去问问他们再说。”

鲁迅说:“好的,你先去谈谈看。”

见鲁迅支持,黄源坐不住了,跃跃欲试地说:“我这就去找巴金、吴朗西”。

鲁迅笑了,似是放松地说:“不忙,不忙,吃过晚饭,我们一同去卡尔登大戏院看芭 蕾舞。过一天去也不迟。”

第二天,黄源找到巴金和吴朗西一说,听说这也是鲁迅的意思,不费任何劲便谈成功 了。而且还表示:译文社每交一部译稿就立马排版,至于稿酬,按版税计。

第三天,也就是9月10日,鲁迅与黄源请福民医院小山博士往诊傅东华儿子的病后,又 邀黄源到家吃夜饭。吃饭时,黄源告诉鲁迅,与文化生活出版社接洽的事谈成功了。鲁 迅听了自然高兴。黄源还说:“由我把这情况通知茅盾、黎烈文,定个日子,你们三位 与巴金、吴朗西会面谈一谈。”鲁迅听了,充满信任地对他说“你接洽吧!”两天后, 鲁迅致信黄源:“十五我没有事,我可以到的;还有两个,临时再看。”信上,鲁迅要 黄源代邀胡风,说是他有话要同胡风谈。

15日,黄源在南京饭店做东,同席一共十人。除译文社四人和文化生活社二人外,还 有四位客人:随鲁迅而来的许广平、海婴母子,鲁迅邀请的胡风,黄源另邀的傅东华。 邀傅东华作陪,是因为文学社每次请客傅东华都邀黄源同往,这是回报。席间,商谈甚 为顺利。合同由双方起草,鲁迅签字。鲁迅还答应给巴金一篇小说稿,作为巴金拟出下 一期的《文学丛刊》的首篇:“具体篇目,今后告河清转达”。

次日,9月16日午后,鲁迅兴致勃勃地致信黄源说:“合同(指与生活书店签订的第二 年出版合同)已于上午挂号寄出。顷见《申报》,则《译文》三卷一期目录,已经登出 ,上云‘要目’,则刊物出来后,比‘要目’少了不少,倒是很不好的。”“因此我想 ,如来得及,则《第十三篇关于列尔孟托夫的小说》(系瞿秋白译作,用陈节笔名),可 以登在最后,因为此稿可以无须稿费(此时瞿秋白已牺牲3月,故鲁迅有“可以无须稿费 之说,而此时鲁迅正日以继夜为亡友瞿秋白编校《海上述林》——笔者注),与别的译 者无伤,所费的只是纸张,倘使书店不说话,就只于读者有益了。”鲁迅还在信中强调 指出:“但后记里,应加上一点编者的话,放在译者的话之后,说是这小说的描写,只 取了列氏的颓废方面,但列氏又自有其光明之方面。”

然而,鲁迅的兴致很快黯淡了下来,另一次与之气氛完全相反的“夜饭”在新亚公司 举行。

17日晚间,茅盾和郑振铎结伴来到鲁迅家中,说是生活书店请吃饭。除他们三人外, 还有邹韬奋、毕云程、胡愈之、傅东华,共七人,做东的是邹韬奋。席间,受人指使的 毕云程突然提出撤换黄源的《译文》编辑职务,并要鲁迅当场表示支持。对此,鲁迅十 分愤怒,回答说《译文》编辑是谁?是译文社自己定的,书店无权干涉。最后,他告诉 茅盾:明日午后到他家开会,并请茅盾通知黎烈文。就这样,不等终席,鲁迅就拂袖而 去。一回到家,见到许广平,鲁迅将帽子往客堂间的桌子上狠狠一掼,口中连连说道: “闹翻了,闹翻了!”

对于17日生活书店邀鲁迅吃夜饭一事,黄源是不知道的。故而18日上午黄源去鲁迅家 ,是为了落实鲁迅16日信中提出的在《译文》三卷一期增加瞿秋白的长篇译稿事。在黄 源看来,此事须和书店商量,而现在由于徐伯昕不在,就难办了。到得鲁迅家,还没等 黄源说个究竟,鲁迅一下截断了他的话头,说:“此事暂不谈,你来得正好,昨夜生活 书店找我吃夜饭,提出《译文》的事,我已约茅盾、黎烈文午后来我处商量。你在我处 吃午饭,午后再一起谈吧。”

下午,茅盾和黎烈文如约来到。隔着桌子,一边坐着茅盾和黎烈文,一边坐着鲁迅和 黄源。鲁迅问茅盾:“昨晚的事告诉黎烈文先生了吗?”茅盾回答已经说了。鲁迅脸色 十分严峻地说道:“我在这里不谈了。《译文》第二年的合同,我已经签了字的,昨天 他们出来推翻了。”说着话,他信手一指刚才放在桌上的合同:“因此,这合同作废。 ”接着,他拿起合同,将其撕成碎条,随后,鲁迅提议道:“生活书店如要继续出《译 文》,合同由黄源签字,你们同意吗?”

茅盾和黎烈文同声应道:“好的。”

“那么,”鲁迅转换了一下口气:“请沈先生转告生活书店。就这样。”

茅盾应声说道:“好。”

坐在鲁迅身侧的黄源,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倾听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他眼里,平 时和鲁迅在一起,他一直是谈笑自如的,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这般严肃的。黄源感到这 次谈话鲁迅的语调中含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味道。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大家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茅盾和黎烈文起身告辞,黄源送他们到门 口。这时许广平从内室赶出来,问:“他们走了?”这时,鲁迅才把昨天新亚公司夜饭 的事同黄源简要地说了一下:“那天晚上,他们应当找你一起去的,可是没有,搞缺席 裁判,我的立场,他们难道不知道吗?这是这次缺席裁判的结果。”接着又说:“看他 们怎么办?”

黄源由此想到9月15日他请译文社和文化生活出版社会谈出版《译文丛书》的事,而仅 仅相隔一天,生活书店就请鲁迅吃饭。目的很明显,这是冲他来的,因此,鲁迅予以了 反击,撕掉由鲁迅本人已经签了字的合同,并且明确指出:生活书店如要出版第二年的 《译文》,合同必须由他黄源来签字。在当时,黄源尚不知道生活书店要撤换他的《译 文》编辑,而鲁迅则是针锋相对地提出合同必须由黄源来签字。回家后,黄源进一步感 悟到,这是进步阵营内部对无理压迫的一种斗争方式。鲁迅所采取的方法,正确而又尖 锐,是站在保护弱小者无辜者的立场上说话的。他在想,一旦茅盾过去把鲁迅的态度挑 明了,生活书店方面会有什么应付措施。

第二天,亦即9月19日一早,黄源接到了胡愈之打来的电话,要他马上到他家里去商谈 要事。由于电话来得急,黄源迅速赶了去。凭心而论,在黄源的眼中,胡愈之是他的前 辈,曾经给过他不少帮助,不但介绍书店给黄源出书,而且黄源进文学社,也是同胡愈 之的推荐有一定关系。黄源知道胡愈之的此番召唤,一定与《译文》的合同有关。事情 也确乎如此,一见面,受人之托的胡愈之首先批评黄源和生活书店的关系没有搞好。接 着,胡愈之又批评上了鲁迅,说鲁迅先生爱护青年是很好的,但态度却是官僚主义的。 对此,黄源当即予以了申辩:无论是对他的批评,还是对鲁迅的批评,他都不能接受, 因为不符合事实。最后,胡愈之对黄源下了最后通牒:“现在你去对鲁迅先生说,《译 文》合同你不能签字,仍请鲁迅先生签字,如不照办,后果由你负责。”

面对这一威慑,黄源软中带硬地作了回答:“我现在不能答复,让我考虑一下,第三 天答复你。”

黄源怀着满腹的气愤离开了胡愈之的家,由于受不了气,他没有回家,径直去了巴金 那儿诉苦。当巴金听完他的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介绍之后,也表示了气愤。巴金认为 ,鲁迅对无理压迫的对抗是正义的,完全正确的,大家都应当站在鲁迅一边,真诚地拥 护他。得到巴金的有力支持,黄源心中也顺了许多。他告诉巴金:决定拒绝胡愈之的要 求。

9月21日上午,黄源给胡愈之打了电话。没等黄源说什么,倒是胡愈之抢先问了话:“ 你考虑后决定了吗?”

黄源说:“我决定了,我不敢这样去对鲁迅先生说。”胡愈之一听,竟然气恼交加, 砰然一下把电话挂了。那边,黄源一放下话筒,迅即出门奔向了鲁迅家。鲁迅听完黄源 的叙述,微微一笑说:“他们搞的叫做‘釜底抽薪’,你不应该说你不敢去说。你要说 ,我去说了,鲁迅不答允。让他们来对付我这老骨头吧。你还年轻。但已经说了,也就 算了,且看他们再玩什么花样。”紧接着,鲁迅再次申明了自己所持的立场:“我的态 度,他们还不明白吗?政府和学校当局压迫学生,我站在学生一边,书店压迫编辑,我 站在编辑一边,这是官僚主义吗?哈哈……!”

黄源临走时,鲁迅把萧军的一篇小说稿(系指中篇小说《羊》,为巴金约稿,完稿于19 35年7月11日,萧军在文末注有“落雨的一天”字样,1936年1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编入 《文学丛刊》出版——笔者注)交给他。可见,即使鲁迅心情“不佳”,但他仍不忘扶 持、提携青年作家。

又过了几天,9月25日,黄源收到鲁迅的一封信,知道《译文》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信 里说:

河清先生:

前天沈先生来,说郑先生前去提议,可调解《译文》事:一、合同由先生签名;但, 二、原稿须我看一遍,签名于上。当经我们商定接收,惟看稿由我们三人轮流办理,总 之每期必有一人对稿子负责,这是我们自己之间的事,与书店无关。只因未有定局,所 以没有写信通知。

今天上午沈先生和黎先生同来,拿的是胡先生的信,说此事邹先生不能同意,情愿停 刊。那么,这事情结束了。

他们那边人马也真多,忽而这人,忽而那人。回想起来:第一回,我对于合同已经签 字了,他们忽而出了一大批人马,翻了局面;第二回,郑先生的提议,我们接收了,又 忽而化为胡先生来取消。一下子对我们开了两回玩笑,大家白跑。

但当时我提出意见,说《译文》如果停刊,可将已排的各篇汇齐,出一“终刊号”。 ……他们如付印,就这样的付印,一面并将原稿收好,以免散失,因为事情三翻四复, 再拉倒也说不定的。

……

我想,《译文》如停刊,就干干净净地停刊,不必再有留恋,如自己来印终刊号之类 ,这一点力量,还是用到丛书上去罢。

专此布复,即请

撰安

迅上 九月二十四日下午

对于《译文》的停刊,黄源是深感惋惜的。不过,留恋也没有用。好在这几天,他已 经有了足够的精神准备;对于未来的出路,也有了具体的想法。

当天,他就到鲁迅家里去,告诉鲁迅说,《译文》既已停刊,在《文学》也站不住了 ,因此决定向傅华东提出辞职。

鲁迅无所表示。事到而今,不得不如此,但也只能如此了。

接着,黄源提出辞职后将马上去日本的打算。鲁迅也没有什么劝阻的话。本来,人手 如此之少,他是很希望黄源留在国内做事的。但是,他想,黄源既作这样的打算,总有 一些为自己所不可能理解的事由存在的吧?

十天后,鲁迅写信给萧军,对于《译文》的停刊,黄源的出走,《死魂灵》的译载诸 事,表示了自己的看法:

……对于《译文》停刊事,你好像很被激动,我倒不大如此,平生这样的事情遇见的 多,麻木了,何况这还是小事情。但是,要战斗下去吗?当然,要战斗下去!无论它对面 是什么。

黄先生当然以不出国为是,不过我不好劝阻他。一者,我不明白他一生的详细情形, 二者,他也许自有更远大的志向,三者,我看他有点神经质,接连的紧张,是会生病的 ——他近年较瘦了——休息几天,和太太会会也好。

丛书和月刊,也当然,要出下去。丛书的出版处,已经接洽好了,月刊我主张找别处 出版,所以还没有头绪。倘二者一处出版,则资本少的书店,会因此不能活动,两败俱 伤。德国腓立大帝的“密集突击”,那时是会打胜仗的,不过用于现在,却不相宜,所 以我所采取的战术,是:散兵战,堑壕战,持久战——不过我是步兵,和你炮兵的法子 也许不见得一致。

《死魂灵》已于上月底交去第十一章译稿,第一部完了,此书我不想在《世界文库》 上中止,这是对于读者的道德,但自然,一面也受人愚弄。不过世事要看总账,到总结 的时候,究竟还是他愚弄我呢,还是愚弄了自己呢,却不一定得很。至于第二部(原稿 就是不完的)是否仍给他们登下去,我此时还没有决定。

现在正在赶译这书的附录和序文,连脖子也硬的不大能动了……

至于我的先前受人愚弄呢,那自然,但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在他们还未露出原形, 他们做事好像还于中国有益的时候,我是出力的。这是我历来做事的主意,相柢即在总 账问题。即使第一次受骗了,第二次也有被骗的可能,我还是做,因为被人偷过一次, 也不能疑心世界上全是偷儿,只好仍旧打杂。但自然,得了真赃实据之后,又是一回事 了。

那天晚上,他们开了一个会,也来找我,是对付黄先生的,这时我才看出了资本家及 其帮闲的原形,那专横、卑劣和小气,竟大大出于我的意料之外。我自己想,虽然许多 人都说我多疑,冷酷,然而我的推测人,实在太倾向于好的方面了,他们自己表现出来 时,还要坏得远。

……

我们都好的,我比较的太少闲工夫,因此就有时间发牢骚,至于生活书店事件,那倒 没有什么,他们是不足道的,我们只要干自己的就好。

有关鲁迅给萧军此信所言及《译文》及黄源,1948年9月28日,萧军在哈尔滨给此信做 注释时有“我一面劝他(黄源)再去和鲁迅先生谈一谈,另一方面我也给鲁迅先生写了信 ,请他劝阻黄源(不要出门)一下……”的说明。

《译文》决定停刊后,黄源深知他的《文学》编辑职务也站不住了,于是,便决定辞 去《文学》编辑职务。他直接去找傅先生,说:“我没有作对不起《文学》的事,也没 有作对不起你的事,你们却这样对付我,我受不了。我向你提出辞去《文学》编辑职务 。”

傅东华说:“你有译作,书店是可以出版的,你不要去管别人的事。”

黄源说:“鲁迅先生要我管的事,我是要管的。”

这样他们就此分手,以后一直没有再见。

鲁迅10月4日得傅东华信,就是傅东华告诉鲁迅,黄源已辞去《文学》编辑职务,请鲁 迅继续为《文学》写稿。

黄源辞去《文学》职务,是事后告诉鲁迅先生的。

这样一来黄源等于失了业,生活无着。

黄源去开明书店找了中学时代的老师夏丐尊,夏丐尊和叶圣陶商定,《中学生》杂志 从明年1月1日起连载由黄源译的高尔基的长篇小说《在人间》。这样一来,生活问题解 决了。

鲁迅先生所说的“一大批人马”,原是黄源尊敬的前辈,现在掌握着一个书店,就无 理压人。黄源不愿与这批人马为伍,决定暂时离开上海到日本去,当时他的妻子许粤华 正在日本留学。

10月8日黄源会同吴朗西到鲁迅家,签订《译文丛书》约,同时向鲁迅告辞,决定10日 东渡。黄源把吴朗西引进鲁迅家,意思也是他去日本后,吴朗西可以接替他直接到鲁迅 家接洽事务。

鲁迅先生虽有留黄源之意,但因去意已定,告别时鲁迅是知道黄源要走了。

就在黄源和吴朗西离开鲁迅的家,在弄堂里走着时,想起《译文》停刊事,他们是一 大批人马,鲁迅是孤军奋斗,只有他这小卒跟他在一起,现在他又要走了。“不,我不 能离开他!”当走出弄堂口,黄源告诉吴朗西:“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能离开鲁迅先生 ,决定不去日本了。”

那晚巴金他们设宴为黄源饯行,黄源和巴金、靳以、陆蠡、萧乾他们见面时的第一句 话就是:鲁迅先生为反对无理撤销我的《译文》编辑和一大批人马闹翻了,因此我不能 离开他,决定不去日本了。

10月10日黄源去鲁迅家,就是告诉鲁迅,他不去日本了。

鲁迅说:“你现在先编《译文丛书》,我的《死魂灵》第一部附录已译完,还有一篇序文,即可付印。同时进行《译文》的复刊,不要急。我们不会用阴谋,只能傻干。你 给《中学生》译稿,明年生活已有着落,我也放心了。”

10月16日,黄源离开文学社,搬进了金神父路环龙路荪顺里3号,一边为开明书店出版 的《中学生》翻译高尔基的长篇《在人间》;一边编辑鲁迅先生亲手交办的《译文丛书 》;同时与各处接洽复刊《译文》。

其实,上述这件事,包括以后胡愈之等人的一系列举动,这中间有着众多的误会。先 是有不明真相的邹韬奋拒出《译文丛书》,随后有经鲁迅同意由黄源同巴金、吴朗西的 文化生活出版社接洽一事,致使对方误以为黄源在从中挑拨。但这件事并没有影响胡愈 之、邹韬奋等人与鲁迅及黄源的友谊。四个月后,胡愈之奉命自香港抵达上海,在四川 路一家饭店约见鲁迅,转达我党和苏联政府邀请鲁迅前往苏联南方旅游胜地疗养治疗。 鲁迅逝世时,胡愈之还被推举为鲁迅治丧委员会的委员。值得一提的是胡愈之对出版《 鲁迅全集》所起的重要作用。1937年上海“8·13”战争爆发后,为避免造成损失,许 广平向胡愈之等人提出了保存、整理鲁迅全部文献资料,即出版《鲁迅全集》的要求。 胡愈之听后闻风而动,为筹集资金及预售《鲁迅全集》(预售款用于支付印刷费用)四处 奔波。为此,他还专门前往香港,向宋庆龄汇报,得到了宋庆龄的大力支持,保证了《 鲁迅全集》的顺利刊行。1938年,在胡愈之先生的主持下,上海复社按期刊行了用木盒 包装的20卷《鲁迅全集》,之后,又印行了普通平装本,从而使得鲁迅一生奋斗的精神 财富得以保存至今。邹韬奋、郑振铎都参加了鲁迅大出殡,邹韬奋还在鲁迅灵柩落葬前 发表了激昂人心的演讲。1938年初,正在武汉主编《抗战三日刊》的邹韬奋在金仲华的 陪同下,特地到黄源住的小旅馆探望并道歉,同时约他写稿。黄源也是如此。抗战时, 邹韬奋先生从沦陷区来到设在苏北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的文化村,在华中局和新四军任文 化领导工作的黄源主动前往探视。后来,黄源赴浙东新四军根据地工作。抗战胜利时, 听说在上虞的胡愈之家属生活发生困难,还专门去探望,并送去应急的粮食物品。应当 说,1935年9月发生的生活书店事件是一场内部人的误会。但从中可以看出,每当关键 时刻,鲁迅都是站在弱小者一边,为弱小者讨还清白。有关这一点,包括一年后,在抱 病所作的那封著名的《答徐懋庸关于抗日统一战线的问题》的长信中,鲁迅写道:“至 于黄源,我以为是一个向上的认真的译述者,有《译文》这切实的杂志和别的几种译本 为证。巴金是一个有热情的有进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 ”黄源在晚年数度与巴金晤面,及至97岁高龄逝世前夕尚能开口讲话时,每每提及此事 ,都非常感激鲁迅对他的扶持、信任和厚爱。其实,截止生活书店方面因误会与鲁迅“ 闹翻”,在这之前的两年中,鲁迅先生先后为生活书店出版的《文学》、《译文》、《 太白》、《世界文库》四个杂志,共提供译作78篇,外加一篇长篇《死魂灵》。其中单 是在1935年,即上海在国民党反动书报检查制度严密控制下的那一年里,鲁迅发表的译 作就多达47篇。

相隔40年后,明了情况的徐伯昕对《译文》停办一事说了公道话。徐伯昕写道:“(生 活)书店要把他(黄源)撤换,这样问题就严重了,怪不得鲁迅十分生气,在那么多信中 提到这件事。……黄源在鲁迅的指导下编辑《译文》,在困难条件下坚持同国民党做斗 争,书店不但不支持鲁迅和黄源,反而要把黄源撤换,这种做法到底对谁有利,不是很 清楚了吗?……当然,总的来讲,生活书店是进步的。……生活书店出版这么多刊物, 目的就在于:一、宣传革命思想,同国民党争夺舆论阵地;二、通过黄源这样的编辑团 结进步作家,团结多方面的人,做统战工作。把更多的人争取到进步方面来。”徐伯昕 还强调指出:“(生活书店)在《译文》停刊事件以前同鲁迅关系一直很好。……像在《 译文》停刊这样重大问题上同鲁迅发生这么深的分歧,还从来没有过。我认为书店在这 件事上犯了错误,鲁迅先生是正确的。”

在听到徐伯昕所说的公道话后,黄源先生也作了回顾和自我检讨。黄源先生在给鲁迅 致他的第30封信作注释时这样写道:“徐伯昕是邹韬奋流亡海外时的生活书店负责人, 他的斗争的矛头是很明确的。我们在增加稿费,增加杂志篇幅问题上,有时也有矛盾, 总是商量着解决。我们都在为文化战线做后勤工作。他甚至积劳成疾,《译文》停刊就 发生在他离沪休养时期。我在40年后听到他这样的话,觉得当时生活书店回绝出版《译 文丛书》时,我没有想到应该把这情况告诉他(他是事先答应出版《译文丛书》的,虽 则他当时不在上海)。应等到他的回音后,再与第二家接洽。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对 徐伯昕同志来说,是很抱歉的。”

鲁迅博大精深的人道情怀,尤其是在保护弱小者及无辜者还其应有的清白所持的态度 和立场,在黄源的脑海中构成了一幅至死也难忘的画面。在其后近七十年的为人为文生 涯中,深得鲁迅这一真传的黄源先生,则一丝不苟地将其贯串于始终。

1983年1月13日,黄源先生在接待日本友人时所作的题为《鲁迅与内山完造先生》的谈 话中(刊日本1983年3月第1期《邬其山季刊》,见本人所著《在鲁迅身边》一书第119— 120页。“邬其山”,系鲁迅挚友内山完造先生名字的日本语发音。内山先生初到中国 时曾以此为笔名撰写过文章。《邬其山季刊》,由内山完造之侄创办,为日本内山书店 同人刊物,小32开本,薄型,专门介绍书店新进的中国书籍,同时也刊发一些短小精悍 的相关史料和文章——笔者注),以自己在鲁迅身边亲历的所见所闻,针对海内外一些 人无视史实,蓄意染指鲁迅好友内山完造先生及须藤医生的卑劣行径予以了澄清。黄源 强调指出:鲁迅与内山的友情是在相互理解、相互信赖的基础上结合起来的。黄源说道 :

……特别是进入三十年代以来,鲁迅的境遇,非常困难,在他身临危险的时候,总是 内山先生出来帮忙。

可是那时在中国却有人说内山先生是日本军的奸细。这恶毒的话一出来,鲁迅自己出 来为内山先生辩明,说他是书店的老板,卖书是他的本份。而当时上海的日本领事馆又 怀疑内山先生有共产党的嫌疑。在中国人方面,怀疑内山先生的,都是攻击鲁迅时说的 。为了攻击鲁迅,加罪于内山。说鲁迅怎么受日本人收买,收买款达一万元。通过什么 人呢,当然是通过内山完造。这样,攻击鲁迅的同时,也攻击了内山先生。干这事的主 要人物是张资平。日本领事馆对内山先生和鲁迅的来往,当然知道得很详细。而他们两 人的投合,在日本人中间也是公开的,……而现在香港竟还有人说内山先生是暗探的, 我想他不是暗探,早为历史所证明。

此外还有给鲁迅看病的须藤五百三医师,他曾当过日本军的军医,后来也成了怀疑的 对象,这点我想应该充分信任鲁迅先生。鲁迅是很了解日本人的,他非常信任这位医师 。他给鲁迅看病时,有时我也在鲁迅身旁。鲁迅看人很重品质。比如鲁迅对我的评价, 不仅在我有否编辑《译文》的能力,而在我有否利用鲁迅的名义以谋私。我在《文学》 上发表过许多翻译作品,而在鲁迅托我主编的《译文》上,却一篇译文也没有我。…… 他不是盲目的,对于对手的观察是非常敏锐的,他有丰富的经验,任何事都欺骗不了他 。因此我想,凭鲁迅对人事的明察秋毫,他是信任内山先生和须藤医师的(上述,经黄 源先生核对无误)。

后来,《译文丛书》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如约出版,鲁迅亲译的果戈里《死魂灵》和由 鲁迅亲校、茅盾所译的《桃园》均收入其中。《译文》杂志于1936年3月16日在上海杂 志公司复刊,出特大号,名新一卷一期。鲁迅亲自写了《复刊词》,针对北平小报制造 的谣言,鲁迅指出:“茅盾是《译文》的发起人之一,停刊并不是他弄的鬼,这是北平 小报所造的谣言,也许倒是弄鬼的人所造的,你不要相信它。”

译文社是善始善终的,鲁迅逝世后,茅盾更是予以大力支持。《译文》一直出版到193 7年6月16日新三卷四期,后因上海“3·13”战事爆发而停刊。

在此期间,鲁迅致黄源信件共63封,由于战乱、从军诸般原因,现保存下来的有38封 。鲁迅与黄源聚餐议事有记载的11次,应鲁迅之邀黄源赴大陆新村参加鲁迅家周末晚餐 数十次。鲁迅还邀黄源同观电影5次。此外,鲁迅赠送黄源照片一帧,《故事新编》原 稿一部(1951年捐赠上海鲁迅纪念馆),另赠书籍13册及日文版《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 。黄源赠鲁迅书籍20册,均为德文版。

鲁迅与黄源的合作一直持续到鲁迅逝世前一日。10月18日早8点,鲁迅问许广平:报上 有什么事情,许答有《译文》的广告,他的《死魂灵》登在第一篇,此外还有什么文章 等。鲁迅听了还不满足,说:“你把报纸同眼镜拿来!”见他为亡友瞿秋白编辑的《海 上述林》的广告也在其中……

鲁迅关心《译文》,他最后看的文字,也是《译文》的广告。

鲁迅逝世后,黄源和妻子许粤华是最早赶至鲁迅遗体旁的人,又一同在殡仪馆守灵两 天两夜,一同参加了大出殡,黄源还是鲁迅灵柩落葬时十六个抬棺人之一。他和萧军是 《鲁迅先生纪念集》的主要编辑人之一。抗战全面爆发后,黄源毅然投奔新四军,在负 责新四军文化工作和鲁迅艺术学院时,他始终以宣传、弘扬鲁迅光辉业绩为己任。全国 解放后,在上海担任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常务副部长兼党组书记的黄源,最早提出设 立鲁迅纪念馆,并亲自赴京,找老友茅盾请毛泽东题写了“鲁迅先生之墓”的碑名。即 使是在后来被错划为右派的日子里,他仍念念不忘学习鲁迅,宣传鲁迅。几十年间,黄 源在撰写了数百篇回忆、怀念鲁迅文章的同时,先后出版了《鲁迅书简漫忆》、《怀念 鲁迅先生》、《在鲁迅身边》、大十六开本的《鲁迅致黄源书信手迹》及《黄源回忆录 》等书,为后人留下了大量宝贵的精神财富。

最后,围绕《译文》,根据黄源先生生前的回忆与叙述,作者在这里向读者们补充两 件感人的事情。

一件事是,徐伯昕养病回到上海后,在了解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他认为,在 《译文》被迫停刊一事上,由于当初他离沪前来不及向邹韬奋等人说明情况,而产生了 不必要的误会和纠纷,感到对不起鲁迅和黄源。为了补救,并征得邹韬奋等人的同意, 徐伯昕专门请黄源从已出刊的《译文》中选编两本书,仍由生活书店出版。于是,黄源 从中精心编辑了《普式庚研究》和《外国作家研究》两本集子交给了徐伯昕。此外,徐 伯昕还请黄源另外翻译一部长篇小说。为此,黄源在美国作家海明威所著《武器,再会 吧》和苏联作家高尔基所著的《三人》中进行选择,最终选定高尔基的《三人》进行翻 译。后来,抢在全面抗战爆发之前,上述三本书都在生活书店出版了。这也是对九泉之 下的鲁迅的一种慰念吧。

另一件事是,鲁迅先生的不幸逝世,对黄源来说,虽说是一个意外而又重大的打击, 幸而,从一开始,鲁迅是放手让他工作的。如从编辑《译文》第四期起,黄源都是每期 《译文》出版后才给鲁迅送去,事先并没有专请鲁迅审阅,所以,对于继续办好《译文 》,黄源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为难之处。与此同时,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吴朗西还特地把从 中央苏区来上海养病的沙可夫介绍给黄源。沙可夫曾经留学法国和苏联,通晓英、法、 俄三国文字。由于在中央苏区做过瞿秋白的副手——苏维埃政府副人民教育委员,他格 外的崇敬鲁迅,因而,他很乐意为当初由鲁迅亲手扶植起来的《译文》提供稿件。在鲁 迅逝世后,沙可夫成了《译文》的主要译稿者。1937年上海“18·13”战争爆发后,《 译文》停刊,随之,沙可夫去了延安。在延安,沙可夫担任过鲁迅艺术学院的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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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黄源生平书店源流考_鲁迅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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